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她失忆了
言讫,颜知渺一个利落的腕花收回至默,又缓缓屈膝将其搁在脚边,再缓缓站直。
独孤胜见状也将惊雷刀丢开,刀身在空中翻腾两转,直直插。入一块顽石,刀身随之颤出短暂的嗡鸣。
“传言魔教教主一贯杀人如麻、冷心无情,你的话我真的能信?”捉刀奶奶声硬如铁。
“你们既已知晓我另一身份,”颜知渺冷冷道,“又何必以身犯险来杀我‘夫君’”
独孤胜瞳孔一缩,郡主是魔教教主!!
“教主贵人多忘事,”捉刀奶奶扬天大笑,“当年你初掌魔教,就下令屠尽捉刀坊满门——”
“捉刀坊黑白不分,杀了江湖多少英雄好汉,又做行凶买命的恶行,”银浅道,“我愿一命换一命,你先放人,我来做你的人质。”
“银浅!”苏祈安喝止住银浅,拔凉拔凉的心升起暖意,很有担当道,“我不换。渺渺,你别管我了,万事皆有定数,我富贵了小半辈子,已经知足了。”
“你们还真是郎情妾意啊。”
苏祈安灵机一动:“你如果愿意,也可寻一良人,恩爱两不疑,共度余生。”
捉刀奶奶却魔障了似的,不停地低语:“我有良人……我的良人……就是你的妻子残杀捉刀坊,害死了我的夫君!”
她陡然大喊:“教主大人,今天就用你夫君的命换我夫君的命吧,我要让你跟我一样,生不如死地活着。”
“别——!”
颜知渺奋力朝她们奔去:“祈安——!”
捉刀奶奶死死抱着欲要挣扎的苏祈安,闭眼一跃,跳下了数十丈高的陡峭断崖。
“祈安!!”
“郡主,不要跳——”银浅扑上去抱住颜知渺的腰。
“松开!”颜知渺拼了命的掰扯银浅的手臂,可是任凭她的如何挣扎,银浅就是不肯撒手。
“独孤胜,你拦住郡主啊。”银浅怕拦不住人,哭喊着他来帮忙。
独孤胜却似被抽了心骨一般,瘫跪在地,胸腔无序地大幅起伏着……
失重感觉令苏祈安心慌至极,耳畔是轰轰的风声,如雷如电般在攫取她的生命。
她想着颜知渺,思念颜知渺,担心没了自己该是多悲伤……但不管顾念多少皆是徒劳。
认命的闭上眼。
这样死……死相怕是很难看呐,最差也是个粉身碎骨,面目全非。
希望颜知渺别找着她的尸骨。
手伸进衣襟,里头揣有一直贴身放着的藕色荷包,有颜知渺亲手绣的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图。
——砰。
她全身被寒凉的水包裹,下坠一阵又被水的浮力往上拖起。
似是砸进了河里?
脑袋砸得晕晕乎乎的。
右肩的伤也疼……
她闭上眼睛,这次是真的闭上了,真的……闭上了,她以河水为榻,顺水而下……
苏祈安浑身发冷,冷意层层叠叠,全往骨头缝里钻,如蛆附骨,一寸寸的啃噬着她的肌血。
好冷……
好冷……
“咳咳咳——咳!”满是腥气的水呛进鼻腔和喉咙,把苏祈安呛了好一阵,呛得脑袋和脖子都发涨。
右肩的伤口还在疼,她疼出冷汗,挣扎着,颤颤巍巍的翻过身子。
睁开眼望着暮色苍茫的穹顶。是夜。静寂笼罩着这片陌生的山谷。
这是……哪儿……
疼意缓和了少许,她听见狼嚎从密林中传来,清晰连续,她仿佛已然看见饿狼亮出锋利的牙齿,亮着幽绿的眼睛,藏在某处,意在咬断她的脖子。
她费劲的动动腿,捂着伤处,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
脑袋昏昏沉沉,双眼又不受控制的合上,重重摔了下去。
期间,她又醒过几次,仅仅是将眼皮睁开一条缝隙便有昏睡过去,还见着了几个孩童——
“咦?那是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死人。”
“呀,还没死,还在喘气,快去找冷大夫来。”
……。
苏祈安做了个梦,梦境美妙,梦里头有个漂亮女人,有时对她凶,有时对她笑,有时还非拉着她不准她走,使着小性子,让她陪着一块去桃花林摘满满一篮子桃花,又或者要她陪着一块去骑马、放风筝,还放孔明灯……
她困在这个梦里许久许久,仿佛有一生那么长。
美中不足的是,唇舌干燥得很,像有一团火*在烧。
“渴……水……”
“水……”
“你醒了?”
苏祈安听进这一问,迷迷糊糊地去看说话的人。岂料阳光照进窗户,洒了一地金黄,刺得眼睛生疼。
她忙不迭的抬手去挡,牵扯了右肩的伤口。
“嘶——”
“别乱动,小心伤口崩开。”
“头也疼。”苏祈安哑哑道,指尖不经意的着缠裹在头上的棉布。
“你脑后有伤,我替你上药包扎了一番。”
说话的女人音色凉凉的,苏祈安的双瞳适应了光亮,视线慢慢聚焦,落向女人的脸庞。
眉眼淡雅,唇色粉淡,面上不施粉黛却将一身浅色的粗布裙穿出一股风雅,气质却疏冷,是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倒是个美人,但没有她梦里的女人美。
“喝吧。”
苏祈安有些拘谨和不安,但渴得难受,接下茶杯,咬住边缘将水往嘴里灌。
杯里无茶,水是井水,甘甜清冽,苏祈安久旱逢甘霖,厚着脸皮又讨了一杯。
女人就安安静静的坐于床边的竹凳上,像佛堂里八分不动的泥菩萨。
半晌,苏祈安喝好了,不太自在的向她道谢,又问:“你是谁?这里是哪?”
“响风寨。大家都叫我冷大夫。”
“多谢冷大夫。”
女人像是有两分警惕,也不兜圈子,问她的名字。
“我的名字?”苏祈安微愣。
冷大夫并未催促。
苏祈安又重复自问:“我的……名字?”
冷大夫方才发现异样,歪了两寸脖子,试探着问:“你……不记得你叫什么?”
苏祈安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神情懵懂地摇摇头。
“记不记得要到何处去?”
苏祈安还是摇头。
“那你可记得自己是哪里人?”
苏祈安咬住唇,揪紧的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老半天才轻飘飘讲出一句:“原来我不是这寨子里的人。”
冷大夫:“……”
“那我是怎么到这来的?”
“几个孩子溜出寨子玩耍,在河边捡的你,求我去救。”
冷大夫双目紧盯她的表情,心道,这人遇事没有丝毫慌乱,捡到她时衣裳虽破,却华贵非常……
由此推论她该是出身不凡且心智与手腕了得的人。
遂再添一问:“你为何女扮男装?”
“我还女扮男装?”苏祈安垂眸打量这一身干爽粗糙布衣,手背和腕口被磨得泛起淡淡的红。
好一个细皮嫩肉,心底琢磨自个儿以前应该过得是豪奢富贵的日子。
“这身衣裳也是套男装,我帮你找来换上的,你既然要改头换面行走江湖,我理应替你遮掩。”
“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想要隐藏的东西。”
“冷大夫有心了。”苏祈安道,却又觉得她话虽热心肠,但语调寒凉,是个怪特别的女人。
萍水相逢,人家不光救命,还守护她的身份,苏祈安习惯性的就往腰间摸……摸……
等等。我是在摸什么呢?
好像是在摸钱袋,好像是要赠与人家一笔钱财以示感谢,好像……我以前也总是这样大方?
“你在找它?”
冷大夫递来一个藕色荷包,上头的丝线章法全无,可谓潦草,看不出是个什么绣样。
“救你时,你手里攥着它,许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
苏祈安将其摊在掌心,凝神端瞧,心间莫名添上些平静,有股愉悦之意萦绕在唇角。
冷大夫观察她的神色:“你记得它?”
苏祈安果断道:“不记得。”
“……”
门檐下悬着一块打有补丁的帘子,帘角一动,又钻进个漂亮女人。
苏祈安随动静望去,还是觉得其美貌没能比过自己梦里的那人。
“公子你醒啦!”来人面含欢喜,将一碗清粥搁于矮桌上,“高热两天两夜你肯定饿坏了,先吃点东西。”
随即又自报姓名:“我叫花辞,寨子里的人都管叫我花姑姑。”
花辞笑容盛如牡丹般娇艳,爽快明朗道,动作间透出股亲和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苏祈安颔首:“多谢花辞姑娘的收留。”
忽而觉得“花辞”二字有些耳熟,似在哪听过,也不多想,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们可曾认识?”
花辞听罢,睫羽微颤,笑意顿减:“我就是一山野村妇,认识的人无非那么几个,敢问公子哪里人士?怎会掉进河里?”
冷大夫:“她失忆了。”
第72章 颜知渺喷出一口血
“郡主,休息一会儿吧……”
“您都找了两天两夜了,再这样不吃不喝,会累坏身子的……”
“郡主,奴婢求求您了……”
银浅围着颜知渺打转,干脆硬抓着她的胳膊,要往树下那块阴凉地方拽。
“走开!”颜知渺抽回手,埋头继续往前。
河两岸开阔平整,草木稀疏,一眼可以望出好远好远,脚下的石头大小不一、密密匝匝地铺就,令她每一步都坎坷艰难。
风裹挟中河水的微腥,撞入喉舌,搅得她腹中一阵猛然收缩。
她两手捂住嘴,折弯了自己的腰身,不受控制的干呕起来。
“郡主!”银浅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拍抚她的后背,“歇歇吧,就歇一会儿,从邻县借调来的衙差都不曾懈怠,这么多人在……这么多双眼睛,郡马一定能找着。”
她拔下水囊口的木塞,哀求颜知渺喝两口。
颜知面容紧绷,唇瓣却不知在何时消褪苍白,抿出决然的线条。
“郡主,您的寒疾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倘若在这时出了岔子,会走火入魔的。”
颜知渺推开水囊,拖着疲乏的步子往前迈,一脚踩空,跌进一片浅水中。
“郡马有消息了吗?”她拒绝银浅的搀扶,撑着手边的大石块摇摇摆摆地站好。
“快了快了,郡马吉人自有天相。”
正说着,县令踩着水跑来,大朵大朵的水花,动静颇大,冲至眼前,慌里慌张的抱拳行礼:“郡主殿下,前方有发现。”
“快带我去!”。
一具尸首……
头颅与脖颈分离,下半身子泡在河水之中,躯干则是血肉模糊……胸腹被撕扯开,血淋淋的脏腑翻露在外。
周遭的块块灰白石头,**涸的血液覆盖……是红褐色的………像是同尸体一样,散发出股股恶臭。
衣裳也被胡乱撕扯过,依稀能辨认出尸首是老媪的打扮。
“山中有狼……或是死后被几只饿狼分着吃了。”独孤胜低着头嘶哑道,握刀的手不停地打着抖。
倘若武功高强的捉刀人都是这份下场,那受伤的郡马该是……
这份猜想萦绕在脑海,打乱了他的呼吸。
颜知渺嘴唇微动,强压着腹中愈发严重的收缩之感,终是没有压住,背过身去跌进银浅的怀抱,干呕出声。
眼泪酸热了鼻尖,夺眶而出。
独孤胜能想到的,她又如何想不到。
“祈安……我的祈安……”
“郡主,我们继续找、继续找……”银浅抱着她,不知所措的安抚道,“郡马应该就在附近了,如果附近没有,或许能说明郡马还……还……”
“活着”二字悬在舌尖,没出口。
她没法自欺欺人。
韩县令斗胆禀告说此人应该就是害郡马坠崖的捉刀人,而在那家客栈外,还发现死了许多别的人。
根据他的描述应该是战死的捉刀门徒和行路难,以及魔教死士。
“现场无一活口,下官已经派人清理尸体。”
他们字字如重锤,颜知渺胸腔内有鼓沉沉的翻腾,随之咽喉腥甜,喷出一口血。
“郡主!”。
苏祈安祈安勉强能下床活动了,走得不快,扶着床沿挪到窗边,百无聊赖地观量这座陌生的寨子,街道两旁老屋子并连,青石路面也年久失修似的凹凹凸凸。
寨中人不多,偶尔有扛锄头挑扁担的老农和挎竹篮背竹篓的老妇路过,大都苦着脸,像是有许多心事。
哎。
苏祈安由此判断这地方青壮年劳动力流失严重,来这小半月了,也就冷大夫和花辞见着年轻些。
更差劲的是,以前的事她一点没想起来。
没意思,好没意思。
“你的脉象暂无大碍了,多晒晒太阳,有助于伤口恢复。”冷双收拾好药箱,轻盈离去,再没有多余的关怀。
人如其名呐。
但苏祈安是个懂事好娃娃,深谙不听大夫言,吃亏在眼前的道理。
这就晒太阳去。
她扶着门框,迈出大长腿,五步一大喘三步一小喘地艰难散步。
在拐弯处,遇上花辞凶巴巴的教训三个小娃娃:“谁准你们溜出寨子,还去河边玩的!”
小娃娃们很有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觉悟,整整齐齐的嚎啕大哭。
“不准哭,谁哭我就打谁屁股!二胖丫、大虎、狗蛋,你们谁先交代。”花辞显然不吃他们这套。
小娃娃们便止住哭声。
胖丫吸吸鼻涕泡,邀功似的道:“可是我们救了人,冷大夫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花辞抓住她,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朝她小屁墩上赏了几个啪啪响的大巴掌:“我让你犟嘴、让你犟嘴!说,以后还敢不敢偷跑出去了。”
“不敢了不敢了。”胖丫的两只小胖手捂住火辣辣疼的小屁墩,涕泗横流的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
二虎和狗蛋怕屁墩会获得同样待遇,齐声附和:“我们也不敢了。”
花辞满意于他们的识时务,罚他们未来一个月都去后山送饭。
苏祈安总算是看明白了,她的救命恩人正是这三位小娃娃,上前主动请缨,希望花辞批准她与三位小恩公一同去送饭。
毕竟小恩公们豆芽般大,一人两提食盒,估摸着够呛。
小恩公们却要拒绝,理由是她一张冷酷的脸,很可怕。
苏祈安忙试着挤出一和煦的笑,结果成功地吓着了小恩公们,齐齐上前揪住花辞的裙摆:“怕怕。”
花辞教育孩子的理念是绝不娇生惯养,拍掉他们的爪子,呵斥他们胆小如鼠:“我们响风寨的人个个要练出顶天立地的本事。”
苏祈安于心不忍:“我还是不去了。”
“去!当然得去!不能依着他们怯懦,他们跟着你,能好好练练胆。”
练练胆?
苏祈安不由地摸摸脸蛋:我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长相吗?
“不过要去的地方离这不近,你体力尚未恢复,兴许吃不消。”花辞好意道。
苏祈安无奈顺着往下:“没问题的,冷大夫叮嘱我要多晒晒太阳,老在屋子里呆着,我也闷。”
花辞便不好再劝,只嘱咐三小娃路上不准调皮,免得折腾了她。
“我们肯定乖乖的。”胖丫很有带头大姐的风采。
“去吧。苏公子,你紧着肩头的伤口。”
“有劳花姑姑惦念,在下牢记。”
食盒就搁在路边的竹篮里,苏祈安抱了三提在怀,剩下的平均分配给小恩公们,主打一个公平公正。
目送他们远成四个小点,冷双才从角落走出,停在花辞身侧。
“是否发现此人有问题?”花辞偏眸问。
“她伤口深可见骨今日之前脉象虚浮,气血双亏,的确是重伤之状。”
“真不是县衙派进来潜伏的暗桩?”
“我不能确定,还需再观察观察。”
“她安安分分最好,全当寨子多了张嘴吃饭,如若不然——”花辞眯起眼,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杀之。”
“杀人你来,行医者只救命。”
“行。”花辞拿肩头撞撞她,后又一展左臂,豪迈的勾住她脖子,“下地狱的事我干。”
冷双是个十分爱干净的大夫,嫌她好几天没换衣服没洗澡,上身从容一扭,躲开她这份亲密。
“……”花辞委屈巴巴的瘪嘴,扎心了。
“对了,”冷双转身离去之际顿住身,“说到吃饭,我们没多少存粮了。”
第73章 郡主泣血昏迷
花辞没骗人,后山果然路远,对于苏祈安这位刚从阎王殿捡回命的人儿而言,还颇高,爬一步她得歇上三口气才能缓回魂儿。
三位小恩公对她弱不禁风的表现相当失望,煞是嫌弃的分摊掉她的负重。
“不用不用,我能行。”
苏祈安抻直自个儿驼下的腰背,显出“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气质,欲要去拿回食盒。
胖丫比另两娃长得宽壮些,一双圆悠悠的眼亮登登,劝她莫要逞强:“翻过前头的矮坡就到地方了,哥哥,你好生跟着我们仨。”
人家小娃娃都摆出这般热情了,再论扯下去就算不识好歹,苏祈安丢开成年人的自尊,略怀沮丧的点点头。
胖丫所言非虚,矮坡后就是目的地,苏祈安万万没料到此处是一方规规整整的练武场。
齐排的队伍里有光膀子的大汉,也有瘦条条的姑娘和半人高的孩子,大爷大婶……也有几位……
好歹得夸一句老当益壮啊。
苏祈安看稀奇似的,笑吟吟地夸完,继续道:“本寨还挺注重强身健体的哈。”
小恩公们将食盒好生放于一张粗糙简陋的小桌上。
二虎性子燥,虎头虎脑对苏祈安道:“大家是在练武,要去杀坏人!”
“少胡诌!”胖丫和狗蛋一人一只小手手,死封住他那比棉裤腰还松的嘴。
狗蛋悄声道:“花姑姑提醒过,寨子里的事都是秘密,不准跟任何人讲!”
胖丫道:“哥哥你别当真。”
表现得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祈安:我当真了,但我装作不当真。
苏祈安:“二虎年岁最小,懂什么杀不杀的,童言无忌罢了。”
言落,她大大方方地抬眸去端视,认出这些人个个练的都是杀人技。
咦?等等?我还懂武?
苏祈安捏捏自个的细胳膊细腿儿,软软绵绵,可以确定不会武功,大抵是以前在哪见过吧?
脑海里忽然有画面闪过。
阳光明亮,一袭白云般飘逸悠扬的衣裙,身姿翩翩,凌风腾挪。
银色长剑轻盈如绸带,扬起漫天粉色花雨和清淡幽香。
画面短暂且朦胧,有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苏祈安出神得厉害,却被胖丫一嗓子嚎回了神:“开饭啦。”
大家伙停下武姿,蜂拥而来,围着小桌嚷着好饿好饿。
食盒按序掀开,一盒馒头、一盒包子、一盒荤肉小炒、一盒野菜……简简单单,满满的乡野香气。
得了食物,大家一屁股坐上台阶,狼吞虎咽的样子仿佛吃的是人间至味。
胖丫垫着脚,举来一白胖胖的馒头:“哥哥,你吃。”
苏祈安摸摸她发顶:“我不饿,你吃就是。”瞥见桌角有茶壶,拎起来摇了摇,轻飘飘的,遂低眉问胖丫,“哪里有水,我去取。”
响风寨救她性命又好心收留,她不做点什么回报大家,心里过意不去。
“帐篷后头有一水缸。”胖丫往斜后方指了指。
苏祈安转身,发现花辞竟然也在,不知是何时来的。
“花姑姑怎么来了?”苏祈安对花辞印象不差,喜欢她泼辣干练的脾性,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眼底的笑意当是诚恳。
“寨里的存粮所剩不多了,我来挑几个人去县里买些回来。”
吃饭正香的几名大汉从地上跳起来,叫嚷着“我去我去”“你们别抢”。
其余人也不甘落后,围上来挤到花辞眼前,毛遂自荐。
闹成一团,闹得苏祈安两耳嘤嘤嗡嗡响,猜测寨子平日规矩太严苛,大家都想出去散散心。
花辞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场面随之安静不少,发问道:“苏公子,你愿不愿意跑这一趟。”
“我?”苏祈安反手指住自己,这等好事我抢了定会得罪人的,苏祈安想要拒绝。
不待她开口花辞又道:“你和冷大夫不是本地人,县里无人认识你们,好入城也好脱身。”
脱……身?
苏祈安:多么别出心裁的用词……
“急报!”
“急报!”
“闪开,统统闪开!”
皇宫大内,宫道。
太监总管康福一面抖甩着拂尘一面惶急地跑向肃静沉寂的养鑫殿。
沿路偶有宫女太监躲闪不及,摔成一团,又怕挡道担了追责,相继俯地以头点地。
毕竟康福总管是出了名的稳练,仿佛一汪死沉沉的幽潭,除非……除非遇上塌天大祸。
大家暗暗揣测,不会北境南境西境有蛮夷进犯吧!
康福在殿门槛处磕了脚,一身老骨头摔了个踉跄,要不是门内的小太监眼疾手快稳当当扶住,非磕掉两颗老牙不可。
“成何体统。”乾帝厉声责备。
“皇上恕罪,临安府急报。”康福扶正歪掉的帽子,先朝乾帝作揖,再朝立于龙案前奏事的镇淮王颜逸作揖。
“临安府?”此地处江南腹地,不处边关,绝无外族侵扰的可能,也无内乱起义,按理不太有出急报的可能,乾帝乌青的两片唇上下碰碰,恹恹道,“呈上来。”
“是。”
乾帝展开急报,将将读过开头就严肃了神情,瞧了眼定如磐石的颜逸:“皇弟,你不妨也看看。”
急报便从龙案到了颜逸手中,其中几行,刺进颜逸的眼眸——
“云明郡马坠崖,生死未卜……倾尽府县衙之力七日未果。”
“云明郡主哀毁骨立,泣血昏迷,药石惘然。”
颜逸一时急火攻心,被一股无形力量震退数步。
“皇弟!”
“王爷!”康福半抱住颜逸,“您您……来啊,快搬、搬椅子来。”
“不必。”颜逸推开他,长吸一口气沉在胸腔,双腮憋得通红,重新站直,拱手道,“皇陛下,恕臣弟先行告退。”
乾帝恩准了,为显龙恩浩荡,还赐他乘龙辇出宫。
颜逸步伐像踩着棉花般虚浮,踉跄着退出殿外。
乾帝的目色骤然阴郁,嘴畔却噙着轻蔑的笑:“死个女婿而已,瞧颜逸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啧啧。”
康福埋低了头颅,捏着万分小心答话:“镇淮王府人丁单薄,仅有郡主这一个女儿,且听说郡主与郡马感情深笃,许是挂念郡主,怕其一时想不开吧。”
“是啊,云明乃他独女,又没儿子,不知他争这皇位有何意义,到最后还不是同朕一样后继无人。”
康福听罢,头埋得更低些。
“派人去盯着镇淮王府的一举一动。”
“是。”
不日,云明郡马坠崖的消息传遍朝堂,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或震惊或唏嘘。
曹葆葆和三公主拖人入宫打探消息真伪。
广定侯府。
候夫人在佛龛前开怀大笑,笑声久久不止,尖锐刺耳,疯魔了似的,惊动了下朝归家的广定侯。
广定侯连唤她数声闺名,也不见其有何好转,失去耐性,一巴掌甩上她的脸。
“侯爷!”侯夫人朱钗半斜,鬓边落下几缕乱发,并不恼,扑上去,抓住广定侯的手臂疯狂摇晃,“我们儿子的仇,报了!报了!”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有侯府主母的半分尊荣!”
侯夫人抓他更紧,用力睁大眼紧道:“苏祈安、苏祈安,哈哈!是我杀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疯了!这种也敢胡乱讲!”他又甩她一巴掌,打破她下唇,伤口裂出血来,也打得她摔倒在地。
侯夫人笑声愈发放肆,振高两臂大喊:“是我杀的!是我!儿啊,为娘给你报仇了!你安息吧!”
广定侯方才意识大事不妙,一瞬恍惚后心脏猛跳得厉害。
“你……你……当真是疯了,你就是个疯子,你会害死我广定侯府的!”
“是菩萨显灵,我给菩萨上烛香。”侯夫人爬上蒲团,取了三炷香……
与此同时,镇淮王府派出一队人马冒着急雨狂奔出城。
他们身后,暮鼓敲毕,城门缓缓关合。
城楼之上,高子芙遥望血色残阳,微风斜斜扬起她的钗边流苏。
“大姑娘,我们该出发了。”剑秀一头墨发用一根发带扎在脑后,发带为红,比残阳更似血,“老爷说了,灵丰县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来一来,看一看,本摊大酬宾,隆重推出越拼越有、越有越拼的‘拼有有’活动……”
冷双念咒语般,将写于纸上的广告词飞快念过,要多平静有多平静,甚至有两分卖身葬父的沉重之感。
苏祈安谆谆教诲道:“你嗓门要大些。”
“……多大?”
“喇叭那么大。”
“要不你来。”
苏祈安指指自己的脸:你看看我的冷酷表情,会吓跑客人的。
冷双也指指自己的脸:我的表情也很冷酷。
苏祈安摆手:不不不,你只冷,并不酷,况且我伤势未愈,扯开嗓门嚎生意,有损阳气。
冷双无言反驳。
“念吧。”苏祈安对她要求如下,重复念不要停,语速要慢些,咬字要清晰,嗓门要大。
冷双轻愁抚面,却也认了命,她们驾着骡车赶了半天路程来灵县,为的是卖掉一筐筐鸡鸭鹅蛋和鲜果鲜花,再用挣来的银子换些米面粮食。
蛋是寨子里家家户户养出的鸡鸭鹅所下,平日只舍得给孩子解解馋、补身体。鲜果鲜花是天不亮时,姑娘们冒着遍野晨雾上山采的,卖不出手,回去无法交代,也颜面无存。
“你这卖东西的方法能行吗?”冷双质疑道,以往皆是她由寨中的一两名大汉陪同着来县里,一骡车的货品绞尽脑汁也要卖足三日,“拼有有的方法实打实是头一回见。
“保准有用。”苏祈安自信道。
话还讲得挺满。
冷双疑惑:“你为何会懂这些?”
苏祈安默了默,诚然道:“不清楚,我一来此处,这方法就飒飒飒地钻进脑子了。”
“你莫不是出身商贾之家?”
“大概是,”苏祈安指尖点点下巴,“我预感我还是个很富贵的商贾。”
“不可能。”
“为何?”
“你没有那种气质。”
苏祈安:嘴毒你很快乐么?
第74章 有位殿下来灵县了……
闲来斗嘴,丰富美好生活,苏祈安余光瞄见两位大婶停在摊子前。她们神情郑重如将军,前者检视白萝卜,后者检视红萝卜。
“瞧着还挺新鲜。”
“怎么卖啊?”
“萝卜三文钱一斤。”苏祈安冷冷酷酷地答。
“买个菜而已,你凶巴巴的做什么!”
“拽什么拽!”
两位大婶不服气地刺两句,臭着脸拂袖而去。
苏祈安:“……”
冷双偷乐:“我就说你没那种气质。”
苏祈安挑眉,煞是不服:“你有你来啊。”
“来就来。”
音落,又来了两位大婶,她们一胖一瘦,也是来买萝卜的,问了价,只道划算,爽快的没有讲价,红白萝卜各要一斤。
冷双将萝卜称好斤两,放进她们的提篮里。
一手交货一手交钱,两位大婶掏来铜板,冷双没接,只说给多了。
“一斤三文,”胖大婶算着账,“我们各要两斤,便是各掏六文钱。”
冷双轻言慢语的背诵广告词:“本摊大酬宾,隆重推出越拼越有、越有越拼的‘拼有有’活动,您二位是一起来的,可以拼成团,成团后一斤只要两文钱。”
胖大婶惊呼好划算。
她们是菜市常客,买了一辈子菜,第一次见识这等售卖活动。
“这摊子上的东西,全部能拼团?”胖大婶问。
苏祈安开口:“何止能拼团,只要您二位凑够十人团,我们还单独送十颗鸡蛋。”
“还送鸡蛋!”由于甚感新奇,胖大婶嗓门像只锣,吸引来了几位看客。
看客们争着冒头:“我们找十人拼团也有鸡蛋送吗?”
“都有都有!”
“我们马上去拉人!”
乌泱泱的一群人,鱼儿似的,哗啦一下四散开去。
冷双眉间蹙有矮矮小丘:“这么卖,我们岂不是要亏损。”
“薄利多销,况且往常你要卖足三四日才能卖尽,果蔬、鲜花都失了新鲜,只得草草折价,再算上你的吃住费用——”
冷双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够了够了,不必再说。
苏祈安眼尾上扬:“我现在可有气质了?”
“……勉强有点。”
四周忽然腾出嘈嚷,冷双和苏祈安警惕地张望,就见胖大婶领着一大堆菜友自东边狂奔过来,瘦大婶领着一大堆菜友自西边狂奔过来。
媲美狂海波澜,媲美十万大军压境,异常凶猛!
冷双:“!”
苏祈安:“!”
两拨人争先恐后地挤到摊子前——
“我要两捆白菜,半斤秋葵,一颗冬瓜。”
“我要莲藕,地瓜也来点。”
“别挤,别挤啊,谁啊,把老娘鞋都挤没了。”
“大家注意安全,一个一个排好队。”冷双忙吆喝秩序。
苏祈安忙拿起一杆秤,秤完萝卜秤冬瓜,秤完莲藕秤柿子,晕头转向,像个要冒烟的陀螺。
她们仅用了一个时辰就卖掉了满满一大摊子货。
冷双累得快脱了力,靠着墙根滑坐下去,两腿曲着,两条细长的手臂搁在膝盖上,喘息微微急促,一双眸子疲软的睁睁合合。
苏祈安伤势未愈,体力定然还不及她,却直绷绷地站着,不歪不斜,将站如松贯彻到底。
冷双纳闷:“你不累?”
“累。但大庭广众之下不能有失礼数。”
“?”
冷双揣测她的出生或许真的非常富贵,不然哪来这般多的酸腐规矩。
“你盯着我做甚?”苏祈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冷双摇摇头道:“人不可貌相,是我小瞧你了。”
“冷大夫过誉了。”苏祈安面容更酷了,甚至语含得意,冷双情不自禁的失笑。
几名约莫十六七的小姑娘停在空荡荡的摊子前,失望道:“居然一样都没剩啊。”
苏祈安道:“是啊,你们来晚了点儿。”
其中一人不死心的问:“明日你们还在这出摊吗?”
苏祈安想也没想地答:“出。”
“东西全卖光了,明天还出摊?”冷双待小姑娘们走后。
“生意如此好,岂有不乘胜追击的道理。”苏祈安胸有成竹道。
苏祈安眼梢一挑,神秘兮兮的让她在这等着自己,不待冷双问她要去哪,就疾步绕出摊子,返回时兴致浓浓道:“我打听到了。”
冷双满头雾水:“打听到什么?”
“春华茶社。”。
灵县地处东南腹地,高山常青,土地肥沃,道路更是四通八达,百姓的生活自然安康富庶。
不少行脚商途径此地,皆会停留些时日,甚至会专程来此贩卖货品,虽然谈不上挣个盆满钵满,但多少能鼓鼓钱袋。
是以春华茶社就成了传递消息、交流心得以及交易货品的固定场所。
“每个地方都有类似于春华茶社这样的存在。”苏祈安垂手直立于茶社门前,做简单科普。
“你还懂这个?”冷双诧异道
“对啊,”苏祈安自问自答,“我居然还懂这个,看来我当真出生于商贾人家。暂不细究了,我们进去逛逛。”
“我不喜欢太鱼龙混杂的地方,你去吧,我在门外守着我们的骡车。”
苏祈安不强人所难,拿走了卖货得来所有银钱,以做进货的本钱,又留下句“别乱跑”的叮嘱,便从从容容地进了门,仿如一位家财万贯的豪商,浑身写满了“小场面,都是小场面”的淡定。
冷双:刮目相看。
苏祈安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大步流星地退回来道:“天怪凉的,你也不必守着骡车了,今日我们赚得不少,合该好好犒劳犒劳骡子一顿草料,我差店内的小厮牵它去后院喂得饱饱的。”
冷双欣然同意,摸了摸骡子的竖起的长耳朵,提了挂于骡脖子的包袱背好,将缰绳交于苏祈安。
“那我去附近转转,天快黑了,要找家便宜的客栈。”。
客栈很紧俏,便宜的更紧俏。
冷双不是头一回来县里,每次也都住客栈,从未没遇上过家家满客的情况。
“老板娘,可还有房间?”
灵县不大,客栈数量有限,找了一圈下来,同悦楼是冷双最后的希望。
“姑娘好运气,本店还剩一间人字号。”老板娘身段苗条,看上去不过三十上下,声色清清亮亮,一展浓艳飒爽的风姿就能迷倒成片的男人。
冷双问及可有再便宜些的。
“姑娘家家行走在外不容易,我便宜些算给你就是。”
冷双赶忙道谢,等她取了钥匙,就跟着她一起踩着梯子上二楼。
快至房门时,垂眉扫过满堂子的食客,桌桌七嘴八舌,嘈乱声揉挤成堆,几乎要冲断客栈房梁。
冷双隐约听见些有的没的——
“有位殿下来灵县了……”
“……公主?王爷?”
“……现如今就在县衙落脚。”
“我是来此做药材生意,听说这位殿下生了场大病,县里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都被县太爷请去了……”
“堂堂殿下竟然会来咱们这种小地方。”
……殿下!
冷双身躯一颤,只一瞬又恢复如常,装作与老板娘闲聊的模样,打听道:“难怪诸家客栈生意兴隆,原来是有皇家殿下驾临,带来了好运气。”
“姑娘猜错了,”人字号房到了,老板娘将钥匙插。入锁孔一拧,“那位殿下在找人,不只惊动了县太爷,就连府台大人也惊动了,派出许多人手前来帮忙,县衙住不下,就安排几家客栈,这才有了今日一房难求的局面。”
“找的是谁?”冷双眉目悚动。
“金枝玉叶的事我们小老百姓岂会清楚。”老板娘笑着扇扇手,却是个机灵眼尖的,忽觉出她神色有失寻常,没忍住问,“姑娘是想……打听些什么?”
“没有,我……我来县里做点小本生意,贵人只听过没瞧见过,一时好奇,多嘴问问。”
“姑娘竟也是生意人,”女子混于市井最不易,老板娘生出惺惺相惜之情,顷刻打消了疑虑,“你好好休息,好酒好菜立马就来。”
“对了,烦请您差小厮跑一趟街口的春山茶社,寻一位样貌姣好的年轻公子,告知她我订了您家客栈。”
老板娘满口答应。
冷双:“多谢。”
送走老板娘,冷双关上门的一刻蓦地卸下伪装,双掌贴于门扉久久未曾收回,眸色寒冽,萧萧秋风入窗,吹得她簌簌发抖……
第75章 郡马人没了……郡主的魂儿怕是要跟着没了
数日后,镇淮王府一队人马终于携尘带风的抵达灵县。
他们片刻喘息也不敢有,直奔县衙,求见*郡主殿下。
“常亲卫带兄弟们奔波数日委实辛苦,只是郡主心脉震损,寒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势汹汹,人也昏昏醒醒……实在不宜被打扰。”
后院,檐下廊柱子旁,银浅拦住执意要入屋一探究竟的男子。
他身长八尺、英伟不凡,是跟随王爷多年的心腹,银浅唯有软硬兼施:“何况男女有别,您若硬闯,怕郡主怪罪下来,你我都要遭难。”
“常某一介粗人,就算借来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冒犯郡主,”常亲卫言明王爷王妃听闻噩耗何等揪心,“我们兄弟几个昼夜奔波,跑死好几匹马,为的就是早些将郡主的情况带回京中,以求王爷王妃安心。”
“您要想知晓郡主的情况,大可问我,还是莫要进去打扰的好。”银浅面上一片惨淡愁云。
常亲卫见状目有惊色:“郡马她当真……当真……?”
“已是半月有余……每日倾尽人力寻找也毫无线索……怕是……凶多吉少了。”
常亲卫一只拳微微用力,敲上廊柱,心间翻江倒海一阵方才冷静下来。
“郡主眼下如何打算?”
银浅颓然的摇了两下头,她自幼伴于颜知渺左右,最是了解颜知渺,素来行事要强,骨子里多是杀伐可怖,从未将谁时时刻刻放在心上过……一朝动情就跟认了死理似的。
……郡马一朝人没了……颜知渺的魂儿怕是要跟着没了。
“既如此……”常侍卫声音突然沙哑,“就劳烦银浅姑娘多多照看,为郡主多多费心。”
银浅随之将一路行来的惊心动魄详细告知给他,尤其提及捉刀坊的穷追不舍或与广定侯府有关。
“原来是他们害了郡马!”常亲卫惊怒交加,一一记下后,又交代王爷带来的叮嘱,无非是些“儿行千里父担忧半世离情半世忧”的话。
银浅听罢默默垂泪,不甚感伤,“还望王爷王妃保重身子。”
“唉——”,常亲卫摊摊手,“郡马她……好端端地就没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屋内。
颜知渺在昏沉中转醒,一掀帘子,就听闻一句“郡马没了”,登时恍惚了神志,整个人失重般的眩晕起来。
她像是被谁扼制住的咽喉,用尽力气抽了些微不足道的空气入肺,强行撑坐起身,娇躯连连颤抖,怒不可遏道:“谁说……郡马没了!谁说郡马没了!”
窗纱上印出的两道朦胧人影在动。
“郡主您醒了!”
银浅提着碎花裙摆,小跑着进屋,弯下腰去作势要探探她额头的高热可有好转。
颜知渺挥开她的手,红肿的眼布满怒意:“谁说郡马没了!”
“是……是……”银浅闪烁其词,“郡主您……听岔,郡马就快找着了。”
“我问是谁!”颜知渺五指攥进锦被,手背青筋蜿蜒。
“是属下。”常亲卫几步走到屋门口,懊悔道。
“滚进来!”
帷幔微动,常侍卫埋头,单膝行跪礼,左脸颊随即就重重挨了一巴掌,令他有些发懵,蓦地抬首,见颜知渺的娇颜全无血色,分外憔悴。
“你个混账!混账!”
“属下该死,”常亲卫从未见过颜知渺有此等出格之举,慌忙俯低身子,“属下胡言乱语,请郡主治罪!”
“滚出去!”
“是、是。”
“滚!都滚……”
颜知渺再也撑不住,摔躺了下去,双肩因抽泣而一耸一耸……
常亲卫和银浅退出屋门,蹑手蹑脚地合上门。
“郡主的状态比王爷预想的更令人担忧,”常亲卫低声道。
王爷的计划他最清楚不过,今上的龙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京中局势瞬息万变……
“郡主必须尽快振作。”
“太难,”银浅眉心刺疼,揉了揉,“时辰差不多了,我去厨房给郡主端药,您请自便。”
常侍亲卫便也不好再言语,一个小丫头,哪里能懂得朝堂的波云诡谲,由此告了辞,说是急着再去前堂问问知县,郡马究竟有无寻回的……希望。
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岂料没同那姓韩的知县讲上多久,银浅就煞白着一张脸跑来,惊喊道:“不好了,郡主不见了!”。
天落小雨,细细密密,在即入深秋的时节凉得令人打寒战。
好在所剩不多的货物已被一扫而空,苏祈安和冷双得以早早收摊。
骡车摇摇晃晃,她们一个负责牵骡,一个负责坐在车斗里数钱。
“今日不多不少,正好赚了半吊钱。”苏祈安数完钱,一手摇着鼓囊囊的钱袋听脆响,一手五指翻飞算着五日内统共赚了多少。
“你答应过我只在县里呆五日,明日我们必须启程。”冷双道。
苏祈安恋恋不舍地应了声好,忽地想起花辞说的那句“县里无人认识你们,好入城也好脱身”
苏祈安飞去目光,打量冷双遮脸的蓝色轻纱,越看越可疑,越想越蹊跷……好端端的怎么遮起脸来了?
她合理猜测冷双乃至整个寨子的人有一层“官府通缉要犯”的身份。
但……犯人又怎么好心救她一命呢。
苏祈安摸出那随身携带的荷包,摊在手掌心里,全神贯注的端详,这么多天过去了,她是一点没回忆起自己姓甚名谁。
问题一个接一个,甚是愁人。
诶?荷包竟然破了个角。
苏祈安默了默,估摸是近日忙着挣银子,货物搬上搬下,一个没注意给划破的。
“冷大夫,你可会针线活?”
冷双转过头,瞧见那荷包的破损处,道:“简单的缝补倒是不难。”
“那等回了客栈,我跟老板娘讨些针线,有劳你帮我补补它。”
“这荷包用的是妆花缎,上好的云锦,普通的针线补不好。”
苏祈安夸她竟然还有识货的本事,转念又起了疑——识得好货,说明冷双或许也出身不凡,否则不可能对这些东西头头是道。
冷双在十字路口停了骡车:“我记得隔壁夜市有家上好的针线铺子,你先将骡车牵回去,我去买。”
苏祈安将钱袋收了口,与荷包一并递过去:“既然是夜市你记得再买些小玩意和吃食,回去好哄胖丫她们开心。”。
灵县,夜市繁华。
秦楼楚馆灯火通明,一曲琵琶悠悠扬扬,伶人歌喉唱出缠绵凄婉的愁情——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颜知渺买了壶酒,咬住壶嘴,无知无觉似的将酒水灌进咽喉,辛辣如烈火,一路灼烧着入胃。
一壶喝完,再寻个小摊买一壶,在熙攘的人流中漫无目的走着,宛如一叶失了航向的轻舟,无需风浪也能沉入海的深处。
一名寻欢作乐的矮个子纨绔,带着家丁,嬉皮笑脸的拦住她的去路。
“美人儿,何苦独自喝闷酒,不如小哥哥来陪陪你啊。”
颜知渺已有醉态,裙摆随着身子摇晃两下,像朵柔若无骨任寒风欺凌的娇花,扶住一铺子前的灯笼架勉强站稳。
一双醉眼,水色流转。
“美人儿小心些。”纨绔喜欢得不得了,很是怜香惜玉,跨步上前,作势要将人抱进怀里。
下一瞬一道凌厉的剑风就将他掀翻在地,他哀嚎着捂住脸,掌心感受到一片濡湿,鼻尖嗅见铁锈腥气,疼意自脸颊泛开,疼得他嘴角抽搐。
家丁叫喊道:“少爷,您破相了,好大一条口子。”
纨绔忿忿咬牙:“你敢……伤我!小的们,给我绑住她。”
家丁们一拥而上,颜知渺一招气吞山河,剑力震得他们扑扑往外飞,又碰碰往下掉,摔得七零八落,各各抱着断掉的胳膊或断掉断掉的腿,惨叫着打滚。
纨绔大骂他们是一帮废物。
颜知渺提剑直指他眉心,眸中陡现杀意,纨绔当即就吓软了腿,**一抖,热尿哗哗啦啦淌了满地。
“姑、娘……不,您是我老老老祖宗,饶命……”
“饶了我吧……”
颜知渺杀意未止,这股强大的杀意似要将她吞噬焚尽。
内力溃散,混乱游窜于奇经八脉。
鲜血、哀求、围拢的人群……在眼前、在耳畔狂乱地旋转……眩晕感令她胸口阵阵发闷,她几乎快要窒息。
颜知渺收回剑,挤开人群,踉踉跄跄的跌进巷子,因体力不支的摔跪下去,四肢撑着地,吐出了刚喝下肚的烈酒。
“快定下你的心神,不然会走火入魔的!”
一张脸出现在眼前……薄纱遮面,唯有一双满含焦急眸子露在外头,眸色如清风拂月,皎洁而深邃。
在这世上,颜知渺只见过一个人有如此的眼睛。
“是……是你?”
颜知渺认出了她,刚要唤她的名字,对方却一掌劈晕了她。
再睁眼时,颜知渺竟躺在一家酒楼雅间的美人榻里。
四下空荡荡,像是始终只有她一人,可她分明记得见着了那人,难不成是梦。
如若是梦自己又怎会躺在这里。
颜知渺叫来跑堂询问一二。
“是位姑娘送您来的……年纪啊?看上去比您大不了几岁……没错,是用轻纱遮了脸。”
颜知渺用赏钱打发了他,本就是重重心事,这下又添了一重,冷不丁地一低头,瞥见脚边躺着一个荷包,藕色,妆花缎,上绣鹊桥相会图。
颜知渺登时大惊又大喜,她亲手绣给苏祈安的定情信物她岂会不认得!。
第76章 郡马人找着了!
“郡主,你当真是急死我们了!”
街头,银浅飞扑上去抱住颜知渺,肩膀哭得一抖一抖的。她听说这处有一江湖女子提剑重伤一名纨绔子弟,便紧着赶过来,居然真是颜知渺,“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独孤胜和常亲卫两个大男人差点也要哭鼻子。
最难受的是县令韩大人,刚在他的地界折了郡马爷,倘若再折了郡主,那他脑袋和脖子就真的要分家了。
常亲卫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领着一干下属高呼:“弄丢了郡主,尔等罪该万死。”
阵仗颇大。
引来无数双眼睛看稀奇,有眼尖的甚至瞧见了常亲卫腰间的令牌,其上“镇淮”二字金光闪闪威严霸气。
由此灵县近来最热门话题之一“莅临本县的皇家殿下究竟是哪位”终于有了答案。
颜知渺攥紧了荷包,万分欣然道:“传镇淮王府之令,封城……”
人群之中,返回来寻找荷包的冷双见此场面暗道糟糕,后退数步,躲入了巷子的背身处。
当夜颜知渺共传下两道令。一道是明令,封城,以倾城之力挨家挨户寻找郡马的下落。
一道是暗令,命常亲卫及其跟随他来此的王府府卫一道,秘密寻找另一人——
昭慧公主颜双……
客栈老板娘是位讲究人,在后院配有净室,苏祈安身上的伤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裹伤口的药纱也一一拆下。
她美滋滋的沐浴一番后,将脏衣服团吧团吧抱在怀中,往人字号房走。
一进前堂,发现老板娘正催促着跑堂上门板,堂内已经是空空如也。
心道奇了怪了,平常客人们总喜欢在这处扎堆,天南海北地胡侃,最爱侃的就是如今住在县衙中的殿下究竟是哪一位。
“老板娘是打烊了?”同悦客栈开在夜市,鲜少受宵禁限制,当下不过戌时初刻。
跑堂正上最后一块门板,老板娘一面搭把手一面答道:“要封城了。”
“封城?”
“要么是猫妖闹到县里来了,要么是和那位殿下有关。”
“猫妖?殿下?”苏祈安一头雾水,她在菜市确实听闻某镇在闹妖怪,怎么妖怪和殿下搭在一起了?
老板娘讳莫如深道,“方才听说那殿下是位郡主,刚在夜市提剑刺伤一纨绔。”
这时,门外一列执锐披坚的卫兵整齐有序的匆匆跑过。
苏祈安不免担心起冷双,天都黑透了,这女人怎么迟迟未归。
“哎哟哟,县丞可调不动兵,需城守府准予。”老板娘道,“我自幼在县里长大,从没见过这般阵仗,怪吓人的,这不,客人全都吓得回房了。”
“掌柜您低声些,”跑堂搭腔,“云明郡主可是咱们得罪不起的。”
云明郡主。
苏祈安低喃这四字,莫名觉得耳熟:“我好像在哪听过……”
“嗐,”老板娘耳尖,拍掉掌心的灰,展笑道,“云明郡主的大名谁不耳熟,她可是镇淮王的独女,镇淮王乃是堂堂摄政王呐!”
苏祈安的脑海间起了纷乱——
“郡主,通融通融。”
“郡主……给我上的……药!”
“郡主你伤哪了?胳膊还是腿?”
“您说……郡主会不会真要跟您和离。”
……
纷乱如潮,太迅太猛,苏祈安有点晕头转向,急忙撑着柜台站稳。
“公子!你,你没事吧?”老板娘大步奔过来扶了她一把。
苏祈安摆摆手,慢慢平息下来后,只道是自己沐浴太久,有些乏力,连忙转身回房。
“对了,”刚上二楼,她又扶着阑干对老板娘道,“与我同行的那位姑娘还未回来。”
老板娘请她放心,虽然打了烊,但店中伙计会在堂中守夜,毕竟还有好几位客人未归,总不能让人留宿在外的。
苏祈安颔首谢过,回房睡地铺去了。
冷双喜净,不习惯和人共睡一塌,恰巧苏祈安也不愿和别人“同床共枕”,原因自己也讲不清楚。
脑海中的纷乱仍在继续,牵动出心底的不安,苏祈安闭上眼假寐,许是沐浴真能令人困乏,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半夜,蜡烛燃尽,苏祈安睡醒睁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转头看向床榻,棉被是平平整整的样式——冷双还没回来。
苏祈安像是被刺骨的凉水激了一下,翻身而起,穿上鞋袜就要去寻人。
前去开门时,敞开的窗户外飞来一黑乎乎的物事,重重砸在脚边滚出老远。
苏祈安惊了一跳,奔到窗边张望,在暗夜中发现了冷双清瘦的身影,粗布衣裙,靛蓝的裙角在对面酒水铺子的灯笼下一闪而过,自此便无影无踪了。
苏祈安不明所以,点亮一支新烛,在烛火摇曳中捡起飞进屋的物事一看,竟是信封。
信封封了口,却未写明收信人姓名,苏祈安三下五除二地拆开信,倒出鼓囊囊的钱袋,还有一张信纸,其上寥寥四字——后会无期。
苏祈安有些恍惚。
冷双是在跟她告别?
这也太突然了,一点预兆也没有。
苏祈安再度奔到窗边,盯着漫漫夜色发呆,良久良久,终于接受了事实,冷双走了,的的确确地走了。
至于冷双要去哪,她一无所知,唯一能肯定的是,冷双不会再回响风寨。
毕竟这姑娘萍水相逢却愿救她一命,还每日不辞辛劳的悉心照料,不会平白无故地丢下她不管,除非遇上天大的难事,怕拖累她。
会不会和封城有关?
苏祈安又发了会儿呆,任由离别的惆怅充斥胸腔,转念又想,冷大夫你走归走,荷包也一并扔给我啊,我还盼着用它寻寻记忆,找找亲人呢。
她叹,人生无常。
一直发呆到黎明时分,稀薄的光芒笼罩天地,苏祈安动身收拾行装,她也该走了,寨子里的老小还在等她用赚来的银子换米面带回去呢,可不能让他们饿肚子。
“公子要离开?不等等您家夫人一起走?”跑堂问。
孤“男”寡女共住一室,可不就是夫妻嘛,苏祈安习惯了他连日来的误会,也不解释,轻轻一笑,掏银子结账。
跑堂收好银子,识趣的领她去牵骡车,路上热心道:“城门一时半会开不了,公子可有好去处?”
苏祈安摇了下头,她打算先去城门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再另寻他法……
米面铺子临近城门口,苏祈安用一半的银钱换了满满一骡车的米面。
“够数了,您点点。”
“好。”苏祈安应付着伙计,手上点着数,眼睛却是望着城门口,一队卫兵将那处严防严控,入城者必须持有路引官碟。
若有人要出城,且不停劝阻硬闯,轻则一通责备,重则扣上胡搅蛮缠的帽子,直接绑了送衙门。
看来是半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
“够数了。”苏祈安牵着骡车掉头,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准备去别的城门口碰碰运气。
穿过一巷一桥,就见长街涌出数十名官兵,每人手中各执着一幅画像,正挨家挨户的入门搜查。
苏祈安不禁想:这画像上的人该不会是冷双吧。
有两名官兵叫住了她,走近了些,挡在她的骡车前,看看手中的画像,又看了看她,霎时瞪圆了眼。
一说:“我,我们没看错吧。”
一说:“仔,仔细些,这乃是郡主殿下亲自画的像,万,万万出不得差池。”
他们的结巴引起了苏祈安的警觉与好奇,装作不经意的探了探脖子,霎时也瞪圆了眼。
这画像上居然画着她的脸!
官府要抓的人是她?!
太他娘的离谱了。
苏祈安连骡车也不要了,转身就跑。
两名官兵拔腿就追,边追边喊:“找着了,人找着了!”
沿路的官兵听闻纷纷追随而来,乌泱泱一片,追过七条街八条巷,所到之处无不鸡飞狗跳尘土漫天。
一辆外观朴素内里精致的马车被迫停靠路边。
车内坐着的高子芙秀手一探,蹙着眉,掀开车帘:“出了何事?”
“回大姑娘,像是官府在追捕逃犯,挡了我们的路,”剑秀扶了扶头上的斗笠,“您累了吧,不如您先找间茶肆歇一歇,属下去寻客栈。”
啪啦——
一张画像在风中打了两个转,甩上她的脸。
剑秀烦躁的扯下,揉成纸球就要丢掉。
“等等。”高子芙道。
剑秀会意,将纸球展开抻了抻,尽量抚掉那些密密麻麻的皱痕。
高子芙认出了画中之人,一把夺过画像,定睛看了又看,忽然扯了下一边嘴角,冷笑道:“苏祈安,你竟然没死。”
“大姑娘,我们要跟上去吗?”
“你跟上去,别被苏祈安发现,我去打听打听这县里究竟发了些什么。”
第77章 再找不回郡马,我必要你性命!
苏祈安哪里跑得过整日操练、提刀握枪的兵丁,好在她虽然四肢简单但头脑发达,专往人多的地方钻,青楼、赌坊和瓦子,拥拥挤挤地一通折腾,终于甩掉最后一根尾巴。
她藏进一隐蔽逼仄的巷子,背靠着被青苔爬满的墙面急剧喘息,真他娘的累啊。
躲了一阵,满身的大汗慢慢凉透,不禁抖了身鸡皮疙瘩。
突然,衣领猝不及防的多了道力,猛地将她往后拽,拽进巷子更深处。
“谁!”苏祈安脚下失重,倒退几步,待脚下一站稳就要用两指去插对方眼睛。
“是我。”
是冷双!
苏祈安又惊又喜,收了攻击,将她上下左右打量一通,确定她完好无损。
其实她有许多问题想问冷双,但问出口的却一个都没有,因为冷双替她隐瞒了女儿身的秘密,只有本身也有大秘密的人,才会体谅别人隐瞒秘密的辛苦。
是以,冷双不主动说,她就不问,只温言慢语道:“还能再见你,我好高兴。”
冷双无情道:“我们迟早要分开。”
“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你倒挺豁达。”
“人生在世,快乐一时是一时。”
冷双没空跟她聊人生,但架不住快乐会传染,紧张的心情有些微放松:“你有没有想起点以前的事?官府为何要捉拿你?”
“你觉得我看上去像不像坏人?”
“不一定是坏人官府才会捉拿。”
苏祈安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琢磨着这话冷双到底在说给她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苏祈安:“你不是离开了吗?”
冷双解释道:“去了几个城门碰运气,都把守森严混不出去,本以为要被瓮中捉鳖,不想官府画像上画的是你不是我,”
苏祈安就猜她有问题,这不,自己交代了吧。
“本来要去客栈寻你,没曾想半道上遇见了。”
苏祈安道:“你走吧,我不想拖累你。”
“我既然救了你一次,就会救你第二次。”
苏祈安感恩又感动:“对了,我的荷包呢。”
她摊开一只手讨要。
冷双转开视线,眺望天空:“当务之急是如何躲开追兵。”
“你来灵县多次,可知哪里能藏身?”
“随我来。”。
“郡主,休息会儿吧,您都画了整整一夜了,别画了,剩下的画像交由画师们临摹,可好?”
“他们哪能临摹出祈安千分之一的神韵,还需我亲自画才放心。”
银浅急得直跺脚:“等郡马回来了,看到您一副憔悴模样,得心疼死,还会责怪奴婢伺候不周。”
颜知渺当即停了画笔,双唇抿成一条两端上翘的弧线:“也对。”
银浅大喜,昨夜之前“郡马”是所有人的禁忌,提也不敢提,昨夜之后“郡马”就成了郡主殿下的良药。
“灵县就巴掌大小,今日之内定然能找着人。”
漂亮话谁都爱听,颜知渺摘下腕上的玉镯子赏与她。
银浅却不要,噘着嘴道:“郡主将这碗参汤喝得一滴不剩,就是赏赐奴婢了。”
颜知渺嗔她滑头,却也真将参汤接过,一勺一勺的饮下。
窗外,银杏树梢,两只胖乎乎的喜鹊,蹦蹦跳跳的叫喳喳,让人瞧着就喜欢。
好兆头。
颜知渺腾出一只手,拿起放于砚台旁的藕色荷包,拇指指腹轻轻抚弄在那“鹊桥相会”的纹样之上。
喉间有些痒,颜知渺闷闷的低咳,唇舌莫名的蔓延出铁锈腥气,热意沿着唇角缓慢淌出。
“郡主,您……血……”银浅怔住。
颜知渺一惊,连忙揣好荷包,钻进梢间,又喝止了银浅追上来的脚步,盘坐于床榻,调息筋脉中不受控的内力。
“郡主——!”
“郡主——!”
房门外有两声疾呼,由远及近,是韩县令。
“郡主,郡马找着啦!找着啦!”
一道喜讯令颜知渺晕头,运功骤然止断,胸口随即隐隐一疼,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银浅在梢间外急得抓耳挠腮,听闻韩县丞的大嗓门后先是一喜后是担忧,不顾以下犯上,冲进梢间,接住险些栽下床的颜知渺:“郡主!郡主!”
韩县丞斗胆在窗户边探进脑袋,也吓得不轻:“郡、郡主她、她这是……”
银浅满腔怒火地喷向这罪魁祸首:“速速传独孤胜和常亲卫!”。
厚重的阴云遮挡住星月,大雨冲刷着白墙青瓦。
颜知渺感受着体内有三股真气在有序流窜,抑制住自身丹田的那份妄动,也休止了她不断翻涌的杀意。
至于要杀谁她不知,只是单纯的想要杀戮。
她睁开眼,在锦被下动了动冷得发僵的手和腿,整个人像是又活了过来。
有人再唤她郡主,声音充满喜悦且带着哭腔。
她偏头,看向声音的主人,有气无力的唤:“……银浅。”
银钱的左右是独孤胜和常亲卫。三人在她床前或蹲或立,眼里满是焦灼,面上也无神采,一副气血双亏的样子。
颜知渺想来,体内的这三道真气该是他们合力注给了自己。
银浅吸吸鼻子,粉面挂满一道道泪痕:“郡主,这回真危险,您寒疾突发,同时又有走火入魔之兆。幸好有我伴着您,他们二人又赶回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小嘴一直爱叽叽喳喳,但鲜少一惊一乍,颜知渺清楚她这回是真被吓着了,苍白的唇翕张:“无妨。”
“您都快没命了,还无妨!”银浅怨道。
颜知渺瞳仁一下亮出光彩,似是某位妙手神医挽回她的三魂七魄:“郡马回来后,我就一切都能恢复如初。”
练武之人先练气,苏祈安就是她的气,其在,她心稳神平,妄念难动,况且寒枝栖沙本是双修,她们一旦再度水乳交融,内力之乱或许能解。
“我昏迷之前记得韩县丞喊着祈安找着了,她人呢?在哪?”颜知渺推开锦被,双足将将碰上脚踏,又紧随着自说自话,“现在几时了?可不能让祈安瞧见我这般认不认鬼不鬼的模样,银浅,你快为我重新梳妆。”
银浅却木头人似的,无措地端站着。
颜知渺双腿有些无力,踉跄着迈步,坐在了妆台前,对着铜镜转转左脸,转转右脸,细观自己的脸色。
银浅趁此空档朝另外两人飞去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将“郡马在城门口拔腿就跑压根不想与我们再度重相逢”的事交代给颜知渺。
常亲卫用手肘撞撞独孤胜:你去。
独孤胜也用手肘撞撞他:我不敢。
常亲卫继续撞:我也不敢,郡主是我看着长大的,看上去通情达理,实则惹急了会犯浑,甚至还有可能提剑砍人。
独孤胜也继续撞:那我就更不敢去了,毕竟我亲眼见过她把一窝山匪砍得血肉满天飞。
透过铜镜看完他们互撞全过程的颜知渺:“……”
银浅腹诽他们两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矫情得要死,一副豁出去的表情:“郡主,韩县丞挂念您,一直侯在门外,您传他进来一问便知。”
颜知渺的笑容骤失,目光在他们三人脸上逡巡,捕捉出了不寻常的讯息,霍地站起身,惹来一阵晕眩,扶着额头不由地跌坐回去。
“郡主!”银钱一个箭步抱住她。
“扶我出去。”。
“郡主,您贵体安好下官就能睡个舒坦觉了。”韩县丞就盼着颜知渺这个祖宗能安然无恙。
他喉咙一滚,在心里感激韩家列祖列宗保佑,不然他小命难保。
“对了,昨晚夜市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下官捉了他,打了三十大板,丟去监牢了——”
下一息,一柄寒彻骨的薄剑贴在他颈侧,他当即表演了个两股战战、汗如雨下:“郡主,您、您这是做什么……”
颜知渺居高临下,双目猩红,像是携着狂风暴雨一般逼问站于台阶下的他:“郡马人呢?”
“……郡马确实是找着了,但……又不能完全算找着了。”
颜知渺眼眸微眯,射出的两道寒光几乎要穿透他的心脏。
韩县丞没能崩住男子气概,跪了下去:“郡马她……非要跑……”
“她跑什么?”颜知渺难以置信。
“下官也……很费解,”韩县丞危急之下口无遮拦,“许是……郡马……不愿回来?”
颜知渺大怒,握剑的手指崩得发抖。
银浅怒斥:“满口胡言,我家郡马与郡主恩爱两不疑,怎会不愿回来!”无端刺激我家郡主,真要走火入魔你拿命赔啊!
独孤胜和常亲卫也揣着一样的担忧,帮着银浅一起骂他,然后三人和言安抚颜知渺,并为韩县丞求情。
“好,好,我再给你两日时间,”颜知渺剑缓缓滑下韩县丞的肩头,像是死神最后的怜悯,“两日之内再找不回郡马,我镇淮王府必要你性命!”
第78章 我宁愿她恨我。
封城令搞得百姓人心惶惶,瑟瑟秋夜,长街岑寂,空无一人。
苏祈安和冷双隐身在一棵老榆树后。从白日到现在,她们一路躲躲藏藏,费掉不少心力和精神,辛酸程度好比唐僧西天取经。
“还有多远?”苏祈安甚是疲惫地打了个呵欠问。
冷双抬臂虚虚指了一下:“穿过对面的染坊就到了。”
“靠谱吗?”
“靠谱。”
“信你。”
二人猫着腰,轻手轻脚地绕出树后,黑夜深处有细碎的谈话声传来,她们立即像是猫见了老虎,忙不迭地缩回去。
各自屏住呼吸,两只耳朵高高竖起。
来人越靠越近,谈话声越来越清晰。
“唉,咱哥俩拿着这画像找了整整一天了,这会儿耗子都回洞里睡觉,能找着个屁。”
“县令大人发了话,找着了赏银百两,这是咱们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啊。”
“……白日里正是咱哥俩发现了这画上之人,算不算有功,有没有赏银。”
苏祈安咬住后槽牙,原来是你们害的我。
她弯下腰,捡起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决意等着这两货过来,拍他们一个眼冒金星。
冷双握住她胳膊,脑袋小幅度的摇了两下,示意她冲动是魔鬼。
苏祈安略略斟酌:好吧,我忍。
遂不情不愿地将石头放回原地,却见冷双从怀中掏出一鼓鼓的小布袋。
苏祈安不解地盯着它。
冷双低声道:“是毒粉。”
“!”
冷双:“医者,会治病也会用毒。”
说时迟那时快,冷双闪身而出,一手捂住口鼻,一手甩出小布袋,粉末散开成一张大网朝那两人兜头盖去,两人紧接着就翻着白眼倒了地。
“他们……死了?”苏祈安走至冷双身旁,紧张地问。
“只是毒晕过去而已,三十六个时辰方能醒转。”
“要晕这么久?”
“你还关心这个?”
“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们要晕这么久,我们是不是可以对他们做点什么?”
冷双这一刻与她十分有默契:“也对,那就做点什么吧。”
然后,她们扒了他们的衣服,扮成了官丁。
成了官府的人,走起路来要多坦荡有多坦荡,她们顺利穿过染坊,来到了冷双口中所说的藏身之所。
这是一处荒废的私塾,四四方方的小院,前屋即学堂,堂内十数张积了厚厚灰尘的桌椅,摆得东倒西歪。
还有破了洞的窗户和布满蛛网的墙角。
破败得不成样子。
苏祈安脱口而出道:“还是原上书院漂亮些。”
“原上书院?”冷双在讲案下捡起一支翻倒的烛台,又翻出火折子点燃蜡烛,微弱的光,照出她眉角眼梢里的疑惑,“你是玉京人士?”
苏祈安与她对望:“何以见得?”
“原上书院本是江南首富苏祈安为家中下人所开的家塾,此义举令玉京百姓无不交口称赞,也令她排名大涨,我远在此地,亦有所耳闻,”冷双将烛台换了只手握着,“你既拿原上书院与这做比较,说明你曾亲自去过那。能成为苏祈安的座上宾,你的身份一定非富即贵。”
“……苏祈安?”好熟悉的名字。
“她还是当今镇淮王之女,云明郡主颜知渺的郡马。”冷双道*。
“……颜知渺。”这名字也好熟悉,苏祈安抿住唇,眉心皱紧,极力回想……
“想起点什么了吗?”
“我好像和郡主……认识。”
冷双诧异不已,走近她一步,迫切的问:“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
苏祈安挠挠后脑勺:“我好像……陪郡主打过马球,给她送过花,陪她看过话本,哦,对,还陪她放过孔明灯……”
冷双沉吟片刻道:“你们感情还挺好。”要不是提前知晓苏祈安是女儿身,她都怀疑颜知渺给自家郡马戴绿帽了。
复又问:“你与云明会不会是情同手足的好姐妹。”
苏祈安眉心皱得更紧了:“是吗?我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忽然福至心灵道:“今晨离开客栈时,跑堂说云明郡主在找人,满城又都是我的画像,难道是云明郡主找的人是我?”
冷双辩证看待此问题,分析道:“如今满城官兵,倘若真是好姐妹,断不会用如此粗暴的找人之法,更像是你与她反目成仇,她要寻你回去解恨。”
还挺有道理,苏祈安打个寒颤:“可好姐妹之间能有何深仇大恨?”
“夺夫之仇,”冷双煞有其事道,“戏文里姐妹反目往往是这个理由。”
苏祈安:我有这么猛??!!
冷双似忧似惆的低低叹息,举起烛台,嗓音幽幽道:“我会救你的,跟着我。”。
苏祈安跟着冷双往深处去,几步路的工夫就入了后院。
前屋那般破败,后院更胜一筹,空气全是杂草的青生气和霉味儿。
苏江南首富祈安出自本能的嫌弃。
冷双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在小小的院落中寻摸一圈后,找出了主屋,屋内有一张矮桌两张小床。
“你睡哪张床,靠窗的还是靠墙的?”
“随便。”苏祈安闭上眼,摆出眼不见为净的痛苦姿态。
冷双走向靠墙的那张,在床尾搁好烛台,她走出门,走向院角的那口水井,井边有只木桶。
再然后她打了桶水进屋,撕下一片裙摆做抹布,开始清理小榻,身体力行的表达了何为强者从不抱怨大环境。
苏祈安依葫芦画瓢,也撕下一片衣摆做抹布。
两人,各擦各的床。
擦得差不多了,苏祈安直起腰,稍作休息,随口问道:“确定这地方靠谱?”
“很靠谱。”
“理由。”
“这里出了名的闹鬼,没人敢来。”
“闹鬼!”苏祈安缩了缩双肩,转着脖子四下观察,生怕鬼凭空跳出来吃人,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的话,打死我,我也不进这鬼地方。
冷双的小床已经擦得发亮,她将抹布丢进水桶,溅起几滴水花,一边放下卷起的衣袖一边问:“你怕鬼?”
“我怕啊,你不怕?”
“外面一群对你穷追不舍的追兵是不是比鬼更可怕?”
苏祈安立马接受了这可悲的命运,住这!今夜必须住这!
冷双吹了蜡烛,上榻,合衣而睡。
苏祈安也合衣而睡。
乌云蔽月,四下黑漆漆的,也静悄悄的。
夜是用来思念的。
苏祈安莫名有些伤感,胸口发着闷,仿佛烙饼,翻来又覆去,覆去又翻来。
衣料摩擦硬邦邦的床板,沙沙作响。
“睡不着?”冷双音色文文静静,像是溪水轻轻流淌。
苏祈安没做声。
冷双:“想不想听鬼故事,我给你讲《私塾惊魂》”
苏祈安断然拒绝。
冷双:“害怕的睡不着?”
苏祈安“戚”了一声,好似在说我才没有,吐出舌尖的话却是:“我想家了。”
“你都没想起自己姓甚名谁。”
“想不起姓甚名谁就不能想家了?”
一句反问,换来对方长久的沉默,苏祈安等不来回应,干脆翻了个身,面朝破破烂烂的窗户发呆,眼皮渐渐有些发沉,快要睡着时,冷双再度文文静静道:“我也想家了。”
苏祈安心有动容,转头看着她,良久良久。
冷双受不了她的眼神,把两条手臂枕在脑后,道:“你明明对我很好奇,却从来不问我的过往,为什么?”
“别人的过往,别人不主动提,就不要问。”
冷双失了笑,她的过往是秘密,而眼前这人是个不知姓名的陌生人,也将自己的过往全然忘记。她们偶然相遇,也何其相似。
冷双对她难免生出些惺惺相惜,不由得对这个认识不满一月的人有了打开话匣子的欲望。
“你想知道我的过往吗?”
“我想,但我不问。”
“我告诉你。”
冷双朱口轻启。
“我是个孤儿,父亲早死,母亲在寺庙生下我的当晚也亡故了,一老尼姑菩萨心肠,将我养在庙中。”
“长到三岁时,有位身份贵重的夫人来庙中小住,她是来为早夭的女儿祈福的。”
“说来也巧,她的女儿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
“她是位虔诚的信徒,相信是佛祖将我赐予了她,所以收养了我,带我回家。”
“养父对我视如己出……三年后,养母又生下一女,那是我的……妹妹。”
言及此处,冷双的眼角滑下一滴无声地晶莹。
“你很想他们吧。”苏祈安坐起身,两腿盘着,身子朝向她,两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衣带。
“后来,我做了件坏事,养父养母寒透了心,将我远嫁,可我逃婚了,从此流落江湖。”
江湖儿女,无人不有伤心事。
苏祈安踌躇少顷:“你失踪至今,你的养父养母一定很着急,事情过去了多年,也许他们早就原谅你了,你何不回家看看呢。”
“养母在我逃婚那年就忧郁成疾,病故了……养父怕是恨极了我,我又有何颜面再去见他,唯一放不下的是我那妹妹……她是个性子顽劣的姑娘……”
“我看出来了,你最想念的是你的妹妹。”
“……是啊。”
“你我既然皆是朋友,等我恢复记忆,我一定帮你去寻妹妹,告知她你一切安好,就当我还你的救命之恩。”苏祈安因这份对未来的憧憬而扬起嘴角。
“我宁愿她恨我。”
苏祈安嘴角一涩。
冷双用右手手背盖住眼睛:“从我拒绝带她一起逃家的时候起,我就选择了抛弃她,她应该恨我。”
苏祈安垂下头,默了半晌,复又抬头,万分认真道:“厌与怨都是暂时的,唯有恨是囚笼,刻骨铭心,能困住她一辈子。”
冷双侧眸与她静默对视。
苏祈安:“你真愿意她恨你?”
“我……”冷双语滞。
第79章 再度重相逢
苏祈安与冷双和衣而睡,她们忽略了蛰伏在夜晚的危险——院中杂草丛生的深处藏着一个人——剑秀。
她尽量收敛气息,确认屋舍内再无丝毫响动后,直起蹲得发麻的双腿,转身离开。
她没走太远,就停在私塾门外,抱着剑,背靠着墙等候。
估摸有半个时辰,一人姗姗来迟。
“大姑娘。”剑秀迎上去。
“苏祈安呢?”
剑秀禀告道:“她和一名身份不明的女子会合后,在这家私塾内的后屋内睡下了。”
“女子?”高子芙嗤笑一声,“真有意思。”
后又道,“我打听清楚了,云明郡主就住在县衙,这满城的阵仗是出自她的命令。”
“那接下来,您有何打算?”
高子芙无所谓耸耸肩:“用迷香,将苏祈安迷晕后绑了。”
“那名女子呢?”
“既然不知她是谁,一并迷晕便是。”。
灵县虽小,却能买到品相极佳的安神香,银浅燃了两倍的量,以求颜知渺能安安稳稳的睡一夜。
没成想颜知渺因苏祈安而心绪难定,梆子刚敲过子时三刻,就骤然惊醒,吐了一次血。
庆幸的是只是吐血,筋脉内并未有紊乱的迹象,更没有走火入魔的苗头。
银浅松口气,服侍着颜知渺再次睡下,继续趴在床头寸步不离地守候着。
这一睡就睡至日上三竿,有断断续续地吵嚷传进耳朵。
银浅转醒,转转酸疼的脖子,走到窗边,小心再小心的关上窗户,生怕将颜知渺吵醒。
颜知渺却还是醒了。
“这般大的动静,定然是祈安有消息了。”颜知渺一把掀开被子,兀自去穿鞋,倾身时长发垂落,遮住苍白的侧脸。
银浅简直在惊呼:“您好好养着,奴婢去前头问就是了。”
“我们一起去。”
银浅拗不过她,不得不妥协,服侍她穿衣洗漱一番,一块儿陪着去。
为了方便,主仆二人自后院小门而出,绕至县衙大门口的石狮子旁,看见衙门口全是人,肩挨着肩,脚连着脚。
看上去有的是官兵衙差押着来的,有的是自愿来的,个个叽叽喳喳,像是刚出窝的麻雀。
颜知渺依稀能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他们的身份,春华茶社的小厮、米粮店的伙计、常去菜市买菜的柳大娘王大娘钱大娘……
他们人手一张画像,各说各话。
“这人是我们茶社的生面孔,虽然穿着平常,还做的是小买卖,但是货卖得贼快,许多客商争着抢着和她做生意,真没想到竟然会是个逃犯。”
“她来我们铺子买了一骡车的粮食,肯定是准备跑路,再囤粮呢。”
“她在菜市短短几天就小有名气,除了卖菜还卖些胭脂水粉,绝对物美价廉,差爷,我给你们提供线索,您答应过的,若是找到人得了赏银,要分我一半的。”
“呸!你们听风就是雨,县衙何时说过她是逃犯了,她在我客栈住了许久,谦虚有礼——”
“你谁呀你!”一大娘问。
“我乃同悦客栈老板娘。”
“都别吵了,县令大人来了自有论断。”一衙差呵斥道。
他们在斗嘴,颜知渺却听得高兴,尤其是对那位客栈老板娘好感有佳,正要吩咐银浅去将人请来时,余光竟然在人堆中瞥见一白衣翩翩的姑娘。
其目若朗星,薄唇微抿,挽着如意髻,笑意有不小的邪性,且这邪性的笑还是对着她。
颜知渺心生防备。
那姑娘挤出人堆,在距离颜知渺三步的地方,端端行了一礼,姿态温良:“见过郡主。”
颜知渺几不可查的皱了下眉:“你认识我?”
“在下高子芙,刑部尚书高明礼乃是家父。”
颜知渺的眸色霎时冷沉:“你怎么在这?”
“在下遵家父之命来此,得见郡主,荣幸备至。”
颜知渺警告道:“我奉劝你,我家郡马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在下怎敢。”高子芙微微垂头,显露谦卑。
颜知渺不为所动,裙袖一拂:“你可以走了。”
“在下斗胆请郡主赏脸,”高子芙抬掌指向不远处的茶楼,“与小女烹茶对饮。”
“你算什么东西!”银浅柳眉倒竖。
“难道郡主不想和郡马早日团聚?”
“你知道郡马的下落?”颜知渺上前一步,语气含有些许迫切……
茶肆二楼,一方茶案,颜知渺与高子芙相对而坐。
杯中茶水浅绿透明,她们各自浅呷一口。
“在下烹茶的手艺,郡主可满意?”
“不满意。”
高子芙爽快一笑:“郡主不拘一格,”
“你才是不拘一格之人。”
“那在下也不再兜圈子了,”高子芙道,“郡马在我手上。”
“你把她怎么了!”颜知渺重重磕下茶杯,茶水溅上虎口,烫出一小片绯红。
“她毫发无损,郡主莫急,而我之所以邀请郡主品茶,是有求郡主欠我一个人情。”
颜知渺瞪着他。
“若郡主答应,您马上就能知晓郡马在哪。”
“城门已封,灵县就这么大,找出郡马是迟早的事,我何必欠你一个人情。”
“可郡马在我手上。”
“可你现下也在我手上。”颜知渺甩出至默,剑指她的心脏。
高子芙显然没料到她会武,且杀气铮然,仿佛浴血杀将。
“说,郡马在哪。”
高子芙只有短暂失措,释然一笑道:“我的手上除了郡马,还有一样东西,郡主一定很需要。”
颜知渺像个胜利者在欣赏失败者的垂死挣扎,挑挑眉:“哦?”
“真正的——”高子芙食指蘸上茶水,在茶案上一笔一划写下四个字。
阳光照亮四下,颜知渺将那四个字看得真切,长剑放低一寸,不可思议道:“你疯了。”
“郡主觉得我有胆拿这东西戏耍镇淮王,欺骗下一位天下之主?”高子芙音量压低。
“我必须亲眼所见才能信你。”
“如您所愿。”
颜知渺收剑入袖。
高子芙拎起茶壶,为她斟茶:“我此行明面是为家父处理俗务,实则是背着家父,带着那东西来寻郡主的。”
颜知渺再度端起茶盏:“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郡主不必知道。”
“是你不愿意讲吧。”
“郡主冰雪聪明。”
“我再问你,你弟弟究竟是谁杀的。”
“是我。”高子芙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
她承认得太爽快,即使颜知渺猜到一二,也难免有少许诧异:“为什么?”
“报复我爹。”
颜知渺轻蔑道:“你真是个疯子。”
高子芙:“我何止杀了我弟弟,我替家父办过许多脏事,派婆罗人屠了三驸马府满门,对了,那二十名婆罗人也是我下令杀的。”
颜知渺饮茶的动作一刹:“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爹下的令,按令行事罢了。”
“你爹又为什么要杀——”
“郡主别问了,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你和你爹都是疯子。”
高子芙一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郡主,你又能奈我何,我献上的这份东西让你欠了我一个人情。我们甚至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待来日你父王得偿所愿,我便是首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颜知渺淡淡地眯了下眼,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这样的疯子拿捏。
不过也没错,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就是没有道理可讲。
“你不怕我卸磨杀驴?”
“我不怕,我的命你要就拿去,我不稀罕。”
“荣华富贵也不稀罕?”
“我真正想要的赏赐不是这些。”
“是什么?”
“京郊伊月河畔的那片花海。”高子芙笑容消失了,眼角闪烁清泪,“我母亲生前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伊月花海,她临终的遗愿,便是葬于那处。”
女子出嫁从夫,死后葬于夫家祖坟,高子芙的母亲竟有如此遗愿,颜知渺深感意外的同时也万分同情:“只要这些?”
“这些就足够了。”高子芙有些怔忡,瞳仁漫出几分涣散
颜知渺不假思索:“这份赏赐我替父王答应了。”
“多谢,”高子芙起身推开窗,示意颜知渺望下瞧,一辆马车就停在后院。
“郡马和那东西都在马车上。”。
苏祈安醒来后感觉头好疼,昏沉沉的,撑着坐起身来,惊讶自己竟然睡在一张素雅干净的床榻之上。
身下是松软软的褥子,身上是香喷喷的锦被。
四下全无鬼屋的模样。
心有疑问,我在哪?发生了什么?冷双呢?
她忍着脑袋的疼痛下了榻,顾不上穿鞋,光着白嫩嫩的脚在房内转了一圈,没找到冷双,不经意的低眸,发现自己换了一身洁白的寝衣,衣料细腻软糯有光泽,是上好的绸缎,一看就价值不菲。
谁给我换的衣服!
还换着这么贵的!
有流氓?
苏祈安眨巴眨巴眼,难不成我死了,这里是仙境?
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
苏祈安愣了须臾,笃定这里还是人间,她决定去外头找冷双。
穿鞋出门,在廊檐下左顾右盼,只见有树有花的院子一个人也没有,便又往别处小心翼翼地摸索而去。
一直摸索到了庖厨。
灶台边站着两位女子,正背对着她忙着摘菜切菜。一位做丫鬟打扮。一位身穿雪青长裙,裙摆下是两只鞋头缀有明珠的白边绣鞋。
单单一个背影就难掩超然如仙的气韵。
美人也!
苏祈安赞叹不已,也眼尖地瞧见她腰间坠着一破了角的藕色荷包。
“!”
好啊,敢抢我荷包,我必需抢回来。
丫鬟冷不丁的说话了:“郡主,您何必亲自下厨,奴婢的手艺你还不相信吗?”
第80章 我见犹怜。
苏祈安:郡主?!这美人儿是郡主,传说中与我情同手足却又反目成仇的好姐妹?
简直不得了!
东躲西藏,结果还是被人家抓住了!
苏祈安略作平复,全神贯注的继续搞偷听——
“我太高兴了,亲自下厨犒劳犒劳你们。”
“我的好郡主,这话你自己信吗,虫草花胶炖乳鸽最是滋补,一猜就不是熬给我们喝的。”
“我保证会有你们的份,”郡主殿下尾音翘着卷儿,将淮山、莲子放入锅中,“行了,庖厨有我一人忙就足矣,你去看看独孤胜可有将蔬果买回来。”
“是。”
苏祈安见那女婢放下摘好的葱蒜,转身往外走,赶紧躲进廊柱后头。
直至女婢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处,方才计划起夺回荷包的大计。
计划总共分三步。
一、将郡主殿下敲晕。
二、取下荷包揣进自己怀里。
三、逃跑。
计划虽然简单粗暴但重在效率高超。
苏祈安是个行动派,开整。
杂院最不缺的就是柴火,苏祈安在柴垛前短暂徘徊,选了根类似打狗棒粗细的,握在手中,掂一掂,再挥一挥,嗯,很趁手。
应该能为郡主殿下带来酸爽体验,令郡主终生难忘。
她垫着脚尖进了门,像一只猫儿,微躬着腰身,尽量降低存在感,缓步靠近“猎物”。
颜知渺一代魔教教主,怎会感知不到危险降临,表面上装作云淡风轻,将搅拌汤水的锅勺放下,抓起菜刀开始切葱,一刀、两刀、三刀……
苏祈安离她越来越近了,一步、两步、三步……在一步之遥的地方苏祈安停下,高举起“打狗棒”,准备甩她一大大的闷棍。
千钧一发之际,颜知渺旋身回头,在菜刀直逼苏祈安面门时看清来人,迅速收了势。
“你醒啦!”颜知渺扬起个大大的笑脸,笑容饱含幸福,似日光华。
完了,在作案现场作案未遂,还被未曾受害的受害人发现了。
苏祈安选择逃跑,丢开打狗棒,火烧火燎的冲出庖厨。
她逃颜知渺自然要追:“你跑什么啊!别跑了!别闹了!”
“你不追我肯定就不跑!”苏祈安两条大长腿转如风火轮。
“你不跑我肯定就不追。”
刚从独孤胜那取了果篮回来的银浅一进月门,就看见震撼祖宗三代的惊悚画面——郡主手提菜刀追郡马。
还一副追不上誓不罢休的架势。
果篮都吓得掉了地,满面惶恐的去找独孤胜和常亲卫求助:“不好了,不好了,郡主走火入魔了,正用菜刀追杀郡马。”
晴天霹雳!!!
独孤胜常亲卫满面震惊,随着银浅疾步奔向庖厨,生怕晚上一步,郡马会魂归西天。
三人同时冲进杂院,此刻苏祈安和颜知渺正在院中爱的魔力跑圈圈——
银浅大喊:“郡主别冲动!”
常亲卫大喊:“那可是郡马啊!您清醒一点!”
独孤胜用轻功跳过去,展开双臂挡在苏祈安身前:“要砍我!”
苏祈安懵圈了,兄台,我和你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吗?你要替我挡菜刀?
银浅和常亲卫则将颜知渺左右围住。
颜知渺方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将菜刀丢进花圃:“你们误会了,郡马跟我闹着玩呢。”
三人忙向苏祈安求证:“郡马,是这样吗?”
苏祈安:“……”
当然不是,实际是我想敲晕你们郡主,然后……等等……
“你们叫我什么?”
“郡马啊。”三人异口同声。
苏祈安反手指着自己鼻尖:“我?郡马?”
“是啊。”三人又道。
苏祈安天灵盖一麻,瞪大的双眼眨了又眨、眨了又眨,蓦的想起天天贴在菜市口的郡马排名榜,她忙着卖菜从没去瞧过,但也听说当今郡马有二十位,鬼使神差的问道:“……哪位郡马?”
“云明郡马呀。”三人面有异色,注意力不再放在郡主有没有走火入魔上,而是放在郡马好像脑子有点……不灵光。
——原上书院本是江南首富苏祈安为家中下人所开的家塾。
——能成为苏祈安的座上宾,你的身份一定非富即贵。
——她还是当今镇淮王之女,云明郡主颜知渺的郡马。
“我是云明郡马……苏祈安?”
颜知渺也脸色顿变:“祈安,你……怎么了?”
脑袋忽然有些一抽一抽地疼,那处伤口刚愈合不久,苏祈安皱着眉头,用手捂住它。
“哪里疼?头疼吗?”颜知渺推开独孤胜,紧张的拥住她。
苏祈安缓过来后,垂首而立,双目带有几分清澈的愚蠢,懵懵地不言语。
颜知渺愈发担忧,一遍遍地唤她。
苏祈安:“别吵,我在思考。”
颜知渺小心翼翼的问:“思考……什么?”
思考一觉醒来“我成了江南首富”和“女扮男装还能做郡马”哪一个更离谱。
思考来思考去,觉得两者的离谱程度不相上下。
遂对上颜知渺的眼睛问:“你确定你们没有认错人了?”
“我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你。”
“你确定我不是你反目成仇的姐妹?”
哈?
颜知渺的心绪又乱了,运功克制住丹田内的失衡。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来:“她失忆了。”
“冷双!”苏祈安喜上眉梢,推开颜知渺,一把拉住冷双的两只手腕,好似紧张一易碎的瓷娃娃,“你在这真好,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一幕刺疼了颜知渺的眼。
她盯着冷双,冷双也看着她。
空气仿佛凝结成冰,沉重寒凉。
“好久不见,知渺。”冷双神色平静无波。
“公主殿下醒了就好。”
银浅领着独孤胜和常亲卫跪地叩拜:“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祈安几乎是惊呼:“你是公主!”
冷双淡淡道:“我也没料到,你是郡马。”
话音尚未落地,那方的颜知渺就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忽然脱了力似的往后倒去。
苏祈安出于本能,冲过去一把接住她。
众人顿时手忙脚乱。
唯有冷双冷静自持,蹲在颜知渺身边,对准她的脖颈,学着上回,将人一掌劈晕,以防她走火入魔,提剑砍人……
照例是银浅留在房中,守着颜知渺。
苏祈安还沉浸在自己竟然是江南首富的震惊中,困意全无,索性陪着银浅一起守夜,央着对方讲些她以前的故事
两人坐在脚踏上,背抵着床沿,银钱放低的话音像朵落花,轻点潺潺流水。
“郡马你在舒州长大,和郡主在江湖中有不小的过节,郡主不肯轻饶了你,便托王爷去御前请旨赐婚。”
“您是成亲的头一年入的玉京城……刚和郡主成亲那会儿,你们就是一对冤家,但您面冷心热,对郡主呵护有加,一来二去郡主就对你生了情……”
“……”
银浅絮絮的讲,苏祈安慢慢听,偶有回应。
烛火轻柔地摇晃。
再多故事也有讲完的时候,银浅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撑个懒腰,下巴放在膝头,困得睁不开眼。
苏祈安催她回去睡,银浅几番推拒,末了没抗住打架的眼皮,答应了。
她走后,屋内归于寂静。
苏祈安起身活动活动腿脚后,趴在床头边,大方、放肆地端详颜知渺。
郡主殿下睡颜安然,眉目如画,即便被脱下了锦绣衣裳,也美得好似天人下凡。
苏祈安走向盆架,拧了帕子过来,为她擦洗脸上的薄妆。
卸了胭脂和口脂,郡主殿下苍白如雪的面色再也藏不住,身躯也显得异常孱弱单薄。
长得真是漂亮。
我见犹怜。
苏祈安轻抚颜知渺的脸庞,一遍又一遍。
苏祈安终于也困了,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爬上了床榻,躺在最里头,闭目小寐。
身旁的人儿忽然动了动,翻身面对着她,人没醒,小手却是轻车熟路地往她肚皮上一搭。
苏祈安试着将她的小手拿开,下一息她又搭回来,苏祈安再拿开,她再搭回来,鼻息混了点不满的嘤咛。
像是受了欺负。
还蛮乖的。
苏祈安认栽了,搭吧搭吧,反正也不少块肉,重新闭目假寐,不多久,假寐成了真寐。
寐着寐着,天地破晓,屋子里朦朦胧胧。
苏祈安感觉右肩凉飕飕的,抖了个哆嗦,往被子深处缩,却还是感觉凉飕飕的人睁开眼睛一瞧,那只本该搭在她肚子上的小手,居然拨开她右肩的衣料,抚摸着她愈合不久的伤口。
“你做什么!”苏祈安拥着被子匆匆躲去床尾,像一个誓死守护清白的黄花大闺女。
“醒了?”颜知渺眼眸里有春水般的温情,拍拍枕头,“别离我这么远,躺回来。”
苏祈安把头摇成拨浪鼓。
颜知渺心底蔓起失落,眼中闪烁哀怨,“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以前的事了?”
“其实昨晚记起了……一点。”
颜知渺眉眼间像有灿烂春花绽放,将身子坐直,朝她倾了几寸:“说说。”
“你有一回打马球,我害你歪了脚……你喜欢搓马吊,十赌九赢……你讨厌安阳郡主,总是和她暗地里较真儿……你还武功,但轻功提纵之术略逊于我家护院孤独一生。”
颜知渺乐了:“他叫独孤胜,而且人家有媳妇,一点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