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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如果日后令你心动之人是一名女子

    酉时三刻,天将将黑下。

    曹葆葆归来,衣裳因打架,撕扯得破破烂烂,双腿也有些瘸,脸又重新裹上白布条,遮住了称不上精致的五官,但丝毫不影响他的英雄气概。

    秋枫院里已经掌上灯,静悄悄的,乍眼看去和往常无异。曹葆葆准备换身衣服再去寻苏祈安。

    一跨进门槛,暗处忽然跳出几个人,个个都拎着花篮,朝他哗哗啦啦的撒花,撒了他满头满脸。

    是苏祈安和颜知渺,还有银浅和独孤胜。

    苏祈安在笑,领着其他三人齐声高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花飘飘扬扬地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花香直往人鼻子里钻,使人迷醉。

    曹葆葆怪不好意思的,从小到大他只会惹祸,根本没有过这样高规格的待遇,一下红了脸,挠挠耳朵道:“多谢大家,多谢。”

    苏祈安请他在秋枫亭落座,边吃美食佳肴边分享今日的惊心动魄。

    曹葆葆喝下一杯酒,吃下一块猪头肉,打开了话匣子:“我在广定门瞧见你们了……你们离开后衙役就来了。”

    那帮衙役不敢怠慢他和三驸马,温温和和的请他们去顺天府走一趟,到了那也就简单的走了个过场。

    府尹大人杜咏清一拍惊堂木,责骂是张狼子惹出的祸端,狗仗人势不说,还敢当街动用私刑,直接打了张狼子二十杖,打得这恶徒皮开肉绽、哭天抢地。

    至于三驸马,兴许是怕自己幽禁女子的丑事败露,不曾为张狼子有任何争辩。

    曹葆葆又喝下一杯酒,大笑的拍桌:“估计这会儿他正鼻青脸肿的跪在三公主的府上挨三公主的骂呢。”

    苏祈安望着同样鼻青脸肿他,深深感动了,默默举起酒杯:“曹兄,这杯我敬——”

    “咳咳。”颜知渺虚遮着嘴,用假咳提醒苏祈安,你确定要喝酒?

    苏祈安发挥犟种本色:我就喝——我就——我——

    她脑海中闪现种种画面:醉后脱衣服……咬住颜知渺小嘴巴……摁*着人在床见这样那样……

    她立马将酒杯放下,改为喝茶。

    “曹兄,我酒量太差,以茶代酒,敬你。”

    曹葆葆豪迈道:“今晚我们不醉不归,你岂能不喝酒。”

    苏祈安自是为难,瞄向颜知渺,我……可以喝不?

    “我陪曹公子喝吧。”颜知渺眸子雪亮,像两汪明净的湖泊。

    苏祈安担心地问:“你真的能喝?”

    颜知渺眉梢有自信在飞扬:“我,千杯不醉。”

    苏祈安:崇拜。

    “郡主豪爽。”曹葆葆邀她举杯共饮。

    苏祈安负责为他们夹菜,提醒空腹喝酒容易伤身。

    精心准备的节目也开始了,王铁蛋、赵铁柱、张发财……相继登场。

    节目一个比一个精彩,压轴是管家老善表演的喷火,他一只火把一口酒,把火喷的足有三尺那么高。

    大家迭声叫好,曹葆葆喝醉了酒,叫得最起劲,非要表演弹琴,结果弹得乱七八糟,差点把听众集体送上西天。

    颜知渺捂住受摧残的耳朵,拉着身旁苏祈安道:“我们该走了。”

    “去哪?”

    “别问。”她秀美红唇,双腮像涂过胭脂,唇齿间还充盈着甘醇的酒香,晃得人心旌摇荡。

    “好,我不问。”

    “牵着我。”颜知渺朝她递了递手。

    苏祈安乖乖地与她十指相扣。

    她的手掌薄而温暖,而颜知渺的手掌一如既往的沉凉。

    她们踏出热闹的亭子,绕去了一株树后:“今晚我带你飞高些可好。”

    苏祈安突发奇想:“别用轻功,我们散散步吧,走着去。”。

    明明是寂静昏暗的夜晚,苏祈安却觉得月光有如晶灿灿的春辉。

    她从没有如此奇异的感觉,猜测或许和颜知渺在一起的缘故

    她们走过大街又穿过小巷,买了糟鸭掌和樱桃酥山,还同喝了一碗胡辣汤。

    颜知渺辣出眼泪花子,湿润了眼尾,人倒是醒了酒,笑意分明,侧眸道:“真是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苏祈安认真感受一番,问:“有风吗?”

    “有。”颜知渺异常地笃定。

    苏祈安并不深究,郡主殿下说有那就是有吧。

    她们接着往前走。

    颜知渺冷不丁的道:“苏祈安。”

    有人说天地间最可怕的事就是媳妇儿突然叫你全名。

    苏祈安本能地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机警的竖起耳朵。

    “你……你有没有……”颜知渺反而扭捏了起来,舌头润了润唇,“有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江南首富回答得嘎嘣脆。

    “那就好!”颜知渺尾音打着旋儿似的上扬。

    苏祈安:“?”

    颜知渺跟她挨近了些走,肩膀撞来撞去也不愿分开距离。

    “郡主有喜欢的人吗?”

    颜知渺用长长的“嗯”来表示矜持,小意地踢开挡路的小石子:“算……有吧。”

    “谁?”

    颜知渺难为情,没回答

    “我猜猜,‘他’也是江湖中人?”

    “猜错了。”

    “那他是官宦人家的公子?”

    “还是猜错了。”

    猜谜总猜错,苏祈安被磨掉了兴致,很是看得开道:“郡主不愿说就不说罢。”

    颜知渺怕破坏气氛,主动道:“她同我一样……是名女子。”

    苏祈安:这么劲爆吗!

    “想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相识的?”

    苏祈安想得很,但表面维持着沉稳。

    “你愿意讲,我自然洗耳恭听。”

    颜知渺酝酿一会,道:“三年前,我带领教众前往苏州,清理躲藏在那的捉刀门余孽,不慎遭了暗算,是她救了我。”

    “苏州?”苏祈安微怔,说起来,她那时候也救下过一名江湖女子。

    “没错。”

    魔教教主暗暗有了紧张情绪,两手绞着裙侧的翡色飘带:“若我生来就喜欢女子,你……会如何看我?”

    “爱一个人是爱她的灵魂而非性别。”苏祈安不假思索道。

    颜知渺愣住,表情变了几变,瞳仁亮如星火:“祈安,你总是最懂我!”

    “郡主不嫌弃就好。”

    “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封建时代的姑娘,总是需要一点特别的开导,苏祈安化身人生导师,像个智慧满盈的儒士,运用穿越前的知识,给她讲起了西方神话故事。

    “在很遥远很遥远的西方,有一个神秘的国度,那里的百姓相信世上有爱神存在,其名叫丘比特——”

    讲完故事后,她问:“你知道为何丘比特射箭要蒙上眼睛?”

    颜知渺琢磨不出答案,摇摇头。

    “一是用心灵足以洞察一切,二是爱情不必刻意分出男女。”

    “真有这样的神。”

    “有啊,你喜欢男子也好女子也罢,神皆会认可你。”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颜知渺头一回对苏祈安有了钦佩:“谢谢你,祈安。”

    苏祈安:“所以你喜欢的人是位官宦人家的小姐?”

    “不是。”

    苏祈安失落了,哎,又猜错了。

    “如果日后令你心动之人是一名女子,你会……你会……”颜知渺怨自己没出息,好端端的,竟紧张到讲不清楚话了。

    “我会追求她、呵护她,她若愿意,我就守着她一辈子。”

    颜知渺一把捂住嘴,紧咬牙关,将笑声堵在齿后,但弯弯的眉眼出卖了她。

    苏祈安:“你笑什么?”

    颜知渺深呼吸一口,调整好神情,恢复了郡主殿下和魔教教主该有的雍容:“我替我自己感到高兴。”

    “替你自己?”

    苏祈安懵圈了……

    她们在一处院墙前停下,墙上开了一道侧门。

    苏祈安出身富贵,赏尽了世间好物,一打眼,就笃定墙里头的人家不一般。

    苏祈安:“这是谁家?”

    颜知渺:“三驸马府。”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翻墙,银浅打听过了,这堵墙后就是库房。”

    苏祈安实难相信一堂堂郡主殿下会来偷人家库房:“你缺钱了?”

    颜知渺:“……”

    苏祈安掏出钱袋里所有的银票,一股脑的塞进她手中,歉然道:“重建魔教是挺费钱的,这些你先拿去用。”

    “不是——”颜知渺一不小心注意到银票有些旧,顿住了话头,一一翻看后发现竟然一张旧过一张。

    哼,不认识的姑娘你给新银票,给我全是旧巴巴的。

    “拿走拿走。”颜知渺统统塞回去,粉红的小嘴微微撅了撅。

    苏祈安瞧稀奇似的瞧着她,话本里的魔教教主只杀人不撅嘴,颜知渺好特别。

    “你是嫌钱少?无妨,过几天我再吩咐账房支一笔——”

    颜知渺沉着脸抢白道:“酒五娘的卖身契就在这库房里。”

    原来和钱没关系。

    苏祈安好尴尬,暗道自己肤浅了,扯扯颜知渺的衣带,换个话茬:“我们如何进去。”

    “当然是用飞的。”

    “那你先飞进去把门打开,我走进去就成。”

    颜知渺醋意未消,哪能遂了她的愿,以“走进去就没有偷东西的仪式感”为由断然拒绝。

    苏祈安环顾四下,确认周围没人,放下了苏家家主的冷酷姿态,两掌合在胸前:“求求了。”

    “呵呵。”

    “求求了求求了。”

    冷酷家主鲜少卑微,颜知渺有被打动到,不再故意折腾她了,独自翻墙、落地、取闩、开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苏祈安犹疑道:“你像是个……惯偷啊……”

    “劫富济贫过几回。”

    “……”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被劫对象的江南首富自觉闭嘴。

    颜知渺偷偷发笑:“还不进门。”

    苏祈安背着双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嗯,有个武功高强的媳妇儿果然可以为所欲为,爽!

    但她无比嫌弃三驸马的品位。

    啧啧啧,瞧瞧这修剪的圆咕隆咚的树冠,像顶蘑菇。

    啧啧啧,瞧瞧这一簇簇黄的白的花,像搞灵堂吧。

    颜知渺戳戳苏祈安的后腰:“先办正事。”

    她随身携带一柄软剑,缠绕于袖内,平日里谁也察觉不出。

    她拨了拨库房门上的铁锁,抖出了软剑,妥妥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潇洒帅气。

    苏祈安发出惊叹:“这剑很值钱吧。”

    颜知渺鄙视这位掉钱眼儿里的奸商,解释道:“人剑合一,它就是我,我就是它,对我来说它是无价之宝。”

    苏祈安懂了,同时也佩服武林中人视金钱如粪土的高贵情操,问:“它有名字吗?”

    “它叫‘至默’”

    “好名字,有品位,郡主真是才华横溢。”

    “意为‘自摸’”

    苏祈安:“……”

    我有时候真的想把你叉出去。

    第24章 将死之人,不必知晓我的姓名

    “至默”锋利,颜知渺轻轻松松的挑开锁链,拽着苏祈安踏进一片漆黑。

    她准备得很充分,吹亮了两只火折子,分与苏祈安一只。

    这库房和苏宅的差不多大小,府上的一应吃穿用度,皆从此处支取。

    物品摆放的密密匝匝整整齐齐,一看就很难找到所谓的卖身契。

    苏祈安悄摸问:“卖身契一般不是保管在主家的书房中吗。”

    “三驸马不学无术,书房都快发霉了,府中一切都是由管事嬷嬷和管家打理。”

    “也对,可东西这么多,我们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颜知渺不打没准备的仗:“身契很重要,定然是锁在箱子里头。”

    大箱子全搁在库房最深处,放眼望去足有二十几口。

    苏祈安:也……太多了吧。

    “我有一个馊主意。”

    “说来听听。”

    “一把火烧光它们。”

    这主意确实馊,但不妨碍它简单粗暴中又是妥妥的方便。

    颜知渺同意了:“我去找火油。”

    苏祈安:“我好像已经闻到了火油的味道,应该就在这几处柜架上。”

    两人闷头开找。

    愣是一无所获。

    但火油的味道却越来越大,闷得直上头,细皮嫩肉的苏祈安有点发晕。

    颜知渺心中一个咯噔,急忙吹灭两火折:“不好,味道是外头传进来的。”

    苏祈安惊道:“有人在泼火油!”

    “你先藏好。”颜知渺握紧了剑,猫着腰挪向窗户,借着窗沿的缝隙打量外头。

    朦胧月光下,有几个黑影在行动,他们四处泼洒着什么东西,花草、墙根、廊柱……被泼了个遍。

    定是火油。

    颜知渺皱紧眉头,折回苏祈安身边:“我们得赶快离开这。”

    “有人要烧三驸马府?”谁啊,如此目无王法,这么多火油,火真烧起来,就是灭人满门啊。

    “别多问了,你跟紧我。”

    “等等,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这一点颜知渺再清楚不过,可她有她的顾忌:“我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只是我伤势未愈,也不清楚这些人的底细和人数,真要动起手来,怕会护不住你。”

    魔教教主打斗经验丰富,句句在理。

    苏祈安很听劝:“好,我们先离开这,再去顺天府搬救兵。”

    砰!

    一根火把破窗飞入!

    砰!砰!

    接着是两根三根……

    架上的一排排布匹最先烧起来。

    所有窗纱都在一瞬间亮得通红。

    苏祈安看向窗外,心跳如擂:“外头也烧起来了!”

    有凄厉的惨叫渐起,自四面八方涌进。

    颜知渺顾不上太多考虑,带着苏祈安夺门而出,见亭台楼阁,房屋连廊全都烧着了,火舌宛若巨龙,扭曲着冲破屋顶,映亮了半面夜空。

    她们跑向来时翻越的高墙,遇上有人在拼命敲锣,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噗!一支短箭自他的胸腔破出。

    他眼球大大瞪着,吐了口血,倒了下去。

    “不能走这。”颜知渺带着苏祈安退向另一边,惨叫却在背后响起。

    她们循声回头,一名婢女被砍下头颅,鲜血喷溅一地。

    颜知渺低呵道:“去后院!”

    苏祈安却是瞪着眼睛看着那具血泊中尸体,整个人像是丢了魂。

    “祈安,”颜知渺摇晃着她,迫使她回神,“别怕,有我在。”

    江南首富此时此刻仍不忘护住冷酷面具,“我我我我不怕。”

    下一息就被颜知渺牵着跑。

    跑啊跑,跑啊跑,风在耳畔呼啸,她们踏碎花草,穿过尸山火海。焦味和血腥味呛入鼻息,害得她们喘不上气来。

    颜知渺扣住苏祈安的腕骨,施展轻功,蜻蜓掠影一般齐齐飞上屋檐。

    一柄弯刀割裂空气盘旋飞来,速度快如银色闪电。

    颜知渺仰身躲过,携着苏祈安落回地面,事情发生的太猛太急苏祈安未稳住重心,崴了脚。

    弯刀再度袭来,颜知渺一把将苏祈安推倒在地,又兀自使出一记后空翻躲避,刚一落稳,就往弯刀袭来方向劈出一道剑气。

    一黑衣人现了身,躲开这道剑气,同时抓住旋回的弯刀。

    苏祈安揉揉脚踝,悔恨自己年幼时居然没有请个拳脚师父学武功,以至于当下要多丢脸有多丢脸。

    颜知渺用剑指着黑衣人:“报上名来!”

    黑衣人虽然穿着黑衣短打,但没有蒙脸,看得出来是打定主意在今夜不留一个活口。

    “将死之人不必知晓我的名字。”

    颜知渺:“谁派你们来的?”

    “这你也不必知晓,”黑衣人轻蔑的笑了两声。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与我交手,”颜知渺面色冷沉,“你没有姓名,你的弯刀也没有吗?”

    “它叫‘婆罗’”

    “西域有个小镇也叫‘婆罗’”

    黑衣人意外道:“你竟知道那里。”

    “那是你们的家乡,有传闻说婆罗人贫困潦倒,为了活命,成了一神秘杀手组织的走狗。”

    “住口!”黑衣人含住手指吹响了尖锐的口哨。

    召唤来数名黑衣手下,个个弯刀带血。

    他问:“人可杀光了?”

    “遵照您与主上的命令,一个没留。”

    “好,这里还有两个,也杀了。”

    颜知渺目光迸出强烈的敌意:“有来有往,你还没问我的剑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

    “至默”

    “江湖皆知,‘至默’是魔教至宝,是魔教教主的佩剑,你莫非是……”黑衣人道,“不可能,魔教教主怎会是你这年轻女子,少耍花招。”

    “是不是花招你试一试便知。”颜知渺将杀意蓄满剑身,剑刃折射出奇异的冷光。

    “真是‘至默’”,黑衣人虎躯一颤,摆出防守姿势,急切地问,“你……究竟是何人?”

    “将死之人,”颜知渺将话还给他,“不必知晓我的姓名。”

    黑衣人:“兄弟们,一起上!”

    “冲啊。”

    冲到一半——

    “等一下!”苏祈安忘记了脚踝的疼,火急火燎跳起来,挡在颜知渺身前。

    黑衣人连同他的兄弟们真的刹住了脚。

    “兄台,万事好商量,我们不是三驸马府上的人,你们就装作没见过我们,我可以出一万两。”

    “呸,当老子没见过钱。”

    “是一人一万两。”苏祈安一字一顿道。

    黑衣人大受震撼,世上居然有如此富贵的人:“你数清楚了,我这总共二十个人呢!”

    “区区二十万两,小意思。”

    “你真有这么多钱?”

    “城西白雀街,从北往南数第三棵枣树下有一座荒宅,无人居住,假山东南角埋着几大箱子的真金白银,整整好二十万两。你大可选个轻功卓越之人去一探究竟。”

    黑衣人真就选了一名信得过小弟前去。

    等待总是漫长,尤其是生死一线中的等待。

    两方人马僵持着,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曾轻举妄动。

    苏祈安最云淡风轻,仿佛对“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真理十分相信。

    颜知渺音小而清脆:“你何时存的银子?”

    苏祈安只回应了四个字——狡兔三窟。

    常言道,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做生意也是一个道理,收益与风险并存,安全起见,得额外存好一笔钱,以备不时之需。

    颜知渺悟了。

    这时,小弟回来了,声线因过于兴奋发着抖:“大哥,真,真的有……好多钱啊,我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你确定有二十万两?”

    苏祈安抢答道:“只有十万两。”

    黑衣人恼羞成怒:“你敢耍我!”

    “非也非也,明日正午时分,我会飞鸽传书至城西荒宅,告诉你们另外十万两埋在哪?你们在那等着即可。”

    “公子这是不信我们,怕我们拿了钱仍会将你们灭口?”

    “对啊。”

    黑衣人:“……”你好直接。

    苏祈安胸有成竹地问:“心动吗?”

    黑衣人当然是狠狠心动了,再瞧瞧兄弟们,比他还要心动,个个睁着饱含期盼的眼望着他。

    “我们真的要背叛主上吗?”他问。

    兄弟们开启真情流露——

    “大哥,您曾说赚够二十万两就带我们回婆罗……”

    “我好想阿娘啊……”

    “我答应过我的心上人,赚钱就回去娶她,十年了,她还在等我。”

    苏祈安很应景的高歌一曲,嗓音清亮寂寥,勾起乡愁千千万。

    “云水边静沐暖阳

    烟波里久违的故乡

    别来无恙

    你在心上……”

    黑衣兄弟们听得泪眼汪汪,更有甚者丢盔卸甲抱头痛哭:想家。

    “你别唱了,”黑衣人一咬牙一跺脚,“成交,我们击掌为盟!”

    苏祈安:“英雄爽快!”

    击完掌,苏祈安就要告辞,岂料刚带着颜知渺一转身就被黑衣人叫住。

    “你要反悔?”颜知渺言语中带有狠意。

    黑衣人朝后一指:“走后门,官府的人差不多要到了,前门恐怕会撞上。”

    “不早说,一惊一乍的。”颜知渺收了至默,嫌弃道。

    黑衣人:“……”。

    浓烟滚滚。

    三驸马府烧了个通宵,火光冲天,三公主府、顺天府、兵部、刑部……全给惊动了,派来救火的官兵一茬接一茬。

    附近的百姓也用抱着自家的锅碗瓢盆来帮忙。

    可惜火势太大,火场无人敢闯。

    疯疯癫癫的乞丐们也来瞧热闹,在慌张的人堆里,敲着牛髀骨,整了一段数来宝——

    “说大火,好大的火。

    十个人见了,九个人惊,

    ……

    烧化了坑里冰,烧倒了冰上松,

    烧飞了松上鹰,烧走了一老僧……”

    “去去去,到别处唱去。”官兵赶他们走。

    他们也不强留,牛髀骨继续哐哐啷啷的敲,一边走一边唱,唱醒了整座玉京城。

    第25章 我就要睡你怀里

    灼灼院。

    银浅和独孤胜终于盼得二位主子归家。

    “郡主你去哪儿了,一顿酒的工夫您就不见了,害奴婢好找。”

    颜知渺编了个理由:“我让郡马陪我出门走一走,散散酒意。”

    银浅观她们精致的衣衫失了平整,且行色匆匆,有些不信:“可是遇上事了?”

    颜知渺:“三驸马府着了大火,街上乱哄哄的。”

    “三驸马府着火!”独孤胜惊诧极了,“好端端的怎么会!”

    “不清楚,顺天府和兵马司定然会派兵前往救火救人,”苏祈安道,“不过三驸马毕竟和我有过过节,官府难保不会猜疑我。”

    银浅双手叉腰道:“怕什么,我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前去偷东西的二人,眼神游移了两下:亏心。

    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凭借敏捷的思维,作出正确判断和筹划。

    苏祈安问:“曹兄可在秋枫院。”

    独孤胜:“在的。”

    苏祈安吩咐他将人即刻送回安阳郡主身边。

    独孤胜领命去了。

    颜知渺也给银浅交代了个差事,命她将一道令牌送往镇淮王府。

    令牌很神秘,用黑布裹缠,能见其形,却看不清上头的字。

    苏祈安伸长脖子,欲要一探究竟。

    银浅连忙把令牌捂在心口,哼,不给你看。

    苏祈安的脸上写着:我给你发的月钱也镇淮王府的两倍,你敢这样对待我。

    银浅扭头就走。

    苏祈安促然望向颜知渺:“她对我好凶,你也不管管。”

    谁让你死活不愿和我圆房。此话颜知渺本要说出口的,话及嘴边却又莫名地害羞了起来。

    嗯,莫名,很莫名。

    颜知渺改口糊弄道:“女孩子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可她对我一直就很凶。”

    颜知渺哑口无言了

    苏祈安却像是想通什么似的:“她多大?”

    “十五。”

    “我懂了,叛逆期。”

    颜知渺:“……”。

    一夜折腾,二人筋疲力尽,简单的沐浴洗漱,齐齐栽进床榻,合衣而睡。

    苏祈安睡不着,斜睨一眼颜知渺,这姑娘闭着眼,呼吸绵长均匀,像是已经入了梦乡。

    也是,毕竟是魔教教主,见惯了打打杀杀,与婆罗人的这一遭,根本不算事。

    苏祈安学习魔教教主的云淡风轻,默念一段清心咒,咒念完,仍是不困,只好改成属羊。

    数了一炷香依然精神抖擞。

    哎,看来还是缩在魔教教主的臂弯里,听着有关耗子成精的鬼故事才管用。

    苏祈安烦躁的侧了个身。

    “睡不着?”颜知渺的声音清凌凌的响在耳边。

    苏祈安:“你没睡啊。”

    颜知渺也侧来身子,与她面对这面,眼珠明亮灵动,挪郁道:“可是在我怀中睡习惯了,所以睡不着。”

    “没有。”苏祈安反驳道。

    “真没有?”

    “没有。”

    “那今晚我睡你怀里成吗?”

    成,当然成,但江南首富要有一家之主的成熟和无情,张嘴就是口是心非:“既然曹兄已经归家,郡主当搬回东厢房才是。”

    “我就要睡你怀里。”

    苏祈安麻溜儿的掀开自个儿锦被一角,快来快来……

    媳妇儿在怀,睡眠质量很有保证,苏祈安安安稳稳的睡醒,清晨的第一件事,就是传唤管家老善,准备吩咐他送一封信至城西荒宅,信中内容即是另外十万两的埋藏处。

    颜知渺捏着墨迹未干的信纸:“那帮婆罗人昨夜害死了多少人,你真要给他们钱。”

    “商人讲诚信,我与他击掌为盟就不可反悔。”

    颜知渺鄙视道:“你助纣为虐。”

    苏祈安解释道:“苏家放过他们,不代表你们魔教放过他们。”

    颜知渺听出点意思,折好信纸,塞进信封:“你接着说。”

    “他们既然决定背叛他们的主上,定然会在拿到钱后立刻离开玉京,山高路远,他们带着这么多钱太过显眼,一定会想办法换成银票。”

    苏祈安抿了口茶润润唇:“一旦入了票号,他们就会留下踪迹。”

    颜知渺展露笑颜,黝黑眼眸里映有她的倒影,诚恳评价:“你可真是无商不奸。”

    正在冷酷奸笑的苏祈安冷了脸:以后不准这样夸我。

    外头有人敲门。

    “郡马是我,老善,听说您找我。”。

    老善是家生奴,他爷爷是苏家的管家,爷爷的爷爷也是苏家的管家,管家天赋辈辈相传,传到他头上已经是第五代了。

    他不懂苏祈安为何会要求送信时他别进荒宅,将信推进门缝就跑,而且是玩儿命跑。

    唉。

    他叹着气。

    可怜我老胳膊老腿的人了,还要出门玩儿命。世风日下啊。

    荒宅位置偏僻,不止宅子荒,外头的街巷也很荒,街面脏兮兮臭烘烘,惟有无家可归之人在游荡。

    不过苏祈安在荒宅藏了不少真金白银,是他帮着办的,他也的确该来一趟了。

    思及此,他打算违背苏祈安的叮嘱,进荒宅瞧两眼,毕竟那么多银子呢。

    他的脖子常年挂着一大串钥匙,天塌下来也绝对不离身,荒宅的钥匙就在里头。

    他眯着老花眼,立在门前找啊找,找了好几遍才找出来。开锁进门,老旧的门轴在沉闷的嘎吱嘎吱,害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荒宅不大,三进的院子,一首小曲哼完,就闲逛到假山处。

    钱就埋在东南角。

    他计算着方位,围着假山绕了半圈,突然见到遍地的尸首,血泊如海。

    娘啊!

    老善连退数步,脚后跟磕着石头,一屁股坐了下去,人疼清醒了几许,连滚带爬的往大门跑去,真如苏祈安告诫的一样,玩儿命跑……

    命不是一般人能玩儿的,老善跑掉了半条命和一只鞋,几乎累成狗,汗水湿透后背的衣料。

    好不容易跑回苏宅,却得知苏祈安去了总号。

    他便急着去寻颜知渺,刚在原上书院见着人,说了句“大事不好”,赵把头就火烧眉毛似的来了,开场白也是“大事不好”。

    正在检查装潢的颜知渺:?

    “别急,你们慢慢说。”

    赵把头是苏家的元老,虚长老善几岁,论身份和年纪都该由他先说,老善还在大喘气,做了请的手势,您先来吧。

    “家主吐血啦!”

    颜知渺瞳孔骤然缩:“什么!”

    赵把头急得快要哭出来:“我们在议事堂议事,家主平白无故就说不舒服……独孤胜本要扶着她去休息……她哇就吐了两口血!”

    颜知渺煞白了脸,摇晃了两下,幸好银浅眼疾手快抱住了她:“郡主!”

    那边的老善却是眼白一翻,吓倒了地,昏死了。

    赵把头弯下老寒腿,猛掐他住人中:“来人啊,去寻药嬷嬷!”。

    宅中的大夫不止药嬷嬷一位,老善自有人来管,药嬷嬷急得不顾端庄,背着药箱和颜知渺一起在街头策马狂奔。

    引得围成一堆谈论三驸马府大火的百姓纷纷侧目。

    她们在青石牌坊下了马,奔进苏家总号。

    苏祈安窝在太师椅中嗷嗷吐血,一口接一口,染红一地。

    触目惊心。

    其余九位把头全守在旁侧:“药嬷嬷你总算来了!”

    “祈安。”颜知渺心有撕裂之声,慌忙用手帕擦掉她眉角的冷汗和嘴畔的血迹。

    药嬷嬷蹲下。身去,摸着她的腕子号脉,骤然紧拧的眉头,透露出不简单的讯息。

    苏祈安好害怕,暂停吐血,气若游丝道:“可是……过劳死……”

    药嬷嬷:“……”

    药嬷嬷把她的手腕放回被子里,安慰道:“有我在您不会死。”

    接着就朝颜知渺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她们躲进博物架后低声细语。

    药嬷嬷:“郡马是中毒。”

    “中毒!”

    “郡马是我们苏家的家主,吃喝一向注意,没人能有机会给她下毒,近来出门也是与您在一块,您同我讲一讲你们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事态紧急,颜知渺也知药嬷嬷是苏祈安信赖之人,事无巨细的娓娓道来。

    “婆罗?”药嬷嬷难以置信道,“真的是婆罗人?”

    “没错。”

    药嬷嬷沉吟良晌:“婆罗在江湖中恶事做尽,定是他们下的毒,以防家主食言,拿不到银子。”

    “可祈安一刻也没离开过我的视线,他们是何时下的毒?”

    “家主与那黑衣人击掌之时。”

    “卑鄙!”颜知渺又气又恨,红透了双眼,“我要杀了他们!”

    “郡主稍安勿躁,此毒名叫‘坠金乌’,我年少时在药王崖学医,有幸见过师父解过此毒。”

    “此毒你能解?”

    “要解此毒,需要有十位名贵药材——”

    “镇淮王府当有天下至宝,再名贵的药材也不在话下。”颜知渺像是有了希望,显露欢喜。

    “我可以用药王崖独特的针灸之法暂时压制郡马体内的毒性发作,但要想彻底解毒,还需要内功‘醉漾轻舟’才行。”

    颜知渺:“醉漾轻舟!”

    此内功为观风城宁家所独创,在武林中与她的至阴至纯的“寒枝栖沙”相比,乃至阳至刚,两者号称阴阳双绝,不分胜负,唯有宁家嫡系可以修炼。

    九位把头歪去耳朵偷偷听,苏祈安看看他们,又看看博物架后头的二人……陷入沉思。

    “郡主……”她嗬嗬的喊着,“郡主……”

    颜知渺“诶”了一声,疾步绕出博物架,坐上榻沿,轻轻拍拍她的脸:“我在呢,我在。”

    “我还有救吗?”

    “别讲傻话,你会长命百岁的,等你好了,我就再也不欺负你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言罢,颜知渺马上背对着她,偷偷抹眼泪。

    苏祈安:“………”

    你的这些话……配上你的眼泪……更像是我要命不久矣了……

    颜知渺又转回身来:“你是中毒而已,药嬷嬷本事大,能解,你安心。”

    苏祈安:“!”

    九位把头哗然。

    一直未言语的独孤胜惊道:“郡马的入口之物皆是由专人料理,谁能下得了毒。”

    颜知渺不好多言,催他们尽数退下,方便药嬷嬷施针,又对独孤胜说:“郡马近日不易挪动,你在总号里头去寻间舒适的屋子,布置好床榻桌椅,但凡灼灼院里有的,这里也一样不能缺。”

    “是。”

    “熏香也换成凝神助眠的,多以药香为主,一日三餐要清淡滋补,必须由我过目。”

    “是。”

    “还有,郡马中毒一事事关苏家生意,万万不可有丝毫泄露……任何人不准来打扰她休息。”

    九位把头齐夸:“郡主对家主真是关怀备至啊。”

    苏祈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的确关怀……

    像极了临终关怀的那种关怀……

    第26章 倒进颜知渺怀中,彻底昏迷过去

    苏祈安没精打采的摆了摆手:都退下。

    九位把头无奈的退走了,独孤胜却还杵在那,用五官生动形象的表演了一出“欲言又止”。

    苏祈安问:“还有事?”

    独孤胜答:“您让属下去打听的今日排名……”

    苏祈安虽已虚弱不堪,但仍有一颗自强不息的心,有气无力的问:“我……排……多少?”

    “最后一名。”

    噗——

    苏祈安似是急火攻心,又呕出一口血,甚至咳嗽个不停,快要咳岔气一般。

    “独孤胜!”颜知渺怒斥他是个不长脑子的,手掌贴在苏祈安的胸口一遍遍的为她顺气。

    药嬷嬷也很气:“你还愣着做甚,还不出去。”

    独孤胜心酸地告退。

    屋子里少了个愣头青,苏祈安的呼吸顺畅了下来,也不咳了,倒进太师椅中前后晃啊晃。

    颜知渺对药嬷嬷道:“我们抓紧时间。”

    “郡主恕罪,”药嬷嬷歉然的笑笑,“我施针一贯不喜有外人在场,斗胆请您退至门外。”

    颜知渺知她是要护着苏祈安的女儿身,直言道:“我与郡马同床共枕,怎么不晓得她是何身份。”

    药嬷嬷一惊。

    颜知渺:“就让我留下来陪着她吧,我亲眼看着她,悬着的心总归好受一些。”

    冲击来的太突然,药嬷嬷一时做不出反应,嘴巴开开合合,吐不出半个字音。

    “先救郡马,剩下的我们以后再谈。”

    “……是。”药嬷嬷点亮了蜡烛后方才打开药箱,取出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在烛火轻烤。*

    颜知渺则去解苏祈安领口的襻扣,苏祈安却握住她的手道:“拿纸笔来。”

    “都这个节骨眼儿了,你就别顾着生意上的事了,天塌下来有把头们顶着。”

    苏祈安费力道:“我……写……遗……书……”

    “呸呸呸,快拍木头,拍三下。”

    只剩半条命的苏祈安用眼神表示:我虚弱,拍不了。

    药嬷嬷开解气恼的颜知渺:“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苏祈安:“嬷啊……我二十二了……”

    甭管多大,眼下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毒首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颜知渺无情扒光。

    以前吧,是她喝醉了扒颜知渺的衣服,风水轮流转,眼下反过来了。

    这时,独孤胜的影子冷不丁印上由春光照耀着的窗纱,他在门外焦急都爱:“郡主,出事了。”

    “又出了何事?”颜知渺退至一边,让药嬷嬷施针。

    “衙差来了,非要带郡马去一趟顺天府,把头们正在前头挡着呢。”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颜知渺拇指指尖掐进冰凉的掌心:“你速速去前头盯着。”。

    赵钱孙李,赵把头跑了趟苏宅,累的够呛,自当轮到钱把头首当其冲了。

    他两鬓斑白,遇过的风浪不比老赵少,做事也有自己的独特风格,习惯先礼后兵。

    对都头摆出求爷爷告奶奶的卑微姿态道:“大人,我跟您讲了好几遍了,我家家主染了风寒,病了好几天,没法再去府衙折腾啊。”

    “笑话,有人看见她今早进了苏家总号,有力气处理生意,没力气跟我们走?”都头一身腱子肉,圆睁的双眸活脱脱一怒目天王,“再说了,我家大人只是请她去问几句话,倘若她真和三驸马府的灭门案无关,我们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烦请您宽限几日,待我家家主身子好些了,她定去府衙由府尹大人问话。”

    “此事没得商量。”

    讲道理讲不通,钱把头只好使银子,一鼓鼓囊囊的钱袋悄无声息的塞给他:“通融通融。”

    “通融个屁!”都头大人将钱袋狠狠砸在地上,砸出砰的一声,充分彰显了他“富贵不移”的坚定品质。

    “苏家家主好大的面子,难不成仗着自己是镇淮王的女婿,敢目无王法了!”

    九位把头:你真敢说啊。

    “小的们,随我闯进去,务必把苏祈安带走。”都头打了个手势,就要领着人闷头往里冲。

    “放肆!”赵把头使软不成改使硬,“你当我们苏家总号是什么地方,阿猫阿狗来去随意吗?”

    都头刹住脚:“你敢骂我?”

    “你提及镇淮王,意指家主仗势欺人,还是意指镇淮王只手遮天,好好好,今日不止家主要跟你走,我们也都要去顺天府问一问,你随口攀咬亲王是何居心,又是该当何罪!”

    都头咬牙切齿:“你血口喷人!”

    赵把头继续发起猛攻:“三驸马府出了惨案,我等唏嘘不已,但家主身担苏家重担,身子万分金贵,出不得一丝差错,我已将她身体不适告知于你,若你强行带她离去,病体一旦加重,郡主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呵,”都头扯个冷笑,玉京盛传苏祈安放荡风流,不仅金屋藏娇,还与三驸马因一歌姬闹过不愉快,那云明郡主早已对她心生厌恶,“好啊,若郡主怪罪,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钱把头:“……”套路失败。

    都头重新迈出腿,脚步有胜利者的荡漾。

    铮!

    一把大刀横在他胸前。

    他看向刀的主人——一满脸络腮胡的大胖子,瞧衣着打扮,像是个下人,顿感羞辱:“不懂事的东西,滚开。”

    独孤胜:“刀剑无眼,郡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总号。”

    又拿郡主吓唬人,都头很有一根筋的本领,根本没在怕,抽出背上的双刀,与独孤胜缠斗在一起。

    他们武功皆属上层,打得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劈坏了两只红木圈椅、三盏青花瓷杯、四只珐琅花瓶……相当费钱。

    碎片漫天飞扬,划伤了钱把头的额头、孙把头的下巴、李把头的腿……

    躲在遮挡物后头的把头们心疼钱,更心疼自己,高喊停手,喊破了喉咙,独孤胜和都头才听见。

    趁独孤胜急剧喘息之时,都头一个空翻,往里头闯去。

    独孤胜要追,一直观战的其他衙役跳出来,排成排,合成一只拦路虎。

    都头如入无人之境,在总号内横冲直撞,接连撞倒了一位账房先生和一位洒扫女婢……

    屋内弥漫着草药的淡淡苦香。

    药嬷嬷擦擦顺着眉眼滑落的汗水,将最后一根银针,扎入苏祈安的印堂穴,神色严峻如一尊泥塑雕像:“此针法只能暂压毒性七日,七日后若没有‘醉漾轻舟’的加持,华佗在世也……难救了。”

    药嬷嬷一面说一面绕进书案后,提笔写着药方,耳朵甫地一动,警觉道:“有人闯来了。”

    “你守好郡马。”颜知渺望了一眼睡过去的苏祈安,开门出了屋子,一侧眸,发现一穿着都头衣制的人迅速逼近,一瞧是她,竟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僵在原地。

    她不认识此人,但她的父王替陛下代理政务,王府客如云集,她未出阁前亦在王府前殿露过几次面,认得她的人不少。

    “小的……见过郡主。”都头俯身行礼。

    “你好大胆子,莽莽撞撞地冲进来,总号的人是都死光了吗!”

    九位把头和独孤胜用行动证明没死光,与衙役们展开追逐大赛,朝着他们这处狂奔过来。

    乌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有如狂风过境。

    钱把头呼哧带喘地告状:“郡主,这帮狂徒目无尊卑,非要硬闯后院,冲撞了您。”

    颜知渺眼风阴冷:“冲撞了我不要紧,扰了郡马的休息才是狂妄至极。”

    衙役们窃窃私语:不是说云明郡主和郡马感情失和吗?可她看上去……很爱耶。

    “小的鲁莽,却也是办案心急,请郡主恕罪,”以下犯上的罪名不算小,都头纵是对权贵报以鄙夷态度,也不敢以身试法,单膝跪地,抱拳赔罪道。

    颜知渺强势道:“狡辩!”

    “小的不知郡主殿下在此,纵然有一百个的胆子也不敢有意冲撞,实乃三驸马府一案震惊朝野,陛下责令府尹大人一个月内破案,小的耽搁不起啊。”

    “既然是一个月,也急不在这一时,你且先离去,七日后郡马自会去顺天府由府尹大人好好问话。”

    “恕……小的不能从命。”

    “别拿着鸡毛当令箭,钱把头,送客!”颜知渺一拂袖道。

    钱把头耀武耀威地做了请的手势。

    “如此……就请郡主多多包涵了。”都头直起双腿,咬了咬牙,像是下定的某种决心,转眸对身后的衙役们道,“把门给我撞开。”

    衙役们要疯了:你咋不自己撞啊!镇淮王之女,你敢招惹,我们可不敢!

    都头见他们畏手畏脚,骂他们是一群饭桶草包,真就要亲自撞门。

    他梗直脖子低下头,化身一头牛,撒开牛蹄就往前冲。

    好巧不巧,屋门开了,开门之人正是苏祈安。

    距离太近,都头来不及停下,一拐弯撞上了门框,撞着鼻子,流出两股血。

    钱把头:活该!

    都头捂住鼻子,强装坚强:“郡马这不好好的吗。”

    苏祈安已经穿好了衣裳,黑色衣袍上藏着大片血迹,血腥味浓厚:“莫要再吵了,我跟你们去便是。”

    九位把头和独孤胜急慌慌地阻拦。

    颜知渺蹙眉:“我不准你去。”

    “无妨,我撑得住。”苏祈安脚步往前虚浮两步,再度“噗”出一口血。

    旋即林黛玉似的倒进颜知渺怀中,彻底昏迷过去。

    颜知渺:“郡马!”

    都头的目光茫然无措的对上钱把头的眼:你管这个叫风寒?

    钱把头坦然以对:不叫风寒叫什么,绝症吗?

    别的把头和独孤胜大受刺激,吱儿哇吱儿哇地跳脚,要和都头拼命。

    随后在钱把头的带领下拿出了“江南江北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的狠厉气场:“来人啊,关门放狗!”

    第27章 亲密来得太突然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三驸马府的灭门惨案被讨论得热火朝天之际,又出了好大一个八卦。

    顺天府把江南首富苏祈安列为了首要嫌疑人,衙役去苏家总号拿人时态度嚣张,冲撞了郡主殿下,刀剑无眼,伤得苏祈安吐了血。

    八卦真不真暂且不论,传着传着还变了味,半天的工夫就传成了苏祈安被衙役的乱刀所伤,捅了心窝子,吐血三盆,苏家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百姓们无不同情,指责官府以权压人,苏家名下各色铺子,酒楼、茶馆、客栈,绸庄……迎来了空前盛况,生意达到巅峰。

    顺天府扛不住舆论压力,将都头收了监,随其办差的衙役各赏二十大板……

    “胡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你何时变得如此感情用事了!”

    夜,沉沉压下。

    镇淮王府上下人等,个个压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累累叠叠的假山中,藏有一处暗室。

    镇淮王颜逸对着颜知渺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顿骂:“你可知你闯了多大祸?”

    颜知渺却反口质问:“我倒想问问父王今日为何不来?”

    昨夜三驸马府一出事,她就猜到会对苏祈安不利,命银浅送来的令牌正是魔教的煞火令,意为迫不得已、十万火急。

    “陛下还没驾崩呢,为君者多疑,本王若行差踏错半步,就会大祸临头。”

    “顺天府哪里是好进好出的地方,郡马中了毒,万一被收了监恐怕就折在里头了。”

    “本王真不懂你看上她哪一点,待本王荣登大宝,江山有朝一日必是你的,多少儿郎任你挑。”

    “父王慎言!”

    “你!”颜逸真发了怒,扬手就要挥出一巴掌,却见颜知渺倔强着闭了眼,准备生生受下,终是狠不下心肠,给了颜知渺一个台阶下。

    “你马上亲自将苏祈安送去顺天府。”

    颜知渺铿锵有力道:“不可能。”

    “冥顽不灵!”

    啪!

    一记耳光,落在颜知渺的脸上。

    假山外,王妃温舒云在碎石子铺就的小径上不安地来回踱步。

    暗室布置巧妙,传不出半点声音,她“愁肠似柳丝”,怕这对父女都来了脾气,互相伤了心,更怕颜知渺挨她父王的罚。

    突然。

    有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什么人!”

    温舒云警惕地扫视周围:“擅闯镇淮王府者,杀无赦!”

    “王妃,是我。”独孤胜现了身,跪地道,“属下迟迟等不到郡主回苏宅,方才斗胆夜闯王府。”

    万不得已,谁会拼死来此冒险。

    温舒云认出他是苏祈安的人,也获悉苏祈安身中剧毒,危在旦夕,身躯如遭雷击,带着哭腔问:“可是女婿她……她……走了……”

    独孤胜惊讶:“您怎么知道的?”

    温舒云眉眼止不住地颤栗,倚着一株老树阵阵抽泣:“可怜的孩子啊……也可怜我的渺儿,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新晋寡妇颜知渺低头钻出假山,就目睹自家母妃哭得肝肠寸断。

    “???”

    又见独孤胜竟然在此,问:“你同我母妃讲了什么。”

    独孤胜手指尴尬的抠抠悬在腰间的刀柄:“属下只是告诉王妃……郡马走了。”

    颜知渺没乱想,蹙眉问:“她去哪了?”

    “顺天府。”

    温舒云止住哭声,双眸散发出强烈的怨气:我要把你这死胖子叉出去!。

    顺天府的牢狱阴暗潮湿,老鼠在草席下肆无忌惮的乱窜。

    苏祈安人生头一回住得如此简陋,头皮阵阵发麻。

    府尹大人杜咏清哭丧着老脸连连作揖:“郡马爷,求求您回家去吧,真要住在这,本官该如何跟郡主交代啊。”

    顺天府尹是从三品,一般的皇亲国戚当然是不怕的,但云明郡主他当真很怕,镇淮王独女。

    如今陛下龙体日渐式微,镇淮王已是江山在握,云明郡主又是独女,日后是做公主还是皇太女,百官私下已起议论。

    简言之,他巴结还来不及,又怎敢得罪。

    苏祈安充耳不闻,只问哪间牢房坐北朝南、透气通风、宽敞明亮。

    杜咏清怀揣着悲壮的心情带她过去。

    “就这间。”杜咏清道。

    苏祈安左瞧瞧右瞧瞧,也没瞧出这间同先前那间有何不同。

    算了,不挑了,就这么个艰苦条件。

    苏祈安违心道:“不错,就这吧。”

    无聊了,还能同隔壁的兄弟叙叙话。

    隔壁的兄弟正是昨日在总号嚣张的都头,其一脸愤懑的抱着双臂,离她能有多远有多远。

    杜咏清骂他是个不懂事的东西,又请苏祈安多多包涵。

    “无妨无——咳咳——”苏祈安闷闷咳了几声,鲜血顺着嘴角留下,她低头忙用手帕清理干净。

    在抬头时,脸色又凭染一层苍白。

    “郡马爷,您,您就听本官一句劝,先回吧。”

    “假若我真的回了,大人该如何自处。”

    杜咏清一噎。三驸马深得陛下喜爱,真要是走走过场就放苏祈安归家,陛下问起,他亦是难办。

    陛下惹不得,镇淮王他也不能得罪,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苏祈安袖着双手,微微佝偻着钻进牢门,“劳烦您差人填上四面墙角的耗子洞,再帮我洒些耗子药来。”

    隔壁兄弟:矫情。

    杜咏清拗不过她,唯有照她的要求去做,一扭身,就见颜知渺铁青着脸瞪着他。

    “郡……郡主……是郡马她非要留在这。”

    颜知渺绕过他,走去硬生生扯住苏祈安宽大的衣袖,凶道:“谁准你不经我允许乱跑的。”

    “你的脸——”

    颜知渺侧了侧,墙壁燃着火把,火光在跳动,光线忽明忽暗,她把印有巴掌印的脸藏进暗处:“被你气糊涂了,路上摔了一跤。”

    “待杜大人洗脱我的嫌疑后,我就回家了。”

    “马上跟我走。”

    “郡主——”

    “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还这么不听话!”颜知渺失了控,吼她道。

    苏祈安也就被爹娘吼过,被媳妇儿吼还是第一次,先是一征,然后去了冷酷,用温和的眉眼望着颜知渺。

    “郡主,这是最好的选择。”

    若不能让陛下满意的替三驸马讨个公道,往后,镇淮王府危矣。她亏欠颜知渺的,总归是要还。

    “监牢阴湿,你的身子撑不住的。”颜知渺抓住她衣袖的手忽然僵住,指关节绷得泛白。

    “郡主小瞧人了,我撑得住。”

    “我不管,你必须跟我走。”颜知渺像个不讲理的小娃娃。

    苏祈安喜欢她这幅模样,尤其喜欢其因委屈而涨得红鼓鼓的脸蛋,随便一捏都能出水似的。

    她真就上手,捏了捏颜知渺的脸,软软乎乎,像极了一朵棉花,复而好奇棉花抱进怀中会是何等感受。

    她迈出一步,用双臂将颜知渺圈住。

    亲密来得太突然,颜知渺的心跳振动了两个胸膛。

    杜咏清火烧眉毛似地转开脖子: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隔壁兄弟:我不羡慕,但我看不下去,闭上眼闭上眼!

    苏祈安不是流氓,但抱够了也舍不得分开,嗯,棉花抱在怀里更是软乎乎,舒服。

    颜知渺心窝子却是有股暖流在流淌,也乱了她的思绪,讨厌,说正事呢,使什么美人计。

    不过她很受用,作出了让步,下巴搁在苏祈安的肩窝:“你……要住这就住这吧,我陪你一起。”

    “那可不成规矩了。”

    苏祈安的唇就在她耳边,声音轻若呓语:“我问过药嬷嬷,我的毒不易解,你得在外头帮我想想法子啊。”

    “好,”颜知渺的手掌贴着苏祈安的脊梁,缓缓摩挲,“我一定治好你。”

    她与苏祈安分开。

    “杜大人,劳你好好照顾我家郡马,如果她有分毫差池,我唯你是问。”

    “是是是。”杜咏清转回脖子,连连表决心,保证帮苏祈安好吃好喝地供着,至少胖三斤。

    颜知渺出了牢门,又回头,目含不舍道:“祈安,等我回来。”

    “嗯。”

    这下颜知渺真的走了,杜咏清追着去相送。

    隔壁兄弟却是阴阳怪气:“肉麻死了。”

    苏祈安:“糙汉,你不懂爱。”

    第28章 以月寄情。爱情?

    月明星稀。

    顺天府的监牢外,独孤胜苦苦等候,在成为望主石之前,终于把盼出来了。

    他跳下马车奔过去,等颜知渺同府尹大人叙完话方才询问苏祈安的境况。

    “我已交代好了。”颜知渺道。

    “为何不直接将郡马带出来?”

    颜知渺不在多做解释,摊开手,掌心躺着一张折成小豆腐块的纸页。

    这是苏祈安抱着她时塞给她的,展开一瞧,看清是酒五娘的卖身契。

    “竟然——!”独孤胜捂住发出惊叹的嘴,怕被守门的狱卒听去了蹊跷。

    颜知渺沉了双肩,呢喃道:“她何时找到的。”

    明明昨夜万分凶险,她在那库房里头还能趁乱找东西。

    独孤胜不清楚她们昨夜的经历,只问:“您居然有酒五娘的卖身契,可是要为她赎身。”

    颜知渺将其收好,上了马车:“我们去个地方。”。

    西宁街的绣坊,后院。

    屋内漆黑,绣娘们躺在大通铺上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白日听来的传言。

    “家主近来颇是不顺呐,可恶的三驸马,活该活活被烧死。”

    “据说烧了整整一夜,天亮才扑灭。”

    “我昨儿个没当值,上街去闲逛,正好随大流去三驸马府瞧热闹,你们是没见着那场面,烧得一片灰烬,烧焦的尸骨用白布盖着,全抬在府门口放着。”

    “可怜家主那般好的人,平白无故受了怀疑。”

    说到这,她们不由地瞄向酒五娘,见她抱着被子迟迟不愿躺下,便开导她几句,又怕多言会伤了她,就都装睡了。

    酒五娘即便睡也睡不着,她忧心苏祈安。

    今天本想去苏宅问一问却又不敢,自从三驸马上次借她当街羞辱苏祈安,她就羞愧难当,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驸马那又出了幺蛾子,苏祈安再度受了牵连。

    要是一开始她没求得苏家庇护,后面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她对着大开的窗户跪直腰背,双手合十,祈求诸天神佛保佑苏祈安平安度过此劫,虔诚地拜了三拜。

    三拜拜完,心间的照旧愁绪晦暗。

    冷不丁的瞥见窗台上多了件东西,像是一张纸页,正被小石子压着。

    拜神前还没有的啊。

    她将东西拿进手里展开,撼摇了两下。

    是她的卖身契!

    谁送来的!

    她眨眨泛泪的眼,借着朦胧月光张望窗外,两道人影自屋顶掠过。

    她认出他们,哑咽道:“多……谢。”

    半个时辰后,颜知渺骑着苏祈安心爱的飞翩白龙驹。独孤胜和银浅则各乘一匹黑马。

    三人在溶溶月色,纵马疾驰奔出玉京城。

    独孤胜意外道:“真没料到,银浅姑娘还会骑马。”

    银浅骄傲道:“我自幼贴身伺候郡主,郡主所学,我亦要学点皮毛。对了郡主,我们还没说我们到底要去哪呢。”

    “去观风城找少城主宁如玉。”

    “找他?”银浅音色升了好几调。

    “没错。”

    “您就不怕他刁难您。”

    “管不了那么多了,救郡马要紧。”飞翩白龙驹奔驰得太快,颜知渺一手拉紧缰绳一手揪住披风的领口。

    风直灌入口中,独孤胜稳了稳方问:“那少城主真能解郡马的毒,我们莫要白跑一趟,耽误了时间。”

    “他的本事郡主了解,一定没问题。”银浅道。

    “郡主和他很熟?”

    “他是郡主的冤家。”

    “!”还有人敢跟镇淮王的掌上明珠做冤家。

    “他还曾向郡主提过亲。”

    独孤胜一惊,嗤之以鼻:“天底下除了我家郡马,没人能配得上郡主。”

    颜知渺诚恳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独孤胜重重点了两下头:“嗯嗯!”。

    翌日,春雨连绵。

    湿漉漉的天气,压根不影响权贵富绅的探监热情。

    一个个的,要么同镇淮王府有交情,要么同苏家有交情,来探望是应尽的礼数。

    府尹杜咏清必须要给全面子,放放放,全放进监牢,但是要排队。

    苏祈安的地盘是好生布置过的,草席换成软榻,旧桌换成书案,矮凳换成绣墩儿,地毯、屏风、香炉一样不少,充分体现了命中富贵的人走哪都富贵。

    隔壁兄弟心头酸涩汹涌。

    苏祈安嘴唇乌青,柔弱无骨的仰在铺有软虎皮的躺椅中,觑着他,问:“我们好歹要在同一屋檐下呆上几日,总要互告名号吧,你贵姓?”

    隔壁兄弟没好气道:“我姓朱。”

    “你好朱头。”

    “是朱都头!”隔壁兄弟暴怒。

    “你吓着我了。”苏祈安用一连串的咳嗽证明他有多吓人,咳如风中残叶,脆弱衰薄。

    朱都头嫌弃道:“跟个娘儿们似的。”

    “你他娘的骂谁呢!”曹葆葆最先获得探监资格,进来一听,劈头盖脑抛出一顿泼妇骂街,骂够了再警告,“欺负我兄弟,小心我弄死你!”

    “哼!”朱都头翻个白眼,蜷进草席中。

    “曹兄你怎么来了?”苏祈安问。

    狱卒一解开牢门锁链,曹葆葆就迫不及待冲过去:“才两日没见,你怎的变成这幅模样了?”

    前夜他喝醉了酒,醒来时人已躺在了自家床上,听闻苏祈安惹上了官司心急如焚,今晨天不亮就搁监牢外等着探监。

    “是不是他们对你用了刑!”

    “曹兄误会了,我只是染了风寒。”

    “你莫要骗我。”

    “没骗你——咳——”苏祈安拿起素帕,云淡风轻的擦干唇边的血色。

    曹葆葆震住:“你受了刑就我对讲,我找我爹替你讨公道。”

    “真没有,”苏祈安端起雨前龙井消消嘴里的血腥味,“水土不服而已。”

    曹葆葆:“……”

    “你坐吧,跟我说说今日的排名。”

    此乃郡马圈的大事,曹葆葆抖擞精神,一拍巴掌道:“你今日可是出尽风头了,你猜你的排名一下涨了多少?八位!”

    苏祈安:“!”

    曹葆葆过于兴奋,两片嘴皮子是滔滔不绝一刻不停,说别的郡马羡慕坏了,全去违法犯罪搞关系,消尖了脑袋,想来监牢关一关。

    苏祈安:好颠。

    扭头一想感觉很迷惑——坐牢能涨排名,不应该啊。

    她再一推敲,当是还了酒五娘的卖身契所得的功劳。

    但这功劳不算大吧?

    苏祈安脑海中闪过颜知渺曾经所言——

    “女子无依无靠如断梗飘萍,命运从来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

    “原上书院教她们读书和做生意,是在教她们立身之本。”

    苏祈安一悟:世上可怜人千万,女子最弱。

    倘若女子人人都得她分毫助益,积少成多,于她而言也算天大的功德。

    哎呀!以前怎么没想到!

    苏祈安如沐光明,豁然开朗,撑着扶手勉强坐起,手信一封,拜托曹葆葆去苏氏钱庄多支些银两,悄悄找一家暗娼馆买下所有暗娼的身契,救她们出水火。

    她要验证验证这一猜想。

    “苏兄,你都这般虚弱了,还要找暗娼,”曹葆葆问苦口婆心道,“悠着点。”

    “额……”。

    曹葆葆的探监时间到,他一走药嬷嬷就来了。

    药嬷嬷是来送汤药的,全是名贵药材熬制,算下来得百两银子一碗。

    她叮嘱苏祈安药喝得一滴不剩,不然浪费钱。

    苏祈安苦得直掉眼泪,药嬷嬷喂她一颗蜜饯后,张望一眼隔壁睡得打呼噜的朱都头,神秘兮兮禀告一件十万火急的事。

    管家老善昏睡了一天一夜终于醒了,说是城西的荒宅全是死人,尸首二十具,打扮得很有异域风情。

    苏祈安皱眉。

    定然是婆罗人无疑了,谁杀的?

    她气海翻涌,又呕血一口,赶紧平复下来,问埋在院子里那几大箱银子还在吗?

    “我专程跑了一趟,确认还在。”

    “银子在就好。”苏祈安松口气,命药嬷嬷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把案发现场处理妥当,然后将尸体丢在显眼之处……

    接着来探监的是亲亲丈母娘,苏祈安硬不可怠慢,强撑着起身迎接。

    温舒云是来给她送汤,十全大补汤,她亲自下厨熬了两个时辰。

    温舒云扶着她坐回去,一勺一勺喂她喝。

    彼此不甚相熟,气氛怪尴尬的,苏祈安便没话找话,夸汤真好喝。

    “这汤是我出嫁前母亲教我的。”

    提及颜知渺的外祖母,苏祈安自然要顺着话往下问问她老人家近来可好,得知其回韵州老家探亲了,顺带又聊聊韵州的风土人情。

    尴尬的气氛有所改善。

    一碗药和一盅汤,喝得苏祈安肚子涨得慌,送别丈母娘后,就拄着提前备好的拐杖摇摇摆摆地在这方寸之地散步消食。

    很快,又有了脚步声。

    苏祈安盼着来人是颜知渺,抓着牢门,不错眼地盯着暗沉沉的拐角处。

    拐出来的人却是赵把头,苏祈安大失所望,不耐烦道:“下一位!”

    赵把头:“?”

    下一位的钱把头的大儿子,她爹忙生意脱不开身,他替父探监。

    苏祈安:“下一位!”

    钱大儿:“……”

    苏祈安实在等不及,招来狱卒,要求他们让颜知渺插个队。

    狱卒老实道:“云明郡主今日没来。”

    苏祈安不相信,催他再出去瞅瞅。

    狱卒真就去了,小跑着回来,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郡主殿下真的真的真的没来。”

    苏祈安自我安慰道:“她在外头为了我的事忙前忙后,定是要晚些才来,后头还有多少人我没见?”

    “十几个。”

    “不见了,请他们回去吧,就说我累了。”

    苏祈安窝回躺椅,半眯着一双眸子,透过窄小的铁窗望着瓦蓝瓦蓝的天空,低唱一首铁窗泪。

    时光静静流淌。

    斜阳近黄昏,月上柳梢头。

    朱都头睡了一天,饿得发慌,爬下草席吃晚食,见牢门前摆着一碗寒酸的馒头白菜,再一瞧苏祈安的小几上却是色香味俱全的三荤两素加一羹。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朱都头扒拉着牢门怒吼狱卒:“你们这帮拜高踩低的杂碎!”

    “嘘——”苏祈安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吵闹。

    “猪头,你打扰我赏月了。”

    “牢里头你赏什么月,矫情!”

    “以月寄情。”

    “爱情?”

    “糙汉,你闭嘴。”

    “……”

    苏祈安赋诗一首:“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卿直到夜郎西……”

    第29章 “祈安。”“我想你。”

    “这里的月亮可真圆,就在山顶尖上。”

    碧叶城东十五里,四野辽阔,驿站孤静。

    颜知渺坐在驿站前院的石桌旁,心事重重的仰望着天边月亮:“不知祈安能不能看到它。”

    银浅匆匆端来几样简单的小菜:“郡主,从昨夜累到现在,你快吃些东西,早早休息吧。”

    “不休息,你也快吃,吃完我们就上路。”

    独孤胜也自马厩处回来,“属下查探了下周围,并无不妥,郡主可以放心。”

    随即提了个新鲜事:“后院竟然有一株姻缘树,挂满了红绸和姻缘锁。”

    颜知渺乌云密布的脸庞登时就有了松缓,放下竹筷问:“灵吗?”

    “属下顺道问了驿卒,很灵,城内的男女多会来此求姻缘。”

    “我得去瞧瞧。”

    银浅摁住她道:“您饭吃完再去也不迟,饿坏了身子可不成。”

    颜知渺便随手拿了个包子,像条鱼似的滑脱了她桎梏,催着独孤胜在前带路。

    银浅摇摇头,也拿了个包子在手:“郡主,你等等我——”。

    “驿卒说,这姻缘树是棵三百年的古银杏,而这处驿站本是一座道观,年深岁久,断了香火,就改做驿站,但姻缘树却还在。”独孤胜道。

    颜知渺:“这株姻缘树可有故事。”

    “有的——”

    传说有两位女子萍水相逢,却脾气秉性相投,胜过那伯牙子期。人生难得一知己,她们约好一同来碧叶城修仙,途经此处,在这株银杏树浓绿阴凉,似有灵气,便定了此地,不再入城。

    五百年后,她们真就得道成仙,离去前她们为树挂上红绸,以纪念她们的缘分。

    “真浪漫。”颜知渺摸摸树瘤,触感粗糙,刺刺麻麻的。

    独孤胜:“姻缘锁要自己带,但红绸可以去驿卒那去买,算是他们的小买卖。”

    话落,驿卒已捧着红绸和笔墨来了:“红绸下系着姻缘牌,在牌上写下您的心愿,定能心想事成。”

    颜知渺的心愿里当然有苏祈安的名字,但不清楚要从何写起。

    倏然,风穿过四野。

    一簇簇的姻缘牌发出哐哐啷啷的脆响。

    颜知渺执过银浅手中的灯笼,翻看姻缘牌上的字句。

    ——相见时难别亦难……

    ——此恨绵绵无绝期……

    ——式微式微胡不归……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颜知渺低低呢喃,她早已入了情爱,知晓愁肠滋味,亦是感同身受。

    提笔蘸墨,写下几字……

    “奴婢见您没一会儿就写好了,您写的什么?”颜知渺骑着飞翩白龙驹奔在前头,银浅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上。

    “就写了三个字。”风将颜知渺的话音吹散,丢进月光之中。

    “才三个啊,这算哪门子的心愿。”

    “哪怕就一个字爱神也能知晓,他会保佑我心愿成真。”

    “爱神是哪个神?”

    “丘比特。”

    “求不特?”银浅心道,这听着不像是有求必应的样子啊。临了倒是起了玩儿心,“让奴婢猜猜,您写的是……郡马的名字?”

    “不对。”

    “心悦君兮?”

    “傻丫头,这是四个字。”

    “我们得再快些!”独孤胜也追了上来,“这风不对劲,估摸要下雨了。”

    “再快马儿就累倒了。”银浅顶风娇喊一声,风灌了她一嘴。

    “下一个驿站我们就换马。”颜知渺马鞭一挥,利箭似的钻入沉沉夜色。

    ……

    这夜,苏祈安做了个梦,梦见明媚春光里,自己在伊月河畔放风筝。

    身后有人在喊她。

    她转身,看*见颜知渺在朝她招手。

    她丢开风筝跑过去,风却先一步送来颜知渺的话语。

    “我、想、你。”

    “我、想、你。”

    颜知渺慢慢靠近她,柔软的双臂环上她的腰,红唇蜻蜓点水般擦过她的耳垂——

    “祈安。”

    “我想你。”

    “我想你。”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苏祈安被骗得神魂荡漾,心跳也很荡漾。

    直勾勾看着颜知渺,眸心里印出对方的身影。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她念起这首诗。

    忽然一道突兀响声,惊醒了她。

    苏祈安捂住荡漾的小心脏掀开床帐,就见矮桌上那碟未曾碰过的烧鸡摔在地上,瓷碟碎了,烧鸡脏了。

    罪魁祸首——两只耗子趴在烧鸡肚子上,吱吱吱的叫,像是欢笑。

    啊——!

    耗子!

    苏祈安头皮发麻,下意识要往熟悉的香软温暖的怀抱钻,直往床里头缩,却撞上了冰冷的墙,硬邦邦、冰冰凉。

    今夜……没有香软温暖的怀抱。

    苏祈安心口一酸,卸下一家之主的冷酷外壳,用被子裹住脆弱的自己。

    好了,此时她是脆弱家主,可以默默想媳妇儿了,低低的自言自语道:“颜知渺,我也想你。”

    朱都头白日睡太久,这会儿没瞌睡,对着黑漆漆的墙壁干瞪眼,察觉出隔壁有动静,开口抱怨:“喂,姓苏的,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做恶梦了?”

    “美梦。”

    “说来听听。”

    “不说。”

    “八成是梦到媳妇儿了。”

    “……”瞧着五大三粗,人还挺聪明。

    朱都头发出两声爽朗的笑:“我猜对了吧,看你跟郡主黏黏糊糊的,我是真羡慕。”

    “你没娶妻?”

    “有个心上人。”

    “哦,单恋啊。”

    “瞎说什么实话!”朱都头拳头捶在草席上,“感情需要慢慢培养,难道你和云明郡主一来就彼此喜欢!”

    “谁,谁喜欢她了。”虚弱家主变成结巴家主。

    朱都头福至心灵:“我懂了,你也是单恋。”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朱都头忽略她的否认三连:“喜欢一个人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

    “嘿嘿,你媳妇是不是在梦里抱你了。”

    “……猥琐!”

    “是不是在梦里亲你了。”

    “……闭嘴!”苏祈安堵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朱王八化身喋喋不休的唐僧:“没出息,喜欢一个人大大方方承认就好了,躲什么躲。”

    “你该不会不晓得‘喜欢’是何感觉吧。”

    “就是见着她高兴,她不在身边就牵挂。失落的时候想要有她陪伴,有乐事的时候想和她分享,反正只有她在就安心,她不在心里头就空落落……”

    苏祈安眨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悄悄的将他这番话重复一遍。

    ……有她在就安心,她不在心里头就空落落……

    朱都头说得口干舌燥,做最后总结,开怀道:“完了,我们都坠入爱河了。”

    苏祈安愣了神。

    “姓苏的,你要是个爷们儿,你就承认你喜欢人家。”

    苏祈安不以为然,一来她不是爷们,二来她命不久矣,喜不喜欢又有何区别。

    她反问:“你还不知要在这关多久呢,先想想自己吧,少想你那心上人。”

    朱唐僧扬扬眉毛,懒散道:“心里想着她,我就什么都不怕,比如你吧,心里揣着郡主殿下,即便动不动就吐血,也淡定得很呐。”

    “……”

    好像……还真是。

    朱都头:“这个就是爱情!”

    苏祈安陷入沉思:难不成我真的对颜知渺……突然,她咽喉涌出一阵腥甜。

    噗——

    鲜血将床帐上精绣的缠枝牡丹染出触目惊心的艳红。

    苏祈安眼前一黑,昏倒下去……

    旭日东升,天空透出晦暗的青白。

    小秦扬河河面漂出浮尸,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吓软了腿,丢掉扁担,摔坐在地嘶哑的惨叫:“死人……有死人……好多……”

    茶肆的跑堂摘下门板冒出头,骂他一大清早别鬼哭狼嚎,随着他手指着方向望去,也呼啦一下白了脸。

    很快惊动了顺天府,杜咏清顾不了做官的架子,嫌官轿太慢,气喘吁吁地跑着来。

    彼时,小秦扬河两岸挤满了人。

    衙差将人群层层拨开,杜咏清抹了把闪着汗光的老脸,霎时就被河面上的景象骇出一身冷汗。

    心脏嗖地蹦到嗓子眼儿。

    “一、二、三……”他数了数,足有二十具尸体。

    “清……清场!闲……闲杂人等速速轰走!”

    “传仵作!玉京城里的仵作统统给本官找来!”。

    崇历十九年五月初五,端午安康。

    三年不曾临朝的崇历帝颜赴病歪歪地坐于金光宝座之上,双眼虽然浑浊,却亮着不怒自威的光芒。

    “天子脚下,前有三驸马府一百零一口人惨遭横祸,后有护城河二十具浮尸,朕还没死呢!咳咳。”

    “陛下息怒,臣等罪该万死。”群臣乌泱泱地跪下去,喊声震天动地。

    颜赴冷笑:“杜爱卿。”

    杜咏清颤巍巍的跪在御前:“微臣已查处些眉目。仵作验了尸,那二十具尸体皆作异域打扮,像是婆罗人,且都携带兵器,短剑长刀……竟然与三驸马府的尸体伤口相吻合。”

    “你可能断定这伙人就是杀人凶手。”

    “这……”杀人者反被杀了个精光,疑点重重,杜咏清无法给出答案。

    “废物!”颜赴怪物般咆哮,紧接着又差点咳掉仅剩下的半条老命。

    “陛下保重龙体啊。”太监总管康福哀劝道。

    “退、退朝吧。”颜赴浑身颤抖,似乎难受的紧。

    康福赶紧上前,欲要搀扶起他:“等等,朕还有一事要问,杜爱卿。”

    “臣在。”

    “云明郡马在牢中如何了?”

    “三班衙役查了两天两夜,并未有丝毫证据指向云明郡马是主谋,当是与驸马府灭门一案无关。”

    “无关!”颜逸暴喝道,“她尚未过堂受审,你就敢下此结论!”

    第30章 得到意中人的心

    “微臣……微臣该死。”杜咏清以头点地。

    “皇弟,”颜赴斜睨摄政王颜逸,“云明郡马是你的女婿,你如何看。”

    镇淮王站出来道:“回陛下,自当是秉公办理。”

    颜赴盯着他看了良久,似乎要将他看出花来,末了挑起一抹轻蔑的笑。

    他是帝王,江山的主宰者,他在位一天,就要压在颜逸头上一天。

    任凭先皇宠爱颜逸又怎样,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嫡出……

    “郡主,雨太大了,再淋下去会生病的。”银浅在马背上焦急地劝道。

    一行三人虽然披了蓑衣、戴了斗笠,但也挡不住春雨湿透衣衫。

    在这样奔波劳碌下去,银浅怕颜知渺会犯寒症。

    “郡主,”独孤胜跟着劝,一个姑娘家不要命似的往前冲,确实令他担心,必须要停一停了,“前面有座破庙,我们先去躲躲雨吧。”

    银浅:“是啊郡主,生堆火烤烤衣裳,真要是病了,反而得不偿失。”

    驿站换的马比不上飞翩白龙驹,颜知渺不免慌神:“我撑得住。”

    山道泥泞崎岖,三岔路口前,颜知渺拽停马儿:“独孤胜,看看舆图,该怎么走。”

    “往左是官道。往右是小道,可剩下半日的路程,但恐怕有山贼出没。”

    “走小道。”颜知渺当机立断,一夹马腹上了路。

    “郡主,不可。”银浅喊道。

    “跟上。”。

    子夜,养鑫殿。

    赫帝睡不安稳,白日在朝堂上动了怒,胸口疼了许久才好。

    凝神静气地熏香燃尽,太监总管康福添上新香。

    “陛下,雨大天凉,奴才为您披件衣裳吧。”

    “岐淑……朕的岐淑呢。”龙榻上的颜赴硬撑起半个身子,朝外殿张望。

    岐淑是三公主的封号,大公主夭折,二公主和亲远嫁……却下落不明,眼下他就岐淑一个孩子陪伴在身边。

    “您忘了,三公主午后陪你用过膳就回公主府了。”

    “她为何不肯留在宫中,多陪陪朕。”颜赴失落得像个丢了糖果的孩子,怔忡道,“她怪朕,她怪朕……也怨极了朕,她还怨朕给她招了驸马。”

    康福老泪纵横:“总有一天,三公主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或许……真的是朕做错了。”

    女婿如半子,外头都传他疼爱三驸马,可只有明眼人才明白,三驸马是战功赫赫的广定候之子,待他龙御归天后,颜逸真的能容下他的岐淑吗,若有广定候的庇护,岐淑才可一生无忧啊。

    父母之爱子者为之计深远。

    岐淑聪慧,岂不知他的苦心啊,可岐淑就是怨怪他。

    颜赴拭掉眼角的泪:“……镇淮王府可有动作?”

    “云明郡马像是病了,苏宅每日都要遣人去王府取两味药,六心天麻和龙涎香。”

    这两味药异常珍贵,千金难求,为皇家所有,每年由高句丽和百济两国进贡。

    康福惑然道:“也不知这云明郡马是生了什么样的病,竟然用得上这两味药。”

    颜赴眼底淡淡的:“传朕口谕,朕龙体保养,特命太医院前往各皇亲贵胄府邸,寻回六心天麻和龙涎香。”。

    “药的味道变了。”苏祈安放下汤匙,苦涩充斥着口腔,“更苦了。”

    “我……换了药方。”

    苏祈安观药嬷嬷面有异样,追问她好端端做甚要换。

    药嬷嬷不擅长撒谎,支支吾吾的老半天,讲不出个甲乙丁卯。

    “我是苏家的家主,遇着难事自当与我商量。”

    药嬷嬷断了踌躇,讲出实话,临了痛斥镇淮王没有心肝:“你好歹是他女婿,他竟不为你求情,昨日早朝府尹杜大人上禀小秦扬河悬案,道你无罪,他却——他却——”

    药嬷嬷无子无女,将苏祈安视如己出,遭此大难,她五脏六腑一抽一抽地疼,目下更是气狠了。

    “既是陛下的旨意,父王亦是无奈。”

    “你还为他开脱,好好好,我不多嘴了。”

    苏祈安莞尔,一鼓作气,喝掉剩下的药。

    “咳咳——”

    汤药混着血一齐吐出来。

    药嬷嬷探身去擦她的嘴,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断了那两味药果然是不成!

    她心急如焚,但终归要给苏祈安希望,人不就是盼着希望过活么。

    “你再等等,郡主去了观风城,她六日之内必定归京,还有三日,到时候你就有救了。”

    “原来她出远门了,害我每日眼巴巴地盼着她。”

    “你没问我也就没说。”

    问了就不酷了。

    苏祈安虚脱一般窝进太师椅,脸色苍白如雪,在药嬷嬷临走前悄悄问:“那二十具尸体不会出差池吧。”

    “我用秘制的药水洒过他们,再厉害的仵作也查不出真正的死亡时间,绝对不会牵扯出苏家。”

    “那就好。”

    苏祈安合上眼,送走她,只是……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真能再挺三日么。

    颜知渺不在玉京,老丈人只图自保,丈母娘夹在中间难做,曹葆葆他爹曹阁老目前保持中立……还有谁能帮她呢。

    没了。

    没了。

    普天之下没有谁敢和帝王作对。

    胎穿竟然穿了个短命鬼,这福气给狗,狗都不要。

    “喂,你家老嬷嬷给你带来什么消息了,可有三驸马一案的?”朱都头嘴里叼着半根干草,百无聊赖道,“天天闷在这牢里,闷死了,有趣闻要跟我分享啊。”

    苏祈安不理他。

    “我们可都是单恋一枝花的人,算半个兄弟。”

    “……”

    “不过我们比三驸马强,有命活着,总有一天会得到意中人的心。”

    “……”恋爱脑拱出去,拱得远远的。

    朱都头唠唠叨叨不停歇:“就是可怜了三驸马的父母亲人,我入狱前就听说老侯爷和侯夫人病了。”

    苏祈安眉头一展。

    父母亲人……

    父母亲人……

    ……亲人……

    等等!

    有个人或许……能解她危局。

    她跟狱卒要来纸笔,写信交给狱卒:“你附耳过来,我告知你此信送往何处。”

    狱卒听完地址,脸色比她还苍白:“……不好吧,那位贵人我……不敢去……”

    苏祈安两指夹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狱卒:“我马上去!”

    苏祈安转眸,目光留恋于窗外,喃喃道:“这雨下的真久。”。

    观风城,疾风骤雨。

    街巷空无一人。

    城主府的大门外,三位不速之客要见少城主宁如玉一面。

    为首者是位淑雅矜贵的女子,藏在蓑衣之下的衣衫染有层层叠叠血色,刺目、惊心。

    守门弟子见状,试探道:“姑娘受伤了?”

    “路遇一帮山匪,杀了几个人。”

    江湖客杀作奸犯科者,乃是行侠仗义,守门弟子当她是英雄,少城主素来喜欢英雄。

    “三位稍候。”

    “我只等一盏茶。”

    守门弟子定住脚,感觉疑惑又新奇,不递拜帖就贸然登门已经是有失礼数,还要限时。

    颜知渺眉眼冷森:“一盏茶后他不来,我就杀进去。”

    守门弟子大骇,扭头就跑。

    一盏茶后,府门大开。

    数十名黑衣弟子提剑冲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公子一袭白衣不染纤尘,迎风而立,姿态高雅。

    独孤胜暗叹他真是人如其名,面如冠玉,气宇不凡,仅仅比他家郡马差了一丁点儿。

    “颜知渺,我就猜是你,三次拒绝我的求亲,害我颜面尽失,此刻我就要全讨回来。”

    “我来此是有事相求。”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宁如玉双手负于腰后,咽喉滑出一道冷哼。

    颜知渺星眸一眯,寒光射人:“我要你跟我去趟玉京。”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侧面忽然吹来一股疾风,撞得檐下风铃哐啷哐啷。

    宁如玉:“给我揍他们。”

    弟子们蜂拥而上,短短几个弹指就被摔成一团。

    画面很美学很暴力,宁如玉歇下嚣张的气焰,兀自退过门槛。

    颜知渺收了“至默”,逼上去,高举起一只巴掌,佯装要打他。

    “别打脸别打脸!”宁如玉抱住脑袋缩成一团,“好姐姐!姑奶奶!老祖宗!”

    独孤胜:好乱的辈分。

    方才守门弟子也参与了这场混战,艰难地爬起来,动动受伤的腿,嘶吼道:“少城主跟她拼了!”

    宁如玉:“你懂个屁!”

    守门弟子:“……”

    “渺渺,别和他们一般见识,我哪能和你动手,累坏了吧,先随我进府吃点东西,我一直拿你当妹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独孤胜:又成妹妹了?辈分乱得起飞。

    颜知渺冷着脸谢过他的好意,再次催促他即刻出发。

    宁如玉非要弄清事情原委。

    颜知渺面无表情:“别逼我打你脸。”

    “别打别打,我去收拾收拾,立马跟你走。”

    他话音刚敲地,颜知渺的身形就摇晃了两下。

    “郡主!”银浅一个健步接住她,一碰着她的手立刻抖了个激灵,错愕道,“您,您寒症犯了。”

    颜知渺顿觉天摇地晃,眼前模糊一片,意识很快滑入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