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至少亲三口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药石不断,我竟单纯以为是治疗内伤。”苏祈安闷闷道。
“我故意瞒着你,你不知也在情理之中,不准责怪自己。”颜知渺往她怀中靠了靠,她也顺势侧身搂住颜知渺,咒骂高子芙是个灾星,但凡遇上她准没好事,又说那剑什么秀的,偷袭可耻,死有余辜。
颜知渺乐了,江南首富原来还能一口气骂人骂这么久,摸摸她脑袋,给她顺顺炸起的毛。
“好啦,别恼了。”
苏祈安鼻子喷出两道气:“哼,等我查出这帮黑衣人背后主使,一定要高子芙没好果子吃。”
“我倒是猜出几分主使的身份。”
“谁?”
“高子芙的父亲,刑部尚书高明礼。”
苏祈安略惊:“虎毒不食子,高明礼真是不走寻常路。”
颜知渺本是不愿她搅合进朝堂纷争,可事事瞒着,一旦东窗事发,反令苏祈安措手不及,譬如这次……
旋即悄悄的将今上篡改传位诏书,谋夺皇位,而高子芙前不久向镇淮王府纳投名状,将真正的传位诏书交与她,同时她怀疑,这份诏书其实多年来就藏在高府,不然高子芙怎可拿到,这才有了高明礼杀女一幕。
信息量又多又猛,苏祈安一时消化不下。
皇家秘辛,果然劲爆!
颜知渺却在信誓旦旦下保证:“以后,我一件事也不瞒你了。”
苏祈安:闭眼,平复心情。
“你困了?”
苏祈安睁开眼,警惕道:“高子芙跑来舒州做什么?”
颜知渺便又告诉她韩家夫妇被刺身亡、二位公主险受牵连、当今陛下迁怒镇淮王府……
朝堂政务,果然云波诡谲。苏祈安嘴唇翕动一阵,憋出句:“等你的身子再好些,我们就回归月庄去吧,外头太不安全了。”
颜知渺弹弹她耳垂:“听你的。”
苏祈安掖好她那方的被角:“睡吧。”
颜知渺假意“嗯”了个字,安安静静赏着她睡颜。
真希望时光就停在这美好的一霎。
烛火摇曳,颜知渺的心也在摇曳。
静默片刻,她推推苏祈安:“你睡着了吗?”
“……”
“我有事同你讲。”
苏祈安指尖微蜷,以为她要提闭关修养的事,磨磨蹭蹭地哼唧两声,却听她格外温和道:“那天我不该和你闹脾气,不该惹你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苏祈安松口气,睁开眸子朝她眨眨眼。
“当真?”
“不过我没明白为什么你要因我没喜欢过苗姑娘而生气。”这因果关系听上去就很匪夷所思。
“自己想。”颜知渺以指为笔,描绘她的眉。
“刚还保证再不对我有任何隐瞒。”
“这件事例外。”
“那亲一口。”
颜知渺捧住她脸:“亲一口哪够啊,至少亲三口。”
隔天,曙光初照,颜知渺灰白如纸的脸蛋浮出一层不甚明显的红润,书斋上下也多了些欢声笑语,回城事宜提上了日程。
大家各自收拾起行囊,白舟得知自己也要一同离开,对书斋的不舍之情油然而生。
午时,大家照样在二楼露台用午食。
白舟小心的问:“我一定要走吗?”
苏祈安怕吓着大家,一直没准独孤胜嚷嚷竹林命案,哪能放心留她一个人在这,只说:“你与你师父许久未见,多相处些时日不好吗?”
药嬷嬷无儿无女,一直将白舟视若亲生,劝她赶紧答应。
白舟展了笑:“是我太笨,差点坏了公子的好意。”
药嬷嬷点点白舟额头:“还没习惯改口呢,说了多少次了,要叫郡马。”
猝然,马蹄声响。
来者是归月庄的庄丁,被狗撵似的跑上楼,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问苏祈安,您要先听哪一个?
苏祈安:“好消息。”
庄丁:“老爷腿伤大好,走路利索许多了。”
苏祈安:“坏消息呢?”
庄丁:“您的排名跌至了最后一名。”
“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酸腐书生们越闹越凶,打砸了苏家许多铺面,不少掌柜和伙计受伤,官府增派衙差维护城内治安,但也是杯水车薪。
另外,抵制苏家货品地运动也开展的如火如荼,导致苏家暂时停闭了舒州城内近七成的生意。
庄丁:“老爷夫人催您速速回去!”
肯定得飞着回啊!
考虑颜知渺尚未康复,不宜颠簸,苏祈安便先行一步。
归月庄。
爹娘就在富丽堂皇的密道内等候,苏祈安见了人先问安,再对亲爹表达许久未见甚是思念孺慕之情。
杵着拐杖的苏广善被她一袭松松荡荡的朱红锦袍闪瘸了眼,评价这身装扮不伦不类,还是黑色最衬少家主的身份。
姚清初埋汰他没有品位:“安儿生的好看,我就喜欢她穿这样。”
苏祈安将话题切入正轨,来的路上她费了点心力,琢磨出一套力挽狂澜的战术,只剩些细节尚待商榷。
苏祈安:“酸腐秀才们代表的是利益受到损害的男子集团,我们需要做的是,将女子们团结成一股力量。”
苏庭:“有点意思,继续。”
苏祈安:“团结方法有二。”
其一,以娘亲为中心,拉拢各家贵妇千金,做为中坚力量。
其二,鼓励女子棋社、茶社、书院等全员,作为先锋力量。
其三,集中各家把头、掌柜、伙计家中的女眷作为后备力量。
苏广善振奋点头:“此法值得一试!”
苏广善换了只手拄拐,指出问题所在:“建立中坚力量不难,你娘在贵妇圈中素来一呼百应。建立后备力量也不难,掌柜伙计挨揍受伤,家眷们心中正憋着气没处撒,至于……先锋力量,我们派谁去建立?”
苏祈安打个响指:“有个人选!”
苏广善:“你舅?”
“春山先生。”。
春山先生是位土生土长的玉京人,虽然是个说书先生,但也怀揣梦想,立志成为天下第一说书人。
在舒州城呆了数日,没说过一场书,成天窝在归月庄里享受生活,嘴皮子都生疏了,没成想突然来个大活,迭声保证道:“郡马,您就请好吧!”
当夜他便文思如泉涌奋笔疾书,写下讲稿整整十八页,内容引经据典,力求每一位听客心服口服。
晨光熹微之时,他揣着讲稿,仰天大笑出门去。
门子招呼他:“这般早,你出去做甚啊?”
他答:“创造奇迹!”
茂春棋社,苏家在舒州城内修建的第一座女子免费性娱乐休闲场所,此处不分贫富贵贱,不分年龄高低,只要是女子,皆可来此研习棋艺。
姑娘们自发组成洒扫小队,清洗满门满墙满地的金汁,臭味能将人眼泪薰出来。
铁匠家的小妹儿带头问候祸首的十八代祖宗,猛呛一口入嘴,臭得差点呕出昨夜的晚食。
行人全都捂着口鼻绕着走。
假胡子也被臭得头晕眼花,不用猜,准是那帮酸腐秀才耍的烂招。他暗啐道,呸,一帮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圣贤书全都读进狗肚子里了!
青布衣摆甩得飒响,他昂首阔步进了棋社,跳上棋桌,振臂高呼:“姐妹们!”
正忙活着洗洗刷刷的洒扫小队抬了头。
铁匠家小妹见他斯斯文文,举起扫帚指他:“哪来的书生,赶紧滚下来,泼我们金汁还嫌不够,大清早的来闹事是吧!”
木匠家娘子:“天天泼金汁,你们也就这点能耐,一起上,揍他!”
“姐妹们稍安勿躁,我理解你们的愤怒,理解你们的委屈!”春山没有醒木可拍,只好猛拍一下大腿,“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骂女子是最毒妇人心,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儿子,骂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们的**生下了歧视我们的性别,苦命啊!”
大家:“?”
春山紧接着一声嚎啕,跌坐在桌,泪如雨下,涕泗横流……
“你不去棋社看看?”
“不去,陪你最重要,痒~”苏祈安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作势要撕下刚贴好的络腮胡。
“别乱动。”颜知渺打开她的手,将撕下部分重新贴好。
“很痒。”
“你还带不带我逛街了?”颜知渺板起脸,“不好好乔装改扮,外头那些豺狼虎豹准吃了你。”
“我怎么感觉你在故意欺负我呢。”
“要不我们别出门了。”
“那不行!你来舒州理该好好玩玩,哎,贴就贴吧。”
颜知渺:噗呲。
苏祈安瞪圆眼:“你笑我?”
颜知渺眉眼弯弯,拿起梳子梳她胡子:“真的很好笑。”
苏祈安威胁:“我要生气了。”
颜知渺不敢笑了,放下梳子,拿起石黛为她画眉,不多久,两条毛毛虫似的粗眉震呆了苏祈安。
颜知渺彻底绷不住了,抱着肚子,笑坐在苏祈安怀中。
苏祈安板着脸命令道:“擦掉。”
颜知渺直起腰,用丝帕拭掉笑出的泪花:“……多好看啊,擦掉可惜了。”
苏祈安: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颜知渺玩心大盛,突发奇想道:“我再给你画个腮红。”
“滚。”
“画一个画一个。”
“我休了你。”
“就画一下下嘛~”颜知渺跺脚脚。
“这种时候你撒的什么娇!”
“我不去了。”颜知渺瘪嘴。
“行行行,画吧画吧!”
“郡主,到时辰喝药了。”银浅端着托盘进来,猛然撞见苏祈安新尊容,爆发惊悚尖叫,拔腿就跑,“啊——脏东西!脏东西!”
第112章 摁着人挠痒痒
“她骂我你管不管!”苏祈安指住银浅逃跑的背影告状。
“我不管。”
苏祈安失望了,必须要离家出走一回,颜知渺闪身挡在门前,拦住她去路,苏祈安丧失怜香惜玉的觉悟,掀开她……掀开……掀……
根本掀不开。
常年习武的郡主殿下底盘就是稳。
苏祈安双臂环绕胸前:“让开。”
颜知渺抱住她胳膊,硬扯着她回到铜镜前坐好,撕掉她的络腮胡,再拧了湿帕,擦掉她的两条粗眉。
江南首富的白净脸蛋重现人间。
颜知渺一顿夸:“我家祈安真好看,闭月羞花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美若天仙。”
“好土。”
颜知渺当即整个不土的:“我家祈安,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舒州第一美,玉京第二美。”
“玉京第一美是谁?”
“我啊。”
苏祈安埋汰道:“夸人不忘夸自己,优秀。”
颜知渺话锋一转:“但是,玉京第一美人是你媳妇儿,所以你还心里头美。”
“自恋。”
“你再骂。”
苏祈安拿起描眉的石黛威胁说要往她脸上画个大乌龟。
颜知渺左右挣扎,躲来躲去。
苏祈安让她别躲,颜知渺就要躲,这下便不画乌龟了,将人摁到床榻上去挠痒痒。
颜知渺哭哭笑笑,揪住她衣襟:“好郡马,饶了我吧,饶了我。”
苏祈安放过她,一条腿曲着,一条腿垂下床沿,挠着痒得越发厉害的脸颊。
“别挠了,一会儿挠破了。”颜知渺凑上来抓她的手,又取药膏来为她薄涂一层。
脸颊处清清凉凉,果然没有那般痒了,苏祈安舒服的吁一声,询问贴胡子这招不好使,江湖中有没有其他的乔装改扮方式。
颜知渺:“脸上贴道疤。”
苏祈安以太丑为由,拒绝了。
颜知渺:“女扮男装。”
苏祈安指住自己,你看看我,我已经扮了。
颜知渺:“男扮女装。”
苏祈安翻个白眼。
颜知渺往她肩前赏一记粉拳:“那你说怎么办。”
苏祈安突然福至心灵:“我们互换!你扮男子,我穿女装。”
颜知渺似信非信:“刚成亲那会儿让你穿上石榴裙为我舞一曲你都推三阻四,怕暴露了女儿家身份。”
苏祈安理直气壮:“我现在不怕了!谁说女子不如男,真被人发现了,我就坦坦荡荡做女家主。”
颜知渺双眸闪烁期待,她一直为早前错过一睹郡马女装芳容的机会遗憾,跳下榻,直奔衣橱,为苏祈安挑裙装。
挑着挑着,想入非非,好奇和女装的祈安一起这样那样、那样这样……是何等美妙滋味……
“还没挑好吗?”
苏祈安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颜知渺啪地合上衣橱,快得像是在掩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祈安:“?”
颜知渺心虚的清清嗓:“我仔细想了想,我从玉京所带的行装里,还有几张人皮面具,以备不时之需。”
苏祈安顿时兴奋了。
人皮面具!一听就好酷好猛好帅气……
一炷香后,苏祈安一边走出密道出口一边举着掐丝珐琅小铜镜,欣赏着自己这张陌生而又不失美貌的脸,跟颜知渺分享人皮面具佩戴体验。
“轻薄透气,几乎无感。”
“手感细腻,类似人类肌肤。”
“不过做表情时略微有点僵硬,但需要仔细看才能发现,有待改进。”
颜知渺乐呵呵,这厮唠唠叨叨的样子,特别可爱。
密道出口所在是一处荒废的小院,和归月庄隔了两条街,苏祈安用脚拨开淹没膝盖的杂草,靠上去紧挨着颜知渺:“人皮面具是你做的?”
“教众中不乏一些奇人,他们做的。”
“你考不考虑让魔教和武林妙物阁合作,推出个联名限量款。”
“还能有这种货品?”颜知渺揪住她腮边一团肉,“你还真是什么钱都赚。”
“我赚得钱不都给你花的么。”
颜知渺听得很受用,放过她腮帮子,与她十指紧扣,踏上窄巷内斑驳的石板路:“我们是世人眼中的魔教,和我们合作,不怕被武林侠士们讨伐。”
苏祈安胸有成竹:“标新立异的东西才好卖。”
“奸商。”
“利润我们五五分。”
“二八分。”
“我八?”
“你想得倒美!”。
“要不你七我三?”进了长凤戏楼,苏祈安还在努力做争取。
颜知渺嫌她啰嗦:“不合作了。”
“行,你八就你八!”
晌午刚过,天又冷,戏堂子里的听客却是人挤人,前排的价位水涨船高,能坐上位置的皆是城中富户。
她们运气不错,空位还有两个,一坐下,跑堂就奉上香茶糕点。
苏祈安左右瞧瞧,确保无人注意她。
颜知渺低声道:“不会有人认出你的。”
苏祈安:“我是怕他们认出你,一会儿再伤了你。”
“我在舒州人生地不熟,谁能认出我?”
“……”苏祈安尴尬的单手支额头,寻思着冷静聪明的江南首富,怎就傻了呢。
果然,爱情容易冲昏人的头脑。
台下,锣鼓声声。
台上,戏子登场。
此乃舒州今年最火爆的新戏,人物立体丰满,布景精美华丽,题材大胆新颖,剧情曲折离奇。
讲述盘古挥斧创世,天地孕育万灵,仙、魔、妖、人虽然共存于世间,却不能和平相处,其中妖魔两界最是水火不容。
仙历九十九万年,妖王与魔皇各率十万兵将,于不周山下爆发大战。
双方两败俱伤,致使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天地震怒,降下神罚,妖王与魔皇遁入轮回道,经历十世纠缠。
第一世她们是梨树与菟丝花。
第二世她们是山妖与兔子精。
第三世她们是女将军与富商小姐
……
第十世,妖皇是不受宠的官家庶女,而魔皇转世成女帝。
她们因女帝的一次微服私访偶然相遇,彼时小庶女刚在家中春日宴上被几位姐姐嘲笑,受不住委屈,蹲在小池边,低低啜泣。
女帝就坐于池畔凉亭,瞧她此状,莫名软了心肠,步态蹁跹的靠近,问她哭什么。
小庶女应声回眸,看见一白衣胜雪、端方矜贵的女人,顿时看呆了眼。
女帝垂眸,再问,哭什么?
小庶女傻傻地摇头。
女帝暗诽她是个呆木头,抬脚便要离去,没走多远,又听其又在哭,遂折返回来,试着安慰她,统统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的大道理。
小庶女听不懂。
女帝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发现安慰人竟是这般困难,她本就没做过这样的事,无奈笑笑,有了个新主意,问,你可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
小庶女吸吸鼻子,泪眼婆娑的站起来,道了句谢,活了十六年,人生头一回被人温柔以待,蹲了个福,作势要走。
女帝叫住她,一副你非许下个愿望不可的模样。
小庶女只好遂她的意,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道,我想离开家,去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那里不再有人欺负我,不会有人看不起我。
女帝有些沉默,自由自在?她困于宫城二十年,半分自由也无……
“我可以许你一个不受任何人欺负的地方,不会有人看不起你,甚至人人尊你敬你巴结你,可这个地方没有自由,你要吗?”
小庶女陡然亮起的眸子又迅速黯淡下去。
“那个地方令天下无数儿郎女娘趋之若鹜。”女帝道。
“那是哪里?”
“你只需告诉我,你想不想去,你若说一句想,我会在那里护你一世的安稳。”
小庶女愣住,这一刻,春风化雨淋透心田,此生,第一次有人说要护她。
“我……我想去。”
“但那没有自由。”
“有你,”小庶女心跳骤急,“就……就够了。”
翌日,圣谕临府,小庶女封为华嫔。
华,乃物华天宝之意。
可见荣宠。
女帝珍之爱之,夜夜临幸,金银珠宝绫罗美缎流水一般地赏赐。
满宫嫔妃渐生不满,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可华嫔总有女帝庇护,仍旧活得懵懵懂懂、纯真自在。
三年后的盛夏,华嫔有孕,晋妃位。
她换上华服华冠、端坐于高位,接受满宫“姐妹”虚情假意地祝贺。
同年她诞下一位小公主,女帝大喜,改赐封号宸,晋其宸妃。
也是这一年,戎狄犯境,战事久久不息,百姓苦不堪言,女帝御驾亲征,却节节败退,最终退守京城。
彼时,戎狄围城,人人自危。
女帝一筹莫展,宫内乱成一片。
宸妃却从容不乱,淡淡的笑着,抱着小公主依偎在女帝怀中。
女帝催她逃命去,她答,我哪也不去。
忽然,神君落下凡尘,立于仙鹤之上,低眸望着她们,平静无波的赐下神罚:“杀了她,你就能救苍生,继续做你的天下共主。”
女帝却将宸妃抱得更紧,瞪着神君:“她是我的妻。”
“杀一人换苍生,还是以苍生换一人!”神君怒声回荡天地间,隆隆震耳。
第113章 轻嗅蔷薇
女帝跪俯在地:“朕愿以朕的命换她的命。”
神君垂眼,似鄙夷似怜悯:“苍生与她,你只能二选一。”
“为何一定要如此。”
“你们有十世纠缠,注定有此一劫。”
宸妃跪在女帝身前,将尚在襁褓中的小公主递去,脸上的笑不减分毫,眉眼却满是决绝:“陛下,此生得你相护,臣妾已是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女帝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要做什么!”
宸妃忍下泪水,起身扶正朱钗,掸平裙摆皱痕,两手齐眉交叠平举,叩拜三次:“臣妾拜别陛下。”
“不,朕哪也不许你去!”女帝欲要抓住她的袖口,却因小公主陡然一声啼哭,身形一晃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宸妃撞柱而亡。
神罚即了,神君广袖一挥,天降神兵逼退五万戎狄大军。
自此四海重归安宁。
世上再无宸妃,妖王亦重归妖界,昏睡一月方醒,前尘往事尽数泻于她的脑海,原来每一世,魔皇都会陷入苍生与她的抉择中,而每一世,都是以她自尽告终。
宸妃泪湿了脸庞,看着镜中的自己额间显出的荼蘼花,火红,妖冶,似命运般诡谲。
妖界一日,人界一年。
妖皇一刻不停地返回人界,她隐身在御花园,遥遥望着两鬓花白的女帝,正陪着皇孙女荡秋千。
“皇祖再高些,再高些。”皇孙女奶声奶气地喊。
“好,你抓稳了,别摔着。”
“母皇,还是儿臣来吧。”
小公主早已长大成人,眉眼有七分像她,女帝却说:“你长得真像你母妃。”
公主扶她坐到一旁:“您又想起母妃了。”
“朕日日都想她,怪朕当日没能护住她,朕答应过她,要守护她一生的。”
“怪不得您。”
“不,怪我,当年,不是我没能拉住她,是我……”女帝佝偻下去,低沉缓慢道,“不可以拉住她。”
妖皇倏然一怔,娇躯止不住的颤抖,她张着嘴,要说些什么,又想要喊出些什么,震惊和痛苦扼住她的咽喉。
她直冲地府,逼着判官放出魔皇的十世记忆,才发现每一世她的爱人都没有选择过救她。
她苦笑,泪水也苦涩。
十年后,女帝驾崩,重归魔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妖界提亲,妖王欣然应允,两界携手欢庆百日。
大婚之夜,妖王一把冰冷匕首刺入魔皇心口……
苏祈安:震撼,相当震撼。
末了再感慨一句,自古无情帝王家。
颜知渺紧急表示这是女帝被黑得最惨的一回,扯着苏祈安的耳朵凑上自个儿的唇,解释道,帝王家也有痴情种,譬如我朝开国女帝就与皇夫相濡以沫了一辈子,再譬如未来的自己。
苏祈安:“再相濡以沫,开国女帝不也后宫儿郎三千吗?”
颜知渺:“哪有三千,有位分的总共就十三位。”
苏祈安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她:“你的意思是十三位,不算多?”
“多多多,”颜知渺生怕越描越黑,竖起三根手指发誓,“我跟你保证,以后我为帝时,后宫就你一个。”
苏祈安似信非信:“史书我也读过几本,哪个帝王不是受朝政裹挟,纳权臣之女为妃的。”
颜知渺言之凿凿:“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苏祈安送她个“你就是个好东西了”的眼神。
颜知渺:“……”
苏祈安推她回去坐好,揉揉因她靠近而发痒的耳朵,抓了把花生在手,一边剥壳一边道:“无妨,大不了以后我也纳十七八个妾。”
“你敢——”颜知渺气结,捉了她的手就开咬,直咬出个清晰的牙印才罢休。
苏祈安捂着被咬疼的手背:“你属狗的啊!”
“我恨不得属老虎,把你咬成筛子。”
“祝你心想事成,母老虎。”
“我要家法伺候你!”
“我才是家主,谁伺候谁还不一定呢。”苏祈安放完狠话就逃。
颜知渺随上去,二人由吵吵闹闹,变成嘻嘻哈哈,没出一条街,又黏黏糊糊地和好了。
十指相扣,行到一处廊桥时,恰逢落霞无边,橘红弥散,在冬日这是难得的美景。
苏祈安仿佛被柔情包裹,环住颜知渺,微微曲腿,自降身长,脑袋靠上她的肩。
“累了?”颜知渺一吻落在她发顶。
“想你了。”
“我就在你身边。”
“在我身边我也想。”
颜知渺的心犹如水面的一叶扁舟,轻柔荡漾:“我也想你。”
“若你是故事里的女帝,你是选苍生还是选我。”
“选你。”颜知渺毫不犹豫的答,她的脸颊蹭蹭苏祈安的额头,“苍生与你,比不了。”
甜言蜜语谁不喜欢,苏祈安美滋滋,转念质问道:“你志在天下,苍生便是天下,怎会愿意为我背叛天下。”
“有那么一句话,爱江山更爱美人。”
“油嘴滑舌。”苏祈安说着,摸摸肚子。
颜知渺瞥见她的小动作:“饿了?”
“嗯。”
“想吃什么。”
“你拿主意吧。”
“鸳鸯涮锅。”颜知渺一直记着药嬷嬷对这东西吹捧,今个儿倒要看看,是否真像他所言,风靡舒州……
苏氏食肆位于最繁华的街市,自家地盘,苏祈安没必要继续带着人皮面具,一进雅间,颜知渺就凑上去,欲要帮她摘下。
苏祈安躲开她的手,死活不摘,理由是还没玩过瘾。
颜知渺只好任由她胡闹。
吃饱喝足,再去夜市闲逛消食,遇着可爱的小玩意儿,统统买下。
“你也买太多了。”颜知渺看着苏祈安拎在手中的一应物事,吃的喝的玩的。
“不多,你喜欢就行。”
“我现在不喜欢了。”
苏祈安呆呆地眨巴眼睛:这么突然吗?我都还没拎热乎!
颜知渺眼含哀怨地与她相视:“你两手全拎东西,都牵不了我。”
苏祈安当即展了个大大的笑,将右手的东西全挤去左手……挤去左……挤去……左手东西太多,挤不下。
颜知渺:“我帮你拎些。”
“不用,你身子还没好全,别累着。”
“我哪有那么娇气。”
苏祈安呼唤出隐于暗处保护她们人身安全的独孤胜,一股脑的将东西全推过去,这下便能与颜知渺十指相扣了。
二人都心满意足。
屋檐下一排排灯笼,照耀出缱绻的光亮,薄纱般的笼罩在她们周身。
她们走在光里。
独孤胜望着她们的背影,思念起远在玉京的媳妇儿……
“今晚好像是我们成亲以来第一次逛街。”颜知渺如是说。
雾气葳蕤,漫散在净室内的每一处角落。浴汤的温度恰到好处,颜知渺舒服的轻哼着,像只懒洋洋的狸猫窝在苏祈安怀中。
苏祈安欣赏着她平整精致的锁骨,湿漉漉的,捻了片鲜红花瓣放进锁骨窝,衬得周遭的肌肤折射出粉色的微光。
“我跟你说话呢,就知道玩儿。”颜知渺不满道。
苏祈安亲亲她,聊表歉意:“我总是太忙了,很少陪你。”
“知道就好。”
“以后一定改。”
提及以后,彼此都沉默下来,花瓣滑落,在微波中静静飘漾。
良晌,颜知渺将苏祈安抱得更紧:“祈安,我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
“若我是故事里的女帝,天下、苍生、和你,我只要你。”
苏祈安也搂紧她:“我知道。”
语毕,又是良晌沉默。
总沉默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苏祈安道:“我突然想起件事。”
颜知渺微微仰头,用鼻尖碰碰她的鼻尖。
苏祈安:“你之前要求我夜夜侍候你,我都懈怠多少天了,今晚,统统给你补上。”
“那你可欠得太多了,”颜知渺挑衅道:“今晚,你行吗?”
苏祈安登时来劲了,将颜知渺压上汤壁,就要展示何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颜知渺却是叫了停,在苏祈安不解的眼光中,拽着人出了浴汤,回了主屋。
苏祈安嘟囔道:“在浴汤里多好,肯定很美妙。”
“你站好。”床榻前,颜知渺捏捏她脸蛋,不准她乱动。
这是玩什么?兴许是要整点新花样。
苏祈安有点小兴奋,行吧行吧,媳妇儿就玩就陪媳妇儿玩,遂自觉闭眼,再睁开时,颜知渺笑盈盈地捧着一件裙装。
还要换衣服!
真有仪式感!
“你穿上这身裙装挺好看的。”苏祈安难掩兴奋道。
“我帮你换上。”
“?”
颜知渺将裙装放在枕边,探手过去解苏祈安寝衣的系带,轻柔柔地解,像是在碰一朵易碎的花,又像是怕扰了一池净泉的清宁。
“我穿?”
“你不愿意?”颜知渺委屈巴巴地撅着嘴儿。
“愿意,哪能不愿意,”苏祈安服务精神很到位,“我自己来吧。”
“你乖乖的,别乱动。”
颜知渺褪下她的洁白寝衣,又抽下她发顶的墨玉簪,长发丝绸般流泻在肩,苏祈安添了些温婉气韵。
她的肌肤很白,像莹润通透的羊脂美玉,没有丝毫瑕疵,颜知渺情不自禁的亲上她唇、她脖颈……皆是蜻蜓点水的一碰。
“甜的。”颜知渺说。
苏祈安也亲她,不似她的浅酌,一会儿小鸡啄米一会猛虎啃食,颜知渺喊了声疼,连忙退开,轻嗅蔷薇。
“都说了别乱动。”颜知渺嗔怪。
苏祈安餍足的舔舔唇,张开双臂,安分地等待颜知渺为她换衣裙……
烛火燃尽最后一滴泪。炭火的毕剥声也戛然歇落。
唯有帐中有潮热春意。
第114章 我和她清清白白!
颜知渺挑起苏祈安的一缕头发缠绕在指尖,渐渐起了玩心,趴得近些,对着苏祈安的耳朵吹气。
苏祈安缩了下肩膀,躲开她的欺负,鼻音浓浓道:“痒~”
“起床啦~”颜知渺轻哄道。
“……我这才刚睡下。”苏祈安翻身背对她。
“爹爹腿伤大好,能下地了,我想着今早去跟爹娘敬茶请安,我来舒州半月了,他们还没喝我的儿媳茶呢,不合规矩。”
“……睡会儿再去。”
“现在就去,你陪我去。”颜知渺推推苏祈安,用央求的口吻道。
“就睡一会儿,一会儿。”
“一会儿你就睡过去了。”
“昨夜闹得太狠,我累……”
颜知渺便只好等着,脑袋压在苏祈安肩头,盯着帐勾安安静静地发呆,天徐徐地亮透。
“祈安?”
“祈安*?”
果然,再睡一会儿真就睡过去了。
颜知渺不忍心再吵她,小心翼翼的亲她几口,下了床榻。
苏祈安冷出个哆嗦,赤白白的胳膊缩回暖被里,下意识的往旁摸摸,熟悉的触感不在。
她睁开眼,掀了床帐,借着不慎明朗的晨光扫一眼屋子,空空荡荡的。
人呢?
唤了几声银浅,进屋的却是药嬷嬷。
“郡主带着银浅逛街市去了。”药嬷嬷道。
“这么早?”
“说是昨夜有东西忘买。”
苏祈安没空去想是何东西,只问:“天冷,郡主可有披狐裘,带暖手炉?”
“都妥当着呢,我还备了暖轿,保证郡主舒舒服服的去,舒舒服服的回。”
苏祈安垂下眼睫:“她那一身寒疾,怎会舒服得了。”
药嬷嬷嘴唇翕动,起了念,想问问郡主可做好离开的准备了?终究还是忍住了嘴,催苏祈安先起床吃早食。
“我等郡主回来一块吃。”
“郡主出门前就去跟老爷夫人敬茶请安,早食是陪着二老一块吃的,”药嬷嬷支好床帐,“老爷既已大好,你也该每日请安才是,不然老爷又该责备你了。”
“有娘亲兜着怕甚。”
往年冬日娘亲心疼她,总是设法帮她免了晨昏定省,爹爹虽严苛,但也拗不过娘亲。
“对了,爹爹待郡主如何?”
“老爷喜欢郡主这儿媳还来不及呢,听主院的下人讲,一见着郡主,老爷笑得合不拢嘴。”
苏祈安穿鞋的动作顿住:我爹居然会笑?他不是比我还冷还酷还无情的吗?
药嬷嬷冷不丁瞥着床尾撕坏的裙装,惊得一愣,复又重重叹口气,连着乱糟糟的暖被一起团在怀:“你啊,对郡主要怜香惜玉些,她内伤未好,不宜……不宜陪你胡闹。”
苏祈安听明白她的意思,两掌搓搓膝盖,甚是无措。
是郡主撕了我裙子,她昨晚可猛可凶了,我差点被反扑。
“行了,你先吃早食。”。
用完早食颜知渺没回。
用完午食颜知渺也没回。
用完晚食……哎,依然思卿不见卿,惆怅。
夜色如墨,风刺骨。
苏祈安不禁胡思乱想,难道遇到什么危险了?是不是身子又不爽利,耽搁了回庄的脚程?又或者丢下她一个人不告而别了?
才和颜知渺一天不见,她就食不下咽味同嚼蜡,甚至开启了望穿秋水等媳妇儿模式,搬根小凳守在密道入口。
入口在后花园,仆妇婢女人来人往,全都公鸡似的伸着脖子往她这方好奇张望。
瘸腿的苏广善杵着虎头杖散步,立在桥头,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煞是不解,这是做甚啊?传来药嬷嬷一问才知缘由,当场气翘了吹胡子,跟姚清初控诉道:“你瞧瞧,整天正事不做,沉溺于儿女情长,离开媳妇儿跟丢了魂似的!”
姚清初护崽心切,却也觉得苏祈安的样子被下人们看见不像话,让药嬷嬷去开解开解。
药嬷嬷是知情人,最是心疼苏祈安,以委婉的语言劝苏祈安回夭夭园等。
苏祈安一口回绝。
药嬷嬷便信手一指,示意她看看自己那位立在桥头的黑脸老爹。
苏祈安不在意老爹,只在意久出未归的媳妇儿。
药嬷嬷感慨爱情赐予人勇气:你居然都不怕爹了。
很快苏广善暴躁了,派人来传话,警告苏祈安,再在这丢人现眼,就惩罚她连打三天三夜的算盘。
苏祈安不想打算盘,只想陪媳妇儿,是以真的有被威胁到,气呼呼地让人传回一句话,老爹你不懂爱。
回到夭夭院,苏祈安也不进门,就蹲坐在门槛上,捧着小脸,继续望穿秋水等媳妇儿。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等来了……银浅。
苏祈安:“……”
银浅在,颜知渺肯定就在,苏祈安呼哧呼哧跑过去,张望她身后,**两旁疏疏落落地挂着几盏灯笼,照得周围半明半暗,却再无旁的身影。
“郡主呢?”苏祈安问。
“郡主要去见一朋友,吩咐奴婢先回来。”
“她在舒州还有朋友?”
“郡主行走江湖,交友广阔,舒州城也不是第一次来,自然是有朋友的。”银浅如实道。
“不是说出门买东西吗?”
“买的东西正是送给这位朋友的”
苏祈安酸了,什么朋友值得一大清早就去买礼物?她这个做郡马的如今也就得了个荷包而已。
“郡主可有说何时回来?”
银浅摇摇头。
苏祈安嫌弃她一问三不知,挪步坐回门槛上,脑袋耷拉成一朵枯萎的狗尾巴草。
银浅桥瞧着不是滋味儿,有话顶到了嗓子眼儿,犹豫再三,没有选择说出口,埋头进了院子。
药嬷嬷也年轻过,察觉出几许不寻常来,也不再劝了,招呼下人多点些灯笼,将**照得亮堂些。
灯火一亮,苏祈安心里也莫名亮堂起来,她突然记起自己也有朋友要见,急急地问:“药嬷嬷,今日初几?”
药嬷嬷:“冬月初十。”
苏祈安跳起来,抬高音色:“冬月初十?”
药嬷嬷不明所以,回忆一番,笃定道:“没错,郡马有事?”
话刚问出嘴,苏祈安就走路带飞似的远去了,她扬着喉咙喊:“郡马,你去哪?”
苏祈安转身说:“如果郡主回来,就是说我也出门见个朋友。”
“天色太晚了,外头危险——”话语追不上远去人的脚步,药嬷嬷急匆匆的去寻独孤胜,催他追上苏祈安,护她平安,又叮嘱说夜幕厚沉沉的,半丝月色也无,看着像是要下雪,务必小心,莫要摔了。
的确如药嬷嬷所料,不久之后,天空真就落起小雪,零零星星,轻轻飘飘,在苏祈安的头顶铺下一层,白绒绒的,像是棉絮。
苏祈安仰望虎尼塔塔顶,酣睡在记忆深处的小惬意,一点一滴的浮现于眼前,忽然发现来得太匆忙,竟两手空空的来此赴约,不妥不妥,当即命独孤胜去买些好酒好菜,要求就一个:奢侈有排面。
江南首富,要的就是排面。
独孤胜不放心留她一个人,苏祈安的朋友他哪个没见过,唯独这个苗姑娘,总是活在传说当中。
“郡马,请恕属下不能从命。”
苏祈安轻松拿捏他:“扣你三个月月钱,看你还怎么玉京给你媳妇买宅子。”
这等同于折断了独孤胜梦想的翅膀,他痛苦哀嚎一声,扑棱扑棱地飞走了。
苏祈安钻进树荫下躲雪,将头顶的雪花尽数拍掉,不经意间,一抹熟悉的身影清洌洌的闯入视线。
“渺渺?”苏祈安愣住。
只见来人停在了塔门前方,手掌握住缠绕在黄铜门上的锁链,下一息,锁链断开,烂泥似的砸下地。
天底下也就苗姑娘如此简单粗暴了。
三年没见,还是当年的脾气啊。
苏祈安发笑,“这怎么能是渺渺呢。”
她欲要将人唤住,对方却已经身轻如燕地进了塔。
独孤胜快去快回,左手拎一壶竹叶青,右手拎一精美食盒。
苏祈安全数接下后,不准他跟着:“你先回。”
独孤胜:“?”
苏祈安:“苗姑娘武艺高强,她会护我周全的。”
独孤胜:“您要跟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苏祈安:“是共处一塔!”
独孤胜:“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
苏祈安懒得和一武夫解释,佯装动气:“滚滚滚。”
在独孤胜即将开滚前又将人叫住:“回去不准在郡主面前胡说八道。”
独孤胜眯着眼:你是不是心虚。
苏祈安抬声强调:“我和她清清白白!”
第115章 舔过苏祈安的指尖
懒得再和独孤胜废话,苏祈安踏进虎尼塔,仰眸发现苗姑娘赫然爬到了第五层,其裙摆翩翩飞舞,带着一缕优雅灵动。
苏祈安收拾心情,出声唤她:“苗女侠。”
对方没有回应他,塔内晕开她的回音,一波一波,渐次消弭下去。
苏祈安一边踩着台阶一边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你先等等我,我们一起上去。”
苗姑娘还是没有应。
苏祈安习惯装冷装酷,尤其在外人面前,除了颜知渺以外。
可今夜怪哉,她像是开了话匣子,许是旧友重逢太过欢喜,又或许是旧友与颜知渺有几分相像,给予她不少安全感,话自然也就多了。
“这三年你过得好吗,我成亲了,娶了郡主,镇淮王府的云明郡主咧,你浪迹在江湖,想来也有所耳闻。”
“我家郡主武功造诣还胜你一筹,人看着清清冷冷,但心肠好,也不摆架子,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跟她在一起,我总是很安心。”
“你呢,这三年都做什么去了,可否寻得意中人了,成亲了吗?”
爬楼还话痨,是对体力的考验,苏祈安累得喘着大气,抱着酒壶和食盒在台阶处坐下来,再看苗姑娘,人家早就抵达了第十层。
苏祈安等了等,没等来她大发慈悲的来搀扶自己,行吧,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自己爬,托着发软的两条大长腿蜗牛似的,一步一步往上爬。
苗女侠正凭栏望月,雪色背影挺拔如出水芙蓉,四围沉寂。
往昔格外清晰。
苏祈安喘够了,定定望这一幕,动容不已,慨叹时光如流水匆匆,岁月悄然逝于指尖。
“三年……真快啊。”
“……”
“我跟你说话呢,别不理人,”苏祈安调侃道,“你该不会是在这三年在江湖里混得太差,无颜面对我吧。”
对方头也不回的递来火折子。
“点蜡烛?”苏祈安左右张望,“有那么多长明灯亮着,不黑。”
对方却很坚持。
苏祈安懂了,是嫌不够亮。
她将酒壶食盒放上佛案,吹燃火折子,一豆豆烛火相继跃出,同一排排长明灯一起,照耀佛像。
佛像双目微合,手掐法印,宁静而神圣。
“你倒是有备而来。”苏祈安合上火折子。
只是蜡烛一亮的蜡烛一亮,她越发花了眼,眼前人的背影真的像极了颜知渺,“你——”
对方缓缓转过身来,与目光与她交汇,一双凤眸清亮如夏夜如月,透出炽热光辉,鼻子秀挺,唇瓣微启,赫然是颜知渺的模样!
苏祈安:“渺渺?!”
烈火淋透心脏,颜知渺哽着嗓音,一字一顿地低唤道:“苏公子,好久不见。”
苏祈安仿佛被下了定身咒,手一颤,火折子滚落在脚边:“你……你是……”
颜知渺:“我是。”
苏祈安踉跄着后退一步,颜知渺不许她退,一把搂住她。
苏祈安还要再问些什么,但舌头失控,讲不出一句囫囵话,颜知渺便用食指点住她的唇,回答她先前的问话。
“这三年我过得很好,我也成亲了,嫁给了我的意中人,她曾经救我护我。”
“她是江南苏家的家主,刚成亲时她很讨厌我。可现在她很在意我。”
“她擅长做生意,但她眼神不好,三年来一次也没认出我。”
苏祈安胸腔内如临狂潮,试着去摸颜知渺的脸:“你当年……用了人皮面具?”
颜知渺解释:“当年的私盐案,所涉官员和江湖人士众多,我接连被围截追杀,不得不易容行事。”
苏祈安悟了,一掌拍上脑门儿:“我真傻。”
“你的确傻,”颜知渺刮刮她鼻子,相认激荡起的波涛被撕开一条裂缝,怨念闪烁,“成天没给我一点好脸色。”
苏祈安不认账:“什么时候!”
“刚成亲那会儿,还把我赶去东跨院。”
苏祈安反驳:“你就没错?我没认出你,你可以提醒我呀。”
颜知渺压下嘴角:“我要生气了。”
苏祈安伸去脖子:“一剑砍了我,消消气。”
颜知渺立马表示舍不得。
甜言蜜语似细雨,浇灌得心田美滋滋清爽爽,再拉拉颜知渺的小手,这就算是和好了。
只是这事太突然,她的各色情绪交织久久难以平复,太多的话涌在嘴边,双唇翕动,最终也只化作一句:“我带了好吃的来。”
苏祈安拿起酒壶和食盒。
颜知渺也学那孙悟空,变出一包香瓜子。
两相比较,颜知渺的东西实在寒酸,但苏祈安不介意,扯扯她裙袖,下巴往上抬抬,示意颜知渺带她飞上塔顶去。
颜知渺想起当年她跃上塔顶的刹那,吱哇吱哇乱叫的场景,不由地忍俊不禁:“现在不怕高了?”
苏祈安向她表达最诚挚的感谢:“多亏这一年来你总是带我上天带我飞,习惯成自然了。”
下一瞬,她就被颜知渺拎着飞出栏杆,还没来得及感受自由飞翔的滋味,就稳稳落在塔顶之上。
呀!这么快。
苏祈安试着往前挪了挪,坐在塔檐边,两条腿闲闲散散地垂下。
“坐啊。”她拍拍手边硬邦邦的空位。
颜知渺乖乖听话,坐定后立马夺走酒壶,塞了把瓜子塞过去:“说了多少次,不准喝酒。”
苏祈安道:“买酒来就图个烘托气氛,给你喝,我不喝。”
颜知渺才不喝,甚至还要没收,藏在背后,防贼似的防着她,保证苏祈安够不着。
苏祈安扎心了,同床共枕近一年,这点信任都没有,她一层层地拆开食盒——酱牛肉、蟹羹、两做大虾、鸡汁豆腐、凤梨酥、莲子糖。
独孤胜品位渐长啊。
舀一勺余温尚存的蟹羹入口,香气四溢,余味绵长,冻僵的身子慢慢回暖,零星雪花飘落,点触肌肤像是温柔的抚慰。
但她暖和,不代表颜知渺暖和,急忙解开狐裘斗篷牢牢裹住对方。
颜知渺:“我不冷。”
苏祈安:“有一种冷,是你家郡马觉得你冷。”
“我有斗篷。”颜知渺推拒着。
“多穿点儿总是好的。”
“可你会冻坏的。”
“那你就抱紧我呗。”
颜知渺求之不得,两件斗篷叠在身上,跟裹了床厚被子一般,长臂一揽,连着苏祈安一起裹进来。
两相依偎,颜知渺真就不冷了:“你吃独食。”
“要吃糖吗?”
“要,你喂我。”
含进莲子糖时,颜知渺故意使坏,舌尖舔过苏祈安的指尖。
苏祈安也不是那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指尖捻了捻,似在回味,也为自己喂颗糖。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甘甜,仿佛是从她们唇齿间溢出的,将周遭的氛围都染上了一层蜜意。
品糖赏雪。
好浪漫。
可惜乍起一阵风,嗷嗷刺骨。
苏祈安怕冻着颜知渺:“我们下去吧。”
颜知渺像是没听见,目光展向辽阔城池:“你看,今晚的夜景和当年一样。”
“当年可没下雪。”
“就是和当年一样。”
苏祈安恍惚一息,安静下来,认认真真地与她一同赏景。
夜幕低垂,喧嚣沉寂,万家灯火交织成一幅绚烂的画卷。
此时此刻此地,宁静又安然。
像是过了一瞬间,又像是过去许久,颜知渺忽然说:“祈安,昨日的话,我是真心的。”
“什么?”
颜知渺默了默:“天下、苍生和你,我只选你。”
“我明白。”苏祈安凝视她的双眸。
她们目光交汇,互相撞撞额头,又互相蹭蹭鼻尖,像两个顽皮的孩童,玩得不亦乐乎。
雪变大了,夜太冷,行人渐渐变少,她们该回家了。
长街上不再有闹哄哄的酸腐秀才,没有瞧热闹的人群,难得清静,仅有裹着破棉被的乞丐,她们便将食盒和酒壶赠了出去。
她们两手空空,皑皑白雪地,留下两道如诗般的足迹。
苏祈安跟她诉说三年来生意场上的艰辛和憋屈。颜知渺也将自己这三年来在江湖中的惊险刺激与她分享,说到后头,她问苏祈安:“和我成亲,你会不会后悔?”
苏祈安:“为何这么问。”
“若不是我自私地想要将你栓在身边,你岂会卷入朝堂纷乱里。”
“渺渺,”苏祈安握紧她的手,嗓音柔和细腻,仿若要给予颜知渺一片祥和沃土,“我也愿意为了你,舍弃所有。”。
阴云遮月,归月庄的镀金匾额宛如蒙尘的明珠,灰灰暗暗的。
苏祈安牵住颜知渺,欲要去叩门,刚踩上一阶却发现拽不动人,回眸询问:“怎么了?”
雪依旧无声地持续的铺陈。
颜知渺低着头道:“我今天一早出街去买东西了。”
“我知道,”苏祈安朗朗地笑,来了兴致道,“礼物应是买给我的吧,买的什么?”
“祈安,我——”
苏祈安退下台阶,抢白道:“你先别回答,我来猜猜。”
“话本?”
“不对。”
“玉坠?”
“不对。”
“古画?扇子?”
……能猜的苏祈安全猜了一通,颜知渺没有丝毫活泼气,整个人木木的。
苏祈安装作没注意她的异样,两手并用,来个搜身。先在颜知渺纤细的腰身摸一圈,再逮住人的袖子捏呀捏,滋溜钻了手进去,摸出了至默。
颜知渺抖抖左袖,友情提示:“在这边。”
第116章 她走了……她不知何时会回来。
苏祈安一窘,将至默放回去,从她左袖内摸出一条腰绳——如意玉带钩着宫绦,玉色温润透亮,配以长短珠链与冰丝流苏。
苏祈安稀罕得很:“你不是不准我系腰绳的吗?”
颜知渺把腰绳拿进手中,仔细理顺后,稍显笨拙地在她腰间绕上一圈,勒出她细挺的腰身。
“你转一圈。”
苏祈安微展双臂,一面转圈一面夸:“很漂亮,我喜欢。”
“我的郡马,天赋风姿,不论怎样都漂亮,以后你就将我送你的荷包挂在它上头。”
苏祈安拍拍腰前的如意玉带钩,保证道:“以后腰绳我只系这一根。”
“你不怕人家说你寒酸?”
“让他们说去吧。”爱面子爱得要死的江南家主也有不爱面子的时候。
“祈安……”颜知渺食指勾上她腰绳,像是要说什么,却又踟蹰不决。
苏祈安哪会不懂,眉眼的笑意似下坠的残阳,悄然无声地隐没。
她忽然抱住颜知渺,紧紧地抱住,像是要把对方揉进骨血之中,融进生命。两颗心脏在震颤。
颜知渺的下巴放在她的肩窝,喃喃着她名字。
“祈安……”
“祈安……”
苏祈安回应:“我知道了。”
颜知渺贪嗅着她侧颈的香味:“要好好保重自己。”
苏祈安:“带我一起走。”
“苏家不能没有你。”
苏祈安:“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你有你的责任,”苏祈安又把她抱紧了些,颜知渺有点喘不上气了,两掌贴在苏祈安后背,继续道,“我也有我的。”
苏祈安沉吟半晌:“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颜知渺沉默了,今晚的她总是容易沉默。
苏祈安:“一年?两年?”
“……”
“还是五年?七年?”
“……”
等不到想要的回答,苏祈安便先许下承诺:“不论多久我都等你。”
“我值得吗?”
“值得!”
雪花轻触眼角,随即被泪水消融,颜知渺不是无所畏惧的勇者,她最怕的就是苏祈安有一天会丢下她,可这句承诺,就足够她撑一辈子。
苏祈安:“不论多久,我都会等,一生一世也不怕。”
颜知渺压抑不住哭腔:“不论我在哪,不论你在哪,你要记住,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念着你。”
话语仿佛精美的瓷器,清脆易碎。
这个寒夜,安静得出奇。
苏祈安慢慢推开颜知渺,抿紧唇角,狠心道:“你走吧。”
颜知渺却是定着不动,苏祈安干脆将她的双肩掰转过去,推着她往前:“走啊!”
颜知渺的脚颤颤地迈了几步,又被凝固的空气粘连住,她想要再看一眼苏祈安,就让她再看一眼吧正欲转身——
“不准回头!”苏祈安喊道。
颜知渺定住。
“千万别回头。”苏祈安眼睛包着两泡泪,冲着她的背影说,“渺渺,你有你的远方,没有任何人可以束缚你,没有任何事可以牵绊你。我不需要你回头,时刻想念着你,我就已经足够了。”
“……”
“你……快走吧。”
颜知渺硬着心肠,一把揪紧领口,决然地冲进雪幕的深处。
寒雪冻透了苏祈安每一根筋脉与每一块骨头,凝结为冰,再用重重锁链捆缚。
她亲眼望着颜知渺渐渐……渐渐……远去。
风筝断了线。
风雪仍在,风筝已经自由了。
她走了,真的走了。
苏祈安如是想。
身体在颤抖,呼吸随之变得急促,苏祈安弯下腰撑着双膝,眼泪滴落在鞋尖。
“她走了……她走了……”
她不知何时会回来。
苏祈安捂住嘴,呜咽哽在咽喉。
银浅准备好了行李和马车,等候在城门口,挎着包袱,于马前徘徊。
她担心颜知渺太顾念儿女情长,会狠不下心肠离开。
有奔跑的脚步声传来,她一双杏眸露出神采,欢喜地迎上去:“郡主!”
她看清颜知渺眼下有泪,忙收敛喜悦,不敢多言,只说东西全部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好。”颜知渺自顾自地上马车,刚踩上小凳,狐裘斗篷就自肩膀滑下。
银浅方才注意到她披了两件斗篷,急忙弯腰去捡,却被颜知渺叫住。
“我自己来。”颜知渺踩下地,斗篷尚有余温,小心掸掉沾上的雪,团成团贴在胸口。
“这件……是郡马的吧。”银浅随口道。
颜知渺倏尔眸子失焦,虚虚盯着某处,喃喃自语一句:“……我叫颜知渺,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渺。”
银浅有些摸不着头脑:“郡主您说什么?”
颜知渺回过神,钻进马车。
银浅坐上车辕,挥起马鞭……
地上铺一层薄薄的积雪,压出两道细长且蜿蜒的车辙。
车内静悄悄,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曹柏捧着一张单子,时而皱眉时而长叹,时而又露出欣慰神情,心情复杂程度,令坐在他对面的高明礼难以揣摩。
马屁这东西,有机会要拍,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拍,众所周知曹阁老是位严父,对自家儿子在郡马榜上的排名格外关注。
高明礼用艳羡的语气道:“曹郡马颇有几分您年轻时的风采,近日一直名列前茅,看来榜首之位已近在眼前了。”
“他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点,帮着刑部寻摸出几个暗娼窝,算是办了点好事。”曹柏折好单子放于小案之上,谦虚道,“终归是不学无术,上不得台面。”
听闻“暗娼”,高明礼忍住不快,垂首做谦逊姿态,又讲了点奉承话。
曹柏转了话头问:“你猜猜今夜,为何我要让你与我同乘一车离宫。”
“学生愚钝。”
“你一向很聪明,万事一点就透的。”曹柏捋捋胡子,压下音量。
“学生此生幸得老师提携,您若有吩咐,学生定当肝脑涂地。”
“前不久我去了趟太医院,得了个消息——”曹柏顿住,久久没有下文。
高明礼抬眼,见他袖着手的一动,比划了个“一”
高明礼大骇:“陛下……他……”
曹柏沉沉点头:“陛下仅有一年的龙寿。”
“老师想让学生如何做?”
“本朝的开国皇帝是位女帝,陛下虽育有三女,但仅剩三公主,而且还不肯归京,陛下也并无立皇太女之心,如今要想稳定朝政根基,只能觐见陛下,请立皇太弟。”
本朝吸取前朝教训,藩王不得外放,皆留于玉京城,藩王之中不乏才情兼备者,但论谋略和英勇,皇太帝的人选无疑是镇淮王。
“明礼,你有话不妨直言。”
“陛下与镇淮王素来针尖对麦芒,岂会心甘情愿将皇位相让。”
“自然是不愿意的,”曹柏再度袖着手,“三日后,凤阁将集体上书请立储君,臣工百官也须应天顺人。”
“学生明白了,明日我就游说其余四部尚书,助凤阁一臂之力。”高明礼胸有惊涛,她终于盼来向镇淮王纳投名状的机会,只愿镇淮王来日荣登大宝能记他一功。
“甚好,甚好。”。
马车停在高府前。
高明礼立于车外恭敬拜别,双手因为兴奋而止不住的颤抖。
他迫不及待的赶去书房,为明日做准备,叮嘱下人不准任何人前来打扰。
书房没有掌灯,刚进屋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谁!”高明礼警惕道。
“老爷。”黑衣人踉跄着走出角落,跪俯在他跟前,“属下有愧老爷,没能带回大姑娘。”
“废物!”
“属下该死。”
高明礼点燃蜡烛,几豆昏黄也未能为黑衣人的脸庞增添丝毫生机,映照出寸寸苍白。
“所有的弟兄都死了,大姑娘留了属下一命,回来给老爷报信。”
高明礼操起砚台砸得他头破血流:“她在挑衅我!”
若之前是猜测,那么当下可以真的笃定偷走传位诏书的人就是高子芙。
为了高家的前途,他必须死守住当年传位的秘密,儿女没了还可以再有,高子芙万万留不得。
黑衣人是腹部中刀,连夜奔波,伤口反复崩裂,实在强撑不住,倒地发出细弱的呜呼,接着禀道:“剑秀死了。”
高明礼满不在乎:“一个下人,死了就死了。”
“接下来该如何做,求老爷指示。”
“再派些人手去找大姑娘,不必再手下留情,我要她死!”
黑衣人颤巍巍爬起来跪好:“……弟兄们死了大半,恐怕无力再继续追捕大姑娘。”
“派婆罗人去,吃了我这么多年的米粮,他们也该派上用场了。”
“年初他们死了二十人,这桩悬案他们一直心有疑虑,怀疑老爷您……”
高明礼冷笑:“一帮蝼蚁,没有我,他们连街上的乞丐也不如。”。
“陛下。”
“陛下!别玩了,天冷,小心伤着龙体。”
“咱们回吧,回去玩儿。”
康福抱着件大氅,领着小太监们在西六宫长街上拼命地追赶。
颜赴仅穿一件明黄中衣,领口大大敞开,龙靴也丢了一只,一副浑然不觉冷为何物的模样,不亦乐乎地踢着蹴鞠。
沿路的宫女太监见状吓得不轻,康福指着他们骂:“背过去!统统背身过去!”
宫女太监们连滚带爬地面朝红墙,跪伏不动。
几位娘娘听闻动静,踏出门来,一拥而上,焦急询问康福:“陛下他……”
颜赴非拉着她们玩蹴鞠,重重一脚,蹴鞠砸中某位娘娘的腿,摔得人一身的雪,哭哭啼啼地爬起来。
颜赴却恼了,指着她苛责:“不好玩!”
这位娘娘便哭得愈发厉害。
第117章 爹先给你纳两个妾
“安儿开门,是娘亲。”
“安儿,你先开开门,郡主的事……药嬷嬷全都告诉娘亲了。你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是个事啊。”
“不吃不喝会闷坏的,有什么话你跟娘说,有什么苦娘听着。”
姚清初竖着耳朵贴上门,辨听屋子里的动静,愣是一丁点儿响声也没有,愁得直搅帕子。
苏广善跺跺虎头杖,气不顺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把门打开,不然我就命人撞门了!”
简直是瞎捣乱!姚清初虽然一贯温婉和顺但眼下也是为母则刚,猛推他的肩,那架势,恨不得断了他另一条腿。
“安儿都伤心成这样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姚清初凶完他就默默垂泪,哭得苏广善顿时没了脾气,黑沉沉的神情柔和许多,叹了口气。
“安儿啊,爹刚才不该凶你……爹也年轻过,也曾为你娘牵肠挂肚朝思暮想……你犯不着苦闷,要不了多久郡主就会回来的……”
“爹明白你心里难受,爹也难受,你饿了吧,庄子里的厨子新学了几道菜,要不做给你尝尝?”
“郡主虽然不在,但肯定也不想看着你作贱自己,要不这样,”苏广善灵机一动,“郡主归期不定,爹先给你纳两个妾。”
姚清初:“?!”
苏广善对这主意很满意,侧身含笑问:“夫人,意下如何?”
姚清初没好气道:“你除了做生意在行,其他全是馊主意!”
“常言道,忘记一个人最快的方法就是时间和新欢。”
“你清不清楚你亲家是当朝摄政王,敢给他的女婿纳妾?”
苏广善一脸讪讪:“当年陛下赐婚,我就知道咱们安儿过不上妻妾成群的好日子了。”
“你不也没妻妾成群过!越帮越乱,去去去,忙你的去。”
“我再劝劝——”
“不要你劝了,快走。”姚清初挥着手帕赶他。
于是苏广善一步三回头,正值四回头时,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急忙一瘸一拐的转身回来,当即被苏祈安的时兴造型惊了眼。
歪散的发髻,凌乱的衣服,乌青的眼眶,苍白的脸。
这是什么造型啊!
像是遭受了狂风暴雨的残酷蹉跎,气质都颓了好几十岁。
苏广善如鲠在喉,心叹不愧是他亲生的,痴情种!
姚清初亦是心疼:“安儿?”
“我饿了,我要吃东西。”苏祈安面无表情道。
“好好,娘这就吩咐厨房。”姚清初喜极而泣,扑上去抱住她。
“我还要沐浴更衣。”
“好,我去办我去办。”
药嬷嬷也守在屋外,忙招呼几名婢女同她去烧水。
半个时辰后,洗得香喷喷的苏祈安整了出暴饮暴食。
于是姚清初更愁了,愁得泪水直流。
苏广善小声道:“会不会是相思病,夫人,实在不行,我们找个大夫吧。”
药嬷嬷提醒说:“我就是大夫。”
苏广善即刻求助药嬷嬷。
药嬷嬷低念一段唱词:“用尽天下的药石,难解人间的相思。”
她虽然师出有名,但也攻克不了“心药还需心药医”的医学难题。
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父母的孺慕之爱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略受情伤的小心灵,此为精神疗法。
姚清初请她细说。
药嬷嬷:“需对其顺从无违、关怀备至。”
那方,苏祈安胡吃海塞,将满桌佳肴全数扫进肚子里,起身时,目光空空洞洞,傀儡似的朝苏广善揖了一礼:“娘我吃好了。”
苏广善:“?”
苏祈安又朝姚清初揖了一礼:“爹,你们早些休息。”
姚清初:“?”
夫妻俩先是痛心疾首,不约而同的犯嘀咕,都这样的精神状态了,精神疗法还有用吗?
要不……请个道士来叫魂?*
药嬷嬷用低咳提醒他们莫犹豫。
是以,苏广善不顾瘸着的老腿,拉住苏祈安胳膊:“安儿,别急着走,爹娘再陪陪你,哦不,是你再陪陪爹娘。”
苏祈安委婉拒绝,甚至说:“我回舒州多日,荒废了许多正事,这就去各家铺子观视一番,跟诸铺的大掌柜打个照面。”
苏广善瞥了眼窗外天色,暗夜沉沉似墨倾……
拧帕子似的,他习惯冷酷的僵硬老脸上拧出一丢丢笑容:“你忘了,酸腐秀才们砸坏了各家铺子,都还尚在修缮中,即有开着的,也都打烊了。
苏祈安略做沉思,决定连夜召见各铺大掌柜来庄上,调整一下之后的人事安排。
苏广善:“你又忘了,大掌柜们被酸腐秀才们打成重伤,个个躺在家中调养咧。”
姚清初受不了他们的磨磨蹭蹭,直接切入精神疗法的主题:“安儿,你就不要为生意上的事再劳心劳力了,趁着各铺歇业,你好好放松放松。”
苏广善:“对对对,你可有什么想玩儿的?”
论做生意,苏祈安是行家,毕竟从小就被严格要求,早习惯了,真要说到吃喝玩乐,她还比不过颜知渺咧。
左思右想,右想左思,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姚清初狠狠瞪了苏广善一眼,全怪你处处严厉对她,养个闷墩子。
苏广善主动提了几个:“下棋摇骰叶子戏,骑马捶丸逛青楼。”
姚清初忍无可忍了:“你非要给安儿找个新欢是吧!”
苏广善叫苦:“纳妾不行,寻欢作乐亲家公总不至于管着吧……”
“哪有你这么当爹的!”
“我也是为安儿好。”
“打马吊吧。”苏祈安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药嬷嬷附和道:“打马吊好!”
眼下刚好四个人,可惜药嬷嬷不会玩这东西,场面成了三缺一,幸好庄里亲戚多,姚清初火速传唤苏祈安她二舅来救场。
二舅实际没大苏祈安多少,自幼被姚清舒抚养长大,所谓长姐如母,住在归月庄里,便是任劳任怨帮着苏家打理生意。
自从苏广善断了腿,一大半生意都压在了他的肩头。本是趴在书案上,草拟各铺修缮事宜,听闻召唤,火速奔赴夭夭院的暖阁。
二舅也许久没玩这东西了,手痒得很,摇出的色子点数最大,成了庄家,乐呵呵说自己今日手气铁定最好,打出的第一张条子,就被苏祈安碰了牌。
所谓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苏祈安一口气胡牌十把,让二舅输个精光。
二舅立志做个不扫兴的家长,将玉扳指和玉佩压上了赌桌,十把后又输了,于是跟自家姐姐和姐夫借钱。
姚清初和苏广善两手一摊:我们也没带够钱。
二舅:“……”
苏广善怕苏祈安玩得不尽兴,将几房弟家的妻妾,通通叫来轮番上阵。
妻妾们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围在一起谝闲话以及打马吊,兴冲冲的来,成功见识了什么叫赌王在世,钱袋子全都输的空空如也。
再往后,二婶输掉了一对象牙包金镯,三婶输掉了青金石坠角一对,四婶输掉了金指环一枚。
纷纷顿悟了:搁这跟我们进货来了!
不出三日,偌大的归月庄除了爹娘外,再也寻不出一个愿意同苏祈安打马吊的人了。
苏祈安只好换个娱乐方式——听说书。
春山先生近日很忙,按照苏祈安的指示,他游走于各大女子棋社茶社书社,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甚至忙中偷闲新写了个本子,正好说给苏祈安解解闷儿。
苏祈安不听新本子,就听旧本子。
要求只一个,将以前讲给郡主殿下的书,通通讲给她。
春山先生只好答应,直给苏祈安日讲夜讲,夜讲日讲……
讲到后头,累得是脸冒虚汗、眼冒金星,双腿发软,两手发颤,白眼一翻……被人抬了下去。
苏祈安很失落,问独孤胜:“郡主以前除了打马吊和听说书以外,还玩些什么。”
独孤胜:“郡主还喜欢在院子里练剑。”
显然,手无缚鸡之力的苏祈安完成不了这项体育活动,想了想,记起颜知渺偶尔也喜欢读话本,三年前,颜知渺乔装成苗姑娘时在青萝书斋读过不少。
于是命独孤胜去把书斋的话本全都取来。
接下来几日,苏祈安就一直把自己闷在夭夭院里,深居简出,疯狂读话本。
苏广善和姚清初刚放下一丁点的心,又被吊得老高。
好在药嬷嬷很给力,提醒苏祈安说:“您是不是该给郡主写信了?”
苏祈安顿时来了精神:“对呀,我可以给郡主写信啊,但是……写什么好呢?”
药嬷嬷提议她去花园逛逛,散步散心的同时,还能找找灵感,舒州城的大儒们几乎都这么干。
苏祈安逛了一圈下来,果然心旷神怡许多,将笔墨纸砚铺在小桃林中的石桌上,一通酝酿后,下笔如有神助。
“吾妻渺渺,见字如面——
此时天降微雪,是我们分开的一百二十三个时辰,如果路途顺利的话,你已抵达逐云城的魔教总坛了吧。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做了许多事。
我打了马吊,赌运不错,赢了许多件传家宝,等你回来,我要将它们全都送给你。
我还听了说书,差点把春山先生累死,还看了你平常读的话本。其余的时候,我都用来思念你……”
苏祈安洋洋洒洒收不住,待到想说的话都写下,已经是厚厚一沓,一个信封根本不够装,药嬷嬷一边磨墨一边感叹:“您这是写信呢,还是写戏本呢?”
苏祈安想想也对,颜知渺忙着闭关,一字一句的读她的信太费时间,不由地有些气馁,一股脑的全丢进火盆里。
药嬷嬷吓了一跳:“写了这么久,烧了多可惜。”
她作势要去捡,却被苏祈安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信烧成灰烬。
“何必全扔啊,总有用得着的。”
“废话太多,还肉麻。”
“哎!”药嬷嬷心疼地直拍大腿。
苏祈安思索片刻,让她重新磨墨,说要改信为画,将思念全藏在画里,颜知渺不仅一看就懂,还省时间。
画画也费脑子,苏祈安冥思苦想,晚食之前终于完工。
她吹干墨迹,仔细叠好,放进信封,对着药嬷嬷千叮咛万嘱咐,在庄上寻一个腿脚利索的下人,骑最快的马送往逐云城。
“逐云城是魔教的地盘呐。”
“没错,是那儿。”
药嬷嬷微惊:“郡主去魔教的地盘闭关?”
苏祈安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在意:“除此之外,再带些漂亮衣裳,轻软皮草,瓷器丝绸茶叶玉器件件不能落。”
药嬷嬷:“带去逐云城……贩卖?”
额……
苏祈安解释:“渺渺是苏家少夫人,奢靡生活不应受地域限制,她走得急,东西肯定带的不多。”
药嬷嬷:“这么多东西送过去,恐怕会耽误脚程,等信送到该是下月去了。”
苏祈安立即道:“人分成两拨,一队先送信,一队送东西。”
药嬷嬷:“也用不着送那么多吧,逐云城繁华,应该不缺什么。”
苏祈安神色平添惆怅:“缺的东西可太多了,她必须得吃得好用得好,我心里才踏实。”
第118章 娇羞的笑
穿过残花道,再过满月桥,便是魔教禁地琉璃山,其四周云雾迷蒙且终年不散,远远瞧去如真似幻,故得名琉璃。
山内有一处洞天福地,是历代教主的修炼之所。
玉床之上,颜知渺凝神敛息、闭目打坐,不闻风雨,不见日月。
寸寸筋脉内的沸腾已告一段落,她收合内力与真气,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吸进一口清新,再慢吐一口浑浊。
她赤足下地,踩着铺满地的松软毛席,步姿翩然,娴娴雅雅地绕进了由屏风隔出的一间雅室。
闭关不易,她下了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唯有银浅能在三餐时分出入,即便如此也不能多做停留。
矮桌上已经摆好碗箸,闭关时不宜食用荤腥,菜品多以清淡爽口为主。
只是今日……桌角多出一封信。
“教主亲启”,是苏祈安的笔迹。
教主?
颜知渺略略惊喜,也暗嗔苏祈安顽皮。
洞府高阔昏暗,由数十盏灯笼和蜡烛照亮,而这封信犹如盛夏的骄阳,光芒穿透了她心房的每一个角落。
颜知渺急急撕开封口,竟是一叠画,画上的人个个拇指大小,脸也好身子也好,都是圆乎乎的,可可爱爱的。
还是小人画。
颜知渺抿嘴发笑,和苏祈安相处的日子里,她一次也没见苏祈安作画,竟不知这厮还会小人画。
画技着实优秀,人物虽然身形相似,但又各有特点,颜知渺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谁。
第一幅画里,苏祈安画的是打马吊。
苏祈安、二舅舅和爹娘围坐一桌。
二舅舅苦着脸,似是输的凄惨。
再往后翻,画中新添了些姑婶婆姨,全都哭哭啼啼地抹眼泪,眼睁睁地看着独孤胜抬来一个宝箱,将玉簪朱钗金手串尽数装走。
苏祈安还画了自己在暖阁里头听说书,也不知听了多久,春山先生那般说书唯命的人,竟累得口吐白沫倒了地。
……
最后一幅画,是苏祈安趴在窗台边,一手撑着脸,一手拨弄盆里的兰花草,百无聊赖的模样,像是发呆,又像是在难过。
颜知渺心海之中波澜涌动,在无尽的思绪里,忧愁如同细丝缠绕,挥之不去。捧着画发呆好久、好久……
饭菜凉透,她将自己从怅然若失的情绪中强势抽离,拿了信封欲要将画塞回,一张信笺羽毛似的滑落出来,颜知渺轻松接入掌心,定睛看去——
“吾妻渺渺,见画如晤”。
……
又过了几日,雅室中多出了好多东西,除了镇淮王府送来的龙浔刀外,其余的全装在大小不一的精美箱子里。
颜知渺挨个打开,瓷器、丝绸、茶叶、首饰……准是苏祈安的手。
颜知渺心里暖融融,只可惜这些东西她都用不少,或者说她没有多少时间花费在这些东西上。
将箱子一一合上,她又怅然若失了好久。
自那以后,她总能收到信,也总能收到苏祈安送的信。
信,她仔细整理好,放在床头,有时打坐累了,就随机抽一封反复看。
至于其它的,就全都堆在雅室里,垒得越来越高,挤得快让人喘不过气来,眼见着要放不下了。
颜知渺很欢喜,有它们在,至少说明苏祈安在想念她。
她万分安心……
每年腊八,是姚清初的生辰。
“一阳初夏中大吕,鼓数为粥和豆煮……饮几星香细细服,堆盘果蔬纷纷聚……”
庄子上的厨子今日可有的忙了,阖庄上下不仅要人手一碗腊八粥,还要为姚清初准备生辰宴。
酸腐秀才们在大门外坚持不懈地闹事,宾客们进不来,是以今年的宴席没法太隆重。
幸好庄上人多,不缺热闹。
寿宴摆在花园,几桌子亲戚围坐一处吃着鸳鸯涮锅,骨汤煮沸,滚出白白的热气,再听戏台上的春山先生说一段梁山好汉。
二舅舅听到精彩之处忘了羊肉烫嘴,疼得嗷一声,逗得姚清舒笑弯了腰,取笑他跟小时候一样傻乎乎,大家伙便跟着埋汰他。
一顿家宴吃得乐乐呵呵、暖暖和和。
苏祈安有些心不在焉,准确来说,自从颜知渺走后,她总是心不在焉。
俩月了,她送出的信怎么也有七八封了,一封回信也没收到。
那叫一个失落。
药嬷嬷日日安慰她:不是郡主不想你,是闭关实在太忙,又或者是闭关太紧实,魔教收到信也送不进去。
苏祈安半信半疑,问:江湖中闭关都是这样吗?
药嬷嬷回答:差不多吧。
她没说的是,她在药师谷做弟子时,师父闭关,信是能送进去的。
即便如此,苏祈安依旧盼望着能够收到信,哪怕是收一封信也好,哪怕信上只有一个字也好。
忽然,门子冒冒失失地跑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苏祈安打了鸡血似的,抖擞了精神,没曾想那信落进了三叔爹手里。
三叔爹展开信读了,表情忽白忽红,临了还是笑着说是女儿南漪。
这姑娘逃婚路上不忘为姚清初送来生辰礼,只是大雪封了官道,礼物要在腊八以后才能收到,望姚清初莫要介怀。
后头还附上一首送给姚清初的贺寿词,三叔爹念了几句,文采一般,但贵在真,依然赢得了满堂喝彩。
唯有苏祈安可怜兮兮地离了席。
二舅舅不甚理解,这么不捧场的吗?
姚清初朝他飞个眼色:“写得真不错,阿弟,你也来念一遍。”
过了腊八就是年,庄上庄下开始忙着张罗过年的事宜。
庄内一直由姚清初打理,当下她却是坐立不安,张罗起年事来犯了好几次迷糊。
哎。
她叹,我毕竟是做娘亲的,一颗心全悬在安儿身上了。
苏广善的瘸腿大好,不仅丢了拐杖走路,还能跑,心思也越发活跃,出谋划策道:“安儿整日郁郁寡欢,实在不是个办法——”
姚清初打断他:“甭想着给安儿纳妾!”
“我是说,安儿竟然盼着郡主殿下来信,咱们不如就假造一封,反正是哄安儿高兴,无伤大雅。”
姚清初豁然开朗,思量一番,认为这法子能行,夸他终于靠谱一回。
两人一拍即合,唤来药嬷嬷,让她找些郡主殿下的亲笔字画来,以便模仿。
药嬷嬷想起颜知渺在从玉京城来舒州的船上,带了几本马吊秘籍,上头应该有留下笔记批注,当即返回夭夭院翻箱倒柜。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叫她找着了。
苏广善和姚清初大喜,翻开秘籍的一刹那,震住了。
这密密麻麻的批注呀。
儿媳妇在打马吊上真是相当勤奋呐。
剩下的全凭苏广善自由发挥,在舒州,他是最负盛名的豪商,也是小有名气的书画家,模仿一个人的笔迹,易如反掌。
但架不住苏祈安太聪明,苏广善怕她认出回信有假,是以信上的字不敢太多,越少破绽就越小。
苏广善打定主意后,花了半日光景,研究了一番儿颜知渺的字体特点,又和姚清初就“什么样的回信内容不易引起苏祈安怀疑”展开讨论,终于定下了回信内容为“一颗红豆”。
正所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保证苏祈安一扫阴霾,春心荡漾。
苏广善提笔即画。
姚清初静候在旁,思绪一放空,一直忽略的种种于心底破土般涌出,事到如今,她即便不想承认也无法忽视苏祈安对郡主的感情,那茶饭不思,失魂落魄的样儿……
可安儿是个女子呐……女子与女子……
姚清初是个明白人,自己若要阻拦,保不齐闹出什么大事,况且,当年全因她一念之错,害得苏祈安不得不做男儿,此生能有郡主爱护已是三生有幸,生生斩断她们的情缘,扮做男儿的苏祈安要再从何处去寻一共度余生的伴侣呢。
思及此,便心叹一声罢了。
信很快伪造完成,送信的任务交给了独孤胜,因为他满脸络腮胡,在递交伪造信时可以遮一遮心虚的面孔。
独孤胜的确很心虚,啪啪扇了自己两巴掌,当作面部放松,情绪酝酿饱满后,被药嬷嬷推进了夭夭院。
独孤胜心想,赶鸭子上架也就这样了。
但老爷夫人下了令,戏,他不演也得演。
他一边挥舞着信,一边小狗儿撒欢似地奔跑:“来信啦,郡马,来信啦!”
好巧不巧,门子正给苏祈安送来一小盒子,七寸长三寸宽,盒身用藕色绸布裹得光滑,还用系带缠了个漂亮的结。
苏祈安问:“谁送来的?”
门子回答:“是从逐云城送来的。”
逐云城!
魔教的地界!
苏祈安脱口而出道:“肯定是郡主送的。”
独孤胜听个全乎,刹住腿,转身就要撤离。
他过于鬼祟,苏祈安从人逢喜事精神爽中抽出一分的神,喊住他问:“你刚才喊什么来信了?”
独孤胜背对着她:“……我……我媳妇儿,从玉京城写信给我了。”
“显摆什么呀,我还有我媳妇儿送的礼物呢。”苏祈安扬扬手里的小盒,满脸不屑地回房了。
独孤胜长松一口气,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往外走,又忍不住偷偷回眸,只见苏祈安坐窗前,喜滋滋地拆礼物。
先解系结,再开盒盖……至于盒子里装着什么东**孤胜踮着脚也没瞧清楚,只瞧见苏祈安鹅蛋般的俏脸,爬上深深的红,嘴角挂起了……娇羞的笑。
独孤胜:“!?”
药嬷嬷就守在院外,盼着独孤胜出来。
“信给郡马了吗?她看出破绽没有?她心情有没有好些?”药嬷嬷问。
独孤胜将所见所闻进行简单描述。
药嬷嬷很惊喜:“郡主终于有回音了,不过送的是什么礼,能让郡马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他们一起去禀告姚清初和苏广善,二人也有了同样的好奇。
第119章 回忆起洞房花烛夜时
下人们也都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何事,能让一代冷酷无情的家主,毫不吝啬的向所有人展示那——山丹丹开会红艳艳似的笑容。
过于反常了……
莫不是临近年关遇上脏东西了。
这令大家不寒而栗,
苏祈安无视种种猜疑,笑容每一天。
临近新岁,城池盖上薄薄的雪。
炉中熏香。
炭火跃动不息,散发出温暖而细腻的热力。
苏祈安挥散夭夭院内所有丫鬟婆子,不准任何人靠近。
四下静悄悄,她关好门窗,放下罗帐,对待至宝般打开颜知渺送她的梨木小盒。
盒内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肚兜,红底金绣,绣的是两只仙鹤翩然起舞,交颈缠绵,乃是洞房花烛夜,颜知渺所穿的那一件。
苏祈安丢开盒子,取出肚兜,捧在掌心,深深埋进脸去。
深吸一口——
真好闻。
是心旷神怡的清香,清新大雅。颜知渺身上独有的气息。
她是江湖客,骨子里带着洒脱与侠气,鲜少熏香,肚兜却因紧贴肌肤,染上了一层独属于她的味道,似是栀子,又似山茶。
苏祈安再深吸一口,身体开始莫名发热,抓过锦被盖住自己,像一颗歪掉的陀螺,左边滚滚右边滚滚,滚累了钻出脑袋躺好,将肚兜举得高高的,欣赏着上头的两只仙鹤,不由得回忆起洞房花烛夜时,她与颜知渺欢喜冤家的场面。
好不懊恼!
不知道自己那夜在高傲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
肚兜盖住脸,闭眼梦周公,做了一个十分荡漾的美梦,粉粉的,还发着银河般碎闪闪的光……
天地一片银装素裹的白,苏祈安睡得美好,踏出房门,在瓦檐下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
药嬷嬷吆喝着丫鬟婆子们扫雪,见她衣着单薄,生气的指责上两句。
苏祈安鼻音懒懒道:“我不冷。”
药嬷嬷拽她回屋,伺候着她重新换了件衣袍,又翻出塔帽逼她戴上,苏祈安挡开它。
“不戴。”
“真不戴?”
“不戴。”
“等郡主回来我可要跟她告你的状。”
“我戴我戴。”
塔帽扣上脑袋,绯色,三云纹,颇有些喜气,白润润的珍珠帽顶很是衬这雪景,苏祈安展开双臂,故作傻意地原地转上一圈:行了吗,满意了吗?
“行了,去玩吧。”
药嬷嬷转身,欲要继续去扫雪,苏祈安却拉住她,心血来潮似地说,陪我去堆雪人,如何?
药嬷嬷:“我一把年纪了,玩不了那些,今日是各院领薪炭的日子,等扫完雪,我还要去趟杂院。”
苏祈安只好去祸祸独孤胜。
这厮正领着人巡庄,天寒地冻的,他巴不得偷会儿懒,一听堆雪人,浑身来劲,十分没义气的撇下一帮护院兄弟,随苏祈安去了桂月湖畔。
湖面结冰,像铺了一层霜纱。
苏祈安提议来比赛,看谁的雪人堆又高又圆又漂亮,彩头是五十两银子,输家给赢家。
独孤胜顿时很有紧迫感,他正努力存钱买宅子,决意不能输,在比赛过程中非常无耻地用上了轻功,几次呼吸的工夫,雪人的半个身子就堆成了。
另一边的苏祈安:“……”
独孤胜扬起了势在必得且厚颜无耻的笑,一扭脸,发现远处有一人急吼吼的跑过,穿衣打扮是归月庄里的下等杂役。
庄上规矩深,按理下等杂役只能在杂院做活,但看他的去向,像是要去主院寻老爷夫人。
独孤胜:“郡马,您瞧他。”
苏祈安抛去视线,叫那人来了跟前问话。
杂役腰弓得低低的:“回您的话,今日杂院甚忙,角门没关好,有几个书生溜进来闹事,打伤了几个丫鬟,还,还……伤了您院里的药嬷嬷。”
苏祈安:“什么!”。
“那帮臭酸儒在哪儿!”独孤胜以轻功飞进杂院,骂声震天响,一地狼藉撞进他眼帘,愈发火冒三丈。
几个小丫鬟哭哭啼啼蹲在树下,给挂了彩的仆妇们抹药,见独孤胜来了如同见到救星,吸吸鼻子告状:“全……跑了。”
“一个也没抓着?”
“没有,他们来得突然,杂役不多,我们这些女流更是招架不得。”
“药嬷嬷呢?”
“药嬷嬷伤得重些,由人背着回了夭夭院。”
苏祈安没有轻功,来的晚了些,听见这番对话深深皱起眉头:“可有看清闯入者的模样。”
一小丫鬟咬牙切齿的点头。
苏祈安即刻吩咐独孤胜去请个画师来画像,再送去官府。
独孤胜平生最恨欺负女人的男人:“那些官老爷纯粹是摆设,外头闹了多少天了?他们明面上管一管,其实雷声大雨点小,屁用没有。”
书生们当中秀才、廪生有之,举人亦有之。未来极有可能是天子门生,在官老爷面前都可以免去跪地磕头,官老爷又怎么敢真正管束他们。
苏家富贵不假,但也不过是白身商人,要不是官府忌惮苏家和镇淮王府的关系,恐怕早就为了安抚天下酸儒,拿苏家开刀了。
“干脆属下出马,天黑之时,去教训教训那几个书生。”
苏祈安稳稳道:“用不着。”
“他们骑到苏家脖子上撒野了!”
“我的意思是既然官府不管事,我们就逼他们管。”
独孤胜作洗耳恭听状。
苏祈安:“传出话去,书生擅闯归月庄伤人,春山先生重伤。”
“春山先生?”
“没错。”
这是无中生有啊,独孤胜是个实诚汉子,犹豫的问:“能行吗?”
苏祈安双手叉腰,神秘且骄傲道:“是时候仗着我老丈人胡作非为了,附耳过来……明日你带几个人……”。
“姑娘们哪,我们真是归月庄上的仆役,也是按郡马的吩咐办事,你们就别为难我们了。”
独孤胜又是叹息又是摇头,“我家郡马讲了,不光要封女子棋社,所有的女子茶社、书社和书院我们全都要封,时间紧迫,今日办不完事情,回庄上我们也有受罚,你们就行行好,让一让。”
看似柔弱的姑娘们偏不让,将他们团团围住,眼神饿狼似的要吃人,独孤胜后背也冷汗涔涔。
庄丁们比他更怂,瑟缩如雏鸡,猛捅他后腰,哥,你行,你上。
铁匠家小妹,举着棋盘咵咵挥动,凶狠道:“苏老爷捐修了这许多地方,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收回?”
“哪里是平白无故。”独孤胜一边挤泪一边捶胸地将昨日之事讲来,“……我家郡马的贴身嬷嬷伤的下不了床,春山先生伤得最重,至今昏迷未醒呐。”
姑娘们出离愤怒,顾不得端淑矜持,开始口吐芬芳。
“他们竟敢伤了春山先生!”
“哼,他们整日满口仁义道德,竟也学那泼皮腌臜,行这等不齿之事。”
独孤胜两手一拍,叫唤道:“谁说不是呢!”
“我家老爷和郡马,的确想为舒州城的女子做些事,可庄上一百多口人也要顾及,再被折腾下去,指不定会闹出人命来。”
铁匠家小妹:“报官!”
“报了,可是又能如何,抓了他们,还有别的泼皮腌臜来闹事。好了姑娘们,在下的苦衷已经讲明,你们就速速收拾东西回家去吧。”
“可……可……”裁缝家娘子像实在不舍得这处地方,慌了神。
铁匠家小妹爽快道:“姐妹们,归月庄为我们平白遭了难,再叫他们为难我们也过意不去。”
大家便只好作罢,埋头丧气的四散而去收拾东西。
“等等,”
独孤胜忽然拔高声线叫住她们,照着苏祈安教他的话,演出于心不忍道,“有些话我是男子本不该向着你们说,但我终归是归月庄的人,也看不下那帮酸儒欺负我家主子。”
“常言道,靠树树会倒,靠人人会跑,归月庄帮得了你们一时,帮不了你们一世。”
“哎,不说了,今日雪大,我们还赶着去后面几家。”。
也多亏今日雪大,弱不禁风的书生们在归月庄门口跺脚搓手也取不得暖,只好作鸟兽散。
姚清初借此空档,派人送出多张请帖,邀请各铺大掌柜的妻女及诸家贵夫人于午后前来归月庄一叙。
三日后,舒州城风云骤变,一场盛大的游行潮水般席卷街巷。
小旗挥舞,横幅醒目,姑娘们振臂高呼,口号以“严惩闹事书生”延伸至“还女子一个公道”。
街旁,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糖葫芦小贩打量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苏家老爷是个大善人,连年捐钱,铺路修桥,城内哪个穷苦人家没受过他的恩惠,反被那些书生当成了罪人。”
包子铺的老板收好摊,凑上去闲聊:“听说那些女子棋社茶社什么的全关了,才逼的这些姑娘上街讨公道。”
“关了?”
“你竟不知!有几个书生闯进归月庄,伤了好几人,官府又敷衍,我要是苏家老爷也心寒。”
屠户紧握两把菜刀剁着一块猪臀肉,啐口痰道:“苏广善活该,女子就该相夫教子,在家好好呆着,他非要捐什么女子学堂,我呸,他伤一条腿不够,就该伤两条腿。”
“够了!”他家娘子呵斥道:“苏老爷是好人,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咚地巨响,屠户将两柄菜刀嵌进菜墩!
举起巴掌就要甩向他娘子的脸,却被对方歪头躲开。
“你,你竟敢躲!”
“我凭什么不躲!”
屠户忽然发现,她还背了个包袱:“你要去哪儿,不准走!”
“我告诉你,女儿想读书,你不供她我供,我这就带她回娘家。”她招来女儿牵着,作势要出门。
“反了你了!”屠户瞪着眼睛,拉住她胳膊。
没料到女儿跳起来咬住他手背,疼得他惨叫一声,大力甩开,捂住渗出血珠的伤口。
“小兔崽子,你敢咬你爹。”
女儿红着脖子嚷嚷道:“我才不怕你。”随即跟着娘亲,匆匆离开。
糖葫芦小贩和包子铺老板喜看他笑话,这屠户平日霸道无礼,左右邻舍早就看不惯,推波助澜一把:“你家娘子是记恨上你喽。”
“那日你女儿都进了学堂了,你还硬将人拽出来,心也真够狠的。”
“关你们屁事?”屠户拔出菜刀,做个恐吓的姿势。
两人当即打岔的喊:“诶诶诶,你家娘子带着女儿走远了,还不快去追。”
第120章 郡马,你好猛。
砸门声凶猛,一浪盖过一浪,像是盛夏夜晚的蝉叫,铺天盖地似的,直堵耳朵。
“开门开门!”
“姓苏的,你们一帮子坏透心眼的东西。”
“你们颠倒伦理纲常,有种鼓动女子上街游行闹事,就敢做敢当,别做缩头乌龟。”
……
独孤胜最受不住苏祈安被人这般欺辱,拳头捏得硬邦邦:“郡马,让我出去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苏祈安在正厅前的瓦檐下放了张圈椅,叠着双腿坐在上头,闲闲品茶。
茶香袅袅,蒸腾的热气萦绕指尖。她轻啜一口,其间滋味在舌尖缓缓舒展:“莫要冲动,一切按计划进行。”
“是,都已准备妥当了。”独孤胜答。
苏祈安合上茶盖,吩咐等候多时的几个门子放下门栓,迎客。
久闭的庄门,门轴的转动声低沉有力。
书生们面面相觑,还真就给骂开了?很难不怀疑其中有诈。
有人高喊:“怕什么?我们人多,他们能奈我们何。”
“大家一起冲进去。”
“对,冲进去。”
他们像是冬日最强劲的冷风,呜哇哇地刮进归月庄,一眼望去百人有余,所谓人多力量大,他们摆出的架势相当足,对着苏祈安叫嚷。
独孤胜大喊道:“来人啊,有刺客,保护郡主。”
话音一出,早就藏好的数十名护院从四面八方合拢上来,个个强壮高大,手持长棍,时刻准备动手。
书生们整日埋头苦读圣贤书,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立马就急了。
“苏祈安,你血口喷人!”
喊话的人像是这帮书生的头头,看上去文文弱弱,左脸长个黑黢黢的大痦子,直叫人作呕生厌。
苏祈安一眼就认出他和他身旁几人有些眼熟,掏出画像查看,果然是闯入杂院腌臜泼皮,歪着头道:“舒州城内人人皆知,郡主在归月庄小住,你们却在门外日日叫嚣,扰了郡主清梦和安康。今日更是不请自入,不是奔着郡主来的又是什么。独孤胜!”
“属下在。”独孤胜垂首道。
“给这帮刺客一点颜色瞧瞧。”
“呸呸。”独孤胜往掌心吐上两口唾沫,跃跃欲试道,“兄弟们,砸。”
顷刻间臭鸡蛋、烂菜叶……天罗地网似地砸向他们。
臭鸡蛋小爆竹一般,在书生们的头顶、后背、肩头……噼啪炸开,砸着他们满身挂满了蛋液,黏黏糊糊,滑滑溜溜。
有些书生抱头乱窜,有些书生吱哇大叫,像一大群无头苍蝇似的,一茬一茬地往地上摔。
游戏很刺激,谁不想参与,独孤胜秉承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两篮子鸡蛋,一篮给自己,一篮给苏祈安。
“郡马,*来。”一起快乐。
苏祈安有碍于家主和郡马的身份,推辞道:“不妥不妥。”
“哎呀,一起吧。”
架不住独孤胜的热情,苏祈安“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我只砸两颗。”
于是乎,她砸了两颗又两颗,临了筐里的鸡蛋不够用,还管独孤胜借了两颗。
“金汁和稻草人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您先回避,莫要薰着了。”
“无妨。”
金汁是天不亮刚取的,稻草人是归月庄上下连夜扎好的。
苏祈安一声令下,十数个燃烧着的稻草人被扔出,火墙腾起,将一帮书生困在当中。
书生们被金汁泼湿了身子,还被薰得睁不开眼,喘不上气,火焰的烟雾还燎得他们睁不开眼。
一时又急又气。
苏祈安是早有准备,用茶水沾湿帕子,捂住口鼻。
大痦子指着端坐的她,恶狠狠道:“我们多有功名在身,你一个不入流的商人,竟敢如此羞辱我们。”
“你们私闯民宅,惊扰郡主,竟还敢提自己有功名,圣贤书你也配读。”苏祈安不紧不慢道。
“你纯属栽赃。”
“栽赃?”苏祈安冷笑,“我且问你,是我出言请你们入我归月庄的?”
大痦子哑了一嘴。
苏祈安继续输出:“你们不止惊扰郡主,还强取豪夺,毁我财物。”
大痦子涨紫了脸:“我们何时做过!”
“马上就要做了。”
全体书生:“?”
苏祈安使一个眼色给独孤,对方发挥轻功,搬来数样摆件,累丝镶红石熏炉、金漆青龙八窍香鼎、文竹宝月瓶……苏祈安一脚踹一个。
哗啦啦、哗啦啦碎满地。
苏祈安双手负后,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你们私乱闯归月庄,惊扰郡主、强夺钱物,实在是匪贼行径,来呀,通通给我绑了,送去官府发落。”
大痦子再无半点书生含蓄:“你当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当着面也要颠倒黑白,各位好友,我们难道就让这样的人平白冤枉了。”
“当然不能。”书生们齐声附和。
“我们一起绑了苏祈安这个千古罪人,送去孔庙,向孔圣人赔罪。”
独孤胜的眼风陡然凌厉:“堂堂郡马,岂是你们能动的。”
稻草人燃烧过半,火墙失去几寸气势,文弱书生们作势要冲出来。
独孤胜拔出惊雷刀,刀声震颤嗡鸣,吓软了他们本就不够硬的风骨,他跳跃进火墙中,刀风扫倒一大片,逼着他们安静下来,再翻转腾挪,身轻如燕地落回苏祈安身边。
苏祈安又呷了口茶,气定神闲地起身,于台阶之上俯视他们:“既然你们觉得我该向孔圣人赔罪,那么说说,我何罪之有?”
“你颠倒伦理纲常,且不知悔改。”大痦子急道。
“何为纲常伦理?”
“自古男尊女卑,天经地义。”大痦子挺直胸膛,一身的浩然正气。
“自古如此便对吗?”苏祈安抬声质问,“你们整日将男尊女卑挂在嘴上,可开国圣祖皇帝便是女子。”
大痦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你敢出言不逊藐视圣祖皇帝,不要命了!”苏祈安道。
大痦子胸口内剧烈的震颤,摇晃着他的双腿,“你……休要……再胡言乱语。”
“你怕了?”
“我岂会怕,明明……全是你的栽……赃。”
“你们在场所有人,都做了蔑视圣祖皇帝之举。圣祖皇帝曾有遗训,‘女子存于世不易,当勤笃于学,出而创己之天地’,苏家谨记此训,为舒州女子修建书社学堂,而你们却大肆破坏,甚至欺辱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一颗好学之心的女子,此乃君子所为嘛。”
“……”
“你们只记得孔圣人,却忘了这天下是圣祖皇帝打下的天下!你们何等放肆!”
独孤胜星星眼:郡马,你好猛。
不只他觉得苏祈安猛,不少书生也觉得苏祈安很猛,有了明显的退缩之意。
大痦子越发慌乱:“苏祈安……你,你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做了郡马,岂容你叫嚣,无非仗着镇怀王府给你撑腰罢了。”
“你说对了,我还就是仗着镇淮王给我撑腰。”苏祈安一步一步踩下台阶。
稻草人将将燃尽,火墙熄灭,浓烟似墨色波浪,在空气中翻滚。
啪!
一个巴掌,响亮地甩上大痦子的脸。
苏祈安:“这一掌打你私闯我庄,伤我奴仆。”
“你,你敢打我,我可是举人!”大痦子捂住火辣辣的左脸吼道。
啪!!
“这一巴掌打你辱没孔孟,不思进取。”
啪!!
“这一巴掌,打你,打你们,欺辱女流,枉为君子。”
啪!!
苏祈安要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直将人扇倒在地。
扇人是个技术活,手好疼,苏祈安垂下手臂,以宽大的袖口遮挡。
大痦子猛一捶地,爬起来大喊着:“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独孤胜不给他这个机会,一个闪身一把长刀就架在他脖子处,逼得他动弹不得,只能瞪红了眼,滚出两滴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呀,苏祈安冷笑拂袖:“独孤胜,押他们去官府,转告府台大人,这帮匪贼乱我归月庄清静,一而再再而三惹怒郡主殿下,若是镇淮王怪罪下来,我也只好推他这位父母官给王爷一个交代了。”。
清风在山岩石的缝隙中游走,渗入山洞的幽深之处。
颜知渺又收到了苏祈安的来信,依然是几幅画。画上的苏祈安慵懒地倚卧于软榻之上,面庞上轻掩着那件华美的红底金绣肚兜,而窗外,圆月高悬夜空,洒下斑驳银辉。
除此之外,还画有女子游行的壮观场面,以及酸儒书生不服气冲进归月庄闹事,反被苏祈安制服,个个披红挂彩的被押送官府。
颜知渺一一瞧着
这最后一副才是最有趣儿的——府衙内,独孤胜神神气气地搬出她父王,府台大人吓得疯狂作揖赔礼。
而她的父王身穿一袭四爪蟒纹袍,脸却是一只老虎。
颜知渺含笑摇头,某人胆子真大,敢拿她父王做玩笑,不过,早就该狐假虎威一回了,现在才后知后觉。
“真笨。”
颜知渺折好画,发现信封里还装有一颗金瓜子,将其倒入掌心,柔和的烛光照耀着,其闪烁出灿灿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