第221章
黎秋月食物的受欢迎程度比她想象的更大,位置分享发出去不过半个小时就有人上门,然后就是源源不断的客流量,在听到她这次没有限购数量的时候更是跟疯了一样,直接比拼起了购买数量。
你要一份我就要两份,这位脱口三份那位张嘴五份,九块钱的单价不算高也不算低,十几二十碗买起来也就是一两张红钞票,在攀比的数量从六份狂涨到五十份以后,黎秋月不得不重新开始限购。
除了最前面的几个幸运儿,后面都按照人头算,每人限购一份,队伍长长的排起来,一会儿又消散好大一节,勉强保持了长度上的平衡——黎秋月一次能煮好几份粉,客人却不总是结伴。
天气寒风呼啸,大锅热浪滚滚,黎秋月一忙活就是一个多小时,好容易劝走没买到的客人,她也不敢坐下敲敲自己酸疼的肩膀,而是飞快的收拾东西走人。
她知道自己的食物很受欢迎,但这种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阵仗实在有点可怕,最重要的是群里已经开始商讨怎么把她围堵起来,不跑不行啊。
不过按照这个架势,明天还可以多准备一点水粉。
黎秋月想着自己付完一个月治疗费以后的银行卡数字,只能感叹医生真的很贵,要不是过年的时候赚了笔大的,别说留出赎回爷爷奶奶的房子的钱,不欠债都是好的。
幸好她没偷懒。
黎秋月一边采购食材,一边掏出手机看了眼自己以前算出来的,一定能买回来的两位老人的房子的数字,用计算器跟银行卡上的数字加加减减,确定只差几千才松了口气。
刚出校园的时候,几千块对她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但来到这边以后有了厨艺加成,这个钱也就算不上多了。
想到自己最多只能再待一个月,黎秋月把加粉的消息发给了费姐,打算这两天辛苦一点,然后这张银行卡就不用了。
最后一样食材采购完成,黎秋月看了看时间,跟着导航去了熟悉的饭点,服务员头上依旧带着熟悉的发饰,只是门口没有剥豌豆的老人家。
“有什么推荐的菜吗?”
冰柜的菜都不差,只是没有特别能挑起胃口的,黎秋月也不委屈自己,直接问起了私家菜。
“我奶……咳咳,厨子收了些野芥菜,你要吃的话,做个豆腐羹?”
服务员不小心说漏了嘴,黎秋月假装没听到,点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昌南现在还是冷的要穿棉袄,但惊蛰过后万物生长,野菜努努力还是能找到的,比市场上的菜味道要浓郁的多,就是价格十分美丽,还没有收拾好的卖,黎秋月才没有下手。
“然后有个咸蹄膀,蒸茭白鲜的很。”
这蹄膀可是农家黑猪的,要不是黎秋月来吃饭的时候向来大方,她还舍不得让出去。
“茭白是锡无的吗?”
黎秋月想起记忆中的滋味,咽着口水问道。
“会吃!”
服务员伸出大拇指,然后果断换了菜——好食材要用好食材搭配,不然就糟蹋了。
蹄膀能放,还是再等两天吧。
“那荤菜就来个红烧肉,后厨正烧着呢,你知道今天的肉有多好不?”
服务员挤眉弄眼,黎秋月配合捧哏。
“多好?”
后厨应该是见惯了好食材的,寻常的三五层可引不起来兴趣。
“连皮带肉,五花七层!”
这块肉是她爹从爷爷手里抢下来的,要不是她爸跑得快,没准得挨顿竹笋炒肉。
“这么好?!”
黎秋月问了下价钱,确定在承受范围内才下了单,想想这种好肉不容易吃上,又追加了一份。
“两份你吃不完吧?”
服务员比划了一下分量,好心提醒。
“我准备打包一份,加鸡蛋和水笋回锅吃。”
红烧肉吃多了容易发腻,重新加热味道也会差上一截,但要是配点其他的食材,就是截然不同的美味。
“你说的对!”
服务员露出我怎么没想到的表情,低头在小板子上一顿狂写,黎秋月看着百叶结腐竹豆泡等一长串食材,难得有些担心——红烧肉够用吗?
“有荤有素,再配一个茶香虾怎么样?虾不算大,但茶叶是上好的铁观音。”
刚刚她家猫推倒了水杯,打湿了好些茶叶,家里喝成巨人观都喝不完,她爹心里滴血,为了减少损失也只能入菜。
“你这舍得用这么好的茶?”
服务员露出神秘的微笑。
“来一份。”
出于对这家店的食材的信任,黎秋月还是下了单。
“这些应该够吃了,红烧肉要先打包不?”
服务员征求黎秋月的意见,黎秋月本来打算吃完拎着热菜走,却又想到刚刚无意中看到的一串食材,摇头直接变成点头。
厨房对红烧肉二次加工的时候顺手把她的那份也做了的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没有。
“送你的,味道不错。”
黎秋月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等菜,正想着要不要给钟桐发个消息,服务员就端了碟凤爪过来。
碟子并不大,上面放着五六个剪成两半的凤爪,没什么香味,普普通通的模样,吃着却不差。
凤爪的指甲被剪的很干净,白中带着点淡淡的黄色,看着是很舒服的模样,煮过以后应该又冲了冷水,不然不会这么爽脆弹牙。
糟卤的火候把控的极好,黎秋月猜测应该是自家做出来的糟油,具体的配料不清楚,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里面放了桂花,虽然鼻子闻不出来,但到了舌头上,味道就鲜明的很。
可怜兮兮的几个半截凤爪显然不够填饱肚子,消磨时光却合适的很,胃口被慢悠悠的打开,最后一块骨头吐出来,红烧肉连着芥菜羹刚好上桌。
芥菜豆腐羹的原料极简单,无非是香菇,嫩豆腐和芥菜三样,黎秋月也会做,只是不耐烦摘菜之类的备菜工作——炒菜是最简单的工序,前面的切切削削,后面的洗洗刷刷才是真正的琐碎。
黎秋月舀了一勺豆腐羹喝了口,心里已经琢磨出大概的做法,主要春菜吃的就是一个野和鲜,至少现在的这道豆腐羹没多少技术含量。
无非是芥菜切段,香菇和豆腐切丁,放到滚水里配着姜片煮熟,放盐再勾芡,撒葱花点麻油出锅,非要说做法有什么不同,就是顺序上的不一样,比如香菇可能先放进去,或者葱花是出锅以后才撒的之类,细节可能改变,大致却相同。
芥菜很嫩,但嫩不过豆腐,切丁的嫩豆腐甚至经不住勺子的拨动,抖一抖就在汤中散成雪花,香菇丁很有嚼劲,汤中的鲜和食材的味道全靠它提起来,不算多,却极有存在感。
作为主角的芥菜吃起来很柔和,似有若无的划过舌头,温温软软的拨动味蕾,跟香菇的作用不动声色的完成了互换,增香的菌菇成了提鲜的利器,添味的芥菜对着人类的嗅觉进行猛烈的进攻。
黎秋月:……
奇怪,但好吃。
主为次,臣做君,颠倒滋味,别有洞天。
黎秋月把羹汤喝了半碗,才给自己添上平平一碗米饭,看向已经降了些温度的红烧肉。
一个盘子放了两种红烧肉,中间被隔开,黎秋月本来以为是什么组合装,仔细一看是盘子本身的设计,类似分隔餐盘,只不过仅有正中间的一道。
两边的红烧肉从分量到颜色都地颇为相似,最大的区别就是一边的肉被切成了麻将大小的整块,另一边被切成了长宽差不多的薄片。
黎秋月先夹了个体积大的红烧肉,五花七层分明的很,在筷子上颤巍巍的抖动,明明整块肉都是润润的,却没什么油腻的感觉。
黎秋月知道为什么——海派的红烧肉在加水之前,会先放到锅里炒上一回,等表面干燥泛黄,肉质微微缩紧的时候加黄酒去腥酱油上色,然后才是加水慢烧。
一整块红烧肉被塞进嘴巴里,黎秋月咀嚼的时候能感受到瘦肉的每一丝纹路,肥肉的部分没什么韧性,胜在润如酥,单独吃或许会觉得油,跟瘦肉一起的咀嚼的时候,就是不腻不柴的天作之合。
肉皮是经典的软糯粘稠,带着一点点韧,咀嚼的时候能感觉到其中的胶质,瞬间让人明白为什么讲究以形补形。
整块的肉再配上米饭,黎秋月咽下去后,是从心里泛上来的满足,黎秋月知道这是碳水和脂肪碰撞后产生的多巴胺,短暂的快乐也比不上长期健康饮食带来的好处,却不妨碍她夹起第二块肉。
日子已经够苦了,连吃喝都不能自己做主,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连吃了好几块麻将红烧肉,黎秋月终于把筷子伸向肉片版本的红烧肉,被切片后的肥瘦看的更加清晰,算不上清爽,但跟旁边的肉比起来,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哪个的油更少。
肉片算不上厚,却也称不上薄,非要一个准确的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比辣椒炒肉的肉片厚一点,但是厚不过梳子背背的扣肉,算是恰到好处。
也不知道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第222章
黎秋月又夹起一块仔细尝尝,发现自己的感觉没错,这个红烧肉跟母亲做的有几分相似。
或者说,母亲做的菜有一两份面前的菜色的味道,因为她面前的这份红烧肉要好吃许多。
“你上次说肉有点肥,我特意让厨师把一小部分的肉熬干了油,是不是吃起来没那么腻了?”
服务员把茶香虾端上来,眉飞色舞的邀功,说是特意挪出来,其实店里的红烧肉都是麻将大小的方块,这一小份片状还是她从自己的口粮里分出来的。
“放心,这半份是送的,打包盒里我给你装了一份半。”
服务员家里是开饭店的,表面上的分量必须看起来差不多,不然坏了口碑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但她怎么可能让黎秋月吃亏,实惠都在暗地里呢。
黎秋月:……
很贴心,但下次不要这么贴心了。
片状的红烧肉的确更符合黎秋月的口味,但她的治疗到了关键时刻,因为药物辅助,情绪波动很大,任何勾起过去回忆的东西都可能让她破防,她一点都不想对着一盘菜哭,然后成为饭店的八卦素材。
可人的大脑要是能被控制,那也不能称之为人了,两口红烧肉下去,黎秋月用毕生的忍耐力控制住眼泪,连茶香虾都没来得及尝上一口,就连饭带菜的匆匆打包走人。
她忽视了门口充着电的小三轮,拎着饭菜叫了个出租就往唐医生那边赶,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等前台发现她没付钱的时候,黎秋月已经彻底没了影。
“没事,她应该是临时有事,把三轮车单独放到车库。”
匆匆从后厨出来处理现场的服务员很淡定,从小到大她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黎秋月明显是突发意外,没准回头就会过来结账。
就算真的不回来——三轮车怎么都能卖个八百,上面的零碎也能换几张红钞,比这餐饭的价钱多多了。
“……大概就是这样。”
黎秋月一边面无表情的流泪,一边跟唐医生说今天发生的事情,药物的影响比她想象的更大,能忍到唐医生面前才哭出来,已经是她极有控制力了。
“……你在吃到红烧肉的时候,想到了什么?”
唐医生看着黎秋月,努力压住心中的激动,她在解决表面问题后一直在致力于寻找黎秋月的问题根源,只是多数时候都是水中月镜中花,现在总算是摸到一点线头。
冷静,一定要冷静,别把好容易抓住的小尾巴给吓回去。
“想到了童年的一些事情。”
不是有了二胎以后的日子,而是更往前的,一家三口的生活。
她小时候家里节省,五块钱的肉是一家三口一天的消耗,一般是配上黄瓜豆泡之类的炒成花荤,一人几筷子肉就没了,然后没吃完的剩菜一直可以吃到晚上,第二天循环往复。
哦,对了,除非是在家里招待客人做了很多菜,或者去酒席打包,不然他们家是不会有隔夜菜的——晚饭的菜要是没有解决,母亲就会一分三份,每人解决固定分量。
没有不喜欢吃的说法,能被平分的菜都是在食谱接受范围内的,碰上有人实在不想吃的食材,做菜的时候会直接控制成两人份,或者只有能接受的两个人的场合中才吃。
比如黎秋月有段时间吃不得辣椒,家里做辣椒的时候就会少丢几个进去,然后多炒点能接受的青菜,或者做个其他能吃的菜给黎秋月,而不是把辣椒往黎秋月嘴里塞。
这种一个或者两个菜管一天的做法其实有些敷衍,但黎秋月懂事,知道父母工作忙,也不会提出什么抗议,实在没有能下肚的东西的时候,还会给自己煮鸡蛋,或者直接开榨菜配着吃,现在回忆起来她只有后悔,那么懂事干嘛!
【后悔自己的懂事?】
“……”
唐医生听到这里的时候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只是将关键字记在心里,准备黎秋月说完以后统一询问。
在这种生活水平下,红烧肉在家里算的上实打实的硬菜,这道菜不常做,一般是家里油没了的时候,桌上才会出现。
猪油吃多了不好的传言是近几年出现的,那个时候家里主要就是用猪油,金黄的菜油也有,装在专门的小瓶子里,从年头到年尾都用不完一半。
家里不买猪油,每次猪油见底以后,母亲都会重新熬一些,极少数时候会用现在流行的板油,偶尔会用肥肉,雪白的肥肉被熬成小小的一片,撒点盐进嘴就嚼的声声脆响,费牙,但真的好吃。
这个油渣只会分一点出来白嘴吃,多数时候都是趁热炒了辣椒,刚端出来大家就一拥而上,再离开餐桌的时候,就只有大半盘子辣椒,油渣却连个丁也找不到了。
分出来的一点点油渣,是家里对小孩的偏爱。
那个时候的肉摊服务不算特别好,主要是商用切肉机还不
算特别普及,一点点肉帮着处理可以,多了就没有那个耐心,一整条五花肉最多给你切个块,要想切成更费功夫的肉片或者肉丝,卖肉的就会把刀往案板上贯。
所以买回来的五花肉块往往要经过再加工,母亲在厨房将肉块切片,直接下锅翻炒,一会儿的功夫,肉里面就有油被逼出来了,肉要熬到只比油渣好上一点,才会成为红烧肉的原材料。
熬出来的油被过滤到干净的碗里,冷却以后就是雪白的猪油,一餐红烧肉大概能出一碗油,够家里用两个星期左右。
家里红烧肉的做法也简单,倒完油的铁锅重新架到火上,五花肉重新下锅,倒上没过肉的开水,三勺酱油两勺糖,大火熬到收汁出锅,红烧肉透出类似咖啡的颜色,瘦肉算不上软嫩,明明下了重糖,吃着却甜而不腻。
这份肉一把都能吃完,偶尔吃不完的,会被母亲跟土豆片一起炖,就又是新的美味,黎秋月懂事,哪怕心里巴望着天天吃,路过肉摊的时候脚下也不会慢一点,现在想想就是后悔,小孩要什么懂事。
这是第二次听到【懂事】的词,唐医生默默将这两个字在心里加粗放大,来自医生的直觉告诉她,这个词不是黎秋月的病根,也与源头有着莫大的关系。
“……说完了。”
黎秋月丢下最后三个字,吨吨吨的喝水解渴,她自觉说话的时候很平静,但情绪好像还是随着出口的话流走了,她已经没哭了,最大的感觉就是口渴。
“我记得昌南惯用萝卜干炒油渣?”
唐医生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最先出口的却是个无关的话题。
黎秋月的文字功底不差,学了厨以后的描述更加诱人,要不是知道患者的家庭情况,唐医生都想以朋友的身份尝尝黎母的手艺。
“嗯,但我们家不太用。”
黎秋月一家都不太能接受油渣软下来的口感,萝卜干和油渣是一个颜色,很容易留下没吃掉的漏网之鱼,为了避免浪费和委屈自己,家里干脆就用辣椒炒了。
“我家也做不出来炒萝卜干的油渣,每次油渣出锅都是小小一个。”
这是黎秋月妈妈的小遗憾,直到几年以后,她无意中知道做好的油渣放到冰箱里冻上一夜,复炸以后肉皮就会冒泡,还专门给黎秋月展示了一遍。
“肯定很好吃。”
唐医生把这个可能一辈子用不上的小技巧记在心里,黎秋月只是笑笑,那个油渣的味道她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是她心眼小,只记得那个时候端着小碗吃刚出锅的油渣的特权,已经从她身上转到了二胎身上。
……
“明天见。”
唐医生跟黎秋月道别,黎秋月关门的瞬间,她的脸色就凝重起来。
为了不激起患者潜意识的防备,她没有贸然提及【后悔】和【懂事】两个提炼出来的关键词,而是绕着圈边聊边分析,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因为即使这么拐弯抹角,黎秋月依旧本能的竖起了心墙。
“得下重锤啊。”
唐医生叹了口气,黎秋月说是第二人格,但喜好和偏爱也跟性情大变之前没太多差别,可三观又那么不同和坚固,要不是相信科学,唐医生都想烧两张黄纸,问问土地奶奶这里面的魂是不是同一个,还是把平行时空的塞过来了。
本来心理问题慢慢磨也不是不行,偏前两天黎秋月火急火燎的过来,说什么自己很快就会消失,想抓紧时间把心理问题解决掉,最后享受一下健康的人生。
唉。
唐医生又叹了口气,决定再过两天还是不能摸清病根的话,就下重手,细水长流当然稳妥,可一个月的倒计时在这摆着呢。
“明天见。”
黎秋月拎着好些饭菜走出大门,正琢磨三轮车的电可能不够用,结果发现自己三轮车都没了,转了两圈想了半天,才回忆起自己大概似乎好像可能应该是落在人家饭店门口了。
好像吃饭也没付钱?!
第223章
“不好意思,我们领导那边突然发消息……”
黎秋月一边转账一边跟服务员解释,服务员理解的点点头,一边看着黎秋月结账,一边顺嘴说起了自己以前碰到的不做人的上司。
花花轿子人抬人,钱付了就行。
收款的女音响起,黎秋月骑着小三轮汇入人流,本以为能顺利回家,谁知道才转了两个路口就被卡了车。
黎秋月:……
不是,这不年不节也没到晚高峰,怎么还能把路给堵死呢?
二十分钟后。
“姐,能跟我说说发生了啥不?”
黎秋月仗着自己个子高,站在第三排看最里面的热闹,但因为错过了初始剧情,瞅了半天也没弄明白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冲着旁边兴致勃勃的女人求助。
“哦,里面啊,他们遭了现世报。”
被叫小了年纪的大娘很高兴,一边瞅着里面的发展,一边跟黎秋月说前因后果。
简单来说,地上的两个人都算是恶有恶报。
“撞人的那个原来没事就打媳妇,据说平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娶来的媳妇就是马,任人骑来任人打。’”
大娘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颇为不屑,旧社会这种情况还算常见,都21世纪了,这群登的思想咋还没从鬼变人呢。
“这种人还有媳妇?”
黎秋月看着躺在地上不吭声的矮胖男人,只能感叹世界真是个巨大的爱丁堡。
“还不止呢,”
见多识广的大娘对着黎秋月露出“你真是少见多怪”的表情,知道还有瓜没挖掘出来的黎秋月摸摸口袋,只掏出个巴掌大小的上好佳。
“姐姐您受累,跟我讲讲呗。”
黎秋月热切的看着大娘,没有对食物的不舍,只有对吃瓜的渴望。
“那玩意是个二椅子,娶媳妇就是为了生崽子,还硬不起来,据说能怀上都是用去了头的针管推进去的。”
黎秋月听过不少劲爆的事情,但还是被这句话给惊呆了:
“这……那……发现……”
黎秋月一直都觉得自己伶牙俐齿,这是头一回发现她的笨口拙舌。
“那姑娘是个憨的,读书的时候没谈过恋爱,大学毕业就被爸妈骗着嫁了过去,要不是医生发现不对劲,别说流一个孩子,就算十个八个都没了,估计都不知道这回事。”
大娘也是头一次知道这种操作,只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好在姑娘是个清醒的,离婚失败后就从娘家战到婆家再到公家,现在跟这件事情有关的人看到那姑娘就头疼。
可惜说打印机坏了,没让姑娘离婚成功的那个女的不在,据说还要评选最美红娘,就那玩意也配?呸!
“被撞的两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应该是被车直接碾过去,另一个倒在地上的却看不出来怎么回事。
“那个姑娘被打的时候报了警,来的两个警察劝她‘家和万事兴’,当时姑娘口不择言,祝他们迟早被车撞。”
大娘没明说,但有些事情已经很明显了,黎秋月的眼睛在两个男人之间转来转去,嘴唇都有点哆嗦。
“男人被打的想跑,乘着女人骑车出去买菜,骑着摩托车就要走,结果闯红灯的车碰到闯红灯的两个瘪犊子,一个直接被撞到,另一个被这个撞到的人撞到了。”
大娘的文字描述有点难以理解,但结合现场简直就是场景再现,黎秋月就看着两个男人头部漫开的血,突然有点遗憾骑摩托的没出什么事。
“可不是……”
“姓朱的,你老婆说马上就到。”
大娘的话还没说完,后面就有人开始拱火,本来还死赖在地上的男人一听就变了脸色,直接一个鹞子翻身骑上两米外的摩托车,一拧把手就往前冲,交警没想到这人还有胆子肇事逃逸,冷不防还真让人冲了出去。
“砰!”
“啊!”
“啪!”
质量好的不可思议的摩托车开出去不到五十米,就撞飞了一个路过的女人,而车主也来不及感到害怕,因为摩托车在撞上女人的惯性作用下拐弯,车头直接全速冲向了电线杆,车主在摩托车的惯性下整个人竖着贴上电线杆,然后头朝下的滑落到地上。
“还真有老天爷呀?”
大娘的声音里满是惊叹,黎秋月却只想让抓的越来越紧的手松开——在第二场车祸发生的时候,大娘好像有了瞬移术,直接抛到了女人前面,占据了第一排的强势观赏位置。
黎秋月对此没什么意见,吃瓜是人类的本性,只要不违法,也没有妨碍到他人就行……问题是大娘跑的时候是抓着她一起跑的啊,这也就算了,惊叹的时候都没放开她的手,大娘的力气很大,她真的很痛!
“小姑娘,你知道那个女的是谁不?”
大娘指着地上的女人问道,黎秋月摇摇头,在看到女人脑后露出来的一点鲨鱼夹就移开了眼神,继续试图将自己的手从大娘手里挣扎出来。
“她就是那个在女娃离婚的时候,说打印机坏了的那个!”
什么叫恶有恶报,这不就是了,早办了离婚多好,现在又挨巴掌又挨车撞,还最美红娘,脑浆子都摔出来了,能不能保住命都不一定!
“嘶!”
黎秋月倒吸口凉气,一半是惊讶,一半是疼的慌。
“这!是恶有恶报!吗!”
黎秋月说话的功夫,肌肉暗暗使力,终于把手挣脱出来。
“哎哟,我这都没注意……”
大娘终于发现自己钳着人家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道歉,救护车滴嘟滴嘟的声音姗姗来迟,完全盖过了她的话音。
大娘:……
大娘从兜兜里拽了个袋子,抓了把松子塞到黎秋月手上。
【吃了我的东西,刚刚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黎秋月读懂了大娘的意思,拿了粒松子丢进嘴巴里,总体来说有点淡,不过滋味不差。
黎秋月把松子放到口袋里,撸起袖子给大娘看了眼被抓青的手腕,双手拢成碗型递过去。
【那些不够。】
原来的黎秋月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但黎秋月来了以后就没怎么让手脸之外的地方见光,被养的雪白的手腕上没什么肉,青了以后也显得格外严重。
大娘摸摸兜里几块钱的上好佳,心疼的连袋子一起给了黎秋月,她这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抓人的毛病真得改改了,本来小赚,现在大亏。
从救护车上下来的工作人员对三男一女进行检查——所有人在他们来之前都失去了生命体征,心脏除颤器也没用的那种。
“那女的据说本来不会伤的没那么重,但她戴的那个……叫什么来着,那玩意跟钉耙一样,倒下去的时候直接往脑子里戳,硬是把人给弄没了。”
大娘说着也有些唏嘘,她自己也有个一样款式的,以后可不能戴了。
……
回家的黎秋月把东西和自己收拾好,打了个哈欠直接往床上扑,再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蹿出了地平线,快到出门摆摊的时候了。
黎秋月:……
洗脸刷牙,开车出门。
“你怎么每天都这个时间点才来?”
程姐有些不解,她今天早上做手抓饼的时候,碰上好几个问黎秋月的客人。
“我起不来。”
黎秋月回答的太过实诚,反倒把程姐给噎住了。
“……我的牛筋准备好了吗?”
程姐换了个话题,黎秋月摇摇头:
“这个要现做才好吃,我带过来了。”
牛筋不能做,只是炖煮的时间比较久,黎秋月试着用过高压锅,虽然看着跟炖出来的不差多少,但吃着就是不得劲。
“……现做要多久?”
程姐有种不祥的预感。
“打底四个小时,五六个小时更好,炖的时间越长越好吃。”
黎秋月说着还有些遗憾,她以前看过旺火炖牛头的故事,这次的牛筋不比牛头差,要是配上柴火灶硬木头,她都不敢想会有多好吃。
煤气虽然方便,但还是差上一筹。
“要是等不及的话……”
想到程姐前两天走的时间点,黎秋月有些迟疑的想提出另一个解决方案,结果直接被程姐打断:
“我等得及,不退费,只要货!”
想到昨天吃到的排骨滋味,程姐本就没多少的气在黎秋月开口后都变成了慌乱,买方市场和卖方市场她都经历过,黎秋月已经是脾气最好的一个了。
“……我没说要退钱。”
黎秋月发现自己和程姐的思想好像有些差异。
“我是想说,你要是等不及就先回去,留个地址,我让跑腿或者快递送货上门。”
当然这么做的话费用也会高一点,但程姐看着就不像个缺钱的,应该不会在意这么一点小差价。
“不过要退钱也可以。”
黎秋月尊重客户的意见,她的东西从来都只有不够卖,没有卖不完。
“不退钱。”
程姐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倒是对送货上门的建议颇为心动,但在掏出手机搜索了半点跑腿以后,却迟疑的抬起头——
“万一跑腿在路上经不住诱惑,把我的牛筋给吃了,我可以多加钱补一份牛筋吗?”
第224章
“牛筋真的不能提前吃吗?”
空气中渐渐飘出香味,程姐还是有些不死心。
“现在都咬不动,怎么吃啊。”
黎秋月也很无奈,她用沉默回答了跑腿偷吃的可能性后,程姐就摆出一副要在这边扎根的模样,然后隔一段时间过来问能不能吃——明明已经说了起步四小时!
“吃,别问了!”
见程姐又要张嘴,黎秋月头疼的拿了个红豆饼往程姐嘴里一塞,见程姐开始嚼嚼嚼才松了口气:可算是能清净会儿了。
今天的程姐是不是被珍珠鸟附体了?感觉除了吃东西嘴就没停下来过。
“小黎,我想问下……”
又来了!
黎秋月抓抓头发,抄起红豆饼就要往程姐嘴里塞,还有时间做上个红豆饼的封口时间比上上个少了一半,剩下的牡丹饼够封印程姐嘴巴多少时间的数学题。
“不是问牛筋。”
程姐偏头伸手一气呵成,在黎秋月没塞下一个红豆饼之前飞快澄清;
“我是想问问这个饼叫什么,是在哪里买的?”
虽然椭圆形的酱色外表看着有些磕碜,里面裹的糯米团也很像黑暗料理,但味道是真的不错。
“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你后面不许再提关于牛筋的任何话题。”
黎秋月警惕的讨价还价,程姐有些好笑的点头。
“卖的人说这是牡丹饼,但我习惯叫红豆饼。”
主要是真没什么联想余地,就这个椭圆形的外表,就这个红豆沙裹白糯米的做法,黎秋月实在看不出它跟牡丹有什么相似之处,像荷花酥是荷花形状,桂花糕带着桂花点缀,薄荷糖带着薄荷口感,但这牡丹饼能看出个啥?
神似形似香似味似它都一点不沾啊!
“位置离这边不远,沿着这条路往前走,看到第一个红绿灯右拐,有个带着铁门的小巷子,进去在第三个建筑旁边右拐,有个招牌是《包子大王》的小门头,我就是在那买的红豆饼。”
黎秋月能摸到那么偏僻的地方也是巧合,她早上赶时间,在高德地图上选了最短的那条路,结果也不知道是哪个电动车闯出来的天下,弄得她在小巷里左绕右拐,刚好路过那家包子店。
众所周知,刚做出来的豆沙香甜的味道能飘出几米远,黎秋月被香味吸引的下了车,本来准备买点豆沙馅回去做点心,刚好赶上老板做牡丹饼的现场,出于新鲜就买了几个,尝了以后觉得味道不差但不符合胃口,没想到程姐竟然喜欢。
……
倒了花雕的牛筋被撇去浮沫,黎秋月把准备好的洋葱切块,顺着锅边滑
下,一点点将旺火调到水面不滚,转眼就是两个多小时,离大楼的下班时间也只剩十分钟。
“有点香。”
程姐很诚实的评价,洋葱的味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但放到牛筋里炖久了,却出来一股奇香,明明连盐酱之类的调料都没放,却硬是引得人发馋。
“老板老板,能卖了吗?”
客人在前面探头探脑,黎秋月在自己披着马甲透露摆摊时间的时候,特意把时间说到了午休后,但总有些人想着提前过来看看,结果一瞧就发现小三轮已经停在了这边,然后就兴高采烈的开始排队。
越来越长的队伍没有缩短的迹象,只是凑热闹的人很快有了抱怨,黎秋月算了算准备的时间,直接贴上还没到营业时间的说明,半个小时前一锅高汤熬好才开始出摊,因为说了供应有限,客人也没有到处炫耀,让黎秋月轻松不少。
至少之前她没什么功夫跟客人扯闲天。
“至少还得炖一个小时。”
黎秋月看了眼时间,把提前准备好的番茄酱罐子依次打开,整个下了另起的热油锅,等番茄酱都被煸炒透了,就气沉丹田端起番茄锅往牛筋锅里倒。
番茄的煸炒要一点时间,但高汤已经用完了,新的一锅还没炖好,客人想吃也没有原料,对黎秋月炒酱不做粉的行为便宽容许多——跟黎秋月铜允诺开通预定通道,现在付了钱,红汤牛筋回头可以直接来拿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炒番茄行不?”
有客人看着牛筋汤发馋,想回去自己试着做做吃,又怕买了食材以后翻车,干脆乘现在问清楚不确定的地方。
“炒过的番茄酱比没炒的多一点香味,你要是嫌麻烦,直接倒进去也行。”
黎秋月一边用勺子舀牛筋汤融掉最后的番茄酱,一边分享厨房小技巧。
“这个牛筋也可以不切,等出锅的时候剪开就行。”
生牛筋硬且滑,一般都是摊主帮着处理,自己在家要是不小心,很可能会伤到手。
客人们又问了不少问题,比如番茄加多了,沫撇不干净,高压锅减少时间……总的来说都是一个问题,即小小的没有按照说明书操作,牛筋做出来会不会很难吃。
对此黎秋月的回答是的:不会。
红汤牛筋下限高上限也高,不容易做的难吃,要出彩却也不简单,黎秋月现在的轻松是在空间里面一锅锅练出来的,灰太狼煮小羊那么大的锅,她爬梯子上用铁锹撇沫,好几次都栽进了汤里,把老师给吓得不轻。
“只要料酒,洋葱,番茄酱三样东西就行,宁可久煮不能少煮,这两点做到了,味道就不会差到哪去。”
大框架打好,后面都是小问题。
倒了番茄酱,牛筋就可以继续熬着了,黎秋月把铁锅简单清理了一下,享受着这几分钟的悠闲时光。
现在不催是难为无米之炊,等新的一锅高汤熬好,她就又得变身八爪鱼。
谭草兴冲冲的跟搭子飞奔过来,本以为自己会是宝藏摊主今天的第一个顾客,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摊主面前已经排成了小长队。
谭草:……
宝藏被发现的速度也太快了叭!
左边的杂粮煎饼在热情的招手,右边的炒粉摊主笑出一排大牙,大部队还没来,本来就是等人多了蹭汤喝的摊子前面空空荡荡,去哪一个的等待时间都比在黎秋月这边短。
“要不……”
谭草看着搭子,想到周扒皮对她们不主动加班的不满,现在买点东西,回去还能营造一个勤奋工作的形象。
“那个……”
搭子看着谭草,想到今天会上极具指向性的“极个别人”,两分钟内拿到午饭,跑回去刚好赶上周扒皮的巡查时间。
“还是去吃酸辣粉吧!”
“我们去等酸辣粉吧!”
语句有细微不同,但意思基本相同的话从两人嘴里同时说出,确定对方跟自己的想法一样,顿时松了口气。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千月薪的工作遍地都是!”
小破公司也就一个工资发放稳定的优点,她留在这里,有八成是因为搭子。
“蛐蛐我准点下班不为公司做贡献,要是我加班,那不是白被蛐蛐了吗!”
有人愿意加班是他们的事情,这个狗屁公司早就锁死了女性的上升渠道,高层一水的秃头啤酒肚,要不是吃饭聊天都有谭草,鬼才在这虚度光阴。
“吃酸辣粉去!”
两人对视一眼,飞快的跑向小长队的末尾,黎秋月的动作很快,她们等待的时间比想象的要少得多。
“两碗酸辣粉,两份牛筋。”
扫了眼只有几个字的白纸,谭草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今天的新品,牛筋在她的印象中是寡淡的代表,但她相信黎秋月的手艺,旁边的搭子也没什么意见,味痴到现在,能有感觉的也就是酸辣粉和排骨,都是黎秋月的摊子出品,来了新的当然得尝尝。
黎秋月看着面前的两个客人,默默点开了录音上的三角箭头,她自己都陌生的声音手机中响起:
“牛筋两点做好,可以预定,一人限定两份,做好来拿,三点后收摊。”
黎秋月琢磨着回头得捣鼓个喇叭过来,手机的声音还是有点不得劲。
听清楚录音在说什么后,谭草和搭子的心情一下就糟糕起来——她们一点半就要上班,下班的法定时间是六点,但老登加班到几点就不确定了,除非舍得用跑腿,不然牛筋买了也注定拿不到。
【要用跑腿吗?】
谭草有些犹豫的看着搭子,搭子犹豫了两秒,果断点头。
【周扒皮盯得太紧了。】
工作时间外出一次,这个月的全勤奖就没了,跑腿的钱平摊也就五块,付就付吧。
两人刚咬着牙劝自己妥协,就听到了第二句话——
“用跑腿的客人请注意,选择合适跑腿,防止半路偷嘴。”
这是黎秋月的老顾客强烈要求加上去的备注,黎秋月本来以为这种听着就荒谬的话没多少人会当真,直到她看到众人赞同的目光。?
“这条建议可太贴心了,我之前跟老板出去谈生意,说了胡辣汤直接送到我开会的地方,结果那个跑腿半路跟我打电话,说太香了没忍住,让我取消订单。”
男人想起当时的经历,直到现在都咬牙切齿,他缺这点跑腿钱吗,他缺的是胡辣汤!
“我比你还惨呢,你好歹是半路就知道了消息,我是跑腿都到楼下了,爬楼的时候跑腿说炸八块太好吃了,问我是怎么找到的宝藏店铺。”
一个女人接过话头,她知道七楼不容易爬,还专门准备了三十块钱的小费放到鞋架上,结果人家连钱都不要,就埋头吃!
第225章
“要牛筋吗?”
黎秋月一边跟酸辣粉调味,一边又问了一遍,谭草和搭子对视一眼,咬着牙点点头。
能不能抽出时间来拿是后面要考虑的事,现在不定下来,回头拿着钱都没地方买。
“四份牛筋,分成四份打包。”
两人接过酸辣粉,到旁边的小摊子上坐着吃,今天的太阳没怎么露面,中午也冷得很,黎秋月特意在调味的时候多放了点辣椒,两人吃着吃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想辞职。”
谭草以为自己会崩溃着说出这句话,但当四个字落下的时候,她的语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还有心情观察搭子的反应。
“你辞我也辞。”
搭子愣了一下,很快接过话头,她们两个都是行政岗位,周扒皮老板最近越来越不做人了,一岗多用还不加工资,要不是担心出去后找不到上班搭子,她早就不想干了。
哦,现在这种“把人当驴使唤”已经不叫“一人干几人活“”,它有个好听的称呼,被称为降本增效。
“那我们下午就能吃到牛筋了。”
搭子已经开始掏出手机查找附近有没有能面试的公司了,她们都住在闹钟楼附近,找新工作也倾向
离家不太远。
“你说周扒皮会让我们当场滚蛋,还是得培养出新人才能让我们走?”
谭草规划着下午要怎么把桌面上的东西带走,家里的快递箱因为怕有蟑螂,每次都是到时候就丢了或者卖二手,现在找个收纳的也不太方便。
“无所谓,反正我们是通知不是申请。”
她们除了行政还兼职一部分财务工作,能顺利交接最好,公司耍心眼子,也别怪她们帮税务局完成kpi。
“我这边约了三个面试,看着都还行,你也去敲一下。”
搭子把手机递给谭草,喝了口依旧热腾腾的酸辣粉汤,跟别家糊舌头的汤水不一样,这个摊子能喝出来是熬出来的高汤,辣也掩盖不了汤水的鲜。
“这个和这个估计不行,我们过去有九成是凑数的,换一下备选吧。”
谭草兼职HR,她们公司的老登就是求职者最讨厌的那种,虽然公司人一个不缺,却恨不得天天有人来面试,她为了那点辛苦费只能硬着头皮上,那两个HR的话术对搭子来说是够用了,但对她还是太嫩。
“这个明显不确人,跟我们公司一个套路,找人就是为了kpi,花了时间车马费,填完比命还长的情况调查表,听一会儿介绍,就是回头联系。”
都要离职了,谭草也不急着去上班,直接跟搭子说了点这其中的小窍门,但看着对方清澈的眼神……算了算了,等真的成了HR,这些事情也就熟能生巧。
“那这个呢?”
搭子被勾起了兴趣,她平时就喜欢看点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视频,比如“这个男的一米八……能嫁吗”的分析,谭草虽然只有结论没有过程,但胜在真实。
“这个入职很容易,福利也不差,但我们进去以后干不久。”
谭草在兼职HR的时候,为了编织不同的借口曾经经过HR的群,虽然多数都是混子,但也有几个真材实料的,让她听过不少小故事。
“能具体说说不?”
搭子飞快的把两碗酸辣粉端过来,打算用好吃的进行贿赂,谭草尝了一口被烫到,本来想吃了再说的心思也淡了,干脆说完再吃。
“首先看公司职业要求,他们要招收文员,工资五千也不少,但你要看到后面的括号。”
【基础工资(2000起)+全勤+奖金+补贴】
“看上去构成很清楚,但你能拿到的只有基础工资。”
老板不做人,HR也只能不当人,这种算是业界最浅显的陷阱,甚至基础工资有数字都是有良心的,因为好歹给了一个固定数值。
“两千起就是两千,特别出色的可能可以往上加,但大部分都拿不到……你也别这么看着我,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在大学是你得过奖学金吗?”
看着搭子摇头,谭草叹了口气,都说不拘一格降人才,其实有些事情早就锁死了。
层层叠叠山,台台阶阶关。
“那没有标明数字的要怎么看?”
搭子有些好奇的问道,只有她自己碰到这些陷阱的话,难免会有些头皮发麻,但谭草不是还在吗,当花招能被一眼看出来的时候,有趣的感觉超过害怕。
“看预估薪资的最低值,然后根据加号打折,一般是两折。”
谭草见搭子还是顶着茫然脸,干脆把这个公司当成了案例。
“如果它的预估薪资在四千到七千,然后工资构成就是上面这些的话,那打头的数字是四千,看到全勤就是八折,加上奖金就是六折,加上补贴就是四折,四四十六,底薪就是一千六。”
“嘶!”
搭子倒吸一口凉气,突然又想到什么:
“我之前看到一个除了这些基础,还有餐补+饭补+房补+下午茶+夜宵+路费的……”
谭草点点头肯定了搭子的猜测:
“实习大学生,还是为了证明连钱都不要的那种。”
这种甚至还算是待遇不错的,毕竟公司只是不给钱,而不是从学生身上收取电费物品损耗费。
“面试无考核,就是考核结果全看HR;工作轻松,意味着是万金油,哪里都得顶上;每月团建,是要自己付费……”
谭草一条条解释,搭子越来越蔫吧,其实这都是表面上的陷阱,但搭子运气好,在工作寒冬之前入职了公司,完美避过这些弯弯绕绕,甚至选的三个公司都有一个靠谱,大小也算个欧皇。
现在的低落,也就是锦鲤血脉突然见到了一下人间真实,过会儿回恢复了,又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娃。
“其实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两条。”
谭草指向【老板把员工当亲人】和【试用期三个月,跟正式工同工同酬】,这个HR能把招聘编成这样已经尽力了,跟大楼白纸快逃的显眼程度简直等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我横竖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这招聘上全都写着别来。】
“这两句话怎么了?”
搭子有了点思路,但还是没看出来它们到底重要在哪。
“老板说公司是你家,你能真的把它当家?”
谭草在学校就知道这一套了,说什么学校是我家,爱护靠大家,有什么事情就成了你以为学校是你家?
“所以老板把员工当亲人……”
“是因为招聘范围里面真的有他的亲人!”
搭子的预测被炸了个粉碎,眼睛溜圆的看向谭草,谭草无辜的冲她笑笑,招聘就是这样,有时候谜底放在谜面上,有时候却会藏在最底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一模一样的话表达完全不同的意思,种花人的拿手好戏。
“这句话的分析和后面那句缺一不可,”
谭草看了下时间,把响个不停的工作群设置了免打扰,接着跟搭子说话。
“试用期别看同工同酬的话,三个月后转正,按照现在普遍的一个月试用期,这玩意跟短租房一样,找的就是短期工,而且时间只少不多,事情只多不少。”
这种套路算是用烂的,HR已经是有良心的那种,身边有从事招聘行业的一眼就能抓住关键词。
“你可以算算现在是三月刚过,三个月以后是什么日子?”
远离校园的搭子缺乏对这方面的敏锐度,屡猜屡错,谭草乘机吃了一大半酸辣粉,还借着这个空隙喝了口汤,才跟搭子解释。
“五月到九月,是大学实习和见习的日子,结合最前面的学历要求,年龄要求……”像不像是给自家刚毕业的亲戚准备的萝卜坑?
谭草的话没说完,但要是连这种近乎明示的隐语搭子都读不出来,那她这么久的班也就白上了。
“我都能说出入职以后的事情。”
之前有HR跟谭草讲过几乎一模一样的案例,都不需要推测,直接照本宣科就行。
“我们被招进去,拿着最低的工资想要转正,苦了几个月把做事的框架搭好,老板的亲戚也能实习和见习了,然后我们——”
“抱歉,您的能力暂时没有达到我们的岗位需求,希望您能在职场上找到更适合的工作。”
谭草掐着嗓子模仿通知人员,搭子直接幻视公司的周扒皮。
“停,再说下去就不礼貌了。”
搭子拒绝了这种伤人伤己的模仿秀,专心呼噜自己的酸辣粉,吃完还犹豫要不要买第三碗。
“我不买了。”
谭草早上吃了个粽子,现在是真吃不下了。
“那我也不买了。”
搭子站起来挽住谭草的手,直接当成了人形跟宠,一边往上班的地方走一边在各个软件来回切换,打算把这个星期的空闲时间全拿去见HR。
“谭草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让她回来以后找我。”
公司的周扒皮环视一圈工位,确定谭草和那个谁还是没加班后,直接黑着脸回了办公室。
第226章
“牛筋好了,你是现在吃,还是打包回家再吃?”
黎秋月把切
好的西芹粒往上面一撒,本就霸道的滋味中顿时多出一股奇香,程姐咽了咽口水,忍痛做出没那么张扬的选择——为了牛筋在这边当望摊石的人可不少。
“全都打包。”
她避开了分量方面的问题,黎秋月也不打算被人在耳朵边念叨不公平,手上的锡纸碗被飞快的填满,还专门用不透光的黑袋子裹好。
心心念念的牛筋终于到手,程姐也没有多留,提前定好的车已经到了路口,走过去坐上去,十几秒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打包牛筋的报手机尾号,取到的号码出示一下。”
关键词一出,等的心焦的客人们顿时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黎秋月动作很稳,一个个对了号码,才把打包袋递过去,不是没人嫌黎秋月的速度慢,但话出口就被其他的客人给喷了回去。
卖方市场,摊主肯做就不错了!
“老板,我要两份牛筋。”
有人被牛筋的香气迷的口水长流,兴致冲冲的上前要买,黎秋月看了眼汹涌的人潮,思索片刻后果断摇头。
“不好意思,得先做完这些预定的生意,有多的才能卖你。”
今天来吃过酸辣粉的客人有九成都预定了牛筋,要不是黎秋月说不能帮忙代订,数量还能再翻上几番,饶是如此,号码也积累了长长一串,这一锅子去掉损耗,也就差不多够预订单的。
“老板,你头脑不要这么僵硬嘛,别人定了又不一定来拿,我给现钱的。”
自以为很有竞争力的男人没发现,在他这句话的出口的时候,旁边吵吵闹闹的客人们都安静了,看他的眼神也跟看傻子一样。
“你要是怕不够,就匀一下嘛,每份少打一点,最后不就多一份嘛。”
男人还在给黎秋月传授妙计,却没看到身边人看热闹的眼神变了,黎秋月尴尬的大声咳嗽着,希望他能注意一下旁边的气氛,却被男人认为是生病,眼睛一下就亮了。
“老板你不诚心哇,感冒还出来摆摊,这食材肯定不干净,这样,你给我打个折,我就不往外说啊——”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就变成了一声惨叫,然后迅速低头又回头找罪魁祸首:
刚刚是谁踩了他的脚,他有甲沟炎啊!
男人的惨叫无人理会,大家从包围的半圆重新回到了蛇形的排队,黎秋月心里感谢了一下那位无名的雷锋,才开口:
“首先,我没有感冒,咳嗽是刚刚呛到了。”
生病的帽子不及时摘下来,后面长了嘴都说不清。
“其次,这些预定的客人都是先付了全款的,按照先来后到的规律,他们应该排在你前面。”
排队的客人们昂首挺胸,看向男人的目光中都带着得意。
“如果您要买的话,请到后面排队。”
黎秋月说完就不再理会压价的男人,继续进行着打包活动,只是多了一个称重的步骤,省的真的有人觉得她为了赚钱,故意把每一份的牛筋量减少。
食物秤有着直观的数字,也让每次打包多花了些时间,下午没事的还好,有些赶着过来的,见黎秋月的速度不增反降,直接把火气都发到了男人身上,男人没撑多久就悄悄跑了,让环境回归之前的和谐舒适。
被炖够了时间的牛筋软而不烂,入口能觉察出细微的韧,却并不考验牙齿的强度,带着类似皮冻的质感,却是凝固的鲜。
番茄酱带来的酸味有点重,吃着却并不口渴,戴着假牙的老人家享受的眯起了眼睛——年龄大了以后味觉退化,健康饮食和重口味总是冲突,难得吃上这种好东西。
“还有酸辣粉吗?”
搭子笑眯眯的问道,她跟谭草下午刚回公司,就听到同事说周扒皮要找她们两个,幸好她们已经有了打算,没让那瘪犊子占到便宜。
“有,但要等我把红汤牛筋的订单打包完,才能给你做。”
她昨天加了不少水粉,虽然上午和中午客人的战斗力都很强,但还是给下午的大批客源留了小部分的食材。
“半个小时够不?”
搭子有些担心的问道,转瞬又唾弃起自己被腌入味儿的牛马行为:撕破脸都做不到太过分,真的是……
“够。”
这点黎秋月倒是很肯定,搭子算是来的比较晚的,现在黎秋月手上的预订单也只剩下薄薄数十张,按照称重打包的一系列流程,再繁琐也耽搁不了多少功夫。
“那给我来一碗,要是有牛筋也给我来两份。”
之前的四份牛筋是她和谭草的预定,现在的牛筋是配酸辣粉的,搭子盘算的可清楚。
“老板,我也要一份酸辣粉,搭两份牛筋。”
“一份酸辣粉,两份牛筋。”
“老板我也要——”
……
黎秋月没摸清搭子的算盘,老顾客却明白的很,见黎秋月开始迟疑,一个两个便都叫了起来,嗡嗡的声浪弄得黎秋月有些头昏脑涨,后悔自己没带个小蜜蜂,不然一个狮吼功下去直接震慑全场,哪像现在,简直就是“你们不要再打了”的现场版。
……
“老板你选谁?”
现场终于安静下来,但看着这一串串目光……还不如继续吵吵呢。
“要不抽签?”
先来后到他们不认,平均分配他们不服,运气算是相对最公平的选择,但还是有许多人不满意,看着再次变成课间十分钟的嘈杂现场,黎秋月干脆把耳罩一戴,专心打包剩下的订单,又一份份将多出来的牛筋装好。
最后多出一小块牛筋,黎秋月想了想,往自己嘴巴里一塞。
软糯鲜美,好吃!
“我要一份酸辣粉。”
有些客人吵吵嚷嚷,有些客人选择将能拿到的先拿到手,在黎秋月卖出去十几碗酸辣粉后,从上午等到现在的客人们终于意识到新一批顾客正在逐渐到来,紧急结束了牛筋的分配问题,选择先拿到手再说。
分母越大,数字越小的常识他们还是有的。
“那边比较大。”
黎秋月卖掉最后一份牛筋,给众人指了个方向。
要吵去那边吵,不要在她附近增加噪音。
“老板,给我留四碗酸辣粉,我回头来吃。”
搭子在加入牛筋争夺战之前,先把自己和谭草的晚饭给安排好了,等她带着一份牛筋回来,刚好赶上黎秋月收摊。
“你的酸辣粉。”
黎秋月把打包好的袋子递过去,搭子看到车上还有五六个打包袋,突然福至心灵:
“买这些牛筋的人还没来吗?”
黎秋月点点头,说好三点收摊,现在已经三点半了,早上九点开始上班,她已经被迫加班半个小时了,比起继续等可能会来的预定客人,她选择回头退钱。
“那这几份能卖给我不?”
搭子用热切的眼神看着几个锡纸碗,黎秋月眨了眨眼睛。
“不打折。”
好几个小时的成果呢,降价还不如自己当煮面的浇头。
“成交!”
搭子想都没想就转账扫码,一个人拎着一堆的打包袋走,看的黎秋月很想给她一副扁担——这么多的打包袋子,真的很像背负着全宿舍的希望。
搭子带着一堆看上去庞大,其实重量根本和包装不符的打包袋进公司的时候,刚好撞上黑着脸的周扒皮,在两人对上视线的第一眼的时候,搭子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来我办公室。”
“好的。”
简短的对话后,搭子匆匆把打包带都寄存在了谭草这边。
“这些你收好,回头一起吃。”
她好容易捡漏的,要是因为情绪激动糟蹋了,那才叫亏。
“用词稍微温柔点。”
谭草把打包盒堆好,叮嘱搭子,看着友人一脸问号的模样,她有些尴尬的笑笑:
“你回来的五分钟前,我刚跟他吵过。”
下午上班的时候联合吵了一架,现在两人又分别单独吵一架,知道是在熬老板,不知道的还以为刷副本得成就呢。
不对,她们也没熬老板,这明明是车轮战。
好像
还是有哪里不对。
谭草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但搭子已经进了老板的办公室,她只能丢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希望老板不要被气的太狠——她这个搭子可是有名的嘴毒,比她这个老好人可不好应付多了。
殊不知进门的搭子对老板也满是同情:她只是言辞上有点刻薄,谭草这种爆豆式输出的才是语言加特林,本来两个人还能相互抵消一下伤害,一个人面对……她在门口撞见老板,不会是老板本来想下去哭吧?
“%&O……(*&……#¥%……”
“#¥%……&*(*&……%)”
办公室不太隔音,惊天动地的吵架声让公司的人都没什么心情工作,只是支棱着耳朵听老板被整顿职场。
嗯,年轻人中气十足,小词一套一套的。
老板……老板终归是老板,沾了个老字。
……
在搭子跟老板进行今天的单人pk的时候,黎秋月也再次来到了属于她的战场上。
“你是想现在说,还是过两天再说?”
唐医生微笑着问道。
第227章
“拖延没什么用,问题总要解决的。”
唐医生无奈的结束了这次交谈,黎秋月转身就走,她当然知道医生的话是正确的,但表面长好的伤疤能被轻易揭开的话,世界上也就没有那么多心理问题了。
“很正常,这世上没几个敢刮骨疗毒的。”
程姐安慰着叹气的黎秋月,别说看不到摸不着的心伤,就是生理上的伤口,不打麻药剪腐肉也没多少人熬得住,想当年她跟老板去沙漠那边谈生意,包括她在内的好几个人都受了刀伤,结果呢。
有几个受不了清理的疼被拖死了,有几个在清理过程中被活活疼死了,有几个清理完后再次感染熬没了,活下来的也就寥寥几个。
身上的伤口起码还能看到,还能有个客观的评定;心理上却多数只能靠着自己熬。
“喝鸡汤吗?”
黎秋月从砂锅里把鸡腿舀出来,问道,她先起的话头,但不想继续说下去的也是她。
栗子淮山鸡汤,早上才杀的鸡,要不是找不到适合转移的话题,她都不想分。
“喝!”
程姐知道黎秋月在转移话题,不过鸡汤这么香,她也就顺着说了。
“这是……不锈钢盆?”
程姐有些惊讶的看着砂锅下面的炭火,再次明白了什么叫做高手从不拘泥于工具。
“从家里翻出来的,我看它全是锈,就废物利用了一下。”
昨天黎秋月回家以后睡不着,就开始拆那些盲盒快递,不锈钢盆,烧烤架,还有无烟碳都是从快递箱里拆出来的,连带着不知道放了多久,但品相还不差的淮山和当归。
砂锅是她从角落翻出来的残次品,好像是外卖大战的时候送过来的,少了个耳朵,边缘的顶端还有细缝,但刚好能放下一只鸡,黎秋月就又用了一回。
“好清的口感,怎么做的?”
程姐喝了口鸡汤,有些惊喜的问道,这道汤没有之前大锅炖出来的味道浓郁,却莫名的合她的胃口。
“就那么做的。”
黎秋月的话充满了凡尔赛的味道,程姐把碗放下,站起来给她一顿挠。
“……好啦好啦,其实做法不难。”
笑闹了好一会儿,黎秋月才把方子说出来,这汤真没多少讲究,最重要的就是要买到优质老母鸡。
“处理好的鸡剁掉脑袋爪子和屁股,当然你想吃这些部位也可以留着。”
黎秋月在鸡炖汤的时候,一般就是按照西装鸡的模样进行处理,有些人说鸡冠有嚼劲,掌心宝入口就化,她也没什么兴趣。
“鸡肉就按照平常的鸡汤来做,飞水撇沫子小火慢炖,跟东坡肉一样,火候足时他自美,只不过在炖煮的时候就得放淮山当归和姜片。”
黎秋月把最后一点鸡汤从砂锅中舀出来,刚好装满两个锡纸碗。
“最后十分钟,把提前煮好的栗子去皮倒进去就行。”
“哗啦!”
黎秋月话音刚落,砂锅被从中间破碎开来,好在食材连着汤水都已经转移阵地,不然高低得有好些浪费。
“这砂锅的质量一般啊。”
程姐看着碎锅皱眉,黎秋月倒觉得没什么。
“送外卖附带的,能用已经不错了。”
黎秋月把它刷洗干净的时候就以为它会破,能再用一次已经是赚了。
“就不能用个好点的吗?”
只要不讲究装饰颜值,砂锅其实不贵。
“好的太大了,我一个人喝不完。”
她现在的状态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比起自制预制菜,她还是喜欢每餐都吃新鲜的。
……
今天的生意比昨天的更加火爆,黎秋月觉得可能是群里总结出她一次只摆四天摊的规律,都赶在最后一天尝味道,好在她为了赚钱准备了不少食材,没有面临满怀期待而来,两手空空而去的窘境。
“今天赚了不少吧?”
程姐看着黎秋月收拾东西,她不靠这个挣钱,也没什么柠檬心思,话中调侃的意味居多。
“也就是个辛苦钱。”
按照她的厨艺能得到的薪资来算,黎秋月是真的没撒谎,但就跟全职妈妈不被认为是一份工作一样,厨艺的等价交换也不被世面认同,程姐也只觉得她是不想说。
“明天会配什么浇头?”
程姐发誓她只是顺嘴问问,但黎秋月的神情……
“我明天不来了。”
黎秋月有点尴尬的小小声说道,房子钱已经重新凑齐了,后面也不用一个劲的加量,要不是程姐实在对她胃口,她连这句话都不会说,只会留下一个“再见”,然后趁着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跑路。
“什么?”
程姐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听到黎秋月说——
“我一星期只摆四天摊今天是最后一天下次摆摊不在这边有缘再相见~”
黎秋月见势不妙,连换气都没有的把一长串话秃噜出来,最后的尾音还飘在半空,人已经一个在拐弯处来了个漂亮的漂移,骑着小三轮彻底消失了踪迹。
“要加群吗?”
黎秋月的熟客走过来问道,程姐露出疑惑的目光。
三分钟后。
“加!”
程姐说的咬牙切齿,她还以为黎秋月是什么刚出来摆摊的小可怜,合着已经是根老油条了,黎秋月最好祈祷自己别被她抓到,不
然……
“又要变天了?”
黎秋月正等红灯呢,身体却突然打了个哆嗦,正想着要不要先把两边的透明帘子拉上,就闻到一股浓香,不像是牛羊,倒像是……
“鱼?”
黎秋月有些不确定的猜测,手上却已经跟着香味转弯,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小院,白墙黑瓦的仿古风格,香味顺着门缝出来,绕着黎秋月来回打转。
“要吃饭吗?”
里面的女人主动问道,黎秋月从车上下来,点点头进了门,女人一边带着黎秋月往里走,一边询问黎秋月的口味。
“……这样的话,要不要尝尝我们最近推出来的《长恨歌》家宴?”
女人说的《长恨歌》不是白居易的杨玉环,而是作家王安忆的小说,桌上放着一张塑封的白纸,打印着家宴的这一小段情节,算不上满口生香,却也能勾起人的食欲。
这家店的特色就是吃书中菜,什么孔乙己的茴香豆,骆驼祥子的羊肉包,许三观的嘴炒菜,杨七杨八的软甜茶汤,于勒叔叔的牡蛎……只要肯出钱,在不违反法律的情况下,书里写了什么吃食,店里就能做什么菜。
像黎秋月这种第一次来的,一般都是推荐固定套餐,等后面有经验了,吃的就是定制菜,什么高邮的鸭蛋榆钱饭,故乡的杨梅枸杞芽……今天的家宴,也是客人点餐老板才知道,然后因为受欢迎变成套餐的。
“四冷四热我一个人会不会吃不完?”
剩菜吃一顿还凑合,吃多了就让黎秋月想起图图动画片里,张小丽找工作的时候,胡英俊的名台词——
【这是牛肉的汤的汤的汤的汤的汤啦!】
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委屈到这个地步。
“可以吃小分量的,哪道菜想多吃也能单独加。”
很多客人都是这也想尝尝那也想试试,跟亲朋好友一起来还好,自己来的就有点尴尬,加上近几年流行一人食,老板早就有了一套完善的流程。
“那就这个吧。”
黎秋月确定把她勾来的香味就是家宴中的葱鲫鱼后,便爽快的下了单。
冷盘可能是提前摆好的,女人进去一分钟的功夫,就端出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四个巴掌大的碟子。
“白斩鸡,盐水虾,四喜烤麸,皮蛋花。”
黎秋月挨个尝过去——
白斩鸡带着点血丝,看着吓人其实嫩中带鲜;盐水虾应该是用葱姜水汆了直接上桌,弹牙中带着淡淡的鲜味;
皮蛋花的味道要差上一筹,但切成薄片摆出重叠花朵模样的观赏性极强,以色压味,在其中并不突兀。
最让黎秋月惊喜的还是烤麸,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一小碟子,吃起来却不湿不干咸中带甜,连配料的香菇和冬笋都恰到好处,难怪敢冠上四喜的名号。
“这个烤麸我要打包几份带走。”
女人端着热菜上来的时候,黎秋月直接加了单,凉菜不怕放,但她的客人已经全方位多角度的诠释了什么叫手快有手慢无。
“现在就打包,放到我身边。”
吃完再打包是不可能的,今天卖酸辣粉的时候,她有个新来的客人就是这么打算,结果他在排第二次队伍的时候,酸辣粉已经被全部卖光了,直接泪洒当场。
“好的。”
虽然疑惑于顾客的着急,但付钱的是老大,女人很快将打包好的烤麸端出来,套进袋子放到旁边,等再去厨房的时候,就听到厨师兼老板开口:
“除了套餐里的分量,剩下的烤麸全部打包,有客人要了。”
黎秋月对女人的目瞪口呆一无所知,她正专心品尝着爆炒鸡片,鸡胸肉经常让人觉得柴而寡淡,可单独切下来的鸡胸肉片成薄片,放到锅里猛火快炒,却摇身变了上等的美味。
薄片消减了发柴的口感,快炒保留了鸡肉的细嫩,猛火下料让每一片鸡肉都入味的很,黎秋月吃了两口就叫来了服务员。
“来一份米饭。”
下饭菜怎么能没有饭呢!
第228章
鸡片吃到一半,芹菜香干也上了,大棚培育的芹菜少了点应季的香味,胜在咀嚼的时候口中没有一点渣滓,配上提前做好的香干,清口却不清淡。
蛏子炒蛋跟芹菜是一起上的,滋味不差,黎秋月这边点点那边啄啄,手上的米饭不知不觉便空了,让服务员上第二碗饭的时候,刚好赶上鲫鱼出锅。
葱鲫鱼跟黎秋月的红汤牛筋一样,滋味全靠时间酝酿出来,小小的鲫鱼煎出香味,一层葱一层鱼的铺上两三层,放点酱油和糖,点上两勺米醋,在锅中慢慢熬上一个多时辰,才会飘出把黎秋月勾过来的彻骨浓香。
吃饱喝足,服务员上了一碗酒酿圆子,米粒大小的圆子在碗底挤挤挨挨,透过水面看上去像是上好的珍珠,酒酿透出醇香的滋味,黎秋月本以为自己会撑得不行,结果竟然慢慢的喝完了。
……
“你也可以去试试,她们家的氛围搞的蛮好的,鲫鱼也不错。”
黎秋月跟唐医生推荐道,唐医生耐心的听她说完了所有的话,才开口:
“准备好说了吗?”
把陈年的伤口撕开,腐烂的肉块剜掉,在撕心裂肺中歇斯底里,然后得到真正的痊愈。
黎秋月的笑容凝固了。
唐医生并不着急,她已经问过了黎秋月的工作时间,要是今天能把问题挖出来,就有足足三天的时间,拖得越久才对黎秋月越不好。
……
“请问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唐医生看着黎秋月的眼睛,知道自己的响鼓重锤已经有了效果,却也不怎么高兴——治疗结束后,她应该不会再见到黎秋月了。
感激她的治疗,和不想跟她见面看似矛盾,其实并不冲突。
她是个合格的医生,却不是合格的友人。
“想清楚了。”
黎秋月的声音很轻,飘忽的像是空气中的肥皂泡。
……
告别唐医生,终于回家休息的黎秋月觉得很困,但她不能睡——大悲大喜情绪激动后的快速入睡,很容易让人醒来以后变成傻子。
“包租婆,没水啦——”
黎秋月看着星爷电影里的经典追逐戏,心情轻松了不少,等到电影结束后的字幕出现,砂锅的鸡汤也煲的差不多了,黎秋月把蛋饺和豆芽放下去,悠闲的刷了会儿手机。
“开饭啦。”
不知道是哪家的声音传过来,定好的闹钟也跟着响起,砂锅的盖子揭开,撒一把切好的葱花,黎秋月把砂锅转移到隔热垫上,又下了一小把水煮里的细粉丝。
从冰柜里拿出来的蛋饺味道比现做的要差上一截,但小火慢炖的鸡汤又弥补了这一点,听着外面比狼嚎还要惨烈的风声,本就热腾腾的汤水滋味仿佛又好了几分。
要是有只猫儿在旁边,就更完美了。
北风卷地白草折,溪柴火软蛮毡暖;夜阑卧听风吹雨,我与狸奴不出门。[1]
黎秋月咽下一块鸡腿肉,顺手接了电话。
医院打来的,说父母的恢复进展不错。
黎秋月的运气可真好。
要是在今天的治疗之前接到电话,黎秋月可能还会愤愤不平,但情绪波动的份额已经彻底透支干净了,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的多。
吃完蛋饺,喝完鸡汤,黎秋月给自己洗了个澡,琢磨着明天得去做个全身清理,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转眼就入了梦乡,醒来也没有情绪的反扑,只是觉得懒懒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唐医生的就诊时间是在下午,黎秋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刚好九点整,她没放在心上,直到洗漱出来时间还是没变,才发现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没电了?”
黎秋月猜测着,没有取下来看的意思,她肚子已经空了,却并不特别着急,懒洋洋的在冰箱和冰柜里翻看食材,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活着挺好死了也行的劲儿。
十分钟后。
黎秋月慢悠悠的关上了满当当的冰箱和冰柜,准备出去吃——家里吃饭要解冻备菜,刷锅洗碗,她现在连咀嚼都嫌麻烦。
“你争气点,要是我走着走着就倒了,那我就饿死算球。”
黎秋月想到刚刚自己一低头就眼前一黑的难受,认真的跟肚子商量,也不知道五脏六腑是不是真的听到了,除了移动速度有点缓慢,直到在馄饨店坐下,也没再次碰上断电。
馄饨店是私人营业的,虽然因为审美有限装修的跟连锁的差不多,但仔细一瞧还是有点不同,比如——
“阿姨,我要一碗西红柿鸡蛋馅的饺子。”
是的,这家馄饨店其实跟小吃店一样,虽然主营馄饨,却也卖饺子和米粉,只是后面两个品类都写在挂在墙上的小白板上,米粉会有时令的浇头,饺子也会有惊喜馅料。
要西红柿鸡蛋饺的是个小姑娘,校服比黎秋月小时候要好看多了,只是脸上的着急劲儿没变。
“是清清啊,你妈妈……又没起来?”
馄饨店的女人熟稔的问道,苹果脸的小姑娘脸上露出无奈。
“嗯,妈妈刚出差回来,太累了。”
其实是昨天晚上玩游戏玩的太晚了,但在外面,总得给家里留点面子。
“你妈也不容易,西红柿鸡蛋的没有了,给你换鲅鱼饺子行不?”
女人一边感叹一边问,顺手把小白板上的
西红柿鸡蛋给擦了,这个馅料算是常备的,但今天她去超市的时候,根本没买到几个看的上眼的西红柿,能包的饺子自然也没多少,五分钟前刚卖掉最后一份。
别看这听着像是黑暗料理,做出来可好吃着呢。
“一样的价钱?”
清清的眼睛一亮,她跟妈妈来吃过一次鲅鱼饺子,味道可鲜,就是贵。
“比西红柿多两块钱,给你的专属价格。”
马鲛鱼的饺子比西红柿的贵一倍,但刚刚她没有及时把卖完的菜擦掉,降价算是给小女孩的一个安慰。
“我要一份。”
清清毫不迟疑的开口,黎秋月想到鲅鱼饺子的鲜美,本来在馄饨上的目光慢吞吞挪过来,开始思索要不要尝尝东北的滋味。
米粉是昌南人的信仰,水饺都是新鲜的口味,但馄饨才是老板的真手艺……
包鲅鱼饺子的女人看着沉默的黎秋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清清家里是先苦后甜,娘俩被赶出来的时候一毛钱没有就算了,值钱的东西也一件不让带,也就清清妈想得开,觉得自己至少没背债。
刚来的时候住的是合租房,娘俩真的就是你吃馄饨我喝汤,一碗饺子都是打牙祭,现在虽然还算不上大富大贵,可日常想吃什么都不是问题。
不像先甜后苦的小黎,一路顺风顺水到大学毕业,结果老天不长眼……没出车祸的时候多漂亮的姑娘,现在都快成纸片了。
爹妈在医院吊着命,自家还欠着大笔的债,听说连房子都被抵押出去了,过年的时候都没跟家里人团聚,在外面下死力赚钱呢。
小黎也是个倔的,明明没什么人催她还钱,还坚持要给每个借钱的人付利息,她可是听过小区里人对账的,每月利息也不少呢,年后还还了一笔本金,有人不收还不行:
【借钱是情分,还钱是本分,你们不催是好心,我不能当不知道啊】
瞧瞧,大学生多会说话!
说起来,她也接过小黎爸妈庆祝孩子考上大学的奶茶呢。
“哎,哎,”
黎秋月正思索着吃虾仁馄饨还是三鲜馄饨,就听到旁边有人喊,转头……是在叫她?
女人对上黎秋月疑惑的视线,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小黎”咽下去,挂上招牌的笑脸问道:
“上面的馄饨,有你不吃的不?”
现在已经过了上学的时间点,离上班还有一会儿的功夫,馄饨店空无一人。
“没有。”
黎秋月不明白女人的意思,却还是诚实的摇摇头。
“我刚接到了一笔大生意,剩下的馄饨也凑不齐一碗的量,你要是不嫌弃,都给你煮了。”
女人斟酌着说道,这个理由并不常见,却也不是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她的生意做了好几年,固定客人偶尔会有大单,提前关门也有一两次。
女人生怕黎秋月因为价格直接拒绝,赶紧补充道:
“你要是愿意的话,付一块钱就行,但是得带走吃,我马上要关店。”
免费给是乞丐,一块钱是幸运,看上去就是一枚硬币的差别,其实里面的区别大着呢。
带走也是必须的——大生意是她编的,等哄走了小黎还得接着做生意呢。
而且小黎出来都包的严严实实,一看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是谁,吃馄饨肯定是要把口罩摘下来的,与其缩在角落当个惊弓之鸟,还不如回去慢慢吃。
“啊……谢谢?”
黎秋月有些懵的付了钱,直到沉甸甸的馄饨到了手上,才相信抽卡都只有保底的自己今天居然幸运了一回。
虽然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管他呢,这可是所有种类的馄饨都有的什锦馄饨哎,完美的解决了她的选择困难症。
回家吃馄饨去咯~
第229章
香菇虾米馄饨的鲜味是一波一波的冲击味蕾,山珍海味的循环交替;虾仁馄饨里面带着指节大小的整个虾仁,或者是大虾仁的虾仁粒,进嘴弹牙又不腻;冬笋丁和菜肉的组合是素大于荤,但吃着颇为爽口……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把最后的馄饨一锅煮了,老板也没有在口味上平均分配,黎秋月咽下最后一个加了榨菜的三鲜馄饨,简单的计算了一下,发现快三十个馄饨,有三分之一是经典的芥菜肉馅。
“老板今天碰上大方的主儿了啊。”
这芥菜用得少,但黎秋月一吃就知道是野生的,在店里跟最贵的牛肉馄饨一个价——芥菜馄饨跟西红柿鸡蛋饺子一样,都是馄饨店的经典口味,只是用大棚里买来的芥菜是一个价,用野生的芥菜是另一个价。
有不少人跟老板打听过芥菜馄饨的做法,老板也不瞒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家里做的就是没店里做的那个味儿,黎秋月的母亲因为女儿喜欢,不死心的试了好久,馄饨塞满冰箱,家里一个月都是谈馄饨色变,才无奈的放弃。
……这边的黎秋月总能让她产生嫉妒。
就着淡淡的酸涩喝掉馄饨汤,黎秋月一头扎进空间,准备把芥菜馄饨的做法给学到手,以后想吃多少都能自己做。
“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女郎,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黎秋月一边揉面,一边跟师父说道,温婉的女人看着黎秋月身边几乎要实体化的柠檬,假装相信的认真点头。
芥菜饺子的做法不难,清理干净的野芥菜焯水去掉苦味,剁碎后放青菜调整口感。
“有些人就喜欢野菜的口感,只放三分之一的青菜,我更注重口味,青菜会占个七成。”
老师一边调馅,一边跟黎秋月解释其中的区别,她是大户的家生子,年岁到了就上厨进灶,春天的时候老爷太太们都喜欢让厨房上野菜,说是清口,但要真的敢不处理就端上去,厨子也没什么好下场。
她上灶的机缘,就是厨娘吃醉了酒被人算计,三小姐让她做一碟马齿苋角子,结果厨娘当成是给身边丫鬟做的,三小姐一口下去,被马齿苋的梗塞了牙,第二天她就被点了上灶台,靠着清汤馄饨站稳了脚跟。
厨娘本来是要被赶出去的,念在她这么多年也算是兢兢业业,也就只贬成了烧火的婆子,升职的老师一边觉得心寒,一边觉得厨娘还不如出府,厨房也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厨娘这么一下去,就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后面的日子可不怎么好过。
“那厨娘真的是看人下菜吗?”
黎秋月有些好奇的问道,她喜欢的口感在两者之间,青菜和野菜一半一半,馄饨店也差不多是这个比例,既不软的像是止血棉,又不会对牙齿造成什么考核,还带着浓郁的芥菜香。
“不是。”
老师一边跟黎秋月说故事,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
厨娘并不是看菜下碟,相反,她是真的把人放在心上——丫鬟虽然是家生子,小时候却跟祖父祖母在农庄长大,马齿苋的饺子从小吃到大,老人是逃荒过来的,从来不舍得浪费吃食,马齿苋都是带着梗做的,加再多的调味也显出几分粗糙。
那丫鬟吃的不是饺子,是小时候的回忆。
“厨娘有点可怜。”
稀里糊涂就被人算计了,好心好意最后却成了烧火婆子,黎秋月只能庆幸自己生在新社会,不然在杀人不见血的后宅大院,怕是活不过五分钟。
“怎么说呢……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老师这话一出,黎秋月眼睛噌的就亮了——这一看里面就还有事啊!
吃瓜吃瓜,她不允许自己还有没吃到的瓜!
黎秋月一边将八瘦两肥的猪肉剁成肉糜,一边询问老师后面的事情,老师被软磨硬泡的不行,一边指导黎秋月加什么调料提味,一边把后面的事给说全了。
跟老师预料的一样,厨娘成了烧火婆子以后,本来还能过的日子就每况愈下,老师在的时候多少会看着点,但厨娘也当不了随身挂件,两个月的功夫,整个人看着就老了十来岁。
别家的人下去以后,好歹还有家里人护着,厨娘命苦,虽然是家生子,配的丈夫却在花船上祭了河神,女儿嫁到另一个州,这辈子见不了面。
两个儿子也没福气,大的十来岁的时候得了天花,没扛过去,小的身子骨弱,娶了媳妇泄了元气就垮了身子,熬到孙子满周岁就没了。
儿媳有孩子,本来也愿意守着儿子过日子,结果出门一趟孩子就丢了,儿媳在听到孩子没找到的消息以后,当场就疯了,整天在大街小巷问有没有见过她的孩子。
儿媳的家里不把女儿当宝,却也没把女儿当草,儿媳的大哥在赶走了不知道第几波跟在妹妹后面,不怀好意的人后,终于跟兄弟和父母一起找上了厨娘。
“他们说了什么?”
黎秋月问道,老师摇摇头,她又不是厨娘肚子里的蛔虫身上的衣裳,怎么可能一字一句都清楚,不过府里就是个筛子,结合一下众人的言论和后来的事情,也能猜个大概。
儿媳跟着家里回去,几天的功夫就不疯了,没多久又嫁了人。
“据说有人看到他们找了大夫;也有人说他们看到那大哥带着药包进的门;还有人说第二次嫁人之前她碰到了那个儿媳,因为当时心里有气,故意提了儿子,那个儿媳却没什么反应……”
老师也不说自己推断出了什么结果,只一股脑的把自己听到的似真似假的信息倒出来,让黎秋月自己判断。
“你要是猜对了,我就继续说;要是推断错了,那就得等等了。”
老师用的是阳谋,黎秋月也只能开动脑筋——
“儿媳的家里给她找了大夫,直接让她忘掉了成婚的记忆,为了不勾起这段痛苦的回忆,直接把人嫁到了远方?”
黎秋月看着老师震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想当年她也是个饱读小说的人才,深谙各种套路,这么多信息这么点难度,洒洒水啦。
“我一般是放葱姜水,你要是吃得惯,可以放葱姜末,然后是芝麻油配山茶油……”
故事是要说的,但馄饨也是要学着做的,调味合格了,老师正准备继续说,黎秋月就先一步张了嘴:
“为什么是放葱姜水,节省成本的话,直接加葱姜蒜不是更好吗?”
老师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它们后面还有用……”
黎秋月确定自己没听错后,眼睛顿时瞪圆了,见老师刚打开的蚌壳又有缩回去的架势,顿时用起了三十六计七十二变,硬是闯过了八十一关,让老师松了口。
葱姜蒜的使用也跟厨娘有关,老师干脆就把话头顺着接了下去。
厨娘虽然是家生子,但因为只有孤零零一个人,众人欺负的时候一点的后顾之忧都没有,老师的照看也只能顾着白天,晚上只能靠着自己熬,眼见着是活不太长久。
这种从高处跌落的孤寡人除非能在短时间重新爬上去,一般都熬不过三五年,有些人已经盯上了厨娘的小单间,想着给自家儿女长大了用。
结果可能真的是老天有眼,在厨娘烧火的第三个月,突然被人赎了出去。
这件事情本来跟老师没什么关系,毕竟做饭的厨子可能还有点难找,烧火的可到处都是,她送厨娘出了府门,知道她要跟着买她的人去另一个州安家,也没想着这辈子能再相见。
然后府里就被抄家了。
皇帝仁善,没要府里人的命,只让男子摘蛋没入南风馆,女子流放宁古塔,可惜男人不理解皇帝的好意,嚷着什么女主天下国将不稳就撞了柱子,让来抓人的侍卫唉声又叹气。
“本来只要包扎两个地方就好,现在得包三个了,真浪费。”
嗯,撞柱并不能延迟摘蛋的时间,净身房的太监都是跟着圣旨来的。
老师不觉得有什么,以前男的当皇帝的时候,女子没入教坊司,也是要灌绝育药的;当时是男子流放女子入坊,现在女人当了皇帝,改一改规矩,变成男子入馆女子流放,很公平啊。
“我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买下我的是个好主人。”
上面的男女颠倒并不关下面的太多事情,她们这些为人作仆的,还是只能等人来买,不少人被亲朋好友赎走,也有不少留到最后一天,准备进官牙。
也就是这个时候,厨娘把她给买走了,还带着她去官府销了奴籍,给了她自由身。
在去官府的路上,厨娘一直絮絮叨叨,老师这个时候才知道,厨娘的小孙子的确是被拐走的,只是带着其他孩子逃跑的时候被发现,一闷棍敲在脑袋上失了忆,然后被来找独女的吴秀才给暂时收留了。
他在吴家读书识字,跟吴家的姑娘日久生情,中秀才,成婚,然后在某天醒来的时候,幼年的记忆突然恢复,才急匆匆的过来把厨娘带走。
他本来还想把母亲带回家侍奉,但母亲儿女双全,孙辈在怀,他犹豫许久,也只托人往母亲家里送了一份礼。
母亲的生活幸福圆满,他的出现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厨娘的嘴一直没停,老师也没有打断,她只是看着厨娘现在的模样——满头银丝整齐的梳在脑后,用亮亮的银簪子挽着,脸上长了肉,身上的衣服一个补丁都没有,脚下是千层底的布鞋。
真好。
第230章
“我当时无处可去,便跟着厨娘回了家,吴家小姐是个极好的人。”
在知道她帮过太婆婆的忙后,吴家小姐便跟老师义结金兰,也因着这层抬高的身份,老师跟糕点铺的长子成功定亲,吴家还给她出了嫁妆,俨然是把她当嫡亲的闺女。
“喜欢多少是有点的,爱情……这种奢侈的东西我们可没有。”
老师否定了黎秋月的种种猜测,那个时候的国家还算太平,但婚嫁多数还是有个合适的就行,一见钟情都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当不得真。
糕点铺看上了她的好容貌,好厨艺,还有那吴家养女的身份;她看上了糕点铺长子的七成家产继承权,不必操持家务的承诺,还有老太太和小姑子没有缺少吃穿的身形打扮。
“等等,为什么看的是婆婆和小姑子?”
要看也该看男人的模样长相啊,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没什么不对,俗话说买猪看圈,要不是我嫁的是长子,我还得看看妯娌,打听下她们过的日子。”
黎秋月生长的年代并不算特别好,但跟她那个时候已经是天地之别,相对于现在的全方位多角度宽领域审查,她能得到信息的地方实在是太少,婆家的生活最大的参照物就是在其中生活的女眷。
婆婆若是说话大声,家中多半有些地位,她嫁进去不会连桌都上不了;大姑小姑若是性子活泼,这家多数便不会特别看轻女儿,她生的姑娘也不会被当草;妯娌要是日子过的舒心,她的生活也不会特别艰难……
“我们那个时候,女娃嫁人就是二次投胎,低门受气高门吞针,但凡有哪一点没考虑好,一辈子也就毁了。”
她嫁的那个人也并不是多么满意,但过日子么,就是那么回事。
“本来我是这么想的。”
老师有些感叹的说道,谁能想到太平年间还能碰上战乱呢。
朝堂上的人不服女皇,说着牝鸡司晨,跟皇子勾在一起干了卖国的勾当,理由也正当——借草原之兵,收先帝之位,平众民之怨。
老天奶啊,他们争权夺势就争权夺势,干啥还要扯上百姓当借口啊,只要能吃上饭,老百姓真的不关心脑袋上坐着的是男还是女!
男皇帝可以免税吗?
女皇帝可以不交税吗?
上面打生打死,底下有个冒险的好处啊!
朝堂上的诸公是听不到这些的,计划没有按照他们想象的发展,守城的公主重伤后不知所踪,草原的人进了长城便不愿离开,皇子成了他们要挟的利器,国家四分五裂,百姓流离失所。
那傀儡的皇子高坐庙堂,龙椅上的
女皇被毁墓掘尸,满朝文武本来还说什么不合礼数,被点着族谱杀了大半后,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最后是那被救到江南的守城公主举起正统的旗帜,从南到北一点点收复失地,再造国家,凌迟龙椅上的那个傀儡,重修母皇陵墓,传位长女。
“不过这些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老师往黎秋月沸腾的心上泼了盆凉水,笑的温温柔柔。
时代的一粒沙,头上的一座山。
乱世出英雄的话没错,但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终究只是少数幸运儿的事情,她们这些百姓只会被简化为寥寥几首诗,少数几个字。
《菜人诗》
岁大饥,人相食。
老师并不好运,她没有成为那极少数的人,以“某某之妻”的身份记上史书;
老师并不倒霉,她在乱世中活了下来,只少了一根小拇指。
“我以为我挑的丈夫不算太好,结果他只是没有落到最差的那一拨。”
成婚五载,儿女双全,妯娌和善,小姑子嫁了良人,二老商量着分家,谁不说她命好?
直到战乱的消息传来。
父母爱长子,丈夫自幼就在宠溺中长大,太平盛世的时候还好,需要做重大决策的时候,才发现他根本承受不住压力,直到有人上门要债,老师才发现他迷上了赌博。
说过劝过骂过打过,最后老师只能让儿女去吴家暂住,女儿听话,儿子却不甘愿,但还是拧不过大人,被哭着带走,老师自己则一边将嫁妆换成轻巧的值钱物件,一边准备和离,但丈夫堕落的速度超过她的想象,草原的马匹也来的比风还快。
她去城外看自己的几亩田地,犹豫着要不要把地契转手的时候,救了个老太太,老太太油尽灯枯,吃了饱饭也没活过两天,却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边关已破,战乱要来了。
她用一口薄棺葬了老太太,去粮铺药铺之类流转较多的地方转了一圈,转头就把地契给了旁人,买了一辆结实的马车。
她还没把消息跟吴家说,就听到儿子跑出去找爹了,老师慌乱的闯进赌坊,正看见那活泼泼的心脏从胸膛挑出来……
“孩子不信他爹成了不认儿女的赌棍,觉得都是我没有管好那个男人……”
儿子的命好,出门没被拐,还顺利找到了当爹的;
儿子命不好,那男人赌红了眼睛,直接将儿子也压上赌桌——有人私下收小儿的心肝,说用油煎炒了吃,大补!
目眦欲裂的女人并没唤醒男人的良心,反倒也成了被盯上的赌资,她转身就跑,却被男人拽住了小指,旁边的打手步步紧逼,她从胸口抽出匕首想斩断男人的手腕,却没成功,最后只能顺着指缝割掉自己的两节小指才脱身。
她找大夫草草包扎了伤口,又回吴家把事情说了,她妹妹吴家小姐当机立断——变卖家产,往南跑。
钱财的损失固然让人忧心,但在性命的威胁下,金银的减少却又不算什么了,吴家放出了访友的风声,便离开了这座小城,临走的时候老师撩起布帘回头看,车水马龙,百姓安乐。
一月后,城破。
吴家连着母女有老有小,有大牲口也赶不了多少路,再加上逃难的人群提高的物价,保证安全的住处的开销,往南走了一年多,好容易到达相对安稳的江南的时候,家当早已消耗殆尽。
好在吴家也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全家老小都还活着,他们就已经心满意足,至于家业……大不了从头再来嘛。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置办家当,吴家到这边的时候是秋天,其他的可以放一放,只有冬衣和燃料不能等——雪下起来是真的会冻死人的!
住处倒是暂时不用担心,吴家勉强赁了个小院子供一家人住着,一间男一间女,虽然没有城外住的宽敞,但安全这一个优点足够概括所有的缺陷,更别提可以一月一付的租金,再没有比这个更香的了。
最要紧的居住问题解决,然后就是经济来源,吴家两个秀才按照定律,都能从衙门拿到钱米,但现在这种风声鹤唳……
“房间有张桌子,明天搬出去,我去给人代写书信,让阿止去找个教书的行当,总能过日子。”
吴家以前就是开私塾的,也算是专业对口。
因为自家的姓氏,吴家给儿婿取名字的时候,只起了个单字“止”,合起来是吴止,谐音无止,寓意着好事不断,俗话说名中带命,他们当年起这个名字,也是希望儿婿能早日找到家人。[1]
找到厨娘后,吴家本来是想让儿婿改成他真正的爹的姓氏的,却被厨娘拒绝了——厨娘的丈夫厌恶极了这个姓,不止一次说过赎身就改姓,只是还没来得及决定姓什么就落了水。
“能被吴家养大,想来是天定的缘分,就当他改了的姓也是吴吧。”
厨娘豁达,吴小秀才不在意,这事就这么定了。
“爹,我跟你一起写。”
吴止知道父亲不会赞同,但也有自己的理由:
“现在已经过了月初,这个月底私塾要是给钱还好,就怕碰上那种压一个月的……”
“等等,你们那个时代就有试用期和压工资了?”
黎秋月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老师幽幽的看她一眼:
“资本主义是在封建主义中萌芽的。”套路是相通的,现代的这些花样都是以前玩剩下的。
黎秋月坐下,闭嘴。
“当我没说,您继续。”
吴止说了好些话,直到提起最关键的时间问题:
“我打听过了,这边很快就要下雪,我们家还凑得出一身厚衣裳吗?”
吴父叹了口气,终于妥协,只是给了吴止一个期限:
“最多做到年底,明年必须找个正经活。”
这是他对吴止说的,也是他对自己的告诫,现在是为了赚明日的米粮,后日的炭火,大后日的衣裳,不得已赚这份快钱——但有能力走其他的活路的时候,就别抢更加困难的人抢路。
“我去绣庄,看能不能接点活。”
吴家小姐也举起了手,她的手艺其实算不上特别精湛,但也要看跟谁比,十几年的专业绣娘比不过,新手的还是绰绰有余。
“我跟奶奶有手艺,去外面摆个吃食摊,多少也能挣几文钱。”
老师笑吟吟的说道,她跟吴家是干亲,便直接叫了厨娘一声奶奶,比起在糕点铺子里转悠,她更喜欢吴家的氛围,大家鼓足劲头往前奔的感觉实在是好。
“我……要不给人去浆洗衣服?也能得两三个钱。”
吴老夫人有点犹豫,她在家里是管账的,姐妹有时候也会让她帮着算算铺子里的账,她看账是一把好手,但要入账就不怎么行了。
“不行!”
众人异口同声的拒绝,老师和厨娘反应最快,一个接着一个开口:
“家里三个孩子呢,没人看着可不行。”
“我们也要个盘账的,不然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买东西划算,至少要多少钱才够过冬!”
吴家的剩下三人反应过来,也纷纷劝说,最后总算将吴母的职责定下来——每日收入和开销统计,寻找最便宜的过冬物品,看着干家务的人别顺手牵羊。
放到现代,就是财务+采购+主管+幼儿园老师+监督专员,月薪过万都要被人骂黑心,但放在那个时代,已经是顶顶轻松的活计——连饭都不用做,女人别提多享福。
三个小孩也有要求:地上的东西不能进嘴巴,衣服和鞋子不能随便弄破弄脏,小孩自觉已经是懂事的娃娃,郑重的答应下来。
吴家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把事情理顺,接下来就是冲着各自的方向努力。
一天后,街上多了一个烧饼摊子,一个馄饨摊子。
两天后,街上多了两个写信的,老的能帮着写对联,还兼职卖窗花。
三天后,绣坊多了一个编外绣娘,吴家的院子里多了两捆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