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郡马的初恋是谁?
独孤胜好生后悔,他实在不该请郡主殿下来劝买醉的郡马回家。
本意是借此机会让颜知渺明白苏祈安的情意,岂料半路杀出个初恋。
独孤胜背着苏祈安出了繁辰楼,上了马车,一到苏宅,又背着人进了灼灼院,放上床榻。
一日主仆,终生主仆。
他顶着颜知渺的盛怒,冒死进言:“郡主,喜欢郡马的姑娘是很多,但娶了您以后,郡马正眼都不带瞧她们的。”
“意思是没我以前她正眼瞧了。”
“……”好伶俐的嘴。独孤胜受到暴击,
“郡马她……应酬多,歌坊舞坊……皆是逢场作戏。”
“青楼去过吗?”
“绝对没有。”
“骗子,衔翠楼的姑娘说她是常客,滚去扫茅厕!”
“……”诈我,不讲武德。
“愣着做甚!”
“属下……告退。”
“等等。”
独孤胜折回身:“郡主还有何吩咐。”
“郡马的……”颜知渺咬了下唇,“初恋是谁?”
“属下……不知。”
“罚你茅厕扫一个月,扫完我就找人牙子发卖了你。”
好狠的威胁。
独孤胜有原则,坚决守口如瓶。
颜知渺魔教也不是白管的,擅长软硬兼施:“你真舍得和郡马主仆分离?”
当然舍不得。
独孤胜臣服了,略略回忆道,“属下入苏宅伺候只短短五年,那会儿郡马刚满十七,已是议婚的年纪,老爷迟迟选不定少夫人的人选,又怕郡马在外被不三不四的女人勾。引蛊惑,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在丫鬟中挑了几个漂亮的送于郡马做通房,其中一个……长得特别好看,叫雅儿……”
颜知渺剜了一眼美美睡觉的苏祈安,指间掐入掌心,好你个混蛋,还有通房。
“但郡马洁身自好,从没碰过她们……郡主莫怪——”
“扫你的茅厕去!”
“……”坦白从宽还要扫茅厕?
独孤胜垂首退了出去,合上门扉时,还心心念念着苏祈安,默念:沉痛哀悼。
男子未经主家允许,不许擅入内宅,他不敢久留,却在院门口遇着了药嬷嬷。她是得了苏祈安喝醉的消息,赶来伺候。
药嬷嬷:“独孤护院,你脸色好差。”
独孤胜不掩怅然,把今日所见所闻仔细道来。
“安阳郡主是去繁辰楼逮曹郡马的,不料与咱家郡主碰上了……听说她们一贯不对付……”
颜知渺甫知郡马初恋当是不好受,且还是当着安阳郡主的面。
他眼下还记着安阳郡主得意的表情。
“这口窝囊气,郡主一定会撒在郡马身上的,”独孤胜重重一叹,“郡马今晚难过喽。”
药嬷嬷深以为然,拿出年少时流浪江湖,遭遇仇家追杀后逃命的速度:“我去救郡马!”。
银浅守在房门外,拦着药嬷嬷:“郡主有令,谁来也不见。”
药嬷嬷急出一身汗,来来回回地踩着步子,思忖几晌,干脆在门外抬高嗓音道:“郡主,郡马娇贵着养大,弱不禁风,伤也没好全,您宰相肚里能撑船。”
“郡马的身份……身份您清楚,她年幼时在苏州本家,的确和刺史大人家的嫡次女茹儿交好,茹儿小姐也送过她荷包,但她婉拒了。”
“刺史大人也曾遣了媒人,来为茹儿议亲,可郡马不为所动,真要论起来,那茹儿小姐也称不上初恋,顶多是儿时玩伴。”
门被哗啦扯开。
颜知渺定定地立在那,胸脯风箱似的起起伏伏。
“她竟然还有个茹儿!”
药嬷嬷睁圆了眼睛,独孤胜嘴里的初恋不是茹儿?
坏了坏了坏了,一时情急,越描越黑了。
“郡主,您误会了……是,是,是那那那啥……”
她那啥不出个一二。
颜知渺烦躁道:“银浅,传我吩咐,即刻让所有管事妈妈来见我。”
生气的郡主不要惹,银浅闷头去办事。
管事妈妈们像是听闻什么风声,来得贼快。
颜知渺:“你们也是苏家的老人了,对郡马在外头的事或多或少也知道些。”
“是。”
“都老实告诉我,郡马平日往来中,都有哪些姑娘。”
管事妈妈们惊了一下,为首的道:“我们岂敢妄议主子的事。”
“是我这个当家的主母不够让你们放在眼里,还是要我使使家法。”
管事妈妈们跪倒下去,迭声高喊饶命。
“我们说,我们全说。”。
秋枫院,宁如玉怕黑,烛火多点了十几盏,四围明亮。
他抖落着墨色密密麻麻的三页纸,问颜知渺:“这份名单上的人是——”
“想做苏家少夫人的姑娘。”
“嚯!!”
他一路细看,从雅儿茹儿,一直看到最末的洛儿南儿漪儿,“这么多!苏祈安艳福不浅呐。”
“没错。”颜知渺闭目点头。
这些名字里名头响亮的人也是不少。
舒州刺史之独女……
江北第一美人……
江南琴圣……
宁如玉:“你给我这份名单做甚?”
颜知渺:“其中一个是我家郡马的‘初恋’”
宁如玉被刚喝进嘴的热茶烫了嘴,双唇撅着老高,不停的吸凉气,缓和痛苦。
“你家郡马还有个初恋?”
“她今夜还为其买醉。”
哇哦~
越听越劲爆,宁如玉无情的嘲笑颜知渺,心头爽快够了,方才换上一本正经的样子,琢磨办法:“对于她来说,得不到的才最美,你成天在她眼前晃悠她自然是不会在意你。为今之计冷着她已经不够用了,你要彻底冷落她,记住,冷到极致就是赢——”
颜知渺疑惑不解。
宁如玉敛声细语:“彻、底、无、视、她。”
颜知渺听罢:“靠谱吗?”
“不信你逝世。”
“?”
宁如玉:“不信你试试。”
舌头烫得太狠,有点捋不直,不好意思哈……
“喝药了,”药嬷嬷一进灼灼院就见苏祈安趴在窗户前,正张望着什么。
衣裳还是昨日那件衣裳,睡得皱皱巴巴,臭烘烘的酒味熏得人鼻酸。
“郡主呢?”
“许是出门了,先喝药。”药嬷嬷在窗台搁好托盘,端起当中的药碗,冷不防地瞥着房内空荡了许多,颜知渺的一应物品全没了。
仿佛这里从没有过人气儿。
“这,这是……怎么了?”
“我一醒来就这副景象。”苏祈安耸耸肩,略有惆怅。
药嬷嬷连忙将药碗塞进苏祈安手中:“我去问问。”
苏祈安四体不全,想要跟着去也不实际,伸长脖子,眼巴巴望着她的背影。
望累了,垂头喝口药。
好苦!
还凉了。
她将药泼进盆栽中一棵棵低低矮矮的发财树裹上一层棕黑的湿意,惨兮兮的。
药嬷嬷回来了,打量一眼空药碗略略满意,递了封信过来。
“刚去前院就遇上曹郡马身边的长随来带话,说你拜托曹郡马办的事办妥了。”
该是寻些暗娼赎身的事。
苏祈安了然于心,信被她胡乱塞进袖中,当下她只关心颜知渺:“郡主搬哪去了?”
“搬回东跨院了。”
“东跨院?”苏祈安一惊,“好端端的搬那去做甚?”
还不是你自己闹出来的麻烦。药嬷嬷委婉告知昨夜发生的种种。
苏祈安呆了。
“我哪冒出的初恋?”
“郡主搬了,说明这道坎她心里过不去,你呀,成亲三月,一天不消停。”药嬷嬷转念又惑然,郡马有初恋,郡主何必过不去,她不是知晓郡马是女儿身吗?
该不会……
药嬷嬷也是混过江湖的,疑难杂症她治过,稀奇古怪的事也有所领教。
隐隐有了答案。
该不会郡主喜欢郡马吧。
药嬷嬷情绪一时纷乱。
“郡马,你……最好去跟郡主认个错。”
“无中生有的事,我为何要认错。”冷酷家主口是心非,假装有点生闷气。
“否则……后宅不宁。”
“我马上去。”
药嬷嬷目送她一瘸一拐的身影,大犟种何时这般听话了。
嘶……
该不会郡马也喜欢郡主吧!。
手杖用了两三日,苏祈安已然熟练,自信飞扬地朝东跨院进发。
清晨的鸟儿在枝桠间跳跃,精神抖擞地鸣唱。
路过垂花门时,远远发现有三三两两的仆役从门外跑过,个个举着家伙什,似要去干架的阵仗。
出了何事?
苏祈安跟上去。
来到了前院。
就见十数人面目通红的压着一人。
独孤胜在旁喊用力,管家老善在旁喊加油。
被压的那人满嘴污秽之语。
“苏祈安给老子滚出来,你把我家嫣嫣藏哪去了。”
“你不出来,老子天天来堵你,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你个狗娘养的。”
声音很熟悉。
苏祈安靠近了些,弯腰歪头去端详,陡然和其来了个对视。
“猪头?”
“是朱班头。”
苏祈安直起腰:“不是朱都头了?”
“拜你所赐,府尹大人要讨好你家媳妇,拿我开刀表忠心,老子被降了职。”朱班头一声暴喝,跳了起来,将压着他的十数人全部弹开,还让他们摔了个狗吃屎……
朱班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但苏祈安念在他是自个儿曾经的牢友,以贵客的待遇招待他。
请他入正堂。
茶船新运来的一批敬亭春雪,他一口闷掉,广客斋的荷花酥他一口吃下。
粗鲁。
暴殄天物。
“朱班头来得急,没吃早食吧,不够还有。”苏祈安彬彬有礼道。
“确实不够,再来两份。”
“……”
苏祈安特别慷慨,嘱咐人来四份,两份朱班头现在吃,两份带回去送给他嘴上念叨着的嫣嫣。
“我家嫣嫣就在你这!”茶杯喝空了,朱班头干脆咬着茶壶嘴,猛灌下两口茶水,咽下噎人的荷花酥。
“嫣嫣?”
“没错。”
苏祈安浅浅回忆了几息,确认不认识叫这名字的姑娘。
“嫣菱!昨晚有人亲眼看到你从她房里出来。”
独孤胜老善所有仆役浑身一震,再一偏头,发现郡主殿下不知何时来了此处,且眉眼阴沉,浑身又是一震。
朱班头如得救星,跳起来道:“郡主,你要为我做主了,郡马她强抢我心上人。”
颜知渺敛着裙摆,莲步款款于高位端坐,由始至终,没对苏祈安抬一下眼皮。
“朱班头,你说郡马进了嫣菱的房间?”
“正是。”
“哪位郡马?”
朱都头指住苏祈安,言之凿凿道:“您家这位。”
颜知渺:“我家有郡马?”
朱班头:“?”
苏祈安:“……”
“我不记得了我有郡马。”颜知渺不带任何感情。
正堂全体人员:“???”
第42章 摸摸头上愈发油亮的绿帽子
冷酷家主被媳妇当众无视,不恼,只闹心,弄不明白媳妇儿是要闹哪出。
但闹哪出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苏祈安打发走所有人,唯独朱班头抱着桌腿不肯走,不依不饶地放出狠话道:“我要带嫣菱一起走。”
遂讲述起嫣菱的坎坷人生。
幼年丧母,随父长大,其父还是个穷酸秀才,勉强靠学堂束脩维持生计。
一年前其父染病,药钱掏空了家底,嫣菱不得已卖身入了繁辰楼,靠着琵琶技艺讨活路。
男儿有泪不轻弹。
朱班头泪如雨下,足显他对嫣菱的一片赤诚情意。
苏祈安却是无奈:“我昨夜是去繁辰楼吃了酒,却记不得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朱班头:“你们富家子弟没一个好东西,你是不是轻薄了嫣菱,害她想不开,去寻短见了!”
苏祈安:“……”
你就不能盼你心上人一点好吗?
再说了,即便喝醉了酒,我也只轻。薄我媳妇儿。
苏祈安不由地瞄向颜知渺,她昨夜会不会也像以前一样,借着酒疯,将颜知渺这样那样了。
她收回眸,应该不会吧。
真耍了流氓,郡主会窝在她怀中,怪她又咬疼了胸。脯那处。
哎。
想念那个在软榻上娇娇滴滴、媚眼如丝的郡主殿下。
朱班头跳脚道:“瞧啊,快瞧啊,你一脸发。春,还否定没干腌臜事!”
苏祈安立马扯着宽大衣袖遮掩脸庞的娇羞:“来人啊,把他拱出去,拱得远远的。”
待人被独孤胜和十数名仆役拱远了后,苏祈安扭身对颜知渺道:“郡主,你听我解释。”
颜知渺仰头望着房梁:“咦?好像有人在说话?”
“……”
苏祈安再接再厉:“郡主——”
颜知渺:“对了银浅,你在魔教中挑几个机灵的教徒,暗中找找嫣菱。”
“是。”一言未发的银浅退下了。
苏祈安决定再厚脸皮一回夸道:“郡主人美心善。”
“咦?真的有人在说话。”
“……”
“许是我没休息好,听错了,回房再睡会儿。”
然后,颜知渺就真的走了,走出了一种“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的潇洒。
苏祈安:独自凌乱。
凌乱的苏祈安病急乱投医,招回独孤胜,询问他曾经有没有过爱情。
独孤胜面有怅然:“有过。”
“没听你提过啊?”
“我爱自由胜过爱她,要与她断干系,她死活不愿意,独身一人跋山涉水地来了玉京,非要跟我共度一生。苦恼啊,我只好用积蓄租下个小院予她。”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苏祈安虚心请教,如何做能让爱人对我死心塌地?
“属下哪有什么法子,就是去拜了回月老。”
“哪里的月老祠,这般管用?”
“老家的。听说玉京城南市有座月老祠也很管用。”。
南市,月老祠。
苏祈安此生在只信奉关老爷后又开始信奉月老了,闻了满嘴的香火味,跪在蒲团之上,诚心诚意摇出一支签。
她去请老道解签。
刚一坐好,老道就重重一叹念出签文:“‘不成理论不成家,水性痴人似落花’,此乃下下签也。”
苏祈安拍下一锭金元宝,急切道:“可有化解之法。”
老道被她的财大气粗所震慑:“有……有解……有解。”
苏祈安肃正坐姿,作洗耳恭听状。
“公子,你走出月老祠,往西五百步,遇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你的贵人。”
“贵人有法子解我困局?”
“能。”。
苏祈安闷头就走,一步两步三步……七步八步……
仔仔细细地数,生怕出了纰漏。
走完五百步,她如释重负的抬了眉,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揉揉眼,再揉揉眼。
实难相信看见的人,问独孤胜:“前头是衔翠楼吧?”
“是。”
“二楼凭栏处,左拥右抱的人……像不像我救命恩公宁少城主。”
“像极了。”
宁如玉也察觉了她,同她来了个四目相对,微微一愣后,招招手,热情喊道:“郡马爷,你也来逛青楼?上来啊。”
“……”
苏祈安像是被塞了一口死苍蝇,难受又恶心。
就这花心玩意儿,以前还有脸求娶郡主。
她冷着双眸:“独孤胜我们走。”
“您忘记老道的话了?万一……宁少城主真是贵人呢。”
“就*他?”他是我情敌!
“您的命不就是他救的吗。”
“……”
“就当为了爱情。”独孤胜扯扯她袖子。
苏祈安:“……行吧。”
为了爱情,我能屈能伸……
“多谢宁少城主的救命之恩,一直没寻着机会同你道谢,”苏祈安仰起标准的商业假笑,“今夜我结账。”
“郡马爷真爽快。”宁如玉和姑娘们在窗边玩老鹰抓小鸡,阵阵尖锐的娇笑盘旋着,直戳苏祈安天灵盖。
苏祈安:“宁少城主喜欢就好。”
“喜欢,衔翠楼的姑娘我最喜欢。”宁如玉豪饮下几杯,打了个酒嗝。
姑娘们争相示爱:“我们也喜欢极了宁公子。”
苏祈安暗忖:此人还真挺讨姑娘喜欢。
她试探地问:“宁少城主对付姑娘挺有一套。”
宁如玉竖起四根手指:“欲、擒、故、纵。”。
短短四字,苏祈安用尽毕生所学苦苦琢磨,期间颜知渺一次也没来灼灼院探望过她。
但冷酷家主行事要有神秘感,她表面扮做无所谓,读话本、玩投壶,搓马吊,甚至又招了戏班子来唱戏。
吃喝玩乐,一样不落。
郡马的排名天天垫底,把头们不得已登门求见,一瞧她这般纨绔,速效救心丸愣是不够吃。
整个宅子明面上好不热闹,实际暗流涌动。
丫鬟婆子暗地里议论:郡主郡马这是咋了?都不愿同住一个院了?掰了?要个过个的?
这天,晨光明媚。
思妻之情太折磨人,苏祈安实在按捺不住,要去瞅瞅颜知渺——偷偷瞅也成。
她在东跨院附近晃晃悠悠……
巳时,她从院门外路过。
午时,她从院门外路过。
未时,她又从院门外路过。
再顺便利用门缝往里头窥人。
总算在申时三刻,她盼着颜知渺出了房门,其哪也没去,就在院中荡秋千。
秋千是东跨院早有的物事,结实耐用,银浅推着她飞得高高的。
天青裙裾凌空飞舞,衣带迤逦出柔美婉约的线条。
真美。
好似“一双笑靥才回面,十万精兵尽倒戈”。
总是借着门缝看人不过瘾,苏祈安着人搬来一张竹梯搁墙边,她一阶一阶的踩上去。
“推得再高些,银浅。”颜知渺如是道。
银浅哼哧哼哧地加把劲,又与她喁喁细语:“郡马在外头闲晃了好久。”
颜知渺眼尾有得意的弧度:“不理她。”
冷到极致就是赢,无视,必须彻底无视。
银浅下意识地回眸,瞳仁撞进苏祈安趴墙头的身影,其正单手撑着半边下巴,眸亮如珠,笑意更是温和清润。
银浅吓了一跳,低声禀道:“郡马在趴咱们墙头。”
颜知渺眼尾得意的弧度几不可查的扬了扬:“不理她,她爱趴多久趴多久。”
这一趴,苏祈安就趴了半个多时辰,足可见小后臀上的伤好了八。九分。
第二日苏祈安又来了。
趴在墙头上不言不语,只静穆地看着颜知渺荡秋千,像是观赏一朵花。
第三日、第四日……
她伤渐渐好全,趴墙头的时长却并无增长。
“您说郡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是夜,圆月高悬苍穹。
银浅一面剥核桃一面问着在树下躺椅读《马吊秘籍》的颜知渺。
面对银浅的发问,颜知渺也犯了难,书页上的字是一个也读不进去,想了想,提起轻功飞去秋枫院……
宁如玉心慌慌。
他在衔翠楼醉意上头,传授了苏祈安追爱小妙招,好生懊悔,就怕被颜知渺知晓。
但他心虚面不虚,化身大忽悠:“她强任她强,清风拂山岗。”
“说人话。”
“忽冷忽热,你‘冷落’她已久,该‘热情’起来了。”
“热……到什么程度?”
“犹如冬天里的一把火。”
“……”
“撒娇卖萌求抚摸。”
魔教教主撒娇很擅长,但卖萌求抚摸委实有点难度。
“我……试试。”颜知渺带着三分惆怅离去了。
刚出院门就转角遇到爱——与苏祈安四目相对。
四下静悄悄。
“你怎么……在这?”苏祈安问。
“晚食多吃了些,我散散步……消食……你来这是做什么?”颜知渺视线落在她提着的两只小木箱,质地平滑厚实,猜得出价值不菲。
“宁少城主对我有救命的恩情,我来向他道谢,一小箱金银和一小箱珠宝,聊表心意。”
颜知渺:富有的过分。
当然,苏祈安也是来请教欲擒故纵之精髓的,琢磨了许多天,她需要更上一层楼。
“甚好,你……你且去吧……”颜知渺一面答一面绕过对方,埋头往前去。
依稀显出点心虚的意思。
苏祈安目光锁在她匆匆而去的背影,这是在……心虚什么?
苏祈安略略整合线索、夜静阑干、秋枫小院、孤“男”寡女……
嘶——
她摸摸头上并不存在但愈发油亮的绿帽子。
好你个宁如玉,真敢打我媳妇儿的主意。
她强定心神,暂时不理被戴绿帽的屈辱,默念一遍又一遍清心咒。
默默下定决心。
待我学会“欲擒故纵”,定然要把颜知渺抢回来。
“宁少城主。”她推门而进,送上两只小箱。
宁如玉一打开直接被闪花了眼,笑容比花儿更灿烂:“苏郡马太客气了,救你乃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语落,他撅着屁股,迫不及待地将两只沉甸甸的小箱子藏进床底。
苏祈安顺水推舟,问及想问之事。
“嗐,欲擒故纵其实甚好理解,无非是一场棋局对弈。”
苏祈安又掏出一沓银票,统共一千两,劳烦他说人话。
宁如玉开心地收下钱,全然抛却了做人的底线,胡编乱造道:“其法简单——喜欢要装作不喜欢,不喜欢则要装作喜欢。”
“……”越听越不像人话。
“苏郡马,人生苦短,要勇于尝试啊!”宁如玉字字铿锵,很有信服力。
第43章 你是我的郡马,我自是要依着你
苏祈安提着紫毫笔蘸饱墨汁,于宣纸上笔走龙蛇,“欲擒故纵”四字,黑白分明,恣意淋漓。
“家主许久没有练字了。”
春光大好。
苏祈安打算将书房的书籍字画全搬出去晒晒。
独孤胜是苦力军的首选,抱着一摞又一摞的书,来来回回的,汗水濡湿了他的鬓角,线珠子似的淌在他那两层下巴上。
苏祈安准他歇一歇,喝口茶。
“你也累了,剩下的交给杂役去做,午后出门去找个靠谱的装裱师父,将这幅字裱好。”
茶水解渴,独孤胜喝罢,爽快的应承下来,他等不及午后,目下就要去。
苏祈安拦不住他,忽而想到什么似的道:“回来时你买几样吃食。”
“哪几样?”。
一共四样。
东市陈广记的叫花鸡、西市芳香斋的蟹鱼糕、南市吴大娘子的胡辣汤、北市岳氏铺子的麻辣小鱼干。
苏祈安拎着这四样,又去东跨院的墙外搭竹梯。
路过的丫鬟婆子皆摇头,哎,郡马又要趴墙头了。
颜知渺正等着她咧,不时询问负责扒门缝的银浅:“人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银浅用气音喊道,小跑着奔向她。
颜知渺赶紧荡起秋千,她冷着苏祈安太久,再冷下去怕会适得其反,宁如玉又钻钱眼儿里头去了,对她爱答不理,遂觉得需要改变策略,向苏祈安热络一点。
银浅太兴奋了,二人终于要和好了,推起秋千来格外地猛。
颜知渺:“轻、轻点推。”
“是,郡主。”
颜知渺想了一想,决定换了方向,面朝着苏祈安会出现的那处墙头而荡。
她都计划好了,只要苏祈安在墙头上一冒头,她就扬起世间最情意绵绵的笑容,邀请苏祈安明日陪她游湖。
她深深深呼吸,放松绷紧的腰肢,坐姿有了一两分慵懒。
准备工作已完成。
秋千荡起,高高低低的飞,耳畔有舒缓的清风擦过。
她目光定定的锁在墙头,耳朵灵敏的一动,听见细微的嘎吱声,该是苏祈安踩着竹梯往上爬。
颜知渺的心跳随之凌乱了,咚咚,咚咚。
待到对方冒头的一刹,她轻扬唇角,眉眼也一并舒展,就像花朵舒蕊展瓣。
旋即与黑黑胖胖的独孤胜目目相觑。
嗯?
嗯?
呃…………
颜知渺的笑脸凝固,整个人僵成一座石像。
咔咔地转动脖子,用眼睛质问银浅,说好的郡马来了呢?
独孤胜人生第一次被美若天仙的姑娘献上动人微笑,也僵成一座石像。
咔咔地低下脖子,看向老神在在地靠着竹梯,一手麻辣小鱼干一手叫花鸡鸡腿的苏祈安:面有为难,低低发问:“郡马,属下就这么看着郡主荡秋千?”
苏祈安点了下头,又问:“胡辣汤你喝吗?我还没动过。”
“属下不喝。”
独孤胜重新探出头去,只见颜知渺已然缓过劲儿来,目光中惊诧和尴尬全然了去,取而代之的是“阴狠”。
老祖宗曾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独孤胜后背汗毛竖立,当场个乌龟缩脖,并跟苏祈安求救:“郡马,郡主要祸祸我。”
苏祈安充耳不闻,递来胡辣汤:“喝几口,壮壮胆。”
独孤胜不习惯吃辣,勉强抱着碗,吸溜吸溜。
好辣好辣,好烫好烫。
他辣出一身热汗,烫出一身虎胆,再度探出头,热汗瞬间变冷汗,虎胆瞬间变鼠胆。
五官组合出“触目惊心”四个大字,黑胖的脸上竟能有苍白的颜色。
“郡、郡马,郡主拔剑了。”
“至默”的威力他见识过——
那日,他们急着赶赴观风城。山道小路,雨天晦暗。
七名虎背熊腰的山贼骑在马背上,喊出老掉牙的开场白: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喊到一半,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寒光乍闪,如流星般四窜。
所至之处,血肉横飞。
独孤胜曾经浪迹江湖,听闻过寒光至默的威名,遂深知郡主殿下不好惹。
“她温柔得很,不会祸祸你。”苏祈安笃定道。
温柔?
独孤胜:“……”
满宅上下,无一人觉得郡主殿下温柔。
“您是不是‘温柔’有误解。”
苏祈安用“我也想祸祸你”的眼神回敬他。
后又用回味往事的语调道:“郡主虽然爱使小性子,又爱仗着身份欺负我,偶尔还会恶作剧,但……还蛮可爱的。”
独孤胜脑海中闪回七名山贼残肢乱飞的暴力画面。
懂了,郡马对“可爱”也有误解。
“你不觉得郡主可爱?”
“可爱……可爱……”独孤胜发发抖,“您情人眼里……出七尸。”
“七尸。”
“西施。”抱歉,发抖太厉害,舌头也在抖。
苏祈安浑然不在意,告诉他胡辣汤喝完就能下来了。
独孤胜更希望现在就下来。
苏祈安不同意,非要他将戏演完。
独孤胜问:“您到底打得是何主意?”
苏祈安:“我……也不清楚。”
宁如玉话讲得模模糊糊,她尚未顿悟出欲擒故纵的真谛,也就瞎闹闹,在颜知渺跟前刷刷存在感。
不过看上去还挺管用,这不,见来人不是她,都伤心的想祸祸人了。宁少城主还挺有本事。
你们两口子好幼稚。
独孤胜服了,硬着头皮继续坟场作戏。
如果眼神能刀人,喝完胡辣汤时,他就已经被颜知渺千刀万剐了。
“我喝完了,郡——”
诶?!郡马人呢?
独孤胜环顾四下,没察出苏祈安半分人影。
倒是银浅实在没忍住地冲出来,两手叉腰,柳眉倒竖地质问他:“你趴我家郡主墙头做甚,这里是内宅,信不信家法伺候你。”
独孤胜断不会出卖苏祈安,跳下地,扛起竹梯就跑。
他轻功卓绝,在江湖中还曾有个诨名——风一般的胖子。
银浅玩命追也追不上,气得哇哇跳脚……
“郡马究竟要做什么?”
夜晚,颜知渺再度来秋枫院,请教爱情导师。
宁如玉埋头拨弄着算盘,估算着苏祈安送来的两小箱金银珠宝价值多少。
“人面兽心,你再观察观察。”
“……”颜知渺面无表情的夺走算盘,“不要乱用成语。”
“人心难测。”
宁如玉:不好意思,数钱数傻了。
“我该如何应对。”
“坚定信念不动摇。”宁如玉敷衍道……
既然不动摇,颜知渺决计继续保持“热情”态度。
所谓“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一大清早,她给快痊愈的伤口上完药,就去厨房端了苏祈安的汤药,亲自端去灼灼院,意在邀请苏祈安陪她一起去天然居搓马吊。
可惜苏祈安天亮就去了总号,唯有药嬷嬷在打理院中的花花草草。
颜知渺掩下失落,拜托药嬷嬷替她传个邀约。
药嬷嬷见她金尊玉贵,愿意主动拉下脸与苏祈安求和,自是要帮忙的。
“我这就去。”药嬷嬷给发财树浇完最后一瓢水,直起腰道。
“多谢嬷嬷了。天然居,未时一刻,让郡马千万别忘了。”。
“难得妹妹攒局。”
天然居,玉京城头号雅致的地儿,文人墨客喜好的诗会、茶会、棋会……一多半都定在此处。
岐淑公主吹吹茶杯口氤氲的水汽,打趣颜知渺以前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难得约她们这些姐妹聚一聚。
“妹妹、妹夫们且说说是不是。”
一片附和声响起。
颜知渺双颊飞上一抹霞色,含笑凝睇道:“今日姐姐妹妹们玩得尽兴些。”
安阳郡主搭腔:“赢得尽兴自然就玩得尽兴了。”
永乐郡主浅咬了一口青梅果脯:“云明姐姐赌技出神入化,我们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可不一定。”安阳挑挑眉,赤条条地挑衅。
颜知渺对着安阳徐徐道:“拭目以待。”
好浓的火。药味。
牌桌四四方方,她们四人各占一边。
安阳郡马曹葆葆和永乐郡马赫连翰则在一旁四目相瞪,火。药更浓。
“哈哈,你排名猛跌,多少天没往上涨了?”
“你排第二了不起啊,一直就没排过第一。”
“你嫉妒我。”
“你个千年老二!老二!老二!”
就在这时,千年垫底苏祈安进了门,听得很扎心。
“阿弟,你总算来了,”曹葆葆拉住苏祈安,“我不和骄傲自满的赫连翰玩,只和你玩。”
苏祈安婉拒了,差生和差生一起,注定是没有前途的。
她坐于颜知渺身旁的绣墩上,慢条斯理的拱拱手,赔罪道:“我来迟了,郡主莫怪。”
又侧侧身:“几位阿姐莫怪。”
“我们也刚到一会儿。”岐淑公主示意另外二位郡马也赶紧在自家郡主身旁安坐。
牌局这便开始。
颜知渺笑盈盈的抱了抱苏祈安的胳膊膊:“郡马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苏祈安嘴角一抽。
你突然这么小鸟依人,我还挺不适应。
苏祈安客气道:“我不擅长马吊,郡主自己做主就好。”
“你是我的郡马,我自是要依着你。”
“……”是谁?给你下了恋爱脑的毒。
“要不你来打,我在旁边看着就好,你开心了我就开心了。”
“……”还毒得不轻。
三位姐姐:好甜好酸牙。
两位郡马:我不羡慕。
“既如此,我就……盛情难却了。”苏祈安意味深长地瞧了颜知渺一眼,互换了位置。
呵呵,我又要发挥欲擒故纵的威力了。
颜知渺小粘糕似的,将脑袋靠在她肩头。
另两位郡马也即刻奉上自己的肩膀给自家郡主,快靠快靠,秀恩爱不能输。
孤家寡人岐淑公主:我没招惹你们任何人。
第44章 来人啊,捉采花贼——
洗牌,摸牌,砌牌。
第一把,苏祈安打着打着就要打出三筒。
颜知渺低语:“安阳姐姐正要糊它。”
苏祈安温和一笑,三筒打了出去,输掉十五两。
颜知渺:“……”
第二把,苏祈安打着打着就要打出幺鸡。
颜知渺:“安阳姐姐正要糊它。”
苏祈安再次利落打出。
输钱三十两。
第三把,在颜知渺的“提示”声中,她甚至给安阳郡主送出杠上点炮。
输掉五十两。
颜知渺悟了,她死对头安阳要什么苏祈安就打什么。
存心唱反调!
颜知渺皮笑肉不笑道:“随你。”
夕阳西下。
大家“尽兴”,三家吃一家,永乐共赢一文,岐淑赢钱八十两,安阳最不得了,共赢三百三十两。
“赌神”颜知渺在安阳郡主洋洋自得的眼神下,颜面扫地。
苏祈安却尾巴翘上天,浑身写满了“我有钱”“就当送温暖”。
“我知永乐郡主和你不对付,只让她赢了一文,厉害吧。”
颜知渺磨磨后槽牙:“和我不对付的是安阳!”
苏祈安心不慌气不喘:“郡主太多,傻傻分不清楚。”
颜知渺才不信她的鬼话,苏家家主岂有拎不清的时候。
苏祈安变出一副凄凄然的神色,我就知道你小鸟依人是假装的,想念有恋爱脑的你。
颜知渺:“假惺惺!”
“非也。”这怎么能是假惺惺,无非是“欲擒故纵的模模糊糊的小把戏”罢了。
颜知渺平复下心情,默念三遍几句清心咒,脆朗朗道:“郡马都对。”
苏祈安心底一声“嗯哼”,欲擒故纵这招真真是好用。
总结:宁少城主真有两把刷子。
颜知渺却百折不挠,邀请她初伏那日一同去游湖。
苏祈安心底的小人唱啊跳啊,跳啊唱啊,好好好,同去同去:嘴上却道:“咳,生意事忙,我考虑考虑。”
这一考虑就没了消息,主打一个将欲擒故纵落实到位。
颜知渺在东跨院里盼星星盼月亮,也不见灼灼院来人传话,便心血来潮的绣起了荷包。
她女工称不上好,绣两朵花还是绰绰有余的,坐于秋千上,低低垂首,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一手轻拿绣绷一手穿针走线,时而抬抬眸,望着墙头。
一个没注意扎了指尖,轻呼出声。
银浅忙握住她的手打量,鲜红的血珠子冒了出来。
“您就别一心二用了,幸好扎得不深。”她用帕子擦掉那抹鲜艳,又对着伤口吹了吹。
颜知渺习武之人,习惯了磕磕碰碰,仍盯着墙头,出神道:“你说郡马今日会来吗?”
“您若想郡马就搬回灼灼院呗,您是当家主母,还能有谁敢赶您不成。”
“傻丫头,你不懂。”
银浅瘪了下嘴,她的确不懂,但不只是她,宅里头的下人都不懂。
郡主郡马一天天的,你折腾我、我折腾你,究竟是弄啥嘞。
她干脆道:“我去小厨房给您熬药,药嬷嬷说了,这是最后一服药,可不能马虎。”
颜知渺也改了心意,不绣花了,绣鹊桥,下月就是七夕,她要绣得活灵活现,送与苏祈安。
院门外,有人在唤她。
“郡主?”
像是老善,男女有别,没有家主准予,即便是管家也不得轻易入内宅,除非有极为重要的事要禀。
颜知渺眸子亮出光,该是苏祈安答应陪她游湖,这才派老善来传话。
且老善是宅中的主管事,足可见苏祈安对她的重视。
“进来吧。”颜知渺放下绣绷。
老善捧来几本册子:“郡主,‘原上书院’准备妥当了,账本、入学名单都在这了,您过过目。”
“……好,你辛苦了。”颜知渺眸中的光暗了一暗,接下册子,“还有别的事?”
“没有了。”老善欲要告退。
“真没有了?”
老善一头雾水,但主子问起,自当要好好想一想,随后用确认无疑的语气道:“没有了。”
“真没有了?”
“……”老善糊涂了,“您若有别的吩咐尽管差我去办。”
颜知渺眼尾挂上明澈澈的失落:“你下去吧。”
退出院门的老善:郡主今日好奇怪。
颜知渺继续绣鹊桥,突然,墙头有细微的声响。
不似爬竹梯的嘎吱嘎吱,颜知渺却是有些欢喜,猜测是苏祈安要整了点新花样。
哼哼,还是忍不住找我来了吧。
不绣鹊桥了,颜知渺静静地等着看。
一颗脑袋慢悠悠的自墙头冒出来。
颜知渺满怀期待……笑容戛然而止。
这谁?
认识又好像……不认识?
银浅端着药回来,吓得娇躯一抖,摔碎了药碗,爆发出的尖叫更是令人悚然。
“来人啊,捉采花贼——!”
下一息,颜知渺内力灌透右臂,绣绷旋飞而出——。
“你老看着我作甚?”
码头,流水不息。
苏家茶船的甲板之上,曹葆葆扰了苏祈安煮茶的兴致。
“以往你都穿黑色衣袍,今日你这一袭竹青着实……亮眼。”
“不好看?”苏祈安低眉瞧了瞧。
“阿弟你比女子还美上两分颜色,岂会不好看……”
秀眉润目,朗月清风,半身高贵半身雅致,全无商人逐利的铜臭俗气。
“为兄是好奇,你这忽然变了穿衣的喜好。”
苏祈安大方道:“郡主爱穿浅色。”
原来是为了搏佳人一笑啊。
继有钱花随便花使劲花后,曹葆葆又学了一招。
苏祈安:“茶烹好了,你尝尝。”
曹葆葆哪有品茶的本事,分三次喝完,卖力憋出点夸赞的诗词,就招呼自个儿长随去将姑娘请出来。
“我按你的意思救出这些暗娼后,暂时安排在你家的茶船里小住。”
姑娘们早洗去浓妆艳抹,换上船娘装束,从长随口中得知恩公有请,个个放着小跑而来,哐哐磕头。
曹葆葆扶她们起身,道:“我在城西十里外的普果寺的暗窖里救下的她们,敢在佛祖眼皮子底下做孽,幕后之人,何等的脏心烂肺。”
苏祈安听得不适:“可报官了?”
“报去了顺府,杜咏照虽然无能,但也算清官,愿他能还姑娘们一个公道吧。”
姑娘们泣涕涟涟,其中一人道:“公子大恩大德,我等永生难报,愿为奴为婢,供公子差遣。”
苏祈安将一沓银票搁在茶盏旁。
“待案子了结,生恩养恩大于天,你们拿着钱,回到家乡,寻父母去吧。”
“我们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在不同的善坊长大,无处可去。”
也对,哪家父母丢了女儿不报上官府,孤女才最稳妥。
苏祈安思忖一番:“既如此,苏家的绣坊染坊药坊正缺人手,你们去学个一技之长,日后也容易糊口。”
她起身要走,临了顿住步子:“对了,凡是我苏氏伙计,可获准入原上书院,若想读书习字,得了闲就来苏家。”
姑娘们亢奋了,恩公真乃一等一的大善人。
磕头,快磕头。
哐哐声此起彼伏。
苏祈安却已下了船。
曹葆葆急着去追,拿过其留下的银票塞给姑娘们。
姑娘们死活不要。
“你们这么多人,身无分文不太妥,留着傍身用。”
他又揣了一张进自己腰包:“见者有份哈。”。
“这钱你拿着。”
苏家的马车胜于寻常富庶人家,豪华宽敞稳当。
垫子也软乎乎的像棉花。
曹葆葆喜欢得很,靠着车壁,闭目享受。
一听有钱,陡然睁开眼,一面说着“这多不好意思”,一面收下。
“你带着伤帮我跑腿做事,多谢。”
“我伤好全乎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曹葆葆拍拍她的肩,“你做好事不留名,我替你跑腿,也能沾沾光,明日排名准要跟着你涨的,嘿嘿。”
“不过——”
苏祈安拖了声长长的尾音,“在繁辰楼那夜,你是不是告诉郡主我有个初恋?”
“!”
“你害苦我了。”冷酷家主从来不是好惹的。
曹葆葆观她面色有变:“听我解释。”
“下车说。”
“好。”
车就停在苏氏赌坊外,曹葆葆站定觉得此地其实不适合兄弟间联络感情。
“阿弟,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吧。”
远方传来熟悉的怒吼:“曹葆葆你又来赌!”
“娘呀,我家母老虎怎么在此!”曹葆葆看清怒吼,立马抱头奔命,“阿弟,改日我再与你解释——”
苏祈安幸灾乐祸的目送他,安阳郡主急匆匆地路过时,她痛心道:“我劝他莫赌,他愣是不听,好在手气旺,赢了许多,全在他身上揣着。”
“多谢你派人来告知我,”安阳郡主对身后的随从道,“逮住郡马就搜身,他休想留一分私房钱。”
“是。”
随从们跟着安阳郡主一起全都跑远了,牛哄哄的,带起漫天烟尘。
苏祈安回了马车:“追上去,我们瞧瞧热闹。”
独孤胜挥甩马鞭:“坐稳咯。”。
曹葆葆用生命在奔逃,穿过闹市,撞倒了一位大伯、撞歪了一浆面摊子,还将一小厮撞翻出石桥,害人掉进了小秦扬河。
桥下水花乱溅。
桥上人仰马翻——曹葆葆被随从们摁住,当场五花大绑的扛走。
苏祈安斜靠着河边的青青柳树,笑得前仰后合。
独孤胜好生高兴,眼眶酸酸的:“家主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
苏祈安:“……”
这话我在话本上读过。
苏祈安弯下腰,朝游至岸边的小厮伸出手。
小厮再三道谢,愁眉苦脸的望着飘于河面的几块红绸布匹和大红喜字。
“这下全都不能用了,大公子可要骂死了。”
“我赔你。”苏祈安抛去一锭雪花银。
“多谢公子。”小厮跑进人潮里。
苏祈安甫地一愣,这小厮……
好眼熟……
第45章 郡马郡主要和离。
脑海中有画面一闪即过,流星尾巴似的,抓留不住。
苏祈安疾步跟上去,车马人群纵横,她走得太快,被货郎的扁担撞了左肩,她一下吃疼,皱着眉揉了揉。
脑海流星再度一闪。
“那人我在繁辰楼见过!”
“郡马见过方才那小厮?”独孤胜惑然。
“那夜我醉酒,有个人撞着我,好像就是他。”。
小厮用一锭雪花银,重新买好了东西,穿街绕巷,紧赶慢赶地回家复命。
苏祈安不近不远的跟着他,看着悬于高门之上的匾额,黑底金字,字体劲挺
高府。
小厮叩响铜环,大门一开一合,吝啬藏好悬红挂彩的景象。
“我记得此处是户部尚书高大人的府邸。”
“郡马记得没错,只是一朝尚书要办喜事,何必藏着掖着。”
“也没听闻有谁收过他家喜宴的请柬。”苏祈安思量道。
“可要属下趁夜一探?”
“要探,但不是你。”
“?”
“你去打听打听朱班头的住所,告知他尚书府或许有嫣菱的线索。”
“!”
苏祈安啧下嘴,玉京城的热闹可真不少,婆罗人二十具尸体成悬案,这又有一高门贵户搞神秘……
苏祈安自行驾了马车回苏宅。
老善早已等候多时,跑来相迎,焦急道:“家主您总算回来了,那个姓朱的衙差,色胆包天,私闯内宅,惊扰了郡主殿下。”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特别大。
足以整碎冷酷家主的冷酷面具。
苏祈安马鞭还在手,怒红了双眼冲进正堂:“畜生,我要扒了他的皮!”
聚在一起搓马吊的颜知渺银浅药嬷嬷和朱班头,齐齐看向这位苏扒皮。
苏祈安:“……”
你们其乐融融的……合适吗?
“回来啦。”颜知渺推开牌,前去牵起她的手,“咦,难得见你不穿暗色衣衫,穿浅甚是衬你,清雅绝俗,好看。”
软软媚媚,含怨带嗔,像极了一位新婚妻子在等候晚归的心上人。
朱班头顶着苦瓜脸求救道:“看在一同吃过牢饭的份上,苏郡马,你跟郡主求求情,解了我两腿的穴道吧,我真的不想再打马吊了。”
输了一屁股的债,再输下去裤衩子都没了。
苏祈安:“你头上的大包是——”
朱班头:“郡主用绣绷打的。”
苏祈安:“打得……挺狠哈。”
乌紫乌紫的,一定很疼。
颜知渺近来努力在她面前竖立小鸟依人的形象,羞羞怯怯的道:“人家当时太害怕了,下手没轻重。”
人家?
好娇羞的用词。
见识过她单挑二十名婆罗人的苏祈安:“……”
朱班头:“苏郡马莫被美色迷惑,救我。”
苏祈安方才缓回理智,想着尚书府正急等着朱班头去夜探一番,万不可在此耽误时间。
“我改日再找你算账。”她丢掉马鞭,拜托颜知渺先解穴。
颜知渺要求被重视:“人家乃一朝郡主,他擅闯私宅,是大罪。”
苏祈安:“得饶人处——”
颜知渺:“人家受了惊还受了委屈。”
苏祈安瞅瞅满头包的朱班头:“……”
受惊应该是他吧。
“他有错我绝不会绕他,但他心系嫣菱,一时着急才做错事,本性其实纯良。”
颜知渺失望了:“我名声难道不重要?”
“肯定重要。”苏祈安笃定道,“待他办完了事,我一定扒他皮。”
言落又道,“你递耳过来,我告知你缘由。”
颜知渺一脸失望,道:“你就是不在乎我。”
盼你传话来东跨院你不传,盼你回家你晚归,盼你护我怜惜我,你也不愿。
终究是错付了。
颜知渺泫然欲泣,决绝离开。
银浅瞪了苏祈安一眼,心疼地去追。
药嬷嬷也没好气:“你就犯浑吧你!”
迟早要把媳妇儿作没了。
气走。
朱班头无助呼喊:“郡主,您别走啊,穴道还没解开呢——”
适才还充斥着和谐的正堂,蓦地冷冷清清。
苏祈安冷酷如三尺冰山,责备他吃饱了没事干,跑来她家翻院墙。
朱班头:“那墙下有架竹梯子,我就爬上去咯,也不知哪个龟孙子放在那害我。”
还敢骂人!
龟孙子苏祈安被逼动粗,招来两名门房狠狠踹他。
朱班头被踹倒在地,却咋咋呼呼的赖她:“你动私刑!我是为了找嫣菱,你究竟把她藏哪去了!”
“……”
“人在做天在看!阎罗王罚你下十八层地狱!”
苏祈安这他猪脑子说不通,吩咐两名门房堵住他的嘴,再将他丢出苏宅。
朱班头瞪着两名门房:“唔唔唔唔——”
你们竟敢将臭袜子塞我嘴里,禽兽、畜生!。
独孤胜使出最快的轻功去寻找朱班头,累得绕了两圈也没寻到人,擅自做主夜探了尚书府,回来复命。
却见大门外躺了个人,正是朱班头。
真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嚯!额头好大的一个包。
“谁打的?”
虽然他们不熟,但也要有江湖儿女不痛不痒的寒暄。
“郡……主……”朱班头气愤*不已,扭曲着胡子拉碴的半张脸。
“你做什么错事了?”
“翻……墙,翻进了她的院子。”
独孤胜惊怒交加:老子要把你砍成人彘。
他一刀挥出。
“等等,”朱班头道,“帮我解开穴道,我们对决一场,省的你落个胜之不武的名声。”
人在江湖漂,名声很重要。
独孤胜欣然同意。
穴道一解,朱班头胡乱一指:“快看,苏家进贼了。”
独孤胜身为护院的使命感熊熊燃烧:“哪里哪里?”
扫视一圈,什么也没有,回眸时,朱班头已是脚底抹油,溜了溜了。
独孤胜轻蔑一哼,绝世轻功飘然一展,大掌牢固的锢住朱班头的肩膀。
“放开老子。”
“家主有件事让我告知你,嫣菱姑娘的失踪或许和高府有关。”。
美人榻还置在院子里。
苏祈安叠着双腿,翘着脚,淡定从容地赏月。
药嬷嬷熬好了药送来,观她这副模样,本就没消下的火气,像是加了把柴火,燃旺了。
尽量用谆谆教诲的口吻道:“喝完药,就去哄哄郡主。”
“不用哄。”
“!”你樱桃红一般的嘴是怎么说出这么无情的话的?
“郡主是你媳妇儿!”
“我知道啊。”
“她不是苏家的伙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在这里赏月。”药嬷嬷好寒心。
苏祈安放低嗓音,神秘道:“我这叫欲擒故纵。”
“……”纵你奶奶个腿儿!
“喜欢装作不喜欢,在意装作不在意。”
药嬷嬷沉重叹息,哎,郡马打小只学生意经,儿女情长这一套真是乱遭遭啊。
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对其指点一二。
“江湖中有四字箴言,郡马想不想听。”
“嬷嬷但说无妨。”
“不作不死。”
“……”
留下话,搁下药,药嬷嬷事了拂衣去。
苏祈安却对四字箴言不以为然,静候郡主来服软。
一候候一夜……
朝阳亮丽,碧空似新洗。
苏祈安换衣洗漱,去总号同十位把头议事。
路上,独孤胜禀告昨夜打探来的消息——高家是真要办喜事,成亲的是高大人的嫡子。
“再探再报。”
“是。我们到了。”
独孤胜掀起车帘,请她下车。
十位把头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围拢在车前:“家主,我们扶您,小心脚下。”
热情如火。
还猛夸她一身绀蓝新衣清新淡雅,可谓是品位非凡。
苏祈安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笑意微微地问:“排名涨了?”
赵把头:“涨了涨了,一连两天看涨,从来没有过。苏家的生意也跟着涨了。”
钱把头:“我们照您事先的安排,推出了拼着买才便宜的拼有有活动,以及满三百文减五十文的满减活动。”
孙把头:“各商铺今日开张,个个开门红,当下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
“甚好。”冷酷家主泰然自若的点头……
苏祈安心系偌大的家族生意,鲜少期盼早些回家,今日是头一回。
她提前了半炷香退值,沐浴着傍晚的光辉,踏入宅门,又迫不及待、步履带风的踏进灼灼院。
“郡主今日来寻了我吗?”
药嬷嬷忙着浇灌发财树,爱答不理道:“没有。”
“怎么会?”
“怎么不会,人心易变,感情易碎。”
“你是说郡主去找宁少城主了?”苏祈安紧张地问。
药嬷嬷方知她将宁少城主当作情敌,将计就计道:“他们的确很般配。”
“哪里般配了。”苏祈安稍有急躁。
药嬷嬷偷着乐:“难道和你就般配了?”
苏祈安一口气哽在咽喉处,咽不下也吐不出,憋闷得慌,一拂袖子,往后院的桃花林里躲着生闷气去。
翌日。
出门前,苏祈安又问:“郡主今早有寻过我吗?”
药嬷嬷答:“没有。”
傍晚归家再一问。
药嬷嬷不厌其烦地再一答:“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时光清浅,白驹过隙。
一转眸,六月落幕,七月临来。
玉京入夏慢得像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儿,苏祈安却还是一贯的怕热,太阳浅浅一晒,就要热出一层薄汗在身,脾气也不似往年夏季,一丁点小事亦能不顺心,冷酷得让人骨髓生寒。
下人们避之不及,也在私下传言,郡主郡马又吵架了,这回恐会要和离。
也有下人在辟谣:“不对,是郡主单方面地要把郡马休了。”
第46章 郡主回娘家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是谁传出来!”
书房。
苏祈安白皙修长的十指紧紧蜷于掌心,手背隐隐凸出青色血管。
“属下查了查……好像是——”独孤胜犹豫道。
“是谁,说!”
“银浅。”
“!!!”
“她是郡主的身边人……您说……郡主会不会真要跟您和离。”
“不可能。”苏祈安火烧眉毛似的迅速否认。
她们没圆房郡主就突破不了寒枝栖沙第十层,更遑论重整魔教。魔教表面是江湖门派,实则教徒皆是镇淮王府养在外的私兵,造反时有大用。
肯定是在耍兵不厌诈的小计谋。
“属下明白了,”生意场、争斗场,郡马见惯了这等招数,习惯以静制动,“您会像以前一样装做不在意,属下会配合——”
“你去回郡主话,我这两日好不容易得闲,可以陪她游湖了。”
欸?
不以静制动了?
“快去啊,愣这做什么?”苏祈安眼皮一掀,泛出湛湛寒光。
“是是是。”
苏祈安逼迫自己调息静神,握回朱砂笔,继续埋头。七夕将至,各铺掌柜琢磨了一些吸引客人新招数,她要一一过目。
过目到一半。
独孤胜讪讪的来禀:“郡主让属下转告您,迟,迟来的回复……比草都轻贱。”
“!”
苏祈安仿佛一朵失了水分的狗尾巴草,黄了绿茎,耷拉下去,趴在书案上,蔫溜溜。
但江南首富相信“三分靠运气七分靠打拼”。
隔天,她决定再试一回。
“天虽热,郡主的寒症不能掉以轻心,你给郡主送个手炉过去。”
独孤胜:“属下立马去送。”
送也白送。
独孤胜回来道:“郡主说……晒太阳比暖手炉管用,人生重在断舍离。”
苏祈安这个当口最敏感,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她要跟我断?她要舍了我?还要和离?”
断舍离还能这么解释啊,那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独孤胜点了点头。
苏祈安心间一池春水,当即搅得七零八落。
她不死心。
“你再跑一趟武林妙物阁,什么神兵利器、江湖绝学,全让顾掌柜交给你,送于郡主。”
哈哈,这回,魔教教主肯定会被我稳稳拿捏住。
武林妙物阁离苏宅有些距离,独孤胜需要使出轻功。
苏祈安在书房待不住,在檐下跳台阶,一阶一阶往上跳,一阶一阶往下跳。
像只兔子。
路过的婢女们驻足偷望:日赚千金的江南首富何时这么闲了?
“你们很闲吗?”独孤胜从天而降教训她们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不闲不闲,闲不过江南首富。婢女们四散奔逃。
苏祈安察觉了这方异动,朝独孤胜招招手,示意他赶紧近前来。
“礼物郡主收了吗?”
“收了。”
苏祈安右拳敲在左掌心,连叹三声好极了,接着问:“她不生我气了吧?”
“大概……或许……不生气了。”
苏祈安逻辑自洽一番:“礼都收了,肯定是原谅我了。”
“她将礼物……转送给宁少城主了。”
“!!!”
苏祈安双唇似有千斤钉,张了又张,张了又张,愣是张不开。
糟糕,成哑巴新娘了。
独孤胜焦急万分:“郡马您怎么了?”
苏祈安哼出一首惨兮兮的小曲儿,以表达囤结于心的惆怅与恨。
“燃烧燃烧燃烧,用你的声音燃烧——燃烧我的一切,燃烧我的生命——”。
苏祈安靠着床头,薄被盖在肚脐下,面上发完白又开始发青。
药嬷嬷忧心如焚地捏着她腕子诊着脉。
“急火攻心,伤了嗓子,你呀,再大的风浪也经历过,何至于如此。”
苏祈安哑哑道:“郡主把我送她的礼物,送给宁少城主了。”
礼物转手送情敌!
“那确实至于。你也够犟,我都提醒你多次了。”
“我晓得错了。”
宁如玉就是一草包,他的欲擒故纵学不得。
“嬷嬷,你是我半个娘亲,你帮我出出主意。”
“简单,”药嬷嬷拍拍她手背,“用真心。”
“这话先前十位把头也提过……”
她当时一脑门心思扑在怨怪郡主逛青楼,便觉着真心不顶用
“用真心简单有效,一次不成就两次。”
苏祈安涣散的眸子聚起亮来。
“行了,多大的事儿啊,我去给你熬碗梨汤,多放糖,你爱吃甜的。”药嬷嬷乐呵呵道。
冷酷家主有些地方还是个孩子。
好在,就快要长大啦……
桃林的花春末便凋谢,湖里的睡莲却灿烂盛放。
和风徐徐,花香飘逸淡雅。
苏祈安荡起双桨,小舟儿推开波浪。
池水漾漾。
划至湖心,苏祈安收了桨,选了朵最心怡的睡莲摘下,再小心翼翼的放进铺有软帕的托盘中。
苏祈安拂掉眉角的汗。
好闷热的天,像是要下雨,她得快些划上岸……
砰砰砰。
苏祈安抚平衣衫处的微小褶皱,轻轻敲响东跨院的院门。
门一开,她献宝似的捧上睡莲:“送你!”
洒扫院子的婢女吓了一跳。
苏祈安急忙往回收,低哑的嗓子,吐字不太清晰:“是送郡主的,她在吗?”
“回郡马,郡主回娘家了。”
轰隆!
惊雷蜿蜒,劈闪苍穹。
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
苏祈安再度变成哑巴新娘。
就让这大雨全都落下,就让你看不见我脸上的挣扎……
“外祖母,娘亲接你来王府小住,就是怕您天热贪凉,结果还是管不住您。”颜知渺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倚在圈椅里捂着肚子的太夫人。
“我就喝一碗冰镇酸梅汤,吃了一碗樱桃酥山。”太夫人撅着嘴狡辩。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逗乐了颜知渺,也逗乐了王妃温舒云。
“渺儿,你外祖母路途劳顿,却不忘想你,你好不容易回趟家,就多住几日陪陪她。”
“对,”太夫人拉着颜知渺的手左右审量她,“我这一走就是仨月,刚从韵州老家探亲回来才知苏家遇上了大事,瞧你,都瘦了。”
太夫人一通嘘寒问暖,叮嘱她务必按时按量的好好喝药,转脸又骂起了当今陛下。
“娘!”温舒云急急打断。
太夫人这才念起隔墙有耳,悔道:“我是太心疼渺儿。”
反正就是忘记心疼外孙女婿,颜知渺决意帮苏祈安刷刷好感。
“祈安把我照顾得极好。”
太夫人便又关心了外孙女婿几句,末了沉吟片刻,遂屏退左右,低声询问:“你俩可……圆。房了。”
颜知渺神色一顿,又抿住唇,思忖如何作答。
太夫人霎时了然:“你们还未……”
颜知渺扭捏道:“近来事多——”
“这天杀的苏祈安,你下嫁于她乃是她苏家三代修来的福气,她倒好,挑三拣四,冥顽不灵!”
“您莫动气——”
“我即刻传她来敲打敲打,她若再不愿与你行周公之礼,我饶不了她!”
“这回是我不愿与她圆。房。”
太夫人怔住。
温舒云再是坐不住,上前两步:“是不是祈安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否则到嘴的鸭子岂有往外放的道理。
“您误会了,”颜知渺看看亲娘又看看身旁的外祖母,满腔无奈的解释道,“祈安一女子能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温舒云:“江湖远大,我和你外祖母也曾见识过,女子怎就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了?”
太夫人赶忙续上话:“渺儿,苏家虽然是铜臭商贾,但家大业大,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多了去了,你要多长几个心眼儿呀。”
颜知渺不愿她们担心,唯有好好答应下来,
这时,门子前来禀告,苏宅的善管家登门拜访。
颜知渺微微意外,猜测是宅中有急事需她定夺:“让他进来吧。”
岂料来人不只善管家,还有苏宅的数名仆役,个个挑着两口大箱子。
老善拱手躬身,一一问礼后,道:“王妃,郡马出狱已有段时日,奈何事忙,迟迟寻不出机会来王府探望,吩咐我送些小礼前来。”
温舒云不接他奉上的礼单,硬要推拒。
老善却求她务必收下,又命仆役们打开箱子,请她过目。
千年的字画,百年的宝琴、东海的明珠、南海的珊瑚……
全都惊艳了温舒云的眼。
但惊艳归惊艳,理智重新占领高地,脑中飘来九个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侧眸与太夫人对视,思量苏祈安难道真做了对不起渺儿的事。
不会吧,祈安这孩子挺懂事的呀。
太夫人却已认定苏祈安不是个好东西。
此地每一件奇珍异宝,皆是其心虚的证明。
“王妃,太夫人,小小心意,请您二位笑纳。”老善道。
太夫人面上却吹荡起料峭寒风,猛然起身,宽袖狠狠一甩,内力掀倒了众人。
老善一把老骨头不经掀,飞出了正堂,摔了个五体投地,委屈捂着痛处哀嚎:“哎呀,我的胳膊肘啊~哎呀,我的波棱盖啊~哎呀,我这腰间盘哪~”
“外祖母!”颜知渺惊呼着,正要疾步去扶人时,被太夫人拽住腕子。
老善扒着门框爬起来,戚哀望着颜知渺:“郡主,郡马晓得自个儿的错处了,是真心要哄您开心,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跟我回去吧。”
温舒云和太夫人:错处?果然猜对了!
这下,误会彻底加深了。
颜知渺一个头两个大,生怕老善再说出什么不利于苏祈安的话来。
“行了,你快走吧。”
老善显然被摔昏了脑袋,全无平日的聪明劲儿:“哪有夫妻不斗嘴,床头吵架床尾和呐。”
“我已经决定在王府住上几日,你快走。”
人心皆是肉长的,老善老眼一红,闷头重重咳了几声。
这是打算改用苦肉计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太夫人识破他的阴谋,指着他的鼻子骂:“带上你们的东西,滚!”
第47章 我与她们统统是逢场作戏。
苏家大宅。
苏祈安在大门外踮着脚、伸着脖,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
望啊望,总算是盼到老善归来。
长街尽头,一瘸一拐的老善领着一瘸一拐的数名仆役,各自又都牵着载礼的马车。
苏祈安:“?”
她心烦意乱地迎上去:“你们这是……”
老善浑身都在疼,连腰也直不起,哭丧着脸惨兮兮的道:“礼物王妃不肯收。太夫人直接动了手,让我们滚。”
然后叹服老夫人不愧是将门出身,武功挺高强,差点将他这一把老骨头掀去了阎王殿。
苏祈安诧异太夫人居然也在王府,早前不是说人去韵州了吗?
但她最在意的还是颜知渺。
“郡主也不愿意收?”
“郡主只一个劲儿地赶我们走。”老善颤动着咽喉道,“您这回怕是真的让郡主寒了心。”
苏祈安失落又苦恼,好在她谨记着药嬷嬷的忠告,“用真心”。
她重新抖擞精神,对仆役们道:“大家辛苦了,去账房领十两银子的赏钱吧。”
仆役们瞬间就觉得人间很值得,希望这样的辛苦多来几遭,齐声感谢苏祈安地慷慨,并祝愿她早日挽回郡主,与之白头偕老。
是以,苏祈安在一片祝福声中含笑离去,刚进宅门,就碰跟药嬷嬷打了个照面。
药嬷嬷:“晚食在哪里用?”
苏祈安:“东跨院。”
她要睹院思人……
“今晚,夜色好凄清。”
秋千旁有一方石桌,玉盘珍馐尽数摆上,苏祈安一小勺一小勺地抿着寡淡地燕窝粥。
时而抬起下巴,望望天,时而低下脑袋,望望地。
药嬷嬷陪她一块用晚食,陪她一块望天,陪她一块望地。
明明是清爽沉醉的夜晚,她却默不吭声地摇摇头,痴汉眼中的世界,与常人不同。
今次的宫爆鸡丁做得色味俱佳,当下还热气腾腾,药嬷嬷夹起一块放入苏祈安碗中。
“多吃……”
诶!
人呢?
跑哪去了。
药嬷嬷扫视左右,发现屋中亮起了灯,窗纱之上映着一道淡淡的身影。
药嬷嬷笑叹一声:“自古富贵多情种呐。”
苏祈安润白的指尖抚过屋中的桌椅、妆台和书案,临了身子一歪,倒进床榻。
枕头香香的,清清洌洌,像是甘草又像是甘泉,是颜知渺的味道耶。
好喜欢。
被子软软的,盖在脸上,贴着肌肤,仿如颜知渺沐浴过后,湿湿软软的……拥抱与爱抚。
也好喜欢。
她侧侧脖颈,脸埋进枕头,忽听细细碎碎的响声。
下意识地往枕底一摸,摸出一份名单。
“茹儿?”
这不是舒州刺史大人之女吗,她幼年的好友,未做郡马前,刺史大人还主动遣了媒人来说亲。
再往下瞧。
“雅儿……”
这是爹爹选与她的通房,她推脱不掉,就将其留在身边侍候,成亲前,寻了个由头,没带其一块上京。
越瞧越觉得这份名单怪怪的,各色青楼楚馆的花魁头牌,皆记有名姓。
数了数,共三页,记得还挺细致。
后又依稀想起来,当日药嬷嬷的确讲过颜知渺传了各院的管事妈妈询问平常与她有较多往来的姑娘。
当时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眼下当是如梦初醒,空荡荡的心口灌满了澎湃的喜悦。
颜知渺这是!这是!在吃醋?!
她将名单用力摁在胸前,“唰”地坐起身。
怎么早没想到颜知渺闹别扭的根源在这呢!若从这一层来突破,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了。
我可真是个大聪明。
药嬷嬷进屋催她再去吃些东西,一跨进门槛就见她两边唇角绽放着过分绚烂的笑意,如盛夏正午的骄阳般,热烘烘,火辣辣。
“???”
药嬷嬷怀疑自己老眼昏花了,冷酷家主何时如此笑过。
不料冷酷家主不光笑,还欢唱不息。
“火辣辣的情啊,火辣辣的心,火辣辣的小辣椒她透着心里红啊~”
药嬷嬷:“!!!”
“火辣辣的眼睛会说话,火辣辣的小样子招人疼~”
苏祈安在火辣辣的歌声中蹦蹦跳跳地远去了。
药嬷嬷看傻了。
师父没教过有为爱所困已致失心疯的啊?
不成,她得回去翻翻医书。
翌日。
苏家的豪华马车停在镇淮王府门前。
苏祈安掀开车帘,风姿绰约地立于车旁,做着伸展运动,抖抖胳膊又抖抖腿。
“今日真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啊。”
为她撑伞挡住如注暴雨的独孤胜:“哈?”
苏祈安飞他一个“你不懂我我不怪你”的眼神,嘴畔依然挂着笑。
苏家上下,能抗住家主的冷酷无情之人比比皆是,但能抗住家主笑容的没有几个。
主要是不习惯。
独孤胜凉了尾巴骨,低头躲开苏祈安的注视道:“雨势大,我们先进王府躲躲雨吧。”
遂即劳烦门子通传一声。
苏祈安压着嗓子道:“独孤,我有一点点紧张。”
独孤胜体谅道:“见丈母娘谁能不紧张,郡马您不如做做深呼吸。”
“我不怕丈母娘,我是……我是……怕见郡主……哎,我说不上来,她有何好怕的,她又不会吃了我……”
她语无伦次,喘息也急促。
独孤胜也是情场上打过滚的,一语道破:“是不是害羞和难为情?”
“对!”苏祈安猛地一跺脚,“我该怎么办?”
独孤胜深锁眉头良久,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钻进马车,抱出一捧粉嫩嫩的睡莲。
“郡马,您切莫慌张,到时候见了郡主,咔嚓一下就将这捧花献于郡主,保准郡主会喜欢。”
“我就怕……她不喜欢。”
“您天不亮就辛辛苦苦的摘下这些花,还包得漂漂亮亮的,别说姑娘家,我一大老爷们见了都喜欢的不得了。”
苏祈安挂于嗓子眼儿的小心脏,往下放了放。
“您的表情一定要自然。”
“好,我试试。”苏祈安抱过花,清了清音色,将黑胖糙汉独孤胜当作颜知渺,柔润润道:“郡主,送你。”
独孤胜给出恳切的建议:“声音小了。”
苏祈安抬高音量:“鲜花配美人,郡主,送你的!”
“甚好,继续继续。”
“那些姑娘与我仅是萍水相逢、君子之交,你就原谅我吧。”
“不妥,”独孤胜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您应该尽量撇清与那些姑娘的关系。”
苏祈安重新酝酿话语:“郡主,我与她们统统是逢场作戏,没有半分真情,我喜欢的人其实是——”
“你和谁逢场作戏啊?”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苏祈安。
她侧眸一看:“!!!”
“父王!”
颜逸目光犀利,神色冰冷:“本王问你和谁逢场作戏了?”
“没、没有谁,”苏祈安心跳节奏只乱了一瞬,这辈子,除了颜知渺她谁都不怕……
其实对老丈人还是有点怕的,强自镇定的颔颔首,“小婿和随从闹着玩儿的。”
“你们不是提了‘姑娘’二字吗,难不成是本王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
“我这随从说,这束睡莲很漂亮,姑娘们见了都会喜欢。”
“呵呵。”
镇淮王颜逸背着手,由上而下审视她,好一个八风不动、泰然处之的女婿啊。
苏祈安主动示好:“父王这个时辰不是该在宫中替陛下理政了,焉会在此?”
“老糊涂了,清晨走得急,忘记了入宫的符牌,不得不回来取。”
“如此,小婿就不烦扰父王了,您请。”苏祈安抬了手臂,做了个您里边请的姿势。
颜逸:“……”
小兔崽子,总有一天我要收拾你。
他喷出一道冷哼,转身就踩着石阶入王府。
送走一尊大佛,苏祈安如释千斤重担。
恰逢一阵大风刮过。
风裹着雨水,泼湿了她的面颊,也鼓动了她的衣袖,卷走了袖内的东西。
她匆匆去追。
颜逸却因这阵风止了脚步,不经意地瞟见脚边翻卷来几张洒金宣,想也没想地弯腰拾捡,掸掸其上沾染的泥污,一展而开,正要垂眸之际——
“父王!”
苏祈安停在他身侧,“小婿不甚掉了东西,多谢父王。”
言落,伸出两手,要讨回。
颜逸眯下眼皮,观出她有端倪。
垂眸看去——
“茹儿、雅儿……”
好像是份名单。
“这字迹有些眼熟啊。”他嘟嘟哝哝着,“像是……像是……”渺儿的笔迹。
苏祈安暗道糟糕,任凭她再多么地无情沉静,此刻也不免心神晃荡。
他瞥向苏祈安:“这上面全是姑娘家的名字,都是谁啊?”
“……是小婿宅中的丫鬟们,郡主身份尊贵,要多挑些在跟前伺候的人。”
颜逸往后翻翻……
他贵为王爷,嫁女儿自然是慎之又慎,将苏家祖宗十八代以及平日交好的人家统统查了个底朝天,清楚记得其中这个茹儿应该是是舒州刺史家的独女窦茹。
“茹儿,也是你家丫鬟?”
“……”苏祈安沉默了。
沉默有时代表百口莫辩。
颜逸本就不喜这商贾出身的女婿,忽然知她在外还有一堆莺莺燕燕。
当父亲的最怕女儿受委屈,当场发难:“苏祈安你玩得挺花啊!”
“小婿冤枉。”
“还敢叫冤!来人啊,拿本王的弓箭来!”本王要射她个密密麻麻。
一帮随护他的护卫围上来求他不要冲动,否则郡主就成寡妇了。
“本王的女儿还愁嫁不成!”
苏祈安觉得此言有理,当即决定保住小命要紧。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独孤胜,撤。”
“好咧。”
颜逸:“兔崽子,给本王站住!”
第48章 “她……不喜欢我……”
王府正殿,温舒云一巴掌内力拍裂了檀木桌面。
“堂堂王爷,在王府外头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她对外素是容色端庄的贵夫人,对内却是绝不惯着颜逸。
“王妃教训的是,”颜逸放低姿态,深悟好汉不吃眼前亏,“可苏祈安当真太可恶。”
颜逸拿出铁证,“这份名单你好生看看。”
温舒云没好气的拿过一观:“一份名单而已,有必要小题大做吗。”
“全是姑娘的名字,字迹是渺儿的,苏祈安还说她与这些姑娘是逢场作戏。”
温舒云惊了。
逢场作戏?好花心好滥情的用词。
“她亲口说的?”
“是啊,本王亲耳听见的,岂会有假。”颜逸信誓旦旦道。
温舒云:祈安该不是真做了对不起渺儿的事吧!
她藏好这份揣测,打算去问问颜知渺,眉眼处却没有丝毫好颜色道:“你忙你的去,别没事找事。”
“这事你不为渺儿出头?”颜逸一脸不可思议。
“我让渺儿回王府小住,存的就是你们父女俩冰释前嫌的心,你倒好,一点不肯跟渺儿示弱,她都在府上住了快两日了,你愣是要躲着她。”
“好端端,怎么教训起本王来了,不是在说苏祈安吗!”
“祈安对渺儿又是送礼又是送花,知错服软,凭这一点她就比你强百倍。”
老丈人不如女婿!
颜逸:气死。
他胸膛起起伏伏地喘大气,喘得面红脖子粗。
暗搓搓道,待来日本王荣登大宝,就封渺儿为皇太女,再选几个世家子弟给渺儿做侧妃,哦不,侧夫。
反正不能叫苏祈安好过。
“阿嚏!”
马车内的苏祈安揉揉发痒的鼻子。
又感觉耳朵热乎乎,抬手一捏,好烫。
哪个口舌生疮的玩意儿谁骂我?。
“你老实告诉母妃,祈安是不是在外养了小?”
王府花园,曲径通幽处。
温舒云不准任何婢女跟随侍奉,与颜知渺共享一柄油纸伞,闲庭信步。
“母妃,雨小了许多。”颜知渺探出手,细雨打湿了她白润的指尖
“别岔开话题,母妃问你话呢。”温舒云捉回她的手,用丝帕擦拭干爽。明明入了夏,这手却半分暖意也无,做母亲着实难过。
颜知渺莞尔,知是躲不开这番盘问,干脆认了命:“郡马真有那花花肠子,我会轻饶她?况且还有父王坐镇,她哪有胆子造次。”
有理有据,温舒云寻不到错处,唯有提起在王府门外发生的种种。
“你父王发了好大的脾气,他怕你受委屈。”
颜知渺听出她话中的用意,无非是在缓和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
她不接茬,独独关心苏祈安送的花。
“一捧睡莲,真是她亲自摘的?”
“你父王亲耳听见的,还能有假。”
“她这回是真用心。”颜知渺眼尾缠绕着缕缕喜悦。
“送束花就迷晕你了?”温舒云语气满是“你不争气”的无奈。
好歹是魔教之主,杀伐果决,似铁如钢,一撞上情情爱爱焉何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她问:“你在江湖里呆的那几年,就没有遇见过喜欢的人?”
颜知渺平白受此一问,怪难为情的:“母妃~”
“……”诶?还真是情窦初开。
“难怪一束花就能哄你开心。”
颜知渺干脆敞开心扉:“郡马虽然体贴,但使惯了银钱,花钱如流水,知我怕冷,便十两一斤的银丝炭暖着我的手,百两一篮的红花炭暖着我的屋,更有千金难买的黑玉断续膏,珍贵稀有的狐裘大氅……
表面上看,她对我细致入微,可这些于她而言,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大有人争着抢着替她去办,只要她愿意,可以对任何姑娘都这样好。
曹葆葆送花给安阳姐姐,被蜜蜂叮得浑身是包。
郡马送花,就只会有钱花随便花,母妃你知道的,我不缺这些,我要的也从来不是这些。”
知女莫若母。
温舒云拍拍她的背:“傻丫头。”
“我这回同她闹,无非是因为她不够在意我,若真够在意,也不会站在旁人的立场向我求情了。”
温舒云亦是女人,哪能不明女人一生所求,无非是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向着自己的知心人。
可知心人世间少有,得之幸之。
当初颜知渺非要招苏祈安做郡马,她本以为颜知渺就是图其身子,为的是练就寒枝栖沙第十层,为的是重振魔教,为的是镇淮王府的未来……
千算万算,没算到颜知渺是对苏祈安动了真情。
她叹:“凡世情,最难解。”
颜知渺俯身摘了朵小小巧巧的兰花,淡淡的粉,颜色一如苏宅莲湖中盛放的睡莲,低眉细嗅,香味淡如山岚清雾。
温舒云点破她女儿家的心思:“想祈安了。”
颜知渺缓了缓,才轻轻点头:“嗯。”
“她可明白你对她的心意。”
“大抵……不明白。”
“那就叫她明白。”
“她……不喜欢我……”
“这是她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瞎猜的?”
“我试探过她。”颜知渺提起宁如玉,显出失落来,道,“他教我试探的,我冷落了郡马许多日,郡马愣是没有几分伤心。”
温舒云纳闷还有宁如玉的掺和:“他一混世魔王能有什么好法子,甭添乱就不错了。你听母妃的,喜欢一个人就大大方方的袒露情意,祈安如果喜欢你自有回应。”
“如果不喜欢呢,往后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多不自在。”多丢分。
“不喜欢也没关系,你们成了亲,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大胆追求即可。”
颜知渺半信半疑:“能行?”
“情场角逐最忌讳扭扭捏捏,”温舒云一只手掌贴在她胸口,郑重道,“用真心。”
这一刻,她发间的几缕银白都散发着慈祥的清辉。
颜知渺出神的看着她,母妃,你竟是位情场高手。
温舒云的眼眸精亮,你当你父王这么多年都不纳侧妃是为何?
是夜。
酒量不好的苏祈安一面荡着秋千,一面借茶消愁,愁更愁。
不禁举杯赋诗一首:“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再来一杯。”
抱着茶壶守候在旁的独孤胜劝慰道:“您别再喝了。”
“我要喝!”
“再喝您就饱了。”
“……”
独孤胜扫了眼摆满石桌的美味佳肴,好香,尤其是桌中央的烤鸡,难得比曹郡马烤得鸡屁。股还香。
谁闻谁饥肠辘辘、口*水直流。
“您喝饱了,就没有胃口吃烧鸡了。”多浪费。
“喝完这壶茶我又是一条好汉,明天你再陪我去趟王府,郡主一日不见我,我就一日不放弃。”
独孤胜痴痴的看着烧鸡,咽下一口口水,吞咽声清脆悦耳。
苏祈安斥责他没出息,后又软了心肠:“……烧鸡赏你了。”
“多谢郡马!”独孤胜小跑过去,放下茶壶,扯下鸡腿大快朵颐。
老善进了东跨院,撞见他这幅粗鲁的吃相,心情沉重了,哎,当家主母不在,下人愈发没了规矩,放纵到连吃相都荡然无存了。
“何事?”苏祈安问。
“银浅替郡主来传话,约您七日后去温泉山庄。”
“!!”苏祈安蹦下秋千,蹦掉了冷酷面具,像个得了自由的小白兔,抓住老善再三确认,“真的?”
“千真万确。”老善亦为她高兴,苍老的声线透着愉快,“这种事我岂敢撒谎,郡主定是想您嘞!要不了多久她就要回来了。”
老善故意高了声,好叫独孤胜听听,当家主母虽然人不在,但是威仪还在,你注意点规矩。
心无旁骛享受烧鸡的独孤胜:好好吃。
老善:“……”
他用力用力很用力的咳了几声。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翻了天了。
遂愈发想念宅中有郡主的日子。
倏地一转念,问:“大热天的泡温泉,郡主不怕被煮熟吗?”
苏祈安顷刻冷了脸,敢妄议渺渺的决定:“你翻了天了!”
老善大骇,双肩一缩:告退告退。
第49章 而今是人和心她都图
苏家在京的掌柜数十人,女掌柜屈指可数,唐玉便是其中之一。
她有些日子未曾瞻仰家主清绝容姿了,又难得被邀至苏家,还进了灼灼院,简直是莫大的荣幸,一时欣喜,忘了家主驭下有讲究,最不喜欢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徒,但偏生忍不住的赞美了颜知渺几句。
话一脱口方后了悔,忐忑地去瞧苏祈安,见其眉眼轻弯,全无厌恶之意,甚至有些许欢喜。
怎么个意思?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伴家主差不多也这么个理。
唐掌柜一头雾水。
亏得做掌柜久了,将察言观色练就得炉火纯青,甭管多余的,既然家主当前喜欢,她就多夸夸。
“家主,全玉京城,谁家夫君有您懂得心疼人呐,那日顶顶珍贵的两件狐皮全送于郡主制成披风,”
“我虽随家主刚来京城,但做成衣铺的掌柜十年了,达官显贵遇着不少,也从未有过谁能有拿出那般好的狐皮。”
“郡主有您这等如意郎君疼着爱着,谁不羡慕。”
这一句句的,胜过年关时节的吉祥话。
左右侍立着多名伙计羡慕唐掌柜可以放肆拍马屁,这不,真就得了打赏。
他们命不好,唯有做好分内事,捧好绫罗绸缎,巴望着郡马能够垂青。
一匹匹款式虽异,但贵在华美精致,阳光碎金般地一照,又像是往上铺了一层灿烂。
要是裁制成衣,配上郡马爷的清隽气质,怎一个矜贵了得。
唐掌柜估摸着马屁拍得差不多了,挑选了两块料子来:“您瞧瞧罢,月初绣坊出的新品,取名为流光锦,手艺最佳的绣娘花上整整一天,也勉强织个七八寸。”
苏祈安搁下茶盏,探指一抚,触感的确丝滑温润。
不由的想起醉酒时候,指尖于颜知渺腰间按捏的……
指尖倏然发烫,苏祈安捻了捻。
“若要为郡主做身夏裙,这料子乃天青水色,最衬人,郡主该是会喜欢。”
“这块缃色也不错,‘飞文染翰,则卷盈乎缃帙’”
“还有这块深竹月色,所谓‘松风催暑去,竹月送凉来’”
苏祈安知她有几分才情,待她说完,饶有兴致的听着,后道:“是给我做衣裳。”
唐香玉呆住,马屁拍歪了。
家主每季的确会做几身新衣裳,且皆出自她手,大都是暗沉沉的玄色,偶尔一两身别的颜色,也是因出席某家喜宴寿宴而临时赶制。
譬如今日穿的这身圆领鸦青衣袍,若记得没错的话,是去年刚入京,受邀参加孙把头嫡次子的冠礼时所穿。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近来苏家里外皆在传家主变了喜好——弃了穿惯的墨黑。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喜好会变得如此彻底,已是到了特意新制的地步。
“瞧我这眼力见,家主莫怪。”干笑几声后,她殷勤地换了几块料子来,颜色更偏文雅,花色也少些。
苏祈安拿不准,问:“京中的姑娘们都喜欢什么样的?”
问得突然,唐掌柜会错了意:“就喜欢您这样有钱大方的玉面郎君。”
噗呲噗呲。
伙计们没憋住笑。哪个少男少女不怀春,他们偏爱这样的话语。
苏祈安亦是嘴角微翘,美滋滋地啧了一声,我这么明显吗?。
约定好的日子在盼望中降临。
苏祈安穿着新衣裳在照身铜镜前左转转右转转。
她问药嬷嬷:“好看吗?”
“好看好看。”药嬷嬷像位送女出嫁的老母亲,拉住她,忍住千言万语,只剩沉默一望。
苏祈安打断她的沉默:“新腰带不太好看,我还是系条新的吧。”
“好。”
新腰带被药嬷嬷自衣橱里取了来,专心的帮她系上,那小腰被堪堪一束,立马细挺如雨后的青竹,劲儿劲儿的。
药嬷嬷肯定道:“配这条腰带,确实更漂亮些。”
漂亮就好。
苏祈安喜孜孜的踏进了夏日和风之中,骑上喜爱的飞翩白龙驹,妥妥的意气风发。
于长街打马而过,耀目得使人舍不得移开眼……
城西十里有座温泉山庄,本是前朝某位郡王的私宅,闲来聚起三两狐朋狗友的惬意之地。
时过境迁,被一富商买了去,又因其有大大小小的泉眼数余,索性改做了温泉生意。
主打一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达官显贵们最爱这等奢靡的玩乐,但盛夏时节,温泉山庄的生意总归要堪称惨淡。
不过对深受寒症困扰的颜知渺来说,正好。
苏祈安怕热,来之前在腰间别了把象牙折扇,一抖扇子,妥妥的风度翩翩。
银浅在前引路,引着她穿过连廊、绕过幽静亭台,再跨一处月门,停在了一座古朴小院前。
“郡主就在后院。”
想着要见颜知渺,苏祈安心情好得如蝴蝶飞舞,出门都只带金叶子,赏了她一片,遂推门而进。
只留银浅一人颤颤的捧着金叶子,流下激动的眼泪。
发财了。
财神爷我好想你呀!。
院子颇大,苏祈安初来辨不清方向,停下折扇,缓下呼吸,立起双耳细细听。
有细细碎碎的水声飘在热腾腾的空气中。
再一辨,苏祈安犹豫的面朝右抬出脚。
走了一小段,水声大了些,步子也笃定起来。
入了屋,又继续往里去。
有温湿的香气若有若无在四下萦绕,苏祈安心跳快了两拍。
她不再往前。
香气却变得愈发实在,沁入心扉。
她艰涩的动动咽喉:“……郡主?”
“怎的来得这么慢?”回应含着嗔意。
是颜知渺的声音。
苏祈安最熟悉不过。
分别的这些日子,她夜夜回忆颜知渺或喜或恼的话语和神态。清清浅浅、隐隐约约。
乍一听,有些恍然。
也有着小小的满足。
“怕走错了路,耽搁了。”
“还不快进来。”
苏祈安试探着拨开门,后院的泉雾热气如山间清岚般弥漫。
热意撞上她的脸,湿润了她的眼睫和眉宇。
水声哗啦啦。
苏祈安适应了这份朦胧,瞅见颜知渺正趴在池沿边冲她笑。
红粉粉的脸,白花花的胳膊,和平整水亮双肩,湿漉漉的眼眸有羞媚流转,绕乱了夏日繁景。
好香。
好香艳。
阳光忽然变得炽烈。
苏祈安晕晕乎乎了,强自镇定的戴回冷酷面具做伪装。
颜知渺瞧她冷淡淡的,心起了一个趔趄。
念及母妃的话:喜欢一个人就大大方方的袒露情意。
她琢磨过了,就该大大方方,往成亲时如何对待的苏祈安,以后就如何对待。
只是,这厮竟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难道是自己不够“大方”。
那就再“大方”一点。
“你过来呗。”颜知渺咬了下下唇,将两条胳膊收回水里,像只在水面脑袋露的小狐狸,试着和路过的书生做朋友。
苏祈安注意到水面动了动,旖旎遐思在脑中冒出,幻想着藏在水底的狐狸抓住一挠一挠的,狐狸尾巴一摇一摇的。
挠在她的心坎上,摇得她神魂荡漾。
她魔障了似的,靠近、再靠近……
弯下腰,一手撑着膝头一手紧抓着折扇,容色稍霁:“来了。”
话一出舌尖,察觉声线浅浅发着抖。
好生懊恼。
在生意场上,这叫露怯,好比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脑中急转,寻求补救的办法,却未注意颜知渺的目光落在她的腰带上,更未注意其盈盈目光陡添了恼意。
“这腰带……”好像是那叫嫣菱的姑娘送的。
颜知渺欲言又止。
“这腰带怎么了?”
颜知渺盯着她。
苏祈安:莫名地有点……怕怕。
颜知渺:“你把腰带脱了。”
“?!!”
脱……腰带?!!
苏祈安不得不忘“美人盛情相邀,鸳鸯共浴一汤”上想。
但该有的矜持还需要有。
“不……太好吧。”
下一息,腰间添了股拉扯之力,她避无可避,重心往前一倾,砸得水花四溅。
咕噜噜。
温泉水爽口,就是呛得慌,小蛇似的,滋溜钻进她鼻腔,刺出咽喉的一串咳嗽。
她幼年随爹爹走南闯北的走货谈生意,娇贵虽娇贵,但爬树游水也是学过的,双脚轻轻松松的踩瓷实了,抹掉满脸的水色:“你……你做甚!”
冷不丁的拽她下水,怪吓人的。
幸好四下无人,冷酷家主不至于太丢脸。
还有!这是新衣服新衣服!专门为你穿的!你看都不看就戏弄我,弄湿了它!
她是像只豹子,预备亮出凶狠的兽牙。
“你——”
“你”字被狠狠噎了回来。
哗啦——!
苏祈安背过身去,动作太急,要不是有水的浮力帮衬着,指定要崴了脚。
“你……你不穿衣服就罢了,做什么站起身来!”
左肩蓦地承了力,带着湿漉漉的温度,是佳人将下巴搁了上来。
“你以前又不是没瞧过我的身子。”佳人慢条斯理的开口,唇齿间的热气混着袅袅水汽,像片羽毛摩挲着苏祈安的耳朵,连带脖颈也酥麻了。
苏祈安的四肢绵软下去,明明是水雾氤氲的地方,她却口干舌燥。
“害羞了?”
“没……有。”
“那就转回身看着我。”颜知渺的心口仿佛着了一把火,以往同苏祈安亲密,是故意撩。拨,图个圆房。
而今是人和心她都图,便多了份紧张和情怯。
她把种种情绪藏好,鼻尖碰碰苏祈安的耳垂:“你若不转,我有的是法子治你。”
还挺霸道。
苏祈安喜欢她的霸道劲儿,落在有情人眼里,霸道是情意绵绵地使小性子。
第50章 你要愿意的话,我拿命疼你
刚成亲那会儿,颜知渺特爱使小性子。
但要论喜欢,苏祈安更钟爱她面上端庄持重,私底下却粉面娇红,撩得人心痒痒的。
以往不懂珍惜,目下若真能像以往那般,一逮住机会就来撩。拨,阎王爷减她半程命她也甘愿。
转就转。
她一动,泉水哗啦一声。
默然相望,彼此心里一跳。
良久良久,苏祈安动动唇:“郡主,能松开手吗?”
自始至终都勾扯着她的腰带,也太猴急了些。
颜知渺哪能猜出她心间噗噗冒出的黄色泡泡,不但不松,还扯紧了些:“你再不脱了它,我就亲自动手了。”
猴急的不是一星半点。
苏祈安低眸到一边,道:“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磨磨蹭蹭。”颜知渺言出必行,她没替别人解过腰带,动作起来一直没有寻到关窍,几番失败。
但是耐心不减。
不仅不减,还与苏祈安越凑越近,星眸紧盯着水下的腰带不放。
气息交缠。
苏祈安甚至能闻见她肌肤的香气,清清幽幽,透进骨髓,融于骨血,仿佛缔结下了海誓山盟般的契约。
有股冲动要挤破苏祈安的胸腔。
她微微战栗,跟随某种指引,稍稍垂头,吻住那水艳艳的双唇。
像棉花。
像蜜糖。
像轻软的纱。
战栗流过她们全身。
颜知渺像是被木头夺了神魄,木木的望着苏祈安的眼。
“你……”
“颜知渺。”
苏祈安破天荒头一回叫着她的名字。
似梦呓似沉吟。
“颜知渺,我喜欢你。”
水下轻轻巧巧的一声响,腰带解开了。
苏祈安瞅瞅腰带又瞅瞅颜知渺,眼波炯炯,她捧住对方半喜半惊的脸庞,目光在那张半张的樱唇上逡巡。
思忖郡主殿下不是不愿圆房么,怎生变了主意。
眼一闭心一横,就依郡主的吧。
她推着人贴住池壁,双臂撑在其两侧,又因个子高挑,比对方高出小半个脑袋,试探着低头,欲要再度品咂樱唇的滋味。
就这一弹指的间隙,忽闻异响,断断续续的,像是前庄传来。
站直身子问:“郡主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颜知渺心脏激烈如战鼓,震得耳膜嗡嗡响,哪还能听着旁的。
魔教教主也有没出息的时候,坚强着道:“好像……没听着。”
近月事多不太平,万不能掉以轻心,累得苏祈安暂时舍了在怀的美人:“我去去就来,等着我。”
颜知渺作势要拦住她,本来今日她打算同苏祈安表明心意,是以花了大价钱,包下整座山庄,内外都安排着王府的人,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纵然有异响,也无妨。
一转念,思量这个档口将人留住,显得太春心难耐。
罢了,由着人去吧。
“诶……你……你换身衣服再去。”颜知渺冲着那高挑的背影道。
苏祈安的春心不小于她,期待着回来同她共赴巫山,哪肯多耽搁工夫,脚下急如星火:“不换了,我凉快凉快。”
颜知渺了然于胸,弯了嘴角,也红了脸。
拍拍脸,烫烫的。
不免恍恍惚惚着,没做梦吧……。
既为山庄,背倚青山绿水,左右且有郁郁层峦。
苏祈安依着记忆,摸索回了前庄,花香鸟啼,一片安然祥和景象。
看上去,不像有事发生。
独孤胜坐在一棵香樟树的树枝上,抱着惊雷刀打盹。
苏祈安瞧见他,招呼他下来。
“您怎么浑身湿透了?腰带呢?”
苏祈安不答,只问他是否有异动?
“没有。”
“我听着有吵闹声。”
独孤胜立马左顾右盼,一副吵闹在哪的懵懂样。
苏祈安当自己是最近日子过得不太平,神经崩得太紧,有了幻听:“无事就好。”
她巴不得无事。
一旋身,又急如星火地往回去。
待她走远些了,独孤胜跃上树,在绿叶掩映中拖出一个人。
一巴掌呼其脸上。
“朱班头,郡马郡主因你拌嘴,好不容易要和好,你又来犯浑。”
被绑住了手脚和点了哑穴的朱班头瞪圆了眼,恶狠狠地,眼底血丝密布。
他做班头前是都头,京中各府衙役公差皆要归他管,有些人脉,七拐八绕的打听出嫣菱真的在高尚书府押着。
他急于救人,又得罪不起一朝尚书,想与府尹大人提提此事,又拿不出证据,便厚着脸皮,来求郡马郡主帮帮忙。
在苏宅门外,遇上苏祈安出门,遂一路跟着来此。
“来意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就是帮你去高尚书府救人嘛,我陪你去,不用劳我家郡马大驾了。”
朱班头闭眼,像是信不过他。
独孤胜摇了摇手中的刀:“我在江湖中也是有些名气的。”
他拎住他的后衣领口,霍地飞上天,展示行云流水的轻功。
朱班头瑟瑟发抖:恐高,害怕……
婆罗人的毒不可小觑,虽然毒已解,但苏祈安的身子不如从前康健,药嬷嬷说了,要好好调理,轻则一年半载,重则三五年。
苏祈安一溜小跑,路程不长,却是满头热汗、气喘吁吁。
泉汤中,并无颜知渺的曼妙身影。
人呢?
苏祈安暗升慌乱,怕不是颜知渺觉得受了怠慢,又生了气,丢下她走了。
苏祈安揉揉眼,围着水汽氤氲的泉汤找寻两圈。
真没人。
“郡马,郡主去往内室了。”提醒之人是银浅。
如沐一场春雨,苏祈安忽然就释开了焦急的情绪。
没走就好,没走就好。
她感激银浅及时出现,又赏她一片金叶子。
金叶子亮闪闪,银浅石头般僵住,我做啥了,你又赏我!
苏祈安嫌给的不够,又赏一片两片三片,临走前,夸她出落得愈发水灵灵,以后一定找个富贵事少的人家,再备一份丰厚嫁妆,保证她嫁过去当主母。
“……”
冷酷郡马,你活泼起来真挺瘆人。
银浅忍住一身鸡皮疙瘩,揣好金叶子,往旁一指,指出内室所在。
“奴婢就不带您过去了,郡主特意吩咐了,不准下人打扰。”
苏祈安:行周公之礼确实是不能来打扰。
穿过小门,一方小小的院落,幽静惬意。
几株花草,飘散着浅淡的芬芳,和轻柔的悠然。
苏祈安挠挠莫名发痒的耳尖,挠够了,立在门外低低地唤。
“郡主?”
“郡主?”
无人回应。
她又挠挠耳尖,改唤:“渺渺。”
“我在。”脆郎朗的声色,苏祈安回忆亲吻时尝出的蜜糖般甜味。
“我……可以进来吗?”
“嗯。”
门轴吱呀一下,又吱呀一下。
苏祈安步履缓慢,像是扰了谁的清梦似的。
停在床帐之外,隔着朦胧,有道隐隐约约的人影,侧叠着双腿端端的斜斜着,水墨画一般柔美。
“前庄可有事?”颜知渺问。
“无事。”
“白叫我等你许久。”
定是等急了。苏祈安一面温温柔柔地赔罪,一面去解领侧的襻扣,脱了外衫,再要脱里衣时,一只巧手探出来,揪住她的衣摆,将她往里拽。
苏祈安顺势撩开床帐坐进去,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搭在外头。
四目相对。
“渺渺。”
她叫她,沙哑,干涩。
眼眸澄澈,像是卖乖求主人摸摸的小猫,在叫“喵喵”。
颜知渺怜爱不已,真就摸摸她汗津津的脸蛋,摸摸她湿漉漉的发顶。
责怪道:“一身的水,小心着凉,毒虽解了,但身子还没好全乎呢?要多养养。”
颜知渺下榻,捧来一套干爽洁白的亵衣:“换上。”
“好。”
苏祈安眨了下眼,断了眸中的绵绵情意,起身绕进屏风,换好后再迫不及待的往床帐里钻,轻车熟路。
像个雄心勃勃的采花贼,决意采尽花蜜,吮吸、含啜,搅乱一湖春水。
一块白棉帕子却猝不及防地覆上她的脸。
苏祈安:“??”
颜知渺帮她擦净脸上的汗意后,又取下她的白玉发冠,乌亮的青丝如瀑如绸,散落于肩。
苏祈安稍愣。
颜知渺静静地欣赏,视线依次划过她的眉、眼和翘挺的鼻,目含痴意和迷恋道:“我的郡马,真是个美人。”
她纳罕当初未能一睹苏祈安身穿石榴红裙的风采,怕是会更令她情潮翻涌。
“郡主才是最美的。”苏祈安道。
颜知渺用棉帕揉搓她的湿发,一寸寸,一撮撮。
“莫要累着你了,我自己来吧。”苏祈安捉住她两只手,捏了捏,当即皱眉道,“怎么还是凉的,泡过温泉也不暖和。”
“不冷。”
苏祈安心疼,不准她再忙活,硬按着她躺回榻上,再为她盖好锦被。
做好这一切又垂了头,没精打采的。
“都怪我,若不是我,魔教还好端端的,你也不会受这样的苦。”
“没关系的。”
“你怎的还反过来安慰我了。”苏祈安恼她太大度,真不如打她两下,让她好受些。
“笑一个。”
苏祈安不笑。
颜知渺抬起上身,两指点在她两边唇角,往上一推,迫使她有了笑容。
苏祈安心间软下一大块,动容道:“颜知渺,你可真招人疼。”
我想疼你一辈子。
“你疼我?”颜知渺明知故问。
“你要愿意的话,我拿命疼你。”苏祈安重重点头,撩开衣摆,将她两只手都塞进去,拿小腹当暖手炉。
掌心贴着肌肤,一凉一热。
苏祈安明明被凉得抖了个激灵,也不躲。
颜知渺眼眶温热,笑骂道:“傻子。”
傻子是个富得流油的傻子:“我再为你买下这温泉山庄可好?”
“玉京秋冬寒凉,你要乐意就日日住这,比暖炭、熏笼来得舒坦。”
“买下山庄后,我再找人翻新,照你的喜欢装潢。”
她喋喋不休。
颜知渺第一回知道冷酷家主有做话痨的潜质。
欢欢喜喜的听着,忽然道:“我愿意。”
“……什么?”
“我愿意。”颜知渺眸子亮得出奇。
苏祈安被盯得不好意思,抿了抿唇。
“苏祈安,我愿意。”
——你要愿意的话,我拿命疼你。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