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两口子,都癫!
“人不见了?”
县衙后宅。
苏祈安、冷双、颜淑正陪着颜知渺在小亭中搓马吊,一听禀报,不禁异口同声!
独孤胜和蓑照单膝跪地,头低低的埋着,埋出了一种无地自容之感。
一曰:“属下有罪,已将所有屋舍都搜寻过,没有找到韩家夫妇的踪影。”
一曰:“属下该死,翻遍了每一寸地方,没有发现密道和暗室。”
颜淑拧眉,对他们的话进行直白翻译:“你们两个江湖高手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了?还溜得不知去向?”
独孤胜和蓑照臊红了脸,最红的当属盯梢时偷懒睡觉的独孤胜,他怯懦懦的抬眸:“郡马,是……属下轻敌了。”
苏祈安与他对视: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好了,当务之急是将韩家夫妇追回来。”颜知渺拍拍苏祈安手背,转向颜淑,“公主,借你的人马一用。”
“你要亲自去追?”颜淑微诧。
“没错。”
“还是由蓑照领着侍卫去吧,你去小心受伤。”
颜知渺浅笑嫣然,右边裙袖在一息间鼓胀,白光一闪,她手里多了柄寒光犀利的软剑。
颜淑被她帅愣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帅愣了!
“蓑照,跟我走。”颜知渺翩然起身,脚步轻盈如踏风。
“……是、是。”蓑照从愣中回神,对颜淑拱拱手后,紧追上去。
颜淑望着颜知渺飒飒远去的背影,往冷双那处歪去身子,悄声喟叹:“知渺妹妹居然会武功。”
冷双:“我也是前不久才看出来的。”
“怎么看出来的?”
“她在夜市提剑砍人。”
颜淑:!!
她情绪复杂看向苏祈安,你媳妇这么癫,你是怎么受得了的?
苏祈安却猝不及防站起来,吓了她一跳。
“独孤胜,跟我出去一趟!”
“是,郡马。”
颜淑急忙问苏祈安要去哪里,并诚心劝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不要去给颜知渺添麻烦,但苏祈安离去的步伐过于坚定,媲美一匹脱缰野马。
颜淑:这两口子,都癫!!。
搬家不是小事,大箱小箱地抬进柳南巷。
第三棵歪脖子下有个不起眼的小院,家中主人正是韩县令的小舅子。
他是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穿着浆洗的泛白的长衫,同他姐姐差不多胖,疾步扑向他爹时,像颗蹦蹦跳跳的圆月亮。
“爹,您这是?”他瞧了眼叠得高高的一堆行李,小山丘似的,又瞧了眼被老爹爹牵在手里的小侄儿,“澜儿”
搬抬行李的下人立时被老爷子赶走。
小院安静下来后,老爷子扭身用浑哑的痰音恼火道:“出来吧。”
两只大木箱子,由人从里头掀开。
小舅子张大嘴,双下巴挤成三下巴:“姐姐?姐夫?”
木箱子里蹲太久,腿失去知觉,像捆着一串串花椒,麻跳跳的。夫妻二人用笨拙的姿势跨出双腿。
“劳烦你替*我照顾澜儿,过段时日我就回来接他。”
“姐夫,你要走?”
顾不上给小舅子一个解释,韩梅生在行李堆成的小山丘里扒煤球似的,扒出个包袱挎上肩。
“姐夫——”
“爹爹——”澜儿泪汪汪地扑进母亲怀里。
韩县令也泪眼汪汪,狠下心肠,将母子二人生生分开……
“夫人,快,快,他们就要追来了。”
“老爷,我舍不得澜儿,我们非逃不可吗?澜儿还那么小,”
“等事情平息,我一定回来接他。”
平息是何时?半年一年?还是三年五载?灵桑林树木繁茂,灌木丛生,四面绿茫茫一片,让人摸不清方向,也让人摸不清未来。
宛如迷宫。
韩夫人跑不动了,她实在太胖,肥硕的白肉披挂在每根骨头上,像往骨头缝里灌着铅。
“老爷,求求你,我要澜儿。”
“夫人你相信我,跑出灵桑林,我们就能脱身了。”韩梅生抹了把脸上的热汗,咧嘴重重喘着气。
韩夫人一屁股跌坐下去。
天空落下雨点,不密,却豆大一般,砸得层层叠叠的绿叶砰砰响。
“起来,夫人,起来——”韩梅生绕到她身后,双手穿过她腋下,试图抱起她。
呼啦——呼啦——
雨由阵阵狂风甩来。
十数匹匹马儿在灵桑林外磨着蹄子,越磨蹄下的泥泞便越深越重,马背上的人却是不受干扰。
“郡主下雨了。”蓑照解下自己的斗笠捧去。
颜知渺没接,内力在发顶、体外织出一张如丝绸般的网,轻软,绵密,雨淋不透,风钻不进。
当今武林,内力登峰造极者不出十位。蓑照羡慕不已,看呆了眼,直到颜知渺撇来冷凌凌的眼风,他方才将蓑衣急迫收回。
“属下冒犯,郡主恕罪。”蓑照低眉。
颜知渺直勾勾盯着眼前这片密林,猜测藏于其间的秘密是否如恒河沙数。
蓑照识趣的戴回斗笠,斗胆一问:“郡主,我们可要追进去。”
这林子看上去阴森森,颜知渺谨慎道:“先派一队做急锋官。”
蓑照挑出五六个机灵的:“你们先进去,小心点,以穿云箭为号。”
……
雨,又大了些。
……
风,又急了些。
风雨都像是倾泻下的飞瀑。
穿云箭直直冲上天空,遭到狂风暴雨地撕扯和推攘,甚至被重重拽下。
但足够所有人看清。
“在东南方向!”蓑照握紧缰绳。
颜知渺握紧至默……
密林杂乱交错,马儿行进艰难,不得不弃马步行。
在拴马的地方,蓑照发现草叶上的斑斑血迹,沾了点在指尖细捻,复又嗅了嗅。
“新鲜的。”
很有可能是那队“急先锋”。颜知渺意识到不妙,指挥侍卫们在附近找一找。
沿着血迹找,并不难。
先是零零散散地找着几支飞刀,再是……找着人。
颜知渺领着大家伙赶去时,皆定在当场。
尸体个个身中数枚飞刀,此刻全横七竖八的躺在一密布着钢刺的大坑里,钢刺两尺长短,或刺穿他们的心脏、脏腑,或刺穿他们的后脑、大腿。
触目惊心。
颜知渺不忍细看,东张西望的打量,这些机关瞧着有点年头了,一看便是韩梅生随时做好了东窗事发的准备。
这狗官实在可恶!
“大家都小心些,机关不会只有这一处。”
“是。”侍卫们训练有素,或飞身上树,或匍匐在地,四散开去检查、清理的当口,颜知渺不一会又唤回他们。
蓑照一直护在颜知渺左右:“郡主有何吩咐?”
颜知渺淡淡道:“你们全部躲到我身后。”
大家微顿。
奴才哪有躲在主子身后的道理?哪有男人躲在女人身后的道理?
况且,也不太符合职业习惯呐。
却都拗不过颜知渺的催促,遵了令。
由此,得以见证一把何为神功盖世神通广大——郡主殿下积蓄内力于双掌,就像是攥取住天地间的力量源泉,力量膨胀、膨胀、再膨胀,最后被气定神闲的往外一推。
力量化作劲、劲化作无形的巨刃,往东南方向冲涌而去。
所过之处,如千军横扫、万马奔腾。
四面八方的空气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哨音。
侍卫们捂住耳朵,弓着背,稳住自己的双腿,避免摔倒。
蓑武林高手之一照扶住树干,狠狠地钦佩了。放眼天下,唯有传闻中的“寒枝栖沙”有此威力。
韩梅生忽觉背后有股巨力,推打得他飞了出去,沉甸甸的摔进泥地,摔疼了脸,摔破了嘴。
他慌张的朝身后张望,未见一人,只有同他一样在泥坑里打滚的发妻。
“夫人……哎哟……”韩梅生捂住摔疼的腰爬起身,将发妻半扶半抱起来。
韩夫人索性仰头哇哇哭。
韩梅生急急去捂她的嘴,掌中未甩干的泥水灌进了对方嘴中。
“这风来势迅猛且诡异,那些机关恐怕被毁了大半,再耽误下去,我们就真逃不掉了。”
韩夫人简直泪水滂滂,打着哭嗝道:“那我们……岂不是……死路一条。”
“还有一线生机,就在前面不远处……再坚持坚持……”
“老爷,我要澜儿……”
“活着就能见到澜儿。”
韩夫人听罢,四肢灌入微薄的力气,勉强支撑着自己迈出腿……
“郡主您真厉害,沿途的机关毁掉了四处。”蓑照边走边汇报。
颜知渺目视前方,裙摆一角被某处灌木刮擦出了毛边,却依然水波般轻盈:“密林多阻挡,我无法破坏掉全部的机关,还是小心为上。”
但行路的确顺当了许多。
雨势仍旧很急,仿佛密集的鼓点。
灵桑林很大,他们走了很久,穿出这片林子时,看见韩家夫妇就站在灵桑河边上。
第92章 郡主好像……很难过
河水自北向南而流淌,连接两郡七镇。沿着河流直直往前,走上半日便能到响风寨。
蓑照呵斥道:“韩梅生,你无处可逃了,乖乖束手就擒。”
韩梅生恨红了双眼道:“你们就非要置我于死地吗!”
颜知渺面有笑容:“你若交出我们想要的东西,我自会替你向公主求情。”
“什么东西?”
“少装蒜!”蓑照上前一步,“昨夜你偷偷溜去闹鬼的私塾,挖出什么了?”
韩梅生恨意陡升:“你们跟踪我。”
蓑照:“交出来!趁我们对你还有耐心!”
韩梅生的眼珠左右扯动,像是在极力思考,末了,妥协道:“我可以把东西交给你们,但有个条件,你们若是答应,东西拿去便是,若是不答应,我即刻将它丢进河里。”
颜知渺道:“你说。”
“我要用这东西换我全家性命和千两黄金。”
颜知渺皱眉:“保你全家性命可行,千两黄金不行。”
韩梅生摘下斜挎在肩头的包袱,作势要往河里丢。
“老爷,”韩夫人抱住他的手臂,脸上是泪水和泥水,“我不要黄金,我要澜儿,我要澜儿……”
“夫人……”
“给他们吧,给他们我们就能全家团聚……老爷啊……”
韩梅生在发妻的哀求声里低了下头,再抬头时改了主意,嗓音偏哑带着柔情:“好,我把东西给他们,莫哭了。”
他扬眸望向颜知渺:“郡主,您接好——”
包袱被高高抛起,在乌云下划出半个圆。
所有目光聚向了包袱。
所有人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几步。
惊雷乍响,蓝白的光一闪即逝,晃了所有人眼。
说时迟那时快,韩梅生踢动脚边一块不起眼的圆石头。
库擦!
有四张铁门自四面骤然腾起,所有人仓促躲避,待到回神,已经成了笼中困兽,赶紧上下端察,寻找着生机。
这是一处锥形牢笼,笼顶呈尖锥式样。
“封死了。”
“封死了。”
侍卫们拔刀拔剑拔匕首,劈里啪啦的劈、砍。
韩梅生激动不已,嘴脸满满的小人得志:“牢门是特殊的钢铁所制,绝无逃脱的可能。”
蓑照瞪红双眼,大呵道:“郡主殿下你也敢动!”
“为了活命,我有什么不敢!”
“你疯了不成!”
“我是疯了,被达官显贵逼疯的,皇亲国戚,我呸!没有我们,你们何来的潇洒快意,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要逼死我!”
韩梅生涨红着脖子嘶吼。
一时分不清笼内与笼外,究竟谁是困兽。
侍卫们生了胆寒,笼内有不安的情绪在蔓延。
蓑照命侍卫们稍安勿躁,一切听从郡主安排。
颜知渺的确有安排,无视韩梅生得逞的笑意,飒飒的道:“你们全部躲到我身后。”
多么熟悉的话语,满满的安全感。大家死去的心瞬间复活,躲躲躲,马上躲。
下一息,至默散出世间最冷寒的、最凌冽的光,生生将牢门劈断,震出嗡嗡颤音。
韩家夫妇开了眼,呆若木鸡。
颜知渺气质如神降临,在向韩梅生发出灵魂拷问,你怎么不笑了,是天生不爱笑吗?
剑在手,她睥睨风沙。
身影一动,逼至韩梅生身前,剑尖一挑,韩梅生的左耳高高飞上天落进了灵河里。
韩梅生捂住鲜血直淌的地方,蜷缩在地,痛苦的哀嚎。
韩夫人尖叫着跪在丈夫身边。
蓑照捡起包袱,查看里头的东西,是本名册,封面崭新,只有几页,其后便是随意的涂画。
“郡主,这东西是假的。”
蓑照将名册捧去,颜知渺的视线漫不经心的落去,又漫不经心的收回:“韩大人,真的那本在哪?”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韩大人挺会装啊,平日装作唯唯诺诺,心肠和胆量却是硬气。蓑照,割掉他你一只耳朵。”
“是。”蓑照答。
“割完耳朵,再割他的鼻子、手指、脚趾,他的割完了,就割他妻子的,一根一根一寸一寸,慢慢地割。”
“你们……擅用私刑……”韩梅生疼得牙齿发抖。
颜知渺:“贩卖人口乃是死罪,你们夫妻二人这些年作了多少孽,毁人女儿家大好清白,我自替天行道。蓑照,割!”
蓑照蹲下,握住侍卫递来的匕首。见韩梅生像只过年的猪似的,无比难摁,招呼侍卫们拉住因护夫而变勇猛的的韩夫人,再压住韩梅生,这才割下右耳。
“啊——”
过年的猪,一向叫声惨烈。
蓑照将右耳随意丢开:“韩大人,接下来是割鼻子,还是割手指?”
久等不来回答,蓑照擅自作主:“割手指吧。”
右手尾指割下……
紧接着是无名指……
“等等!等等!”韩梅生求饶。
“韩大人愿意招了?”
“有把……有把钥匙……”
“在哪?”
“藏在我……怀里。”
侍卫伸手探进他衣襟,摸了空,随即就被咬住的鼻子,疼得一拳打在韩梅生肚子上。
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大雨还下个不停。
颜知渺索然无味:“人先抓回去,仔细审问。”
她言罢转身,苏祈安的身影直直撞进的眸子里。
她原地愣住。
苏祈安看她的眼神有着别样的情绪——陌生。
“祈……祈安,你怎么来了?”颜知渺再不似神明,她有她的胆怯。她最不愿苏祈安发现她心狠手辣的一面。
苏祈安立在那,手上牵着个男娃,后知后觉的去挡男娃的眼睛。独孤胜也是愣愣的,撑着柄青皮扇,为苏祈安遮挡风雨。
“爹——娘——”男娃娃的哭声,像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澜儿……”韩夫人似喜是悲。
没人会在孩子面前动粗,蓑照和侍卫们松开韩梅生。
“坏人,你们是坏人。”韩澜挣脱开苏祈安,冲进瓢泼大雨里,踢打着颜知渺,“你们欺负我爹娘。”
蓑照赶忙将他拉开。
脸泡在血汤里的韩梅生在嘶喊:“你们把我儿子抓来想做什么!要杀要剐冲我来。”
苏祈安大步流星的走向他,与颜知渺擦肩而过。
“韩大人,我是个商人,来此跟你做笔生意。”
“拿我儿子做生意?绝无可能。”韩梅生徒劳地挣扎两下。
再硬的心肠,亦是舐犊情深。
苏祈安不免唏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她也懒得费口舌,直白道:“你们夫妇二人作恶多端,就算侥幸,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何不给自家儿子换个光明的未来。”
韩梅生短塌的鼻子喷出道冷哼。
“你好好琢磨琢磨,你是灵县的父母官,我能被顺利找回,你是出了一份力的,镇淮王哪能不念你一点好?”苏祈安单膝跪在他身前,像个碎碎念的老人家。
独孤胜担心她淋着雨,紧忙过来,青皮伞倾在她头顶。
苏祈安:“你一芝麻官儿,肯定没有胆量犯这买卖人口的大案,东窗事发,肯定有不少人想要你的命,不惜一切代价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这就……不劳你这娇贵的郡马爷操心了。”韩梅生抬起满是血的脸道。
“我是好奇,你们逃跑怎么不带上老韩家这根独苗苗呢?我看韩夫人是万分不舍啊,莫不是担心逃亡路途坎坷艰难,舍不得令公子跟去吃苦?”苏祈安指尖敲敲下巴,“你这是自留后患呐,就不怕你背后的主子捉你儿子,逼你现身?”
韩梅生恶狠狠瞪她。
“我想到了,”苏祈安一拍巴掌,“除非他们有所忌惮,不敢动你儿子。”
顺着思路往下,苏祈安眉眼豁然舒展,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号召大家一起参与,讨论“忌惮”的是什么?
侍卫中自然也有四肢发达头脑也发达的,譬如蓑照,他能在公主府当差,绝非等闲之辈,抢答道:“是那份真正的名册。”
苏祈安欣慰点头,假如有人来绑了韩澜威胁韩梅生,破罐破摔,逃亡路上的韩梅生便要将名册公知于天下,与之拼个鱼死网破。
同行相轻,独孤胜不愿落于人后,提问蓑照:真名册藏在哪最保险呢?
蓑照有头脑,但显然有……却不多,虚心请教苏祈安。
“灯下黑。”苏祈安垂下一根手指,指住韩梅生。
蓑照不解道:“……我们刚刚已经搜过他的身了。”
“那就再多搜几次,真名册是唯一可以保住他儿子命的东西,他只会将它带在身上。”
韩梅生立时脸色铁青。
苏祈安不经意道:“顺便再搜搜韩夫人。”
“姓苏的!你不得好死!”韩梅生咆哮着咒骂。
风雨声、咆哮声中夹杂着孩子的哭声。
韩梅生咒骂没几句,忽感绝望,低三下四地哀求:“苏郡马,您跟郡主、公主求求情,莫要牵连我家澜儿……”
“稚子无辜,可你一旦被定罪,韩澜就永远是罪人之子,从小到大会受尽多少白眼、欺辱。”
“我是个商人,最擅长也只擅长生意,你若答应交出真名册,招供所有你知道的一切,我可以替你向公主陈情,自此韩澜和他外公、舅舅可改名换姓,离开灵县。”
“老爷……”韩夫人心动了,揪住韩梅生的衣角,声弱如蚊,“为了澜儿,你就答应吧。”
韩梅生踌躇的动了动嘴。
“不用着急回答,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苏祈安吩咐道,“先带他们回去。”
蓑照照办,招呼侍卫反剪着他们的双手,推搡着、呵斥着他们快些走,别耍花样。
一堆人喊打喊杀、摔摔逃逃,总算是有了点结果。
苏祈安望着狼狈的韩家夫妇,甚为可怜哭哭啼啼的小韩澜,她抱起他,五六岁的娃娃遭逢家变……
苏祈安自责不该带他来此,毕竟郡主殿下也太暴力……诶?郡主呢!
她一边张望四周一边问独孤胜。
独孤胜回答:“郡主走了。”
“什么时候?”苏祈安诧异。
“就在您和韩梅生谈生意的时候。”独孤胜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多句嘴,“郡主好像……很难过。”
“为什么会难过?”
“属下……不知。”
苏祈安心里倒是隐隐绰绰的有了答案。
第93章 我先走肾再走心
苏祈安跟在蓑照一行人马的后头,与之前后脚进了县衙。
一绕出照壁,就见公主殿下气势十足的端坐公堂,看样子是要连夜“为民伸冤惩治狗官”。
苏祈安钦佩她的觉悟,留下独孤胜,交代他好好听审,回头细节一个不落地说与她听。
然后抱着因哭累而睡着的小韩澜钻进后宅,一把塞给冷双。
冷双犯难道:“我、我不会带孩——”
苏祈安抢白道:“郡主回来了吗?”
冷双摇摇头。
苏祈安一阵风似的去了,俨然不管她的死活。
冷双还欲叫住她,问问这谁家孩子,却是为时已晚,苏祈安飘得老远了。
“哎。”
生活不易,冷双叹气……
南屋没有人。
北屋没有人。
院子没有人。
庖厨也没有人……
苏祈安风风火火地挨个找上一遍,越往后越心急如焚。
难道又喝闷酒去了?
苏祈安再跑一遍庖厨,还是没有人,胸腔内像是添了把干柴,急火腾得足有三尺高。
苏祈安弯腰撑着矮桌,上回颜知渺正是醉倒在此……因着自己伤了她的心。
这回……自己又伤了她的心。
苏祈安暗自懊丧。
轰隆隆。
又是一道惊雷震耳。
苏祈安透过窗口望天,雨势起起伏伏,明明小了些,眼下又渐大,淋湿了窗格。
雨……就同郡主殿下似的,捉摸不透。
苏祈安冷的抖哆嗦,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往别的方向拖着步子。
走到一半时,她想,还是出门找找为好,郡主殿下在外闲逛也不一定。
……这般大的雨,能去哪里喝呢?
……郡主殿下的内伤尚未好全……
浑浑噩噩间,发现南屋突然亮起了灯火,照得窗纸暖融融的,苏祈安也在须臾间暖融融起来。
许是颜知渺回来了!
苏祈安懵了一晌,跑去推开门。
颜知渺就趴在八仙桌上,眼睛眯着,苏祈安不敢造次,缓步过去,见她睫羽一眨一眨。
“你去哪儿了——”苏祈安掌心贴上她绸缎的发和后脊,刚一挨着,颜知渺就触电般地躲开。
苏祈安的手悬在那:“你……生我气了?”
颜知渺坐去了床沿。
还真生气了。苏祈安嘬嘬嘴,忆起前两次哄郡主殿下,对方要么是亲她,要么是要求她夜夜在榻上嘿咻嘿咻地伺候。
这回,她必须要有进步,主动去亲、主动嘿咻。
做好自我牺牲的心理建后,苏祈安厚着脸皮凑过去,贴着颜知渺坐好:“今夜,我不睡了。”
颜知渺无动于衷,垂着脑袋,把玩手指。
苏祈安只好把话说明白些:“今夜,我们……通宵。”
颜知渺吃惊抬头,眸子里是欢欣,后又满腹疑惑。往常亲热一回总是推推拒拒的,怎的忽然变了态度?
缘由不难猜。
颜知渺的欢欣像点燃的火柴,迅速燃烧殆尽,继续把玩手指,闷闷道:“你既然讨厌我,又何必来哄我。”
“谁说我讨厌你了?”
“你。”
你的……眼神,当时像看陌生人的那种眼神。
“我怎么会讨厌你,我……我……”
“你什么?”
苏祈安搓了下腿:“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哄人的话不可信,颜知渺忍下咽喉处的酸涩:“对于失忆的你而言,认识我不过半月,何谈喜欢。”
“我先走肾再走心。”苏祈安理直气壮。
“你才走几回肾呐。”颜知渺脱口而出。
苏祈安倔犟地掰着手指数数,有一夜是两回、有一夜三回、有一夜……再加上白日宣。淫的那回。
“八回。”
“八回就走心了?”
“八回还不够走心?”
颜知渺咬着唇,与她对视,纠正道:“总共七回,没有八回。”
“不可能。”
“昨夜最后那一回……你累睡着了。”
苏祈安:“……”
这是拐着弯骂人不行啊!
苏祈安狡辩:“你记错了,我是亲热完才睡着了。”
“我没记错。”
“记错了。”
“没有。”
苏祈安被她难得地不解风情深深伤害了。
这媳妇她不哄了,爱谁哄谁哄。
苏祈安凶猛地掀开绣被子躺了进去,背对着颜知渺,气呼呼的喘成大风箱。
颜知渺稍稍展颜,控诉道:“你来哄我,你倒发起脾气来了。”
“知道我在哄你,还非要往我心头扎刀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那是事实,不是扎刀子。”
苏祈安彻底被扎透了。
歪伸着脖子,怒瞪着颜知渺,阴阳怪气骂她是“扎女”。
颜知渺用食指戳她眉心。
苏祈安推开她:莫挨老子。
颜知渺非要戳:就挨就挨。
“还敢不敢乱说了。”苏祈安突然抱住她,再一个翻身压着人挠痒痒,像个凶巴巴的山大王,“敢不敢,还敢不敢。”
“我没乱说,是在很认真的说,啊——痒,哈哈——痒——”
“求饶。”
“八回、是八回。”
“今夜要不要通宵?”
“要、要!”
“要几回。”
“哈哈~八回~”
端着一盆热水,来伺候颜知渺清洗的银浅,大马金刀的来,又蹑手蹑脚的走。
一夜,八……八回?!
又富又猛的郡马凭什么排名涨不上去?!。
闹够了,小两口也累得慌,踢掉鞋子,黏黏糊糊的抱在一块儿。
抱着抱着,苏祈安怕热的臭毛病又犯了,往外挪了挪,试着与颜知渺分开点距离。
她挪一寸,颜知渺就近一寸,再挪一寸,颜知渺就又近一寸,最终逼到了床沿处,挪无可挪了。
苏祈安打算去找把扇子来,颜知渺却爬上她的胸口,沉沉的靠着。
“怎么了?”苏祈安音色绵绵,像是怕惊动什么。
怀中人并不言语,生病似的恹恹的。苏祈安估摸是那不安全感在其心里尚有几分微妙的残留。
她搂住细腰,顺着笔直的脊梁轻柔拍抚,这回颜知渺没躲,反而往她怀里的舒坦处钻了钻。
良久,终于微启朱纯唇。
“你要去哪?”
“我热,想去拿把扇子。”
“不准去。”
“好,我不去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
颜知渺:“你真的……不讨厌我?”
苏祈安还是那句话:“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我今日太残忍了,我以后不会了,”颜知渺抬眉,急切的对望苏祈安星星般的瞳仁,“我保证。”
她怕苏祈安不信,竖起三指,指天为誓,唯唯诺诺的样子,像只恐惧被主人丢弃的宠物。
苏祈安瞧着难过,拉下她的手,在她掌心亲啄:“你不需要有任何保证,你一面是皇家郡主,要端静敦敏,一面又是江湖客,讲究替天行道,这就是你原本的模样。”
“你喜欢我……我不想让你失望。”
“我喜欢你,所以我接纳你的一切。”
“祈安,”颜知渺动情不已,娇颜化作一汪湖泊,风无法掀起涟漪,静静盛放出祥和之景,“你总是最懂我的那个人。”
她居然忘了,自己有着为天下女子立公争时的志向。她曾鄙夷那些耽湎于情爱的痴男怨女,如今,她也是痴怨中的一员。
但无论谁拥有苏祈安这般如阳光的爱人,都会心甘情愿踏入情爱的牢笼吧。
“渺渺,你是飞鸟,要自由欢畅的飞翔。”
“你叫我什么?”颜知渺再度抬眉。
“渺渺。”
颜知渺这下真如欢畅的飞鸟了:“你记起你爱唤我渺渺了!还记起什么了?”
“记起我们洞房花烛之夜,你逼着我圆房,命人封死门窗。记起曹葆葆在城门口暴揍三驸马。记起你和你那青梅竹马卿卿我我的放风筝——”
“哪有卿卿我我!”
“就有。”
“你胡说!”
苏祈安下巴一扬,脖子一梗,猛然推开她,再拿枕头盖住眼睛,生起闷气、吃起干醋来了。
颜知渺笃定她是装的,但也配合着玩笑,一会儿捏捏她鼻子,一会挠挠她肚子。
小片刻耗下来,心底的阴霾算是一扫而空。
苏祈安是真的热,索性将寝衣和裹胸布也脱了,光溜溜的趴在枕头上,好不惬意。
颜知渺用丝帕,擦拭她后背的薄汗。
苏祈安闭眼享受,冷不丁地问:“假若我永远也想不起以前的事,你会不会伤心?”
“不会。”
苏祈安偏眸,询问缘由。
“因为,”颜知渺倾身,鼻尖碰碰她的鼻尖,用诉说秘密的口吻道,“不论你忘记我多少次,你都会爱上我。”
言罢,一吻封唇。
清风吹拂山岗,压低生命旺盛的青绿草毯。
云海淌过静庭幽花,水淙淙……
金乌落西山……
月色迎来沸腾。
“够了……”颜知渺推推苏祈安的肩,呵出一口兰香,这人存心欺负她,眼尾有明显的坏意。
“不是说好通宵吗?”
“……下去。”
苏祈安倒在一边,在她耳鬓厮磨。
颜知渺情韵未落,捧着苏祈安的脸,坠入往事的漩涡——
“你是何人!”
“我无意伤你,更无意扰你家宅,还请不要怪罪!”
“拿开剑!”
……
“你勉强有几分姿色,我正好缺个妾。”
“妾?”
“不然呢,你美若天仙要做我苏家少夫人?”
……
“你……怎么追来了。”
“谁准你不告而别的。”
“我留了信给你。”
“没有当面告别,就算不告而别。”
……
“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
“你不认识我?”
……
你……忘记我了。
没关系,忘记多少次都没关系,记不起我,也没关系。
颜知渺目光落在苏祈安的右肩,她凑过去咬住那道刀疤,喘道:“你是我的,身子不能给外人看。”
“好。”
“大夫上药也不行。”
“好。”
第94章 有些事,是该让你知晓了
次日一早,颜知渺敲响了东屋的门,臭着脸让冷双诊诊她走火入魔的征兆可有好转,理由是昨天下半夜丹田有短暂不适。
冷双:“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是。”
冷双侧开身:“请进。”
两人相对而坐。
冷双敛声凝气,一番望闻问切。
“如何了?”颜知渺坐得快腰疼,半天不等出个结果。
冷双号完她的右手脉,又号着她的左手脉,慢慢的摇了两下头。
颜知渺一个咯噔:“没好转?”
“我号不出来。”
颜知渺的臭脸愈发臭了。
冷双解释:“我的岐黄之术,是跟母后学的,她只懂点皮毛,是以我也只懂点皮毛。”
“真不是你学艺不精?”颜知渺无情质疑。
“不是。”冷双煞是认真地答,随后补问,“你为什么臭着一张脸对我?”
谁让你看了我家郡马的身子
“你猜。”
冷双自认为猜不出来,示好地推去一碟糕点:“早食还有一会儿,先垫垫肚子,天不亮时,我特意去县衙门口的早点铺子买的。”
颜知渺垂眸——绿豆糕。
嘴角抽了抽。
“……绿的?”
“你不喜欢。”
“不、喜、欢。”颜知渺字正腔圆。
“那拿回去给你家郡马尝尝。”
休想!
我家郡马只吃我买的东西。
颜知渺拿起一块绿豆糕,使劲咬一口,使劲再咬一口……
吃下一块,吃下两块……
冷双就没见过她这般风卷残云的吃相,云山雾罩道:“……别噎着。”
紧忙倒了盅茶水。
茶是隔夜茶,凉得透透的,颜知渺顾不上嫌弃,咕咕灌进嘴,艰难地吞咽。
忽然顿住。
睨了眼茶盅,又睨了眼茶壶,最后两道怒火,从凤眸里朝冷双喷射而去。
冷双本能的后缩,开始思考到底哪里得罪了郡主殿下……
是自己口舌毒辣?态度冷淡?都没有吧。
难道这是郡主殿下……走火入魔的新症状?
颜知渺:“绿茶?”
冷双:“??”
不然呢?花茶?
“我讨厌绿色。”颜知渺理直气壮的丢下话,起身离开了。
冷双略作沉思,缓过劲儿来以后,翻出医案,提笔写记录:走火入魔新症状如下,暴躁、易怒、贪吃、讨厌绿色……
“去哪了?一睁眼就不见你人。”苏祈安懒懒揉着眼控诉,白嫩嫩的胳膊掉在床沿处。
颜知渺一见她心情就大好,甚至还有点美滋滋的意思,走过去,检查她耳上的咬伤可有痊愈。
“掉痂了。”颜知渺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又俯身往新长出的粉肉上浅浅一亲。
苏祈安感觉到一股电流沿着耳朵窜至小腹,紧连着酥遍全身。
颜知渺察觉她的异样,咬住她耳垂,暧昧道:“想~我~了~”
从昨夜到现在她们的亲吻次数太多了,身上密密叠叠的小红斑,全是苏祈安吮的。
苏祈安立即心猿意马,还想压着她再吮一回,对着散发着馨香的侧颈就要下嘴。
颜知渺准确无误的捏着她双唇,捏得扁扁的,像只鸭子,再将人顺势一拨,人就不堪一击似的摔进一堆红绿相映的绣花缎被里。
苏祈安佯装出泫然欲泣的委屈样扯了缎被一角做帕子,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昨夜,我伺候你伺候的不够好吗?”
颜知渺笑眯眯,收了软媚姿态,反嗔她失忆后没个正形,半分冷酷都不演了。
“在你面前我演什么。”我只想与你翻云覆雨。
“懒得理你。”颜知渺独自坐去窗边的弥勒榻上,静心凝神,盘腿打坐。
既然冷双诊断不出她的情况,她只好自己试一试。
掐着日子来算,魔教重建不日就将完成,暂时分散藏于各地的私兵很快就会重新集结。
此刻,她明显感觉到内力、气息杂乱交错……
睫羽颤颤,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沿着眉梢滑淌。心脉宛如一叶小舟,于水面之上摇晃、颠簸。
按理说她与苏祈安夜夜交。欢,功力应该有所提升才对,怎么会……
颜知渺无奈收势,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墨。
不能再耽搁下去,得早些前往舒州求助于药嬷嬷。
隔日。
颜淑从县牢里带回了胜利的消息——韩梅生招了,全招了。
她暗金滚边的娇红裙摆,有几点干涩的暗红,明显是凝固的血迹,仿佛荼蘼地中鲜花盛放。
想必是韩梅生心存侥幸,不太老实,公主殿下使了酷刑逼问。
冷双合上医书。
银浅放下锅铲。
独孤胜丢开搓衣板。
颜知渺苏祈安折好最新的郡马排行名单。
大家齐聚在院中小亭,倾听公主殿下讲述韩梅生的人生故事。
韩梅生出身于木匠世家,祖孙五代都是远近闻名的木匠,韩梅生更是天赋异禀,在木工的基础上再发挥,在机关术上颇有心*得。
但他最喜欢的是读书,经书子籍烂熟于心,参加科考,得了功名。
做了灵县五年的县丞,方升任知县。
本也立志做好一位父母官,奔着青天大老爷这一正确方向去,奈何得了刑部尚书高明礼的青睐。
高家以其家人作威胁,韩梅生不得不从,游说一干衙差,同流合污,假扮猪妖,强掳民女,致使灵桑镇百姓民不聊生、求告无门。
像他这样听命于高家做此等腌臜事的官员不止一位,灵桑镇也只是其中一隅。
“好一个高家,简直目无王法!”颜知渺一掌拍裂石桌。
银浅:“小人!”
独孤胜:“畜生!”
苏祈安:“禽兽!”
……
冷双迟迟没开骂,大家的目光朝她聚拢。
“我……我不会骂人。”
颜淑护姐狂魔,裙袖一甩,示意跳过这一段。
公主殿下发了话,大家哪能不依不饶。颜知渺回归正题:“高明礼已经贵为一国尚书,想要捞钱,法子多的是,何必铤而走险,犯下这样的大罪。”
颜淑对她投以赞许目光,不愧是云明郡主,一提问就触及关键。
“韩梅生对此藏头露尾,本宫不得以令蓑照对他动了刑。”
颜淑细声慢调——
本朝律法严苛,其中一条,官员不得出入烟花场所,可食色性也,更何况男人。
官员要么纳妾,要么在外养小。纳妾耗银子,养小则在耗银子的同时,传出去还有损名声。
暗娼馆便成了官场中人的香饽饽,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高家正是利用这一点,肆无忌惮地掳掠美貌少女,秘密囚禁,用强硬手段逼迫她们就范,侍候那些好色的官老爷们。
以此笼络人心,凡有涉及的官员不论官阶大小,皆被紧密联系在一起,形成一个集团。
而高家掌就握着这个集团。
冷双痛心摇头:“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大家目光再度向她聚拢:??你不是不会骂人吗?
冷双展示何为无师自通:“下地狱、滚油锅,永世不得超生。”
苏祈安何时见过她急红过脸,却也知道她是心疼响风寨百姓的遭遇,怒意冲头,跟着她一起骂,骂够了才问:“灵县辖下有六镇,为何独独掳劫灵桑镇的少女?”
颜淑:“灵桑县首当其冲罢了,你们到来之前,灵桑已无人可掳,韩梅生正准备打其它五镇的主意。”
颜知渺沉默下去,有份猜想在她脑海中明明灭灭——朝堂势力共分三股,一股忠于君,一股忠于她父王,一股两头不沾。
高明礼无疑是忠君派,先皇驾崩之前,他仅仅是御侍处的协理事务班领,从四品。
今上即位当日,册命他为刑部尚书,高居正二品,十五年来尤得今上信赖。
贵为天子近臣,按理并无必要用腌臜下作的手段笼络人心,多得是人上赶着巴结。
谋反?
他无兵权。
野心?
他大不过父王。
能力、手段也样样显逊色。
但就是这样一个寒门子弟,却能位极人臣。
如是,只有一种可能……。
“陛下授意?”
颜知渺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确认屋子四面窗户关得结结实实后,低着嗓子道:“或是陛下授意,或是陛下默许。”
苏祈安:“你……确定?”
颜知渺默了默,将自己的猜想和盘托出,又道:“有些事,是该让你知晓了。”
是以,她讲述了十五年前那个夜黑风高的夜晚,那个先帝驾崩疑点重重的夜晚。
苏祈安听完了这一皇家秘辛后,评语是:惊心动魄惊天动地精彩绝伦。
缓了一阵,问:“你是说,先帝本意是要将皇位传给你父王,但今上拟了一份假的传位诏书……而高明礼当年很有可能参与了此事,换得一个锦绣前程。”
颜知渺往后微仰,柳腰抵在书案边缘:“当年他做御侍处的协理事务班领,亦是先皇的贴身护卫,要篡改传位诏书,不是寻不到机会。”
苏祈安认同点头。
“当年之事太过蹊跷,朝中有诸多大臣存疑,今上又天性多疑,一直担忧臣心不忠,坐不稳皇位。”
苏祈安明白了。
今上定是曾经命高明礼替他想个法子,君王一张嘴,臣子跑断腿,高明礼采取了“以**之”的策略,对付那些官员。
“难怪这么大的案子告到州府都没人管。”
“今上龙体已是油尽灯枯,”颜知渺哂笑,“法网恢恢,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第95章 罚你睡地铺
颜知渺:“揭露高家的罪行是万万不行的,今上恐怕不会答应。”
绝无一个统治者,甘愿名声有毁,遗臭万年。
“这可如何是好?”
“你的小脑瓜一沾朝堂之事就不灵光了?”
颜知渺拉着苏祈安的两只手,贴上自己腰侧,再与她额头相抵。
“哪会不灵光。”江南首富的小骄傲不容践踏,“你们皇家不是讲究‘后宫不得干政’嘛。”
“贫嘴。”颜知渺弹弹她的唇珠。
苏祈安端肃神色,决意证明她的小脑瓜很灵光:“依我看,我们不宜再掺和此案了,再往下查,公主自然能发现其中秘密,届时她真能不顾念父女情分?我们不在,此案她大可点到即止,锅由高家尽数背下。”
“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奸商。”
“嘶——”苏祈安拖个长音,在她后背掐了一下,不表态你嫌我笨,表了态你嫌我奸。
颜知渺吃疼,扭着腰身躲开。
苏祈安松开手,却听她一声叹息。
“……可怜了百姓。”
苏祈安抱紧她,下巴埋进她肩窝,小意地蹭了蹭:“会好的,来日……一定会好的。”
屋内,光线渐渐暗下,日薄西山了……
方桌上摆有几盘炒货,苏祈安一会儿嗑瓜子,一会儿剥花生,一会儿又嚼着杏仁粒,嘎嘣嘎嘣。
正兴致勃勃地听独孤胜汇报近日在吃瓜第一线收集到的趣闻。
“你也吃。”苏祈安抓一把塞给独孤胜。
独孤胜双手接过,嘴皮子没停:“韩梅生招了名册藏在哪。”
苏祈安插了句嘴:“在他身上?”
独孤胜嘿嘿一乐:“您只猜对了一半,在韩夫人身上,一页页缝在韩夫人的夹袄里。”
韩夫人身宽体胖,夹袄里藏点东西确实难以看出来。
苏祈安受教似的点点头:“你继续讲。”
独孤胜便又讲起名册中所录的官员百名有余,公主殿下斟酌一番后,决定把名册紧急送往玉京十三省,为防意外,还誊抄了几份,都指挥司、承宣布政司、提刑按察使司……各一份。
且公主殿下慈悲心肠,念及韩澜小小年纪就家逢变故,答应韩梅生网开一面,恩典韩澜一个新身份,已经将他送回外公和舅舅身边,不日就会送他们离开灵县。
另外,公主殿下还下令捉拿了所有衙差,全关押在一处,一一接受聆讯。
“严谨。”
相当严谨!
炒货容易燥嗓子,苏祈安吐干净瓜子皮,呷了口清茶润一润,“还有别的吗,多讲些,那日我不是留你在公堂外听审吗?”
独孤胜草草回忆一番,挑了几段精彩的讲来,最后道:“响风寨受了冤屈,公主释放了所有寨民,许诺帮助他们找回失踪的亲人,为了方便随时传唤他们问案,二公主……冷双大夫安顿他们暂时在客栈落脚。”
“哪家客栈?”苏祈安思量着去看望看望。
“好啦。”狼毫搁入笔山,颜知渺拿起写好的清单,轻轻地吹干墨迹,饶出了书案,“我晓得你念及响风寨对你有恩情,你帮他们翻案,便是还了这份恩情,你不欠他们什么了。”
苏祈安懂她的意思,既然决定要走,就要断得干干净净,和案中的人尽量少些牵扯。
“看看,清单上还差些什么?去往舒州有两天一夜的路程,该带的东西一样不能落。”
苏祈安撇开脸,不看不看,日常杂务我不擅长。
颜知渺嗔她一眼,失忆后养出偷懒的毛病来了。
独孤胜流露出半分喜色:“我们要启程回舒州了?”
颜知渺笑着“嗯”了声,叫来了比他早些知道这则消息的银浅。
银浅捏着清单一瞧:时而蹙眉时而咂嘴,散发着指点江山的不凡气质,并给出指导性建议。
“都听你的。”颜知渺爽快道,然后分工,银浅菜市买干粮,独孤钱庄取银钱,至于她自己则去车行逛一逛。
苏祈安不愿做好吃懒做的蛀虫,举手道:“车行由我去吧。”
“不行!”大家齐声拒绝。
苏祈安甚是不满:“为什么?”
因为一个先后中毒坐牢坠崖失忆的郡马,独自出门实在让我们不放心。
颜知渺呵护着苏祈安的自尊心:“因为你要留在家里,收拾行李。”
转念一想,单独留在家也很是让人不放心呐。
罢了,带上吧。
旋即苦恼道:“你随我一道去车行。”。
“不可以乱跑,不可以离我超过一丈远,更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颜知渺第五次和苏祈安约法三章。
苏祈安未曾显出半丝不耐,始终应声称是,垂下眼睫,打量着和颜知渺交握的手,这两日她总觉得颜知渺的手愈发凉了些。
许是天越来越冷的缘故?
灵县不大,就一家车马行,她记得其斜对面有个卖暖手炉的小摊,摊主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到了地方一看,小摊果然还在。
眼前忽然搭来一只手,遮住她视线。
颜知渺不满道:“不准乱看,再看别的小姑娘,我罚你睡地铺。”
苏祈安暗道她是醋罐子,乐呵呵道:“我是想着你怕冷,该买两个暖手炉带上。”
话音落地,颜知渺面色讪讪地收手,拉着苏祈安踏进车行。
颜知渺招来掌柜道:“我要一辆宽敞舒适的车,车轴必须牢固,我们要出远门,再配一匹高头大马。”
哪家掌柜不喜欢阔绰的顾客:“得咧!您稍后。”
趁此空档,苏祈安拉着颜知渺铺子对面去对面挑暖手炉。
小摊上的东西品相自然要差些,不过挑这些东西,商海沉浮的苏祈安才是好手,颜知渺安安静静的等。
“这两个如何?”苏祈安抽出手,一手提一个,“铜质匀净,也要更轻巧些,你和银浅用着都方便。”
她眼睛镶金嵌玉似的,失忆却没失去识货的本事,颜知渺钦佩:“听你的。”
遂打开钱袋,掏银子付账。
苏祈安买东西上头,乌黑的眼珠四处乱瞄,打算去旁的小摊再逛逛,冷不防瞧着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同悦客栈的老板娘!
“小郎君。”老板娘小小惊呼着,她正在一处小摊前挑胭脂,忙朝苏祈安分花拂柳的走过来。
苏祈安跟她问好。
“小郎君,”老板娘端详着她,“你安然无恙就好,满街的衙差抓你,你是惹了什么人,犯了什么事?”
苏祈安不愿讲明身份,抱着两只暖手炉,只道是一场乌龙误会,她马上就要启程回家了。
“那就好,”老板娘欣慰地拍拍她胳膊,祝她一路顺风,“对了,那位姓冷的姑娘,就是你媳妇儿,她也安好吧。”
颜知渺恰好付完账,收下找零,信步走来。
苏祈安察觉她的靠近,赶紧解释:“她不是我媳妇儿,我们只是……好朋友。”
老板娘先是微愣,再是尴尬:“你们终日形影不离,又同住一屋,我以为你们是夫妻。”
“!!!”
苏祈安慌忙转头,就见颜知渺面上乌云错叠,浓黑暗沉,眼瞅着就要滚出一场惊雷。
急吼吼地对老板娘道:“我们分开睡的,她睡床,我睡地……”
老板娘视线移向颜知渺,霎时明白过来,自知闯下大祸,歉然又无措地笑笑,匆匆告辞了,走前还留下一句:“小郎君,我们江湖再见。”
“她是谁?”颜知渺寒霜一般的视线,凝在老板娘背影上。
“同悦客栈的老板娘,人很是不错,是个热心肠。”
“形影不离?”颜知渺转眸盯着苏祈安,语意不明,“同住一屋?”
苏祈安着重强调:“分开睡的,分开睡的。”
“呵——”
一声冷笑,令苏祈安毛骨悚然:“真是分开睡的。”
颜知渺倏然展露一笑,灿烂明媚。
苏祈安相当猝不及防。
这是要闹哪样?
却见颜知渺一把挽住她胳膊,令她很是不安。
“在害怕?”颜知渺挽得更紧贴些,胸脯不经意贴近她。
苏祈安可没心情体会这短暂的暧昧:“郡主殿下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我怎会怕呢。”
咕咚。
咽下一口唾沫。
第96章 “你敢打我~”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马车取得很顺利。
颜知渺亲自挥着马鞭驾车,苏祈安与她并排坐着,不时瞄瞄她神色,见那笑容未曾减少分毫,心底的忐忑也渐渐消弭,心说是自己小肚鸡肠,误会了郡主殿下。
银浅和独孤胜早她们一步回到县衙,待她们回来,忙将干粮和银票呈来。
颜知渺一一检查,确认无误后交代他们各干各的活计去。
银浅便回屋装好干粮,再转战庖厨做晚食。独孤胜则去马厩,呵护新买的马儿,捏着刷子给马背洗刷刷……
颜淑忙碌于审讯一干衙差,没空用晚食,冷双心疼她太辛苦,挑了她喜欢的几道小菜,装进食盒,亲自送去县衙刑房。
少了两人就少了份热闹,苏祈安和颜知渺遂决定在自个儿屋中用饭。
简单吃过,颜知渺在屏架后头沐浴,带起一室的水雾和馨香。
苏祈安心猿意马,趴在浴桶边缘,主动请缨,要为郡主殿下擦洗身子。
“我洗好了。”颜知渺在她火热热的目光中出了浴桶,有条不紊的摘下挂在一旁的布巾擦身,肩头……手臂……小腹……
因泡过水的缘故,每一寸肌肤都泛出淡淡的红。
苏祈安心跳加速。
夜黑透了,又是嘿咻嘿咻伺候郡主殿下的一晚了。
阔步而去,刚打算将人拦腰横抱,就被推开。
苏祈安:“?”
不由得猜测,颜知渺是还在为白日的事闹别扭。
“还有几桶热水,你也洗洗。”颜知渺温温道。
原来不是闹别扭。
“好,是该洗洗。”忙活了小半天,哪能脏兮兮地嘿咻嘿咻,苏祈安道,“你等着我。”
“嗯,我等你。”颜知渺临走前,于屏架旁回望她一眼,眼波闪动,似星火流光。
苏祈安从这一回眸中,解读出了恋恋不舍欲拒还迎等等暧昧意思。
……
一刻钟的工夫,苏祈安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香气四溢,自认为能将郡主殿下在巫山之巅香得神魂荡漾。
换上干爽的寝衣,一步一激动地走去挑开床帐。
郡主殿下正粉条条地趴在枕间读话本,纱衣薄如蝉翼,服帖在紧实有致的后腰处。一双玉足高高翘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摆、摇晃。
美人儿似一颗熟透的樱桃,邀君采撷。
苏祈安嗓子在发痒,掌心在颜知渺后背寸寸摩挲。
颜知渺笑说有些痒,往里挪了挪,腾出一片空来,微抬下巴,示意她躺上来。
这一系列动作,被苏祈安解读为“盛情邀约”。
却之不恭,立马躺。
苏祈安后背将将挨着褥子,才想起没熄蜡烛,又赶紧起身。
“去哪儿?”颜知渺摁住她肩。
“蜡烛还亮着。”
“别熄,我话本还没读完。”
良辰美景好时光,不抓紧嘿休,读什么话本?
苏祈安躺不住了,学颜知渺趴在枕间,睁大双目,要瞅瞅什么话本比她的魅力还大。
这一瞅。
惊艳了。
怎一个刺激了得。
这哪里是话本……
难怪郡主殿下要读完才肯睡——嘿咻前就该整点前戏。
“我陪你一起读。”一起整前戏,顺道加强一下理论姿势,现学现用。
“你若困了,就先睡,不用陪我。”
“我不困。”
颜知渺笑而不语,往后翻了一页,继续聚精会神的品读。
苏祈安即在意页中内容,也在意她何时读完,扫了一眼,估摸还需两刻钟。
不算太久,可以等。
蓦地思绪一动,发觉“话本”有几许眼熟,不假思索地问出了口。
颜知渺懒懒道:“就是你那本。”
“我的?”
“很惊讶?”颜知渺余光瞥她。
是挺惊讶的。
苏祈安没料到自个儿以前这般不正经,想到什么似的问:“好像还有一本?”
“另一本叫《长春宫xx》”颜知渺说着勾了坏笑在唇间,“还有没有想起别的,比如——一个小箱子。”
苏祈安真顺着她的提示展开回忆,真有个小箱子在脑海一闪而过,里面有……小皮鞭小镣铐……紧随而来的是种种香艳画面……
“我以前还挺会玩儿的。”苏祈安咽喉一滑,目光黏上颜知渺的玲珑身段,手掌沿着那脊骨一路往下。
“话本是你的,小箱子是我的。”颜知渺糯糯道,“那晚我们在船上……你记起了吗?”
苏祈安颔首,记起了,也懂了,郡主这是要同我一起将船上那些香艳事复盘一回。
来吧。
苏祈安扑上去,捉着她两只腕骨压在枕边,小鸡啄米似地狂亲她的——
“别闹。”颜知渺踢踢腿,挣脱她的桎梏。
苏祈安很难不从欲擒故纵的方向琢磨,明白了,郡主殿下今夜想玩些新鲜的。
颜知渺用实际行动证明,她没这么想,一把子推开苏祈安,重重喘息两下,怨怪道:“我读话本呢,你别瞎闹。”
“哪有瞎闹,不是你明令要求我夜夜伺候你么。”
“今夜我就只想读话本。”
“只”一字,颜知渺咬得格外重。
“?”
苏祈安:你热绵绵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颜知渺无视她欲求不满的表情,重新趴好,接着读话本,一页又一页,心无旁骛如老僧入定。
苏祈安拿她没办法,僵坐了一会儿抱着锦被躺好。
闭目,深呼吸,酝酿瞌睡……酝酿瞌……酝酿……
酝酿不出来!
烦躁之意倒是蹭蹭乱跳。
“要不我们再商量商量。”苏祈安睁开眼皮,话尚未吐出舌尖,顿见颜知渺跪坐在旁,脱着寝衣和……肚兜。
小小一件桃粉色,绣着凤穿牡丹,凤翅下流云如彩霞,忽聚忽散。
郡主殿下有只穿肚兜入睡的习惯,没有不穿肚兜就入睡的习惯呐!
苏祈安又有了希望。
她就猜颜知渺是欲擒故纵。
掀掉锦被,伸出两臂作势要把人抱进怀中,来吧,到我怀里来。
颜知渺却背对着她睡下:“晚安。”
苏祈安:“?”
不多久,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苏祈安:“……”
玩我?
搁谁谁甘心?
苏祈安试探着问:“郡主,你睡着了吗?郡主?”
“……我困了。”颜知渺带着困倦答。
“不穿肚兜就睡了?”
“……裸。睡,不行?”
澡泡了,香。艳话本读了,肚兜脱了,你露着光溜溜的香肩和后背,说你困了?!!
苏祈安的心拔凉拔凉的。
她算是看清了,这分明是在拿她和冷双同住一屋的事故意折磨人呢。
苏祈安揪紧褥子,低骂:“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
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颜知渺心情美好如春,纵使窗外秋雨寥落,落叶潦草,也不影响她哼唱歌谣。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呼啦——
狂妄的秋风撞开窗户,吹得床帐直往苏祈安脸上糊。
“别唱了!”苏祈安坐在床间,抱着枕头,气哼哼道。
颜知渺还真就不唱了,今日就是启程的日子,有许多事要操心,好在分工明确,她负责清点行李,独孤胜负责打理车马,银浅负责核对路引。
只有苏祈安闲得慌,用各种小动作,表达昨夜的欲求不满,像极了一位深闺怨妇。
“你要实在没事干,就来帮我忙。”
“哼。”
“我腿脚酸了,你帮我捏捏。”
苏祈安“哼”得更大声了,甚至拽拽地闭上眼,高抬下巴,一副你算老几的傲娇表情。
颜知渺哑然失笑,莲步款款的移到床前,弯下腰,额头在她肩头蹭来蹭去,小牛犊似的。
“你躺一早上了,还不起。”
“我脑袋发晕,下不了地。”
“怎么会发晕?”颜知渺歪头,检查她耳后的咬伤,掉了痂,新生的肌肤取代了伤痕。
“被你气得!”苏祈安双臂环抱,控诉道。
“明明是你气我在先。”
真要论理,苏祈安肯定吃亏的,孤女寡女同处一室,即便什么也没做,郡主殿下要略施惩戒也在情理之中。
但再略施惩戒也要点到即止,颜知渺深谙打一巴掌赏一颗枣的道理,捉了她手,亲吻掌心,留下几缕胭脂香味。
用似柔似哑的嗓音道:“今夜,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
“今夜我们在赶路。”
“总要住驿站嘛~”
苏祈安翻个白眼,赶路能颠散她骨头架子,届时哪还有那花花心思,摆明是要她吃瘪。
颜知渺奸计得逞,倒在她肚子上笑得花枝乱颤:“早前让你夜里伺候我,跟要你命似的。”
弦外之意是:现在好了,想伺候我都没得伺候。
苏祈安一巴掌打上她的小翘。臀,惹来一声娇叱。
“疼~”
“活该。”
“你敢打我~”
第97章 “别使坏~”
送别宴由冷双掌勺,她厨艺不及银浅,勉强能做出几样可口的佳肴。
“我的厨艺也是从母后那处学来的,只学了些皮毛,大家勿怪。”冷双端菜温酒,好半晌终于得以喘口气,坐定的姿势清清淡淡,好似方才在烟火气中忙碌的另有其人。
颜淑好不容易从审案中脱身,捧场道:“阿姐的厨艺本宫最清楚,一点不比母后差,儿时为我做过许多好吃的。”
苏祈安安静如鸡,只定定地盯着冷双,眼神里有着化不开的幽怨。
冷双:“?”
你们两口子怎么都这副德行。
颜淑连轴转了几天,早是头昏眼花,没察觉四面被幽怨笼罩,取了温好的酒一一为大家斟满,随即举杯,感谢颜知渺和苏祈安对此案竭尽全力地帮助。
“你们要走,”颜淑娇丽的音色低下去,“本宫……舍不得,却也晓得留不住。你们放心,本宫一定会将案子审理到底,还百姓一个公道。”
一番陈词颇具感染力,苏祈安幽怨少了许多,也端起酒杯:“公主,冷大夫,祈安再次感激二位的救命之恩。”
颜淑:“来,满饮此杯。”
大家饮下酒水,执箸开宴。
虽然没有歌女的婉婉弹唱,没有舞姬的薄绡纱裾助兴,她们的心依然滚烫。
天凉好个秋。
苏祈安有自知之明,饮下第二杯薄酒,便不愿再饮。
颜淑哪里肯依,拉着她衣袖,劝君再进一杯酒。
再进一杯肯定醉。
苏祈安发挥奸商本领,提议玩划拳,谁输谁喝。
公主殿下高贵无尘,何曾见识过市井酒徒的把戏,更不清楚划拳的玩法。
“我教你。”苏祈安慷慨道。
由此,公主殿下成了她徒弟,徒弟哪有师父厉害。苏祈安赢得轻轻松松。
连饮六杯下肚颜淑也绝不服输,即使身子歪歪倒倒,也不肯放过苏祈安。
“再……再来!”
“公主,你,你要醉了。”酒意渐显,苏祈安舌头打结,撑着半边脑袋缓酒劲儿。
“本宫酒量好着呢。”颜淑绯红群袖一挥,大有千杯不醉的豪爽,“本宫非要赢你一回不可!”
冷双和颜知渺对这俩醉鬼无可奈何,相视一笑,彼此一个眼神,心领神会地离了席……
“何时出发?”
“雨小些便走。”
“这么急,不等雨停?”冷双像是有所预料,静静立着,赏瞧着檐下雨帘。
颜知渺心血来潮,伸开掌心接了捧湿凉。
雨带起风,风挟着雨,浇湿了她们洁净的裙摆。
颜知渺:“不等。”
冷双默然点头:“我为你新配了几服药,已经交给独孤胜了,你记得按时喝,到了舒州,切记要立马寻一位厉害的郎中。”
“苏家的药嬷嬷是药石门弟子,她应当有办法治好我。”
“那就好。”
颜知渺心下感动,小小别扭了一会儿:“有劳……阿姐替我操心。”
冷双因这称呼稍稍诧异,眼底随后浮起一层笑意,年幼时,颜知渺确实同颜淑一样,唤她阿姐的。
一声称呼,拉近距离,冷双当即放弃追究颜知渺之前对她的桀骜态度,像个贴心大姐姐,拉住她的手,拍拍手背。
气氛都到这了,合该要整点姐妹情深的话题,颜知渺问:“往后的日子,阿姐可有打算?”
“我想好好和颜淑在一起,还想……回京祭拜母后。”
毕竟有份养育之恩在,颜知渺能体谅:“公主不同意吧。”
一旦如今,便有可能被陛下察觉行踪。
“她不肯让我去涉险,”冷双道,“她任性,闹着让我陪她去游山玩水,远离玉京的纷纷扰扰……你觉着呢?”
“就听公主的吧。”
“……好。”冷双踌躇一息,“有件事,阿姐要求你。”
颜知渺眉梢几不可查的一动:“是为公主殿下而求?”
冷双少许错愕。
观她这番表现,颜知渺愈发笃定了猜想,大大方方道:“阿姐想说什么说就是了,何谈‘求’字。”
冷双收整神色:“阿姐想求你,日后镇淮王登基称帝时……你能留颜淑一命。”
最是无情帝王家,颜知渺清楚,冷双的担忧不是全无道理,肃穆的许下承诺:“你与公主对祈安有恩,便是对我有恩,即便没有这份恩情,我也会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护你们周全。”
“多谢。”冷双哽咽。
五年来,四处漂泊的酸苦,在这个秋天被太多温情冲淡。
“何必言谢。”
她们站得近了些,温温闲闲的一道赏雨。
渐渐地,颜知渺有点冷了。
冷双失落道:“雨似乎小些了。”
“是啊,该出发了。”
冷双侧眸望去一眼,良久,涩涩地“嗯”了声,口中喃语:“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阿姐……”颜知渺后退半步,右拳贴左掌,行以江湖人的吉拜礼,“去路漫漫,后会有期。”
“保重。”。
苏祈安晕晕乎乎头昏脑胀的坐起身,待想吐的劲儿缓过去后,才发下自个儿正身处马车之中。
哎,现买的马车就是不舒适,癫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唔!!
苏祈安猛地捂住嘴。
完了,又想吐了。
她迅如闪电的趴去窗边……打了长长的酒嗝,发紧的心口顿时松解。
“舒服些了?”颜知渺轻抚她的后背。
“头疼。”苏祈安重新倒下去,继续枕着她的腿,可怜巴巴道,“揉揉。”
颜知渺宠溺一笑,指尖优雅的点上她两边额角:“早就跟你讲别喝酒,非喝。”
“什么时候讲过?”
“刚成亲那会儿。”
“那会儿的事我还没想起来呢。”
“厚颜无耻。”
苏祈安勾住她脖子,抬起上身,在她下巴处啄了一口:“再骂。”
“厚颜无耻。”
苏祈安又啄一口:“再骂。”
颜知渺眸亮如珠,笑声使得胸脯颤颤的,苏祈安埋首在其间,存心蹭了蹭。
“别使坏~”颜知渺拎着她后衣领口,扯开她,面色却是泛出红。
“那再揉揉。”苏祈安安安分分躺回去。
马车猛地颠簸一下,苏祈安险些滚下座去,晕晕乎乎的脑袋,更加晕晕乎乎了,颜知渺视线黏在她的面庞上,仔细观察她的神色,生怕她有半点不适。
“可有哪里磕着碰着了?”
苏祈安捂住一边额角,摆摆手示意无碍,再呼喊提醒驾马的独孤胜小心些。
独孤胜却没有任何回应,马车却停了下来。
颜知渺感觉奇怪,掀开车帘,只见外头乌泱泱的跪了一片,为首之人三分眼熟,眼含热泪,跪得笔直:“这是……”
“花辞姑娘!”独孤胜迟钝片刻方才惊呼,显然也为他们这番举动,吓了一跳。
苏祈安脑袋晕乎的好受些了,闻言速速放出视线相看,顿时打了鸡血似的跳下车:“你们这是做甚?”
她一面说一面弯腰去扶大家,花辞偏不起身,继而改去扶二虎、胖丫、狗蛋……众人跪得像是铁汁浇筑,稳得一匹。
“你们……不必如此,快起来!”
“恩公,你就让我们跪吧,没有您和郡主,我们响风寨早就死绝了,更无处伸冤,我们无以为报。”
“你们救我一命,我救你们一命,你们不欠我。”
花辞摇摇头:“昔日我离京,恩公与我素未蒙面,却赠与我丰厚银两,我正是用这笔钱建了响风寨,收留苦命的大家。”
竟还有这一茬?
苏祈安偏脸,向跟随她下车的颜知渺求证。
颜知渺郑重地轻点下巴。
这可真是巧了,说不清是好人有好报,还是天下无巧不成书。
苏祈安再度弯腰搀扶:“施恩不图报,我哪能受得住你们这么多人的跪谢。”
花辞却用实际行动表达最真切的感激之情,发挥领头羊作用:“恩公,请受我们三拜。”
太隆重了!!!
苏祈安像是被烫着似的缩了手。
怎么办?
苏祈安跟颜知渺求救,颜知渺为眼前的一幕动容不已,只轻声道,你就让他们拜吧,若是不让,他们一辈子不会安心。
媳妇儿说得都对。
苏祈安放弃挣扎,垂手挺腰,硬着头皮受下这一拜二拜和三拜。
拜完,不管花辞这回愿不愿意,用蛮力将人扶起,力道不掌握好,花辞又太瘦弱,歪了脚踝,跌倒她怀中。
搀扶,由此变成了连扶带抱。
苏祈安赶紧瞄了眼自家的醋坛子,还好还好,神色没变,依然雍容端庄。
但依然不能掉以轻心,哪怕是关心的话也要用硬邦邦冷的语调:“伤着了吗?”
花辞:“无妨,有劳恩公挂心。”
苏祈安:“应该的,应该的。”
颜知渺捏着帕子遮住唇,低咳一声。
只这一声,苏祈安犹如惊弓之鸟,改口道:“不应该不应该。”
花辞:“?”
气氛不由尴尬
好在三小只来化解。
二丫胖虎狗蛋齐齐揪住苏祈安的衣摆,扯了扯。
苏祈安低下眉,望着他们那双水澄澄的眼眸,怜爱不已*,挨个摸摸他们的发顶,叮嘱他们日后要好好孝顺长辈们。
胖丫捏着拳头举起来,用稚嫩的童音保证道:“我一定会陪叔叔婶婶找回他们的家人的。”
二虎则举起一只草编的小玩意儿,献宝似的挥了挥。
“送我的?”苏祈安问。
“嗯嗯!”二虎憨憨地跳了跳。
苏祈安不吝夸赞:“好可爱的蚂蚱。”
话音落地,两只乌鸦自头顶嘎嘎飞过。
狗蛋急得跺脚:“这是孙悟空!”
第98章 玉京城的风水真是养人啊
二丫:“我们仨一起编的,特意送给恩公你。”
苏祈安将“孙悟空”端量一圈,真没看出一丝丝齐天大圣的风采。
花辞解释道:“孩子们觉得你像孙大圣一样,有上天入地的大本事,是英雄。”
“对,英雄!”三小只齐齐扑上去,抱住苏祈安的腿,“恩公你是大英雄,以后我们也要成为像你一样的人,救苦救难。”
几句奶声奶气的话语,像是一勺勺蜜糖往心田浇灌,苏祈安很是受用,拿起“孙悟空”端量第二回,嗯,也不是全无齐天大圣的风采,瞧瞧背上的金箍棒,多威猛……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五行大山压不住你,蹦出个孙行者……”
溪畔小石嶙峋,流水潺潺清脆,配以苏祈安的浅浅低唱,令独孤胜不寒而栗:冷酷家主在唱歌?
独孤胜一副母猪会上树的错愕表情。
颜知渺一面陪着苏祈安在火堆旁烤鱼,一面腾出一只手在腿间打拍子,甚至陶醉相问:“这是什么曲子?”
苏祈安:“猴哥。”
“好听。”颜知渺将烤鱼在烈火中翻个面,催促独孤胜刷点香油,洒点盐巴和孜然。
独孤胜专注于错愕,木木地一抓,抓偏了位置,抓了一撮泥土洒上鱼头。
颜知渺无语了。
苏祈安停止了低唱。
银浅直接暴走,狠推独孤胜一把,质问他什么意思,这可是郡主殿下亲自抓捞来的鱼。
独孤胜诚惶诚恐地道歉。
“罢了。”浓云蔽月,赶了半天山路,颜知渺盼着睡个好觉,“重新烤吧。”
她捞了好几条鱼呢,不差这条。
银浅转身去挑选最肥美的鱼儿,用几根削好的木枝一一串好。
独孤胜则自觉地退到树下的空地,忙活着着给主子们搭帐篷,以求将功补过。
咕咕。
一只灰鸽子落在树间矮枝上,爪子上绑有红布条,独孤胜垫着脚尖,捉其在手,展开布条,上书四个大字“野鸦渡口”。
独孤胜认得此乃老夫人笔迹,重返火堆旁,恭敬呈上:“郡马,主母会在野鸦渡口接应我们。”
接应这一词用得真怪。
独孤胜想起苏祈安还失忆着,解释道:“寻常传信,苏家用白鸽,绑白布条,遇紧急事态,用灰鸽,绑红布条。”
在灵县,苏祈安的日常皆是他以信鸽传往舒州,当然,掐去了惊心动魄的桥段,只言郡马郡主恩爱绵绵,游山玩水一时忘形,要在灵县暂歇。
此事,大家都是知晓的。
不过独孤胜有个疑惑:“野鸦渡口在舒州城外二十五里外,荒得很,主母为何在那里等候?”
银浅道给出合理猜想:“有钱人都低调。”
苏祈安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是出门在外求个平安顺利,旁的她不好明言,就坡下驴地整了句“或许如此”,
“终不过一日半的路程,”独孤胜近乡情不怯,继续蹲在那处扎帐篷,边扎边道,“您呐,要吃好睡好,主母见您白白胖胖肯定高兴,我也好有个交代。”
苏祈安当即吃下颜知渺撕来的鱼肉,外酥里嫩,鲜香多汁,给予充分肯定道:“你手艺真不错,好吃。”
颜知渺:“好吃你就多吃点。”
苏祈安真就多吃了些,一人干掉两条鱼,朝着白白胖胖的目标进发。
秋夜寒凉。
苏祈安裹着松软锦被和颜知渺共睡帐篷。银浅获得了睡马车的权利。独孤胜坚决不睡,抱着大刀在火堆旁端坐,警惕一切风吹草动。
他这样,颜知渺也放心,不然她也不会选择官道驿馆不住,来荒郊野岭绕道而行,主要是被之前种种搞怕了。
她从后拥着苏祈安,在其后劲浅啄两口。
苏祈安掌心贴住她手背:“还是凉的,我给你煨个手炉来。”
“你比手炉暖和。”颜知渺打了呵欠,合上眼……
鸟啼嘤嘤和草木芳香包围了山野的清晨,四人早起,整齐划一的蹲在溪畔边洗脸。
她们沿着溪流行进,好运气地遇上一乡间庙会,当即决定卖掉车马,在村民的好心指引下,以便宜价格租下一条乌篷船。
不缺钱的江南首富本意是租两条,这样坐着才宽敞舒适,但小乡村条件有些,是以四人并船夫抠抠搜搜挤一条。
船顺流而下,汇入河流。
独孤胜喜悦道:“顺着水流去往下游,就是野鸦渡口。”
天气甚好,浓云四散,金轮挂在瓦蓝蓝的天空之上。
两岸的景色也甚好,山野人家依山傍水而居,世代绵延,一块块麦田金黄纯粹,连绵无尽头。
颜知渺安坐船头,任由河面微风吹扬起发尾,望望天再望望两岸,吟诵“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苏祈安与她并肩而坐,握着她手道,贴心道:“你要是喜欢,我们就在舒州多住些时日。”
美好谁都憧憬。
甭管能不能实现。
颜知渺点头:“好。”
银浅从乌篷内探出半边身子,左右张望,感喟空气里尽是宁静时光的调调。
忽闻身旁有特别的声响,转眸看去,是独孤胜在哭泣,铁汉落泪,我见不怜。
出于人道主义,银浅报以关怀:“你怎么哭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苏祈安看了看他的鬓毛,黑亮亮的,一根都没衰:“你别乱吟诗。”
“两年了,终于可以见爹娘了,”独孤胜抹掉眼泪,又吟诗一首,以显思家之情,“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
此诗如醍醐一般灌了颜知渺的顶,倏然想起在玉京出发前,把头们拜托她和苏祈安带回舒州府的家书。
一路艰难凶险,她早把“家书”忘去九霄云外了。
颜知渺紧忙问银浅。
银浅:“家书?什么家书?”
颜知渺转问独孤胜,不出意外的获得了同款回答。
苏祈安主动道:“我记得。”记忆恢复得零零碎碎,幸运的是,零碎里有家书这一段。
颜知渺柳暗花明又一村:“放在哪了?”
“大船着火那晚,被烧了。”
“烧了!?”
“烧个精光。”
颜知渺悲从中来,完了,我痛失十位把头信任。
事情已经发生,亡羊补牢也已经来不及,再多的安慰也显得苍白无力,但再苍白无力也要说两句。
苏祈安:“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
独孤胜:“能玩玩,能乐乐,舒服一刻是一刻。”
银浅给出横批:“快活人生。”
颜知渺黑了脸: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金乌燃烧如火,落于西边天际……
芦苇飘荡,船夫立在月光下摇着浆。
四野寂静,只有船行水面的细碎声音。
小船摇啊摇,苏祈安昏昏欲睡,身子一歪,倒在颜知渺腿间:“快到夜鸦渡口时,记得叫醒我。”
“好。”颜知渺暂时抛却烦恼,嗓音柔情。
苏祈安闭上眼,呼吸渐渐绵长,不知睡了多久,她闲闲转醒,在夜色朦胧中望见夜鸦渡口有火把点点,火光中央立着一位衣着华丽的美丽妇人。
苏祈安问独孤胜:“是苏家的人吗?”
独孤胜从后钻出乌篷,站在船尾,与船夫并立,伸长脖子相看,兴奋道:“是主母。”
“我娘亲?”苏祈安问。
“没错没错!”
苏祈安站起身,张望得愈发仔细,即便月色朦胧,也觉得她娘那身珠光宝气好比闪人眼的金元宝。
“安儿——”美妇人试探轻唤。
苏祈安立马回应:“娘亲!”
美妇人霎时激动了,对左右两旁的心腹婢女道:“真是安儿!”
点点火把迅速围拢,火多力量大,照亮渡口一片,河面波光也璀璨异常。
乌篷船慢慢靠岸。
船夫收下分量十足的赏钱,感激得连连欠腰。
一行人坐船太久,一下船踩着扎实地面时,依旧打着小晃,像踩在棉花上。
美妇人奔到苏祈安眼前,捧住她的小脸,泫然欲泣道:“快让娘亲好好看看。”
瘦了,成熟了,表情都不冷酷了,穿衣打扮也变了。
头顶的羊脂墨玉冠变成了金冠。一袭圆领藕色袍,领口团团银流卷云纹,腰间未系金扣细绦,夜风呜呜往里灌,衣摆飘啊飘。
这松弛感,啧啧啧。
哪还有半分冷酷家主的模样,像极了一位百花丛中娇养出的无忧公子。
姚清初甚为满意,她当年就想把苏祈安的气质往这方向培养,偏偏女儿随爹。
她叹:“玉京城的风水真是养人啊。”
第99章 你吹吹就不疼了
可见离开爹娘的小日子过得蛮滋润,也可见郡主殿下不是个刁蛮骄纵折磨人的性子。
思及此,姚清初颇为高兴,复又惊觉自个儿有所怠慢,忙不迭地蹲福请安:“郡主。”
美媳妇见公婆终归有些小紧张,冷不丁整这么一出,就更紧张了。
“该我向娘亲请安才对。”颜知渺扶起姚清初,作势要行礼。
姚清初贵在有自知之明,商贾远不及皇亲贵胄上台面,是以满嘴的“郡主折煞老身了”。
二人开始客气拉扯,就谁来行礼展开优雅争夺。
荒寂的夜鸦渡口平添热闹。
苏祈安秉承着解围理念,拉住旁边那大腹便便、穿绸挂佩,且笑脸如弥勒的中年男子喊爹爹。
被喊爹的男子:“!”
姚清初瞪大眼道:“安儿,这是你二舅。”
场面一度凝固。
“安儿,你连二舅都不认识了?”姚清初不愧与苏祈安血脉相连,嗅出异样,“安儿,你……怎么了?”
哪位娘亲能受得了亲娃中刀坠崖还失忆的刺激情节,苏祈安以蹩脚理由糊弄:“夜雾深重,我没看清。”
她表情是一贯地冷酷,即便鬼扯也能酷得淡定飘逸。
姚清初勉强信了,并自我攻略道:“肯定是忙着赶路太累了。”
苏祈安满脸的“理解万岁”。
颜知渺发问:“娘亲,怎么不见父亲来?”
姚清初眉眼的松快荡然无存,翕动的唇瓣是活脱脱地欲言又止,最后沉重叹息:“他在家等你们呢。”
她这一套神色动作,很难不叫人往歪处想,苏祈安悬起心来:“爹爹他——”
“回去再说,”姚清初打断她,翻过这小小插曲,气势须臾拔到二米八,“都还愣着做甚,还不快来见过少家主和少夫人。”
仆役们唰唰围上来,垂腰低眉:“恭迎少家主,恭迎少夫人。”
然后簇拥着尊贵的少家主少夫人坐上一辆“朴素”马车。
马是老马。
车是老车。
车轱辘嘎吱嘎吱,听得人头皮发紧,有种随时散架的风情。
苏祈安问:“你确定我家是江南首富?”
颜知渺郑重道:“以前确定,现在不确定了。”
“有没有可能我家倒灶了。”
“倒灶能有那么多仆役伺候?”
也对。
苏祈安打个响指。
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怎么不见南漪妹妹?”
在乌篷船上时,颜知渺跟她讲过,这次回舒州,她们是专程来参加南漪妹妹婚礼的。
颜知渺也觉得蹊跷,反问苏祈安:“方才你没在人堆里见到你南漪妹妹?”
苏祈安:“见到了我也认不出来啊。”还在失忆中嘛。
朝霞初升时一行人浩浩荡荡临近城门,巍峨城墙高耸,有着不输玉京城的气魄。
马车停了下来。
苏祈安费解,撩帘张望。
姚清初的贴身女婢尚春前来传话:“少家主,入城不易招摇,主母要与您分开走。”
“?”
“舒州城内人人认得您,您从东城门进,主母走西城门,分开走才不易引人注意,”尚春眉眼凝重,“您要切记,中途万万不可下车,主母会将随从全部留与您,若遇紧急,可护您周全。”
苏祈安:这是进城还是上刀山?
“奴婢告退。”
尚春返回前车,低喝一声“出发”。
苏祈安满头雾水,放下车窗帘,看向颜知渺:“这是唱哪出?”
颜知渺不比她了解得多:“听娘亲的吧。”
入城没走多久,一声嘶喊传入马车……
“当家的!你就让兰儿念几日书吧。”
“老子是屠户,每日辛辛苦苦宰猪,你还给老子生赔钱货!”
颜知渺蹙眉,卷起车窗帘一角张望,苏祈安贴过去:我也康康。
就见书院门口,一怀有身孕的娘子抱起摔倒在地的小女娃后,跪地哀求丈夫:“兰儿是个聪明孩子,喜欢读书,多认识几个字也是好的呀。”
“好什么好!女娃娃迟早要嫁人的!”光膀子的屠夫,腰间系着血色未干的围裙,拽住小女娃,“跟我回家。”
小女娃吓得哇哇大哭。
“当家的!这里是富商老爷们捐修的女子学堂,不要束脩,就让兰儿——”
“富商老爷们一个个糊涂了,那苏广善最不是东西!”
“苏广善……”好耳熟的名字,苏祈安略一思忖。
“你认识?”颜知渺问。
“好像……是我爹。”
颜知渺:“……”
随行在车旁的独孤胜问:“郡马郡主,我们可要出手管一管?”
颜知渺谨记姚清初的叮嘱,犹豫一息:“……不必。”
车轱辘继续往前捣鼓。
行至闹市,酒楼二楼凭栏处有一书生粗鲁地掀掉棋盘,发出哗啦巨响。
颜知渺再次掀起窗帘子张望,苏祈安再次贴过去:我再康康。
书生不是一个人,身后站了几名同样年岁的书生,个个人模狗样的。
他指着对面的女子:“你们作弊!”
“唐公子技不如人,恼羞成怒了?”女子不甘示弱,她身后的几名女子更是不甘示弱——
“一场对弈而已,唐公子何必小题大做。”
“输给女子让你丢人了?”
“输给女子不丢人,但输了不敢认才丢人。”
“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会——”
“唐公子有七尺?狭隘心胸之人,五尺绰绰有余。”
“你们!”唐公子气急败坏,“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你娘亲不是女人?你连娘亲也骂,何等忘恩负义。”
女子们笑作一团,围在酒楼下看热闹的百姓也笑作一团,更有甚者调侃唐公子连几位小娘子都骂不过,白长一张嘴。
唐公子趴在凭栏大骂道:“这是普通的小娘子?这是苏家广善棋社教出来的厉害人儿,谁家娶了谁家没有安宁日子过。”
“圣贤书就是这么读的?”苏祈安作势要下车。
颜知渺拉住她:“广善棋社,许是又与你爹有关,我们不要生事。”
马车外,一队身穿各色学子服的读书人高举着两个稻草人,气势汹汹跑过去,粗略一数,足有百人。
稻草人前胸后背都贴着字,一个贴“千古罪人苏广善”,一个贴“遗臭万年苏祈安”。
“连我都骂?”苏祈安反手指着自己。
颜知渺遂讲起她在玉京为女子谋福利争权益的光荣事迹。
由此推断,舒州城内女子学堂、棋社……皆是苏家老爷呼应苏祈安的手笔,事态逐渐发展,男子利益受到挑战,便纷纷跳了脚。
苏家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苏祈安深感不妙,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追上稻草人,这一追,果然就追到了自家门前——归月庄。
朱红高门紧闭,一颗颗臭鸡蛋糊了满门,刻有“归月庄”二字的金匾额,挂着两片烂菜叶,正被萧瑟秋风吹得摇摇欲坠。
宅门口挤满读书人,俱是义愤填膺,挥举拳头,高喊苏广善滚出舒州。
独孤胜捏紧惊雷刀,扒拉着车窗:“郡马,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保准砍得他们屁股尿流。”
苏祈安却道:“走后门。”
独孤胜憋憋屈屈。
一刻钟后,后门到了——
也被堵住了。
苏祈安再下吩咐“走偏门”。
归月庄是座十进十出大庄子,偏门开在小巷,以便供下人出入。独孤胜:“不妥啊,郡主身份尊贵……”
相比被扔臭鸡蛋,颜知渺更愿意暂时自降身份:“无妨。”
巧的是,她们在偏门遇上了姚清初。
“安儿,你平安无事就好,为娘真为你担心。”
尚春是个稳重人,不停地四顾张望:“主母,先进去吧,小心被那帮迂腐书生发现。”
她乌鸦嘴开过光,小巷尽头真就冒出个迂腐书生,此人像是尿急,正焦急寻找可以释放的小角落。
一瞧见她们像是发现金山似的,跳脚大喊:“快来人啊,苏祈安回舒州了,她在这!”
尚春急了,哐哐拍门,催促里头的奴婢快些开门。
可惜开门的速度远逊于迂腐书生们奔涌而来的速度,臭鸡蛋冰雹似的砸过来。
独孤胜将刀甩得虎虎生风,掀掉一片又掀掉一片,蛋黄蛋清洒一地,滑溜溜,书生们摔倒一大茬。
有人艰难爬起,朝稻草人浇上白酒,再点燃,熊熊火光朝天冲,展现出广大学子对苏家的汹涌仇恨。
偏门终于打开。
趁此机会。
尚春护住姚清初。
苏祈安护住颜知渺。
随从们做起人墙,在拥挤的巷子里和剩下的顽强书生推推搡搡、吵吵嚷嚷。
或许是被吵得脑仁疼,姚清初脚下失去准头,眼见着就要摔下台阶,扶已是来不及了,苏祈安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姚清初身下做肉垫。
后脑勺重重磕地。
——晕了过去……
“疼……”
“好疼……”
睁眼的第一刻,苏祈安就忙着找媳妇,推掉锦被,扑到媳妇腿上,埋着脸嘤嘤嘤。
颜知渺急问:“哪里疼?”
苏祈安捂住后脑勺:“你吹吹就不疼了。”
姚清初以一声咳嗽提醒她注意冷酷人设不要崩。
苏祈安方才注意房内还有她娘在,怪不好意思的,正要抬头说话,发现何止她娘,七大姑八大姨,九大叔十大伯居然全都在,并且都对她投以关切眼神。
二舅娘拍拍大肚皮,作为亲属代表发言:“安儿,你醒了就好。”
他笑容最真诚,满满的“你没有三长两短真是太好了”的庆幸。
但是家大业大,其余亲戚笑得假惺惺,明显盼着她英年早逝,苏祈安从容应对,一一招呼,喊完二舅喊大舅,喊完小姑喊三伯。
挨挨挤挤一堆人,愣是一个没认错。
颜知渺有惊有喜:“他们你全认得?”
“都是自幼看着我长大的长辈,我哪能不认识。”苏祈安讲完怔住了,对啊,我为何全认得?
——眼里顿时迸出光。
第100章 天命大减,活不过而立之年
颜知渺当场出考题:“我们是何时成的亲?”
“三月初三。”
“你最喜爱的马叫什么名字?”
“飞翩白龙驹。”
“我最喜欢玩什么?”
“打马吊!”
全对!
颜知渺一把拥住苏祈安,红了眼眶,即将喜极而泣。
而独孤胜和银浅已经在泣了,异口同声道:“郡马,您终于恢复记忆了。”
满屋亲戚整蒙了。
姚清初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还有为娘我不知道的事,但碍于各怀鬼胎的亲戚都在,她不好直接相问。
二舅的心是向着姚清初这位亲姐姐的,帮她赶人道:“诸位,祈安刚醒,需要休息,我们就先回屋去吧。”
亲戚们再不懂事,基本的眼力见还是有的,强摁住八卦的心,以人有三急、有客登门、庖厨熬着汤等等理由,相继离开,只剩下药嬷嬷在收拾药箱。
药嬷嬷是自己人,颜知渺没什么顾虑,不等姚清初张嘴,就主动坦白,尽量将苏祈安坠崖、中刀、失忆过程讲得委婉含蓄。
药嬷嬷听得心惊。
姚清初这个当娘的最是受不住,扑到床头,抱着苏祈安哗哗落泪。
哭够了,苏祈安方问:“爹爹怎的没来?他到底怎么了?”
姚清初便学颜知渺的委婉含蓄,讲述姚广善上月游湖,迂腐书生们挤上船对他兴师问罪,苏家随从为了保护自家老爷,与之展开互骂、互殴等不文明行为。
姚广善上前劝架不料被误伤,混乱中船还翻了。
“那爹爹他——”
“摔湖里了,好在随从们捞他捞的及时,无性命之忧,只是腿断了一条。”
苏祈安松口气,还以为爹爹丢了半条命呢。
“你爹性子要强,怎肯以病躯示人,”姚清初歉然道,“还请郡主海涵。”
“娘亲哪里的话。”
该解释的统统解释清楚了,母女就该讲些体己话,颜知渺眼力见也不差,捏着手帕拭掉激动的泪水说:“药嬷嬷,路途颠簸,我浑身乏力的很,你帮我瞧瞧,可要喝些滋补的汤药。”
“是。”。
归月庄内,苏祈安的院子名唤夭夭院。
夭夭院,灼灼院。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郡马是个有雅趣的人。”药嬷嬷提着药箱,引着颜知渺踏进一小片桃林。
这片桃林是真的小,不过十余株,在秋日里头更是无花无叶,只是单凭光秃秃的枝干竟然也能长出茁壮之意。
颜知渺仰头打量。
药嬷嬷介绍说:“这片小桃林郡马为其取名无忧,每年开春,花开得美极了,郡主在舒州多住些时日,到时候赏一赏它们这出景。”
颜知渺似叹似吟道:“只怕赏了它们,就要错过苏宅后院的景色了。”
药嬷嬷方才想起玉京城中,苏宅还有片大桃林呢,抿嘴笑笑说:“的确是两头难取舍。”
药嬷嬷一扭头,便见颜知渺自裙袖中伸出一小截皓白,“嬷嬷,先诊脉吧。”
药嬷嬷一顿,她本以为颜知渺只是寻个理由出来,竟是真的身体不适,忙端正神色,摘下肩头的药箱搁在石桌上。
颜知渺坐于在她上首。
药嬷嬷三指搭于其脉,忽然皱起眉头:“郡……郡主您……”
颜知渺云淡风轻道:“可是走火入魔之兆。”
“……没错。”
药嬷嬷早从独孤胜处听说郡主殿下武功深不可测,今日一诊,确是内力深厚,可丹田失固,筋脉折损……
“郡主既已知晓,合该早早来信召我至您身边的。”
“嬷嬷稍安毋躁,我在灵县遇着一位江湖游医,虽不及您杏林妙手,却也暂缓我的病症。”
药嬷嬷却仍是着急。
颜知渺便将个中缘由讲来:“我修炼的功法名叫寒枝栖沙,偶有寒疾发作,习以为常,倒也不觉得难以忍受,祈安坠崖时,生死不明,我大悲大恸,难以自持。”
“大悲损五脏,大恸伤六腑,是以武林中修习至高境者,皆封心锁爱。郡马她知这事吗?”
“我没告诉她,还请嬷嬷替我隐瞒。”
“哎,瞒不了太久的……”
“嬷嬷可有法医治?”
“方法……有二,”药嬷嬷眸色添愁,“其一,自废修为,以药浴日日将养,七年方可痊愈。”
颜知渺摇摇头,问起其二。
“其二……”。
“其二,闭关疗养。”
“需要多久?”
“短则三五年,长则十数年。”
“……非得如此?”
“若非如此,天命大减,活不过而立之年。”
活不过而立之年……
活不过……
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颜知渺堪堪回神,捉住那手捏了几捏,报以一笑。
“想什么那么出神?我叫你也不应。”
小桃林内,颜知渺避而不答,转问苏祈安跑哪去了,一大早就不见踪影。
“去了南漪妹妹的院子找她,去了才知她上月就逃婚跑了。”
“逃婚了?”
“算逃婚,也算私奔,我还奇怪昨日没见着四舅舅四舅母,他们带着庄丁满天下地捉人去了。”
颜知渺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我还去街上逛了逛,见你昨晚没睡安稳,便没叫醒你。”
“你脑袋还疼着,街上又满是豺狼虎豹,你不准乱跑。”
“有独孤胜陪着,不会有事的。”苏祈安故作高深道,“猜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颜知渺木着脸摇头,不想猜,似乎还在为她擅自出门一事怄气。
苏祈安立马保证日后出门都经她允许,旋即又催她快猜猜。
颜知渺猜了几次都猜错,苏祈安万分得意的从背后拿出一只纸鸢,其个头不大,三五个巴掌的大小,更像是孩童喜爱之物,但描粉点翠,一双眼睛玛瑙似的乌亮亮。
“可爱吗?”
“可爱。”
“喜欢吗?”
“喜欢。”颜知渺将纸鸢拿在手中摸了摸。
“今晨有庙会,我特意去寻刘豁牙做的,他牙虽然豁,但制纸鸢的手艺远近闻名,你要喜欢,我再让他给你做只更大的,到时候带回玉京——”苏祈安说到兴头上看向她,却见她不知何时又神游天外,凤眸虚虚盯着树下一株狗尾巴草。
“根本没在听。”苏祈安不满的嘟囔。
“……什么?”静默须臾,颜知渺抬眸。
苏祈安一手拿回风筝,一手牵住她手腕,拽她起身离了石凳。
“你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苏祈安脚下虎虎生风,半盏茶后到了前院。
十数名家丁围着十数个大木箱子,似在做清点。
“那夜船上大火,没将你从玉京带来的礼物烧干净,还剩了这些,”苏祈安对上颜知渺的眼,“娘亲吩咐人安放于库房,待你来了舒州再作安排,我又命人补了些进去,你看看,可还满意。”
颜知渺信步靠近。
江南首富补上的东西定然不会差——
月光爵、琥珀碗、碧玉杯。
玄狐皮、紫貂皮、水獭皮……
随随便便挑一样,那都是能在武林妙物阁中拍出高价的宝贝。
“家书丢了不是你的本意,何必整日闷闷不乐,拿这些补给把头夫人们便是。”
颜知渺展颜:“你总是最贴心。”
“心上人哪有不贴心的。”苏祈安凑她耳边讲悄悄话。
颜知渺却是淡淡的:“说得极是。”
苏祈安眼睛笑成两条缝。
吓坏了周围的家丁:天爷呀!冷酷家主去趟玉京居然都会笑了!
苏祈安烦他们当着颜知渺的面蛐蛐她,寒凉凉的眼风甩过去,就全都老实了。
转回眸时,发现颜知渺又在出神。
苏祈安费解不已。
“渺渺,你到底怎么了,是对这些礼物不满意?还是身子不舒服,你喝药就没断过,药嬷嬷还给你改了药方……”
她连珠炮似的,颜知渺有些招架不住,支吾道:“我……忽然想起到了舒州小半月,竟未给父王母妃写封家书,实属不该。”
苏祈安察觉她在敷衍,但也顺着往下接:“那我等你写完信,再带你去南郊的明晔池放风筝,那地方清幽,我还在那建了座青萝书斋,你去了一定喜欢。”
颜知渺愣住。
青萝……书斋……
“好不好?”苏祈安期待道。
“好……好……”颜知渺言罢,先行离开。
心事重重,颜知渺莫名有些累,勉强支撑着自己,跨过夭夭院的门槛,赶走了所有的婢女,就连银浅也没留。
四下安静许多,她跌坐于门槛之上。
灰蓝天空下,一只南归的大雁扑扑飞过,引着她的思绪也远远而去,时光回溯——
“别动。”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我苏家!”苏祈安合上账本,推开算盘,觑着肩头的那柄剑。
“我无意伤你,更无意扰你家宅,还请不要怪罪。”颜知渺立在她身后,影子投落在书案处。
苏祈安冷笑:“举着冷剑威胁我,还要我莫要怪罪。”
窗户半掩,一队护院手提灯笼,从远处长廊穿过,苏祈安起了要唤人的势,长剑顷刻滑至她咽喉,迫使她把喊人的话咽了回去。
“你到底要做甚?”
“我在躲人。”颜知渺瞧了眼对面屋顶,几道人影在檐脊后闪过。
她在追查一起私盐案,不少江湖人士涉及其中,她遭到围杀,和左右护法走散了,还受了十杀阁阁主一记毒掌,无力与追杀者正面相碰,只好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何人要杀你?”
“别问。”
“拿开剑。”
“别说话。”
“君子成人之美,倘若姑娘真无恶意,我定然不会伸张,请拿开剑,喝杯茶,坐上一坐。”苏祈安改了语气,有商有量道。
颜知渺竟然生了些不合时宜的信赖之心,想了想,收剑回鞘,慢步退开,可胸口猛地钝痛万分,她咳得直不起腰来,忙以剑为杖,支撑着身子。
嘴角渗出的黑血,濡脏了皎白面纱。
一双麂皮靴出现在昏花的眼前,她将腰直起了些,抬眸看向苏祈安的脸,这人明明面似幽寒,问出的话语里却有关怀之意:“你中毒了?”
“你……走开。”颜知渺气若游丝,身子已是不稳,“走开。”
下一霎,天旋地转,她倒地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