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笙和他面面相觑两秒,就在暮从云以为他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又或者是当作无事发生地继续赶路时,越笙忽然逼近一步。

    那双黑眸在雾气中也不掩审视意味:“你好像……并不害怕。”

    暮从云的呼吸轻微地停滞了半秒。

    “怕什么?”他稍稍放缓了语速,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不是有警官您保护我吗?”

    越笙的脸和他贴得很近,是而他说话的时候,还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轻微的落在自己脸颊。

    没演到位。

    暮从云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心。

    常人遇上这样的异象,乃至走不出去的雾气,多少会像刚才他碰到的那一队人一般,心里感到害怕不安。

    越笙没说话,静静地打量着他。

    青年的眼神清澈,脸上的疑惑不似装出来的,只是……

    ——他有些太过自然了。

    半晌,他回退一步,落回最初的位置。

    在暮从云一颗心稍微放下一些的时候,清冷如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不认识路,你能带我去吗?”

    这次不是命令了,反而有商有量的。

    “……”暮从云看了看左右浓郁的雾气,艰难问道,“去哪里?”

    “都可以,”男人显然不想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你带路吧。”

    这就是明晃晃的试探了。

    如果暮从云带着他往远离源头的方向去,那黎子宵他们就可能遇到危险;

    但如果暮从云就这么恰好指对了路——

    握着他的那只手仍然冰凉,越笙的目光却如同火烧般滚烫。

    暮从云微微别过头,恰好遮去眼底那一抹晦色。

    太麻烦了,这家伙。

    就在他考虑是先把人敲晕事后解释,还是老实给他带一段路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呼救声。

    “有人吗——”

    “我们需要帮助,请问有人在附近吗——”

    黎子宵的声音!

    两人同一时间看向声音的来源,一时间越笙也顾不得和他再试探什么,拉着暮从云就往前跑。

    所幸周围的雾气并没有改变声音的来源方向,没走几步,二人就遇上了呼救的黎子宵。

    他靠坐在一个小亭子里,怀里正抱着一个人。

    听见脚步声,黎子宵惊喜地抬起头来,却在见到他们二人时夹杂上了一丝讶异:“越警官!还有……暮哥?你们怎么在一起……”

    他视线下移,落在二人还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上。

    暮从云迅速抽回了手,越笙倒也没和他介意,他面色严肃地上前,单膝跪在小亭的长椅边,低头看向面露痛苦的女孩。

    黎子宵见状,迅速和他们解释道:“我们本来想离开,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然后小希就提议去找个标志性的建筑等待救援。”

    “没走多久,我们就见到了早上去过的月老庙。”

    “本来还好好的,但是一进庙里,小希就忽然晕了过去,我怎么叫也叫不醒……我看她好像很难受,又等不来人,这才想到出来找人帮忙……”

    越笙拨开女孩紧闭的眼皮,又将双指轻轻搭在她颈间。

    黎子宵神色紧张地盯着他,半晌,男人才收回手,他抿着唇,似乎是思索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

    不多时顾希便停止了呻吟,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

    黎子宵一脸惊诧地看着他,这雾蒙蒙的环境里加上这种驱邪的场面,属实让人有些后背发凉。

    他双唇发白,下意识看向一边的暮从云。

    他轻愣了一下。

    ——因为暮从云的视线还落在顾希肩上,青年若有所思,却没有像他一样显露出慌张失色的神情来。

    那是一个驱邪符,但奇怪的是……

    这本该是个让人感到温暖的符纂,越笙使的符术却仍带有一丝阴寒之意。

    就好像他这个人从头到尾就被阴气浸泡了个透,连带着符术也无法控制。

    “暮、暮哥……”黎子宵被吓得瑟瑟发抖,下意识抱着怀里的女孩远离了一点越笙,“我们、我们是不是被卷入什么灵异事件了……”

    “……”糟了,忘了这茬。

    在越笙抬眼看过来的前一秒,暮从云面上的表情也立刻变成强装镇定的害怕。

    他压低声音回答黎子宵道:“从、从起雾开始……我就觉得不太对,你别、别怕,有越警官在,会没事的……”

    哪怕他这一番话说得坚定,黎子宵和越笙还是听出了其中颤抖的声线起伏。

    越笙:“……”

    黎子宵:“……”

    虽然感觉他哥这声音抖得有些刻意,但黎子宵只觉得刚才是自己太紧张看花了眼。

    不然他怎么会看见暮从云不仅对越笙的一套动作无动于衷,反而还有点跃跃欲试的意味呢?

    他哭丧着脸,屁股往暮从云的方向挪了挪,试图离越笙更远一些。

    “你说的那个月老庙,在哪里?”越笙无视了他们二人间的你来我往,抬头问道。

    还没等黎子宵回答,他却又发现了什么似的,面色怪异地上前一步。

    见男人的视线停留在黎子宵肩膀,暮从云这才想起自己早上为了以防万一,拍了从月老庙出来几个人的肩膀。

    ——不过他留下的可不是什么驱邪符。

    越笙看着看着,眉心越蹙越紧,他似乎想要伸手触碰一下黎子宵肩上的那一团光亮,手掌却还是在震得好似小马达的肩膀前停下了。

    看了一眼黎子宵害怕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指尖微顿,最终默默收回了手。

    沿着黎子宵指的方向看了看,越笙点点头,正准备迈步离开,在暮从云有些期待的目光中,男人却忽然伸手牵住了他。

    暮从云:“……”

    暮从云:“……警官?”

    “你和我一起。”越笙看向他。

    见他扭头像是要往黎子宵的方向看去,越笙先他一步开口道:“留在这个亭子里,你的朋友们不会有危险。”

    “但我的驱邪符无法保护第三个人。”

    “……”

    苍天明鉴,这可是明晃晃的睁眼说瞎话啊!

    家驱邪符只能保护两个人啊?实在不行你给我多画一张不可以吗?!

    就仗着他们普通人不懂是吧!暮从云痛心疾首,却又无法反驳,最终还是黎子宵泪眼婆娑地和他主动道别。

    “暮、暮哥,你去吧,你在这里不安全。”

    ……我跟着他走我才不安全。

    暮从云被少数服从多数的举手票决打败,他无言以对地挪了几步,出了亭子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所以,驱邪符是什么?”

    他倒要看看越笙要怎么编,才能把这个符编成能只保护两个人的作用。

    “……”越笙顿了顿,忽然停了脚步看向他,“你知道执念么?”

    暮从云老实摇头。

    “人死后,如果有浓烈的情感没有消散,就会留下执念。”越笙又继续牵着他往前走去,他的声音很好听,暮从云偏过脸,就能看见他微微张合的唇齿。

    “如果在世间逗留不久便达成心愿,执念就会去转世轮回;”

    “反之,如果长时间停留,就会被人间的负面情绪污染,直到失去理智,最终会形成对活人有害的恶念。”

    “异象局的存在,就是为了制止这些恶念危害人类。”

    有点像是在……一本正经地背书。

    暮从云默默腹诽。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和陌生男人手牵手这么老半天,若不是时间地点和人都不太对,放外边说不定都是次浪漫的约会了。

    “所以,这些雾气就是那个……恶念创造的?”

    “嗯,”越笙在朦胧雾气中的脑袋点了点,“驱邪符能够保护你的朋友不被这些雾气侵害。”

    “事件结束后,异象局还会为你们做一次全身体检,不用担心。”

    “……你把这些都告诉我没关系吗,”暮从云实在想不通异象局如今的办事流程,“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这些。”

    “那就说明,这些事情是保密的吧。”

    “……”越笙抿唇不语,他偏过头来,打量般瞥了暮从云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当然有关系,就算能够洗去普通人的记忆,作为异象局的员工,也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是不该说的。

    可是暮从云不一样。

    从那日小巷里的偶遇,他左右摇晃着躲避女鬼;到刚才雾气中的重逢,青年神色淡淡,全无一丝慌乱和害怕的情绪流露。

    越笙总觉得,他是知道的。

    知道这世上有执念存在,甚至能够看到那些常人所看不见的事物。

    可是在上司询问的时候,他看向一旁昏睡着等待着清洗记忆的青年,青年眼睫纤长,凤眸微弯,在巷中似笑非笑地和他说,他醉奶。

    “……只是个被无辜卷入的普通人。”最终他这样和上司汇报着。

    “是吗?”上司撑着手棍起身,自上而下地端倪着他,“一个普通人,在你到来前,在0768收容物的手下坚持了五分钟。”

    “而你,整整迟到了五分钟。”

    “……我很抱歉。”

    房间内的氛围凝重得好似能滴出水来,暮从云在特制的仪器上昏睡,而他弯着腰,等待着接受来自上司的处罚。

    “一周禁闭,自己去领吧。”

    “给那个人检查一下身体,再送回去。”

    中年男人缓步走到他跟前,手杖抵在他肩膀,于是他不得不直起身来,看向副局的眼睛。

    “你的时间不多了,”男人的声音轻微,如同耳语,“不要再继续浪费时间。”

    “发挥好你的剩余价值,实验体701号。”

    “……是。”

    “嘿……警官?越笙?”他猛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暮从云已经凑近到了他跟前,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如梦初醒,看着那张俊美的面容慢慢远离。

    “在发什么呆?我们已经到了。”

    暮从云摇了摇二人还牵在一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