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这是她第二回弄坏这荷包了
过了腊八就是年。
风波总算过去,归月庄恢复了往日的清和宁静,为了庆祝劫后重生,苏广善宣布赏钱翻倍,意在图个新岁新气象的好兆头,阖庄上下喜笑颜开,铆足了劲儿忙碌。
瑞雪飘飞映岁华,红灯高挂照千家。
……
美酒飘香添喜气,佳肴满桌乐无涯。
……
一大清早,敬拜祖宗告一段落后各有各的忙法。
苏广善核对包检送于各铺掌柜及家眷的新岁赏礼。
姚清初同家中女眷一起剪窗花。
二舅舅也好不到哪去,主动揽下写对联的活儿。这归月庄大院套小院,所需对联和窗花多了去了。
剩下的大多是体力活,苏祈安选择去庄门外扫雪。
握着扫帚,一板一眼,奈何十指不沾阳春水,扫得乱七八糟,像是纯粹来帮倒忙的。
独孤胜恳求她歇下,不然同样来扫雪的他会累死。
苏祈安:“……”
独孤胜狗狗眼:求求了。
苏祈安:“行吧。”
独孤胜不胜感激,飞回夭夭院搬来一把圈椅,嘴甜道:“您就好好赏赏街景。”
座上铺有软垫,苏祈安刚坐下,他又献上手炉:“炭火是新换的,暖和着呢。”
苏祈安夸他真贴心,做护院太委屈,未来可以竞争管家岗位。
独孤胜嘿嘿傻笑:“也不是不行。”
苏祈安:“……”
几个小娃娃蹦蹦跳跳地从门前跑过,追着卖糖葫芦的小贩,留下几串小小的杂乱的脚印。
“哇,有卖糖葫芦的耶。”
“在哪儿?”
门内,几个小屁孩儿撅着屁墩翻过门槛儿。
“我们也想吃糖葫芦。”
苏祈安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也忘记他们是哪院所出,逗道:“你们牙还没长齐呢,吃什么糖葫芦,去去去,去后院,让丫鬟婆子给你们放爆竹玩。”
“表叔你就给我们买吧,”最小的小侄女五六岁的年纪,舌头不利索,人倒是机灵,奶声奶气地送上几句庆贺新岁的祝福。
苏祈安招架不住,刮刮小侄女冻得红扑扑的鼻尖儿,拔下了腰间的钱袋。
她早就备好了金瓜子,每年发压岁钱,小辈们都从她这里一人得一颗。
金瓜子由小辈们自己管,花钱的地方不多,平日里买点儿自己喜欢的零嘴和小玩意儿,是以每年这个时候,身边总能围满小娃娃。
“排好队。”苏祈安故作严肃。
小娃们麻利的排成一条线,摊开肥肥的小肉掌,井然有序地接下金瓜子,并有礼的回上一句:“新岁安康。”
“走喽,我们去买糖葫芦。”
小侄女叨叨着两条小短腿,苏祈安一把揪住她的后领:“金瓜子小贩可找不开,拿这个去。”
苏祈安捏出一块碎银子,小侄女垫着脚,抱住她脖子,重重压去一口亲亲,口水涂了苏祈安满脸,亲完一口还要亲
苏祈安嫌弃的挡开:“行了行了,快去吧。”
小娃娃们一溜烟的跑远了。
“独孤胜,你跟着他们。”
“好勒,属下顺带也给你买两串回来尝尝。”
“我不爱吃甜。”
“今儿个是新岁,不爱吃甜也好歹吃两口,属下请客。”
“回来。”
独孤胜刹住脚。
苏祈安:“伸出手来。”
下一息,一枚金瓜子落在独孤胜掌心
呀!
独孤胜眼中闪烁激动,压岁钱,还有我的一份!
“不想要?”苏祈安打趣道。
“想要想要!”独孤胜万般诊视的揣进胸口,嘴角高高翘着,“只是,您都给过新岁赏钱了,我再要不合适吧。”
假客套。
苏祈安剜他一眼,身子后仰靠进椅背,“去吧。”
“是。”
独孤胜转身跑出几步,似乎是想起什么回了头,两手在唇边做喇叭状,远远喊道:“郡马,新岁安康——”
苏祈安点点头,目光悠悠转向西方天空,穿透稀薄雪幕,声音轻柔而低沉,如同在浅眠中的低语:“渺渺,新岁安康。”
“祈安呐,你倒是会享受,你舅舅我忙得晕头转向了。”
二舅舅一手提笔一手端砚台,袖口沾了圈墨汁,滑稽样逗得苏祈安发笑。
“还不快来帮舅舅选选哪一副最好。”二舅舅用笔尖指指身后的长随,其手里端了一托盘的对联,“马上正午了,今年是你爹亲手下厨包饺子,要是迟了,以他的脾气我们可是要挨骂的。”
“我爹包饺子?”苏祈安起身的动作滞住。
她爹一贯爱把“君子远庖厨”挂在嘴边,实难想象他绑着围裙挽着袖口,在沸水腾出的热浪下,翘着小尾指捏饺子皮的画面……画面太美不敢想。
二舅舅:“嗐,女子都可以读书上学,你爹如何不能下厨了?”
苏祈安醍醐灌顶:守旧派竟是我自己但仍不免发出疑惑“能好吃吗?”
二舅舅不假思索:“肯定不好吃啊。”
苏祈安:“……”
事实证明,二舅舅一语成谶,亲爹包的饺子馅儿小皮厚个还大,一口下去噎死人。
但是亲爹很大方,饺子里面包金币,一碗下肚少说能吃出五枚,直接导致饺子再多也不够吃,下人们抢夺得尤为激烈,以至于亲爹以为是自己厨艺精湛,令人回味无穷,许诺明年包饺子的活计也归他。
苏祈安的运气顶顶好,饺子吃了十个,金币愣是吃出九枚,姚清初面庞绽放喜悦,直说这是好兆头,意味着来年苏祈安心想事成,体魄康健。
小辈儿们忙从各自娘亲的怀里滑下地,齐齐行礼,恭贺说:“祈愿家主新岁平安无疾,岁月无忧,笑口常开。”
贺词虽然说得很不整齐,但是看得出是有心准备,苏祈安心悦不已,咯咯咯地笑。
和谐与喜悦的气息在四下弥漫,一切都沐浴在宁静而又热烈的氛围之中。
苏祈安吃撑了,肚里有些不克化,全无睡意,便陪着爹娘一起守岁。
舒州城是富庶地,守岁的花样繁多,爹娘难得放纵,要出门去赏赏花灯,苏祈安不好打扰,独自在归月庄寻了座楼阁,立于高处仰看烟花。
看着看着,不禁回忆起为颜知渺放过的那场满城孔明灯,也如今夜这般,将漆黑天幕装点得犹如璀璨夺目的银河。
渺渺现在在做什么呢?
是孤零零的闭关打坐,还是和诸多教众一起把酒高歌呢?。
新岁有喜,诸事繁忙——祭祖拜年团圆饭,出嫁女儿回娘家,舞龙舞狮放鞭炮,赏灯纳福迎财神……
往年这些苏祈安都做得尤为熟练,可是今年心里揣了个人,做起这些来总觉得力不从心,一不留神心思就飞偏了。
初八,万物重归其位,苏祈安开始帮着二舅舅筹备各铺的装潢事宜,她爹却是催着她返京。
姚清初舍不得,非要她留在舒州城,反正玉京城有十位把头管着,生意出不了差错,倒是归月庄刚刚经过一番暴风雨的洗礼,亟需整装待发,一腔说辞下来,令苏祈安都觉得自己不得不在归月庄多呆些时候了。
日子和玉京城里过得差不多,她总是很忙碌,不过忙碌点也好,事多能岔开思路,避免对颜知渺太过思念。
闲来时,她就给颜知渺画上几封信。
画小桃林一夜间添上春色,株株含苞待放。
画女子书社棋社等又扩了一倍。
画药嬷嬷日渐康复,挣扎着下榻,也画她一个大夫也吃药嫌苦,一尝着苦味道五官皱成包子褶。
二月初六,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苏祈安得了一封请帖,是隔壁卢老爷家要嫁女,日子定在一个月后,那是去岁她与颜知渺的成亲日子。
巧了不是。
她立马提笔,要把这趣事儿画成画给颜知渺瞧一瞧。
春末,暑气初显。
苏祈安怕热,稍微一动就背心生汗,夭夭院里供冰不断,偏偏苏家的生意比之前更红火,诸事往繁杂路上一去不复返。
苏祈安忙晕了头,一个没注意弄破了颜知渺亲手绣的荷包,边缘磨破一个角,脱了线,苏祈安心疼的不得了。
这是她第二回弄坏这荷包了。
她忙委托给药嬷嬷帮她缝一缝,药嬷嬷擅长医术,但不擅长刺绣,幸好这也不是难事,偌大的归月庄总能寻到一个擅长女工的奴婢。
只可惜奴婢手虽巧,补好的地方,终究差点意思,苏祈安有点闷闷不乐,好心情缺了一块,整个人也像是缺了一块。
七月,蝉儿们树梢间烦躁地鸣叫,声音尖锐而急促,归月庄迎来了天大的喜事,苏祈安已经位列郡马排行榜第二。
首位竟是那位矫揉造作的永乐郡马,听说这厮半年前自请西去,镇守边关,几场小规模的战事,杀退了侵扰边境百姓的匈奴呢,虽然算不上战功赫赫,但排名靠前理所应当,毕竟人家玩的是命。
苏祈安并不服输,琢磨办法去争那第一,如何争呢,这是个严峻的问题。
九月的舒州,秋风如画师之手,掠过城池的每一角落。落叶宛如黄金铺展在青石板路上。
小侄女挨了自家爹爹的揍,哭哭啼啼跑来要苏祈安安慰。
哄小孩子嘛,当然是讲故事。
苏祈安肚子里的故事不多,也就记得颜知渺跟她讲过那一堆耗子成精的鬼故事,她讲给小侄女听,小侄女似乎不怕鬼,睁着泪眼汪汪的大眼睛,反问她:“你不是最怕耗子吗?怎么讲起这样的故事来了?”
苏祈安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怕耗子。”
“大家都知道啊,公开的秘密。”
颇丢面子的苏祈安:“……”
冬季,大地披上一层洁白无瑕的雪衣,苏祈安做出了多次努力,仍然在郡马排行榜的第二位稳如老狗,是以决定踏出家门寻找灵感,碰碰运气,苏广善拍手叫好,称赞“鸿鹄理当志在千里。”
是以在姚清初的依依不舍中,苏祈安带着独孤胜,背上行囊,游历四方。
独孤胜高举马鞭,询问车里的她:“郡马,我们是北上、西行、南下还是东渡?”
苏祈安仔细思考一下:“随意。”
“得嘞!”
第122章 稳稳地、牢牢地扑进她的怀中
出门远行总归有苦头要吃,是日,大雪阻路,主仆二人不得不就近在一处小庙歇脚。
独孤胜左右打量,轻诧道:“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一咂摸,记起来了,说:“去年随郡主去请宁少城主救您性命时,与郡主在此暂歇过一阵。后院有棵姻缘树,灵得很,郡主当时急着赶路,临走前也对这棵树祈过愿。”
“还有这回事?”苏祈安头一次听说,兴致颇甚,忙去寻那棵树。
古树依旧矗立,身披条条绯红绸缎,层叠交错,繁复而密布,热烈似火,犹如盛开的凤凰花,绚烂夺目。
苏祈安绕着它走上一圈问:“哪一条红绸是郡主的?”
“您要看?”
“不然呢。”
“看别人心愿不妥吧。”独孤胜憨憨道。
苏祈安严厉反驳:“那是别人吗?那是我媳妇儿,我得检查一下,她祈愿爱情的对象是不是我。”
独孤胜歉然地吸吸鼻子:“可属下记不清郡主……绑在哪处位置……”
苏祈安送他个表情自己体会:我这辈子还能指望你什么?
“要不您试着找一找。”
“我不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啊。”
苏祈安胡乱薅一把就近的红绸带,恹恹作罢。
又见独孤胜嘴皮子要动,不愿听他往回找补的话,抢先道:“行了,雪小了许多,你去附近瞧瞧可有客栈落脚。”。
附近只有一处偏村,仅有一家家庭客栈,勉强算得上干净暖和。
苏祈安没得挑剔,跟店家要了些酒菜。
堂内酒桌不过三四张,小小巧巧,几乎人挨着人,想来全是来此处避雪的,闲聊什么的都有,即便苏祈安不屑听,也架不住堂子太小,话语往耳朵里溜,偶尔听到几句“镇淮王府”“玉京城”什么的。
苏祈安夹了块酱牛肉,就着微涩的热茶咽下去,朝独孤胜抬抬下巴:“你去打听打听。”
“唔。”独孤胜放下香喷喷的猪蹄,在胸口处擦擦手,起身而去,回来时惊恐不已,带回个糟糕的消息——镇淮王府出事了!
苏祈安陡然皱眉,压低声音催他先坐下来,不要引人注意,好好讲讲。
事情要从广定侯讲起。
此人一贯和镇怀王不对付,近几年忌惮镇淮王势力,收敛了不少,也不知是何缘由,上月王爷带府兵冲进了广定侯府,当夜候夫人便亡故了。
而今皇上龙体愈发抱恙,镇淮王借机扩大势力,凤阁和六部大多已倒戈,其中曹阁老尤甚,更是领头,多次在陛下清醒时,恳求今上立下皇太弟。
陛下不胜其扰,借侯府一案大发雷霆,派兵包围了王府,软禁了镇淮王。
苏祈安:“!”
皇家八卦,除了刺激还是刺激,离开玉京不过一年的光景,就发生了如此的起伏跌宕。
独孤胜探过脑袋来问:“镇淮王好端端的,为何要跟广定侯府过不去。”
苏祈安啧啧嘴,此事倒不难猜,颜知渺曾跟她提过,是广定侯夫人买通了江湖捉刀门追杀她们,还害得她坠崖失忆。
颜知渺定然是将此事转告了镇淮王。
老丈人本就是个护犊子的,必是要寻找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隔壁桌有人吃醉酒,道:“镇淮王脾气可真大,真能把侯夫人一介女流给逼死。”
同行之人慌忙捂住他口,警告他切莫胡言乱语。
苏祈安听罢沉默片刻,道:“这些人也都是道听途说,事情具体究竟如何只有老丈人自己清楚。”
“那我们——”独孤胜拖个长音。
“回玉京。”
“郡马不可,玉京当下风云变幻,您作为镇怀王府的乘龙快婿,此刻归去,无异于涉足险境。”
此番分析在理,苏祈安环抱两臂:“我总不能大难临头,只求自保吧。”
之前陛下与老丈人针尖对麦芒,仅仅是在暗流之下。
苏祈安甚至怀疑,逼死候夫人,是老丈人故意为之,目的是将权力之战抬上明面,说明她老人家已经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
可为何是这个时候呢?
难道是颜知渺已经神功大成?
不,不应该。
苏祈安胸口内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必须得回京一趟,摸清楚状况,长长叹出一口气道:“我总得为郡主做点什么。”
独孤胜眼神一定,点了点头。
苏祈安:“修整一夜,雪停后我们即刻出发。”。
一路北上颇为顺利,偏偏临近玉京时,鬼天气令人捉摸不透,时而落雪时而落雨。
官道泥泞坎坷,不少车马都慢了下来。
苏祈安的马车华丽宽敞,但稍显笨重,幸好平日赤兔马拉着倒也不太费力。
突然,车身一歪,打盹的她差点被甩出车窗,吓了一跳,急忙撑住车壁。
独孤胜赶紧收住马鞭,掀开车帘查看苏祈安的情况:“郡马?”
苏祈安捂着磕痛的额头,埋怨他怎么驾的车。
独孤胜自责道:“属下没注意到有泥坑,一侧车轮陷进去了,这就下去推,您且坐稳。”
苏起安摆摆手,捡起滚落在脚边的手炉,她打盹打得太久,炉中的炭火燃尽了温度,触感冰凉,便随手置放在一旁。
整理好衣摆,她闭目聆听着雨水拍打车顶的嗡嗡声,又有些昏昏欲睡。
独孤胜使了内力推车,奈何路太滑,车身摇摇晃晃几次,又重重跌回去。
苏祈安再次被颠醒,认命似的跳下了马车,要陪他一起推,独孤胜不肯:“雨大,您莫要淋坏了。”
苏祈安:“我来牵马,你来推车。”
“属下能行。”
“你就别和我犟了。”
雨水如同纺织细密的薄纱,淋打在苏祈安的眉宇间,视线变得朦胧不清,也模糊了四面的景色。
然而,余光却捕捉到雨幕深处隐约闪现的一抹素白身影。
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激起苏祈安内心的涟漪,几乎是本能地,她将目光投向那处……
四周皆是行色匆匆的旅人与商队,或骑马或驾车,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雨幕所困,苏祈安的目光亦被他们无情地阻隔。
独孤胜提议喊口号:“属下喊一二三。”
“行。”苏祈安回神。
“三”这个音一落地,苏祈安就重重在马屁股上敲了一巴掌,马儿吃疼,踢着后腿,埋头往前。
一回不行,就第二回、第三回,几番配合,真就将马车拉出了泥坑。
“成了成了!”独孤胜大喜,匆匆跑来推着苏祈安回马车里躲雨。
苏祈安的鞋底沾满了泥巴,刚顺着小凳站上车辕就滑了脚,下意识的稳住底盘,抓住车壁,站稳脚跟。
有惊无险,她和独孤胜皆舒出一口气。
独孤胜高抬手臂扶住她道:“您别怕,真要摔了,属下给您当肉垫。”
苏祈安却突然被时光之箭射中般,怔住了。
她的瞳仁颤动,视线不再受任何阻隔,穿越层层叠叠的车马与人群,与那马背上的人儿在虚空中交汇目光,彼此凝视。
仿若穿越了千年的距离,于无声之中诉说着未尽的相思。
雨珠悬于颜知渺的睫羽,她轻轻地眨眼,它们顺着细长的弧线滑落,湿透她的面纱。
“祈安。”颜知渺自马背上翻落,裙摆如同翩跹的羽翼,在风雨的肆虐中显得格外坚定。
她不管不顾,似有命运之神指引一般,冲破了雨幕的束缚,急促地向苏祈安奔去。
苏祈安甩开独孤胜的搀扶,跳下地,敞开怀抱。
日思夜想的人儿,稳稳地、牢牢地扑进她的怀中。
“祈安。”
“祈安。”
颜知渺的脸埋在苏祈安颈侧,沉醉于她的气息,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仿佛想要她吸纳至灵魂深处。
苏祈安难以置信,竟在此地与她重逢,唇间却仿佛被无形的重压所封,声音在喉咙里打转,吐露不出半个音节,唯有手颤抖着环绕住她的腰肢,熟悉的触感如同电击般穿透她的心房,确认了眼前之人,无疑便是她。
“祈安……”
“祈安……”
颜知渺继续唤。
独孤胜带着一丝哽咽:“郡主……真的是您。”
第123章 “想我了吗?”“很想……很想……”
湿湿冷冷的雨天最是耽搁路程,酉时末,暮鼓敲毕,城门落闩,城外的客栈变得格外抢手。
苏祈安熟练发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超能力,花下重金从一队走商手中换取了两间上房。
一间给独孤胜,一间给她和颜知渺。
“花钱还是这般大手大脚。”床幔内,颜知渺趴在枕边,在她眉眼处撒下一片目光。
苏祈安木愣愣地躺着。
两两相望,唯有思念漫漫无边。
蜡烛渐渐燃尽,房内彻底暗下去。四下静悄悄的,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颜知渺动了动,足尖蹭蹭她小腿,再次打破沉默:“想我了吗?”
苏祈安似梦呓:“很想……很想……”
“很想很想是多想?”
“每个夜晚都盼望着能在梦里见到你。”
颜知渺将双唇在她鼻尖贴了下,又一瞬间撤开:“我也是。”
“也是什么?”苏祈安非要问个分明。
颜知渺愿意依着她:“我也盼望着每天晚上能够在梦里见到你。”
苏祈安去握她的手,惊喜的发现不似以往冰凉,两掌将她的手合在掌间反复摩挲:“你的寒疾好了!”
“并未完全痊愈,不过好了七八成。”
“那你是突破了寒枝栖沙第十层!”
颜知渺眨了下眼睛。
“怎么做到的?”苏祈安问完觉得好笑,她半分武功都不懂,颜知渺即便跟她解释也是对牛弹琴,咧嘴露出小白牙,“我媳妇儿真厉害。”
闭关修炼的故事,颜知渺不愿过多赘述,与苏祈安分别的每一天,于她而言皆是煎熬,此生都不愿再回首,但爱意藏满胸怀,无穷无尽:“我日日夜夜想着你,想早一天、早一个时辰见到你,所以就做到了。”
苏祈安用额头碰碰她眉角。
“可我又很怕,怕你等太久,等不了,就跟别人跑了。”颜知渺眼睛一眨不眨,定定的看着她。
苏祈安认真的答:“我跟你许诺过,不管等多久都会等,五年七年,八年十年,许下的承诺我绝不会食言。”
颜知渺却瘪起嘴,像是不信。
苏祈安斩钉截铁道:“那下次你再离开,我就把苏家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你,若我违背了对你的心意,你就休了我,让我流落街头,当个穷光蛋。”
颜知渺忙用食指点住她唇,有些恼怒:“没有下次!”
苏祈安懊悔自己说错话了,重重“嗯”了个音。
颜知渺方才满意,往下一滑窝进她怀中。忽尔又闷闷地说:“祈安,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反反复复的话,离人心上,苏祈安眼眶酸酸的,打岔问:“你可是为你父王回京的?”
颜知渺抬起下巴,睫毛一下一下扫在她侧脸:“我一出关本就打算去寻你,可你来信说你在四处游历,我便拿不准你所在何处,就想着先回舒州,将将赶到时金护卫就传来消息,说王府出了事。”
苏祈安拍拍她后背:“我也是听闻父王有难才赶来的玉京。”
“你不该来的。”
“我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也许帮不上镇淮王府,但是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再说了,我不来怎么能遇见你。”
“你明日就回舒州去。”
“丢下你一个人?你刚才不还说,我们不会再分离的吗。”
“可是——”
“没有可是,你在哪我就在哪。”
苏祈安抱紧她,小臂透出不容许她反驳的力量,颜知渺的心海深处的柔软之地轻轻沉陷,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这份难得的温暖,她怎能忍心推开。
颜知渺妥协了几分,交代道:“此回玉京,一定会是场生死之战,银浅已经提前几日入城打探情况,我传信了逐云城,命教中诸位长老带了龙戈军两万人悄悄潜入京畿。”
“龙戈军就是你曾经说的,藏养于魔教的私兵?”
“没错。”颜知渺很是严肃道,“祈安,你怕不怕。”
“你在,我不怕。”
“你务必要紧紧跟着我,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好,你去哪我去哪。”
“我们此生再不分离。”
“谁也不能将我们分离。”
雨雪一停,谁也不敢耽搁,匆匆用过早膳,就忙着入城,不约而同拿出了提早备好的假文碟,却见城门处张贴着他们的画像。
颜知渺有所预料,庆幸玉京商贸繁盛,行商走卒来自五湖四海,方便他们隐藏在人群中。
她拿出了三张人皮面具。三人各自带上。
独孤胜扮成车夫,苏祈安和颜知渺则扮成进城省亲的小夫妇,顺利蒙混过关。
入了城,颜知渺四处寻找记号。
记号一半为阳一半月,或是画在树上,或是画在墙根下,很是好认,由此寻进了鬼市。
鬼市,法外之地,其内多是亡命天涯之徒。颜知渺行走江湖,自然不排斥这地方,可银浅若要藏身,选择此处实在有些不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独孤胜说
颜知渺蹙眉:“银浅虽然性子跳脱,但并不是个不谨慎的人。”
苏祈安堂堂正经商人,对于鬼市她早有耳闻却从来未踏入,眼下正好奇着东张西望,只觉鬼市之名,果非虚传。四面光线晦暗不明,行人却络绎不绝,商贩面画诡异油彩,各个不露真容。
颜知渺:“祈安你是如何看法?”
苏祈安同她一起站在鬼市牌坊下:“既来之则安之,先进去吧。”
颜知渺的声线突然沉下去说:“有人跟着我们!”
苏祈安下意识地要回头,颜知渺拽住她,阻断的动作:“我们继续往前走。”
苏祈安问:“官府的人吗?”
“或许吧。”颜知渺回答。
“他们这么快就发现我们了?*”
独孤胜在落后他们一步的距离:“郡马,有属下在,断不会有人敢伤你分毫。”
他们踏入一座荒废的古刹,庙台上四大天王怒目圆睁,一阵阴冷的风嗖嗖作响,如同无形之手,扯动着他们的衣襟,带来阵阵寒意。
颜知渺裙袖一动,至默落于掌间。
独孤胜拔出惊雷刀,横在胸前。
苏祈安重在参与,就近捡了个锈迹斑斑的烛台当武器。
三人紧盯着门口。
颜知渺道:“来者何人,何必躲躲藏藏,既然来了,就见上一面。”
一披着墨色斗篷的男子闯进视线,他独身一人,细瘦高挑,兜帽盖住脑袋,一身武功盖世的气质。
颜知渺越发警觉:“何必跟着我们,如果你求财,我们可以施舍你金银,但你若是——”
“渺渺,是我啊!”
来人扯下兜帽,露出真容。
颜知渺:“宁如玉?!”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宁少城主呲着大花牙子“嘿嘿”笑,好似对自己方才的恶作剧相当满意。
颜知渺早习惯他这副德行,收回剑,上前问:“你怎么在这儿?”
“这不是听说镇淮王府有难,我便马不停蹄地从碧叶城赶来了,三日前就到了。”
颜知渺大抵猜到他不会袖手旁观,这厮看着爱玩爱闹,放荡不羁,其实重情重义:“我是问你怎么在鬼市?”
宁如玉端量他们三人一番,神奇严肃几许:“先跟我走吧,银浅在等着你们呢。”
颜知渺:“银浅?”
宁如玉:“边走边说。”
他领着他们绕至古刹后门,一穿出去便入了巷子,高耸的白墙,漆黑的窄路,阴森僻静,特别适合讲秘密。
“我在三日前独自入京,前往苏宅一打听了才知你们早就去了舒州,至今未归,没法子,我只好独自前往镇淮王府探探情况。”
“王府里外都布有重兵把守,莫说是人了,连只蚊子也飞不进去。那晚我太大意,不慎暴露踪迹,和禁军起了正面冲突,缠斗两场,受了点伤,被包围之际以为要一命呜呼,银浅姑娘突然出现替我解了围。”
好一番惊心动魄,颜知渺不胜感激:“伤着哪了,可还有大碍?”
“小伤,一瓶金创药就能大好。”
颜知渺又问:“所以你们就躲到鬼市来了?”
“你晓得的,碧叶城虽然擅长解毒,但做的生意却是有些上不得台面,鬼市有我们自己的货栈,我既容易藏身也能安心疗伤。”
他临危不乱,苏祈安聊表钦佩:“宁少城主真乃英雄豪杰。”
江湖中人就应该听这样的赞美,宁如玉双手叉腰挺起胸膛,像一只迎着朝阳打鸣的肥美公鸡:“郡马过誉了,咳咳咳……”
有风,他呛了一口,因带伤的缘故,咳起来没完没了。
颜知渺下意识的抬手拍拍他后背,霎时收获了来自苏祈安的眼刀:你靠他那么近做什么?
颜知渺遭了刺儿一般缩回手,以表情示意:他也是为王府受的伤,我关怀一下下。
苏祈安眼刀不断:他是我情敌。
颜知渺识趣退开。
苏祈安接下给宁如玉拍背的活儿,好歹宁如玉救过她命,吃醋归吃醋,手上动作其实蛮温柔。
拍着拍着想起这人和颜知渺儿时订过娃娃亲,虽然这亲不作数,但心里那叫一个别扭,又朝颜知渺送个眼刀。
颜知渺很无助:一年不见,你变得好难哄。
第124章 好郡马,你天下第一最最好~
宁如玉嘴中所谓的见不得人的生意,乃是制蛊,擅药者往往擅毒,但擅蛊者又往往凤毛麟角。
在这一行当里碧叶城一家独大,江湖人士争相抢购,价格水涨船高。
不过碧叶城也有自己的原则,蛊不致命,只致内伤。
货栈就在巷子尽头。
宁如玉按照事先约好的暗号——敲门声两长两短。
来开门的便是银浅,见着颜知渺时十分欢喜,见着苏祈安和独孤胜更是惊喜非常。
太久没见了,她是当真怪想念这位人善钱多的郡马爷,毫不吝啬地表达了牵肠挂肚、望眼欲穿、切切在心等深切情感。
太热情了,苏祈安有些招架不住,别别扭扭地憋出句:“我和独孤……也挺想你们的。”
颜知渺偷着笑:“别在外头干站着了,先进屋。”
进屋是要说正事,银浅把这几日发生的种种清楚明了地禀于颜知渺,和宁如玉所讲差不了多少。
“郡主,陛下这回该是要和王爷动真格的了。”银浅道。
“当务之急是先和我父王取得联系。”颜知渺毫不避讳道,“龙戈军两万兵马即日抵京,我相信以诸位长老的能力,应该可顺利将其分散安顿,至于何时起兵,还需要得我父王授意。”
宁如玉和独孤胜两眼震惊,起兵?龙戈军?将两个词一联系起来,再结合上下文,有点子懂了——镇淮王养私兵,还要造反。
苏祈安和银浅拍拍他俩的肩,淡定淡定。
等他们淡定完毕,大家便围坐在一起商量“如何跟镇淮王取得联系”,按座位顺序依次给出了主意,却全都被颜知渺否定掉了。
唯独苏祈安闭目沉默,久久不言,浑身散发出一种江南首富一代奸商威震江南的稳重气息,感觉是要憋个大招。
颜知渺全心依赖她:“你想到什么了?”
苏祈安陡然睁眼,指尖在桌沿一点:“有一个人或许能够帮忙。”
“谁?”颜知渺问。
“顺天府尹,杜咏清。”
那年苏祈安身陷牢狱,杜咏清明里暗里对她有不少维护,甚至在朝堂上出言替他开罪,遭了陛下训斥。
苏祈安徐徐道:“此人不喜拉帮结派,也不喜趋炎附势,表面上看始终在朝堂中表保持中立,胆小怕事,但又是副青天大老爷的做派,这些年经他手的案子,一件冤假错案也无,名声有口皆碑。由此可见,此人实际上明辨是非,刚正不阿。”
“你的意思是……”颜知渺拖了个长音。
苏祈安:“一个明辨是非之人,怎么能忍受一个骗子篡改诏书谋夺皇位二十载。”
宁如玉独孤胜:什么玩意儿!!!
我们刚消化掉一个秘密,又来一个!!!
谁是骗子?谁篡谋了皇位?。
夜凉如水,杜咏清焉头耷脑地钻进自家花厅,刚坐下就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老爷,刚熬好的参汤,你趁热喝,补补身子。”
杜咏清顺顺胡须:“有劳夫人了,先搁着吧。”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喝了。”
“我没胃口。”
“你是在为广定侯夫人的死而忧心吧。”
镇淮王借着侯夫人之死,向陛下挑衅,陛下借着此案存心刁难镇淮王。
侯夫人身份尊贵,要论查案应当三司合力督办,偏偏刑部和大理寺都不敢掺和,只能将他这京兆府推出去受罪。
他前不敢得罪陛下,后不敢得罪镇淮王,夹在中间两头难做,案子推进艰难。
“唉,夫人,”杜咏清又重重叹口气,“你且去歇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杜夫人深深望他一眼,不知如何宽慰他,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朝堂,默了片刻,将参汤放上桌……
咻——!
一支长箭破空而入,钉在碗边,险些打翻参汤。
杜夫人吓出一声惊呼。
“什么人?”杜咏清大声呵斥,疾步到门口张望,入目一片漆黑,连风也没有,花与叶纹丝不动。
他匆匆返回,见箭身上绑了信,取下后略略一读,瞳孔急剧收缩,像是中了定身咒般僵在那里。
“老爷,你,你没事吧?”夫人从惊慌中回神,视线落在那信纸上,“写的什么,谁的信?”
杜咏清忙将信藏进官袖中,煞有其事道:“这信上的内容,夫人还是不知为好。”
他跨出门槛:“你先歇息,不必等我了。”
“这么晚了,老爷出门是要去哪?我吩咐下人备轿子。”
“镇淮王府。”。
“杜大人查案,真乃兢兢业业,面子也大。”颜逸冷哼着踏进王府正殿,一身雪白亵衣,显然刚从松软的被窝里起身,拢了拢披在肩头的氅衣,可劲儿地冷嘲热讽。
“王爷恕罪。”杜咏清作下个揖。
“你现在是查案的人,本王哪敢怪你有罪。如今王府被封,也只有杜大人能出入自由,本王岂有不接待之理。”
杜咏清的腰再弯下几分:“深夜叨扰,实属不该,只是下官收到一封密信,望王爷过目。”
杜咏清将信封呈上。
颜逸斜睨着他,半信半疑的一瞅,认出上头是颜知渺的笔记,信的内容更是——
“渺儿竟然将这秘密告知了你,看来你颇得她的信任。”
“郡主抬爱,下官惶恐。”
颜逸虚扶他一把,杜咏清便收了礼,直起腰身,一板一眼道:“下官自任京兆府尹以来,已历十载春秋,其间审理案件无数,始终秉持一颗公正之心,既不愿令无辜者蒙冤受屈,亦不容任何罪恶之徒逃脱法网。倘若世间真有以假乱真、混淆视听之事发生,哪怕与天斗、与地争,亦必将拨开迷雾,让光明重现于世。”
他的发言慷慨激昂,颜逸听得想给他哗啦啦鼓巴掌,心中不由的动容,对他戒备在这一刻悄然消散大半。
杜咏清在朝堂之上,历年来始终坚守中立之道,未尝偏颇。
颜逸亦曾试图结交他,然而他性情太刚直,软言细语和权势金银统统诱惑不了,始终秉持清廉之心,这份品格,令颜逸对他颇为钦佩。
“既然郡主如此信任你,本王也就不再难为你了,你深夜来访,不会只是因这一封信吧。”
“多谢王爷信任,下官的确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下官斗胆,想观一观那道真正的传位诏书。”。
“你们确定那个叫杜咏清的能被一封信所打动。”宁如玉又回到这座破落古刹,盘着腿背靠柱子,第四遍提出质疑。
苏祈安来回踱着步,第四遍回答他:“能。”
“信上可是将地址写得清清楚楚,我们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他还不来。”
颜知渺也学着苏祈安的样子,慢腾腾地来回乱晃。
她暗自算了算,等了快两个时辰,的确等太久,亦起了担心,一会儿别想等的人没等来,官兵先一步嗅着他们的味道。
“少安毋躁,郡马说杜咏清能来就一定能来。”
宁如玉无言以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他见过,出天纵奇才的他头一次见,笑笑算了。
气氛微妙,独孤胜来打岔,用掌风清扫出一块空地:“还好银浅提醒我带些吃食来。”
他打开食盒,拿出一套青玉茶具和各色糕点,央求郡主和宁少城主莫要再争执,不如一同进些宵夜,最重要的是别饿着他家那位娇生惯养的苏家家主。
饿了是真饿了,大家伙一起围着宵夜坐下,糕点才咬上一口,外头有了些异响,扭身望去果然出现一个人。
此人头戴斗笠,帽檐压的极低,看不清面目,苏祈安试着喊:“杜大人?”
杜咏清连忙将斗笠摘下,疾步穿过杂乱的野草丛,在昏黄的油灯下,行了一礼:“下官多谢郡主信任。”
大家伙放下糕点,起身去迎。
颜知渺:“杜大人请起。”
形势逼人,杜咏清省去寒暄:“下官方才去趟王府,按郡主信中所托来替王爷传个口信。”
话及此,杜咏清左右瞧瞧,看向宁如玉和独孤胜的眼神有些防备。
颜知渺:“他们二人皆是自己人。”
杜咏清方才安心,音量一再放轻,但字字清晰:“王爷说,五日后,巳时三刻。”
这便是起兵的时辰了。
颜知渺重复一遍,确认无误后,退出半步,面朝杜咏清抱了记拳,行个江湖礼节:“杜大人大恩,知渺莫齿难忘。”
“郡主折煞我也,下官不过是凭心意做事。”
说罢,杜咏清戴好斗笠匆匆离去。
天边,日出东方,鬼市要歇了。
颜知渺像是吃下颗定心丸,血脉却隐隐有沸腾之势,多年筹谋和隐忍,成败在此一举。
这时,银钱以提纵之功跃过灰墙,跃进古刹,带来另一个好消息,她已经与诸位长老取得联络,确认了每个人的位置,诸位长老正在等待颜知渺下一步指示。
颜知渺:“我这就去与他们会合。”
苏祈安想当然地要拦她:“天亮了,你不便藏身,等天黑再去。”
颜知渺收敛起发号施令的架势,侧身拉住她,扬出俏生生的调子,像是小狸猫撒欢:“我保证半日之内就回,成吗?”
宁如玉的眼睛亮了,从小到大,我才知你有如此娇媚的一面!
银浅捂住他的眼:刚开始我也不敢相信,但习惯习惯就好。
颜知渺忽略他们,一心扑在苏祈安身上,凑上去用肩头撞撞她,一下两下三下:“求你了~”
苏祈安:“……”
颜知渺:“好郡马,你天下第一最最好~”
宁如玉抖了一身鸡皮疙瘩:天菩萨也!
第125章 无妨无妨……再亲我两口
试问谁能抵抗住貌美媳妇儿的小撒娇,反正苏祈安是没那本事。
放任颜知渺和银钱离去后,她在万般惆怅中返回货栈。
冬日的寒气凛冽。鬼市已寂,各铺各摊皆空空荡荡,连一件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也寻不见踪影。
苏祈安对鬼市了解不多,询问宁如玉:“江湖中也有鬼市这样的地方吗?”
“当然有了,多着勒,不然我宁家的蛊往哪卖,怎么你想做鬼市里的生意?”
苏祈安的确有此想法,她近日一直在琢磨如何将苏家的生意再扩展扩展,但这也仅限于一个想法,鬼市沾的是三教九流,做生意的路数肯定不一样。
“我随便问问。”
宁如玉贼不要脸地挤出个热情的笑:“要在江湖里做生意,自然得有江湖人穿针引线,我碧叶城在江湖中谈不上有地位,但也有些响头,你若要帮忙的话我倒是不嫌受累。”
天下哪有白落下的好处。
苏祈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顺着往下道:“有碧叶城的帮助当然好,需要我如何回报呢?”
回报无非是让碧叶城从中分一杯羹。
苏祈安倒是真想让宁如玉赚这份银钱,毕竟他曾经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此番以身犯险帮扶镇淮王府,倘若她能用金银去填补这份恩情,良心才好过意。
“宁少城主,不如这样……唔!”
苏祈安忽然被撞了下,疼得低呼一声。
撞她的人是名女子,慌慌张张地撞上来,又慌慌张张地跑走,连句抱歉也没有留下。
独孤胜骂骂咧咧:“你瞎啊!”
“你受伤了!”宁如玉紧张的盯着苏祈安的腹部,顶好的云罗锦缎上绣着一朵白芍药,花蕊处赫然一团鲜红。
苏祈安摸了摸,并不疼,淡定道:“不是我的血,是那女子的。”
宁如玉松了口气:“鬼市每日最多的就是是非,打打杀杀,没完没了。”
他话音落地,真就有几名异域长相的男子,个个身穿黑衣劲装,奔着女子的方向风风火火地追赶着去。
独孤胜微伸脖子望过去:“看长相像是婆罗人。”
“婆罗人?”苏祈安不禁想起昔日在三驸马府目睹的灭门惨案,沉色道:“走,我们跟上去。”
“别去,”宁如玉说,“官府正通缉我们,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
苏祈安拂开他阻拦的胳膊道:“宁少城主你不懂。”。
三人一道,时远时近追着几名婆罗人,东绕西拐,穿街过巷,累得浑身冒热汗,好不容易追进一条小巷,发现婆罗人竟然死了两个。
宁如玉蹲下。身去探他们的鼻息,又查看他们的伤势:“一个额头中箭,一个胸口中箭,箭是短箭,箭头斜入皮肉,应该是袖箭所伤。使这暗器之人,武功并不高明,应当是趁着这两人疏于防范时偷袭的。”
“一帮婆罗人追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苏祈安更觉蹊跷,“我们再往里面走走。”
鬼市布局杂乱,巷子连着巷子,他们又是好一阵弯弯绕绕,有了点迷路的意思。
“听,前方有打斗之声。”独孤胜动动耳朵。
他们循着响动大步跑去,就见地上又躺了两人。
剩下的婆罗人个个手提弯刀将那女子围堵在墙根下,其中一人高举弯刀用不算流利的汉话道:“大姑娘,我们也是遵老爷命令,你莫要怪我们。”
“住手!”苏祈安低一声喊。
婆罗人齐刷刷的转头,并将弯刀指向他们。
独孤胜不废话,嗖的奔冲出去,一个腾跃,抽出惊雷刀。
一对多,打做一团。
巷子太窄,各自发挥不开,刀与刀之间,铿铿锵锵,不绝于耳,每一声都惊心动魄。
宁如玉加入战斗,他武功稀松平常,只擅长耍一套掌法,平日里只醉心研制毒与蛊,但多个人好歹多双拳头。
对方出手也招招是杀意。宁如玉与独孤胜出手亦不留情,不光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还取了他们性命。
胜负终现分晓。
再看那女子已经不知何时昏迷在地。
“姑娘?”
鬼市邪门儿,墙根太暗,日光照不清楚这可怜人儿。
苏祈安掏出火折子吹亮,垂睫一阵端详,忽然满脸嫌弃,“是你!”
宁如玉茫然了:“你认识?”
苏祈安答:“一个仇人,高子芙。”
仇人也是一条命。
苏祈安恨自己心太软,招呼独孤胜将仇人背回去,再由宁如玉为其几道伤口上药包扎。
苏祈安是记恨着高子芙的,要不是因为她,颜知渺哪里会在竹林魔性大发,差点丢掉性命。
眼不见心不烦,纵使天气寒冷她也不愿进屋,就在门外干干等候,抱着暖手炉,时不时地跺跺冻得发僵的双脚,间或和独孤胜闲扯两句。
吱嘎——
门开了。
宁如玉走出来,袖口还沾着血,语调倒是轻松:“她没什么大碍,伤口有深有浅,但并无一处伤及要害,将养几日就能下床活动了。”
苏祈安:“辛苦了,劳累太久,你和独孤胜去休息吧。”
二人一走,她也没有进屋的意思,仍然在屋檐下立着,掐着时辰,等颜知渺。
约好的半日就回,这时辰到了连个人影都没有,果然应了那句老话,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苏祈安多等一刻就多担心一分,虽然提醒着自己不要大惊小怪,可脚步已经朝着独孤胜的卧房而去,打算叫上他跟自己一块儿出门找人。
俏丽的仙影倏然出现在视线内。
“怎么才回来?”苏祈安没有好脸色。
颜知渺笑容盈盈如春花初绽,偏偏目光闪烁不定:“忙昏了头……”
苏祈安面色阴沉如水,投以一瞥冷眼:“自己定的时辰自己忘了。”
颜知渺并未多言,拽住苏祈安衣袖,身子微颤,目光低垂,偶尔抬眸一瞥,满是歉意。
她这般姿态,足以让人心软,苏祈安的怒火不挣气的哑下去,将手炉狠狠塞入她掌心,责问道:“可知晓我有多担心?”
“嗯。”
“知晓还敢这么放肆。”
颜知渺愈发大胆,倾身向前,轻启朱唇在她细腻的下巴上轻轻一咬,旋即松开。
体温与幽香,温柔的包缠住苏祈安,仿佛春日暖阳穿透冬寒,使得她冻得发冷的身躯被一股暖流充盈,自脚底直至心窝,绵绵长长。
真是……真是要命了。
“你……”别扭还没闹完呢,苏祈安要以理智推开她。
颜知渺不让她得逞,捞着她回屋,没有一串亲亲哄不好的郡马,如果有,那就两串亲亲。
刚一推门进去,颜知渺余光就瞥见床上躺了个女人。
先是一愣,随即就用眼神质问苏祈安:我才出门多久,你的床榻上就多了个女人!
苏祈安回她个“别和我瞎闹”的眼神:“是位老熟人。”
颜知渺走过去打量,竟然是高子芙,其青丝缭乱,唇间苍白,像是经历一场大难。
“她被几个婆罗人追杀,算她命大,与我们撞见了,否则就成刀下魂了。”苏祈安道。
颜知渺听得无感,面容没有任何起伏。
这时,高子芙的眼皮颤了几颤,睁开了沉重的眼帘:“……郡主?”
“好好谢谢我家郡马,她救了你。”
高子芙目光微晃,环顾四周,渐渐忆起了自身的处境,下意识地捂住腹部的伤口,艰难地撑起身,向苏祈安道谢。
苏祈安侧开身,避开她的谢意,难得刻薄道:“即便是阿猫阿狗受伤,我也会施以援手。”
高子芙伤口泛疼,坚持不住地摔躺下去。
颜知渺冷声问道:“是谁要置你于死地?”
高子芙眼底迸发恨意,一边回答一边紧紧抓住锦被,手背上青筋凸显:“我……父亲……”
颜知渺和苏祈安对视一眼,心有了然。
“剑秀死了。”
“剑秀她……死了……”
“高明礼害死了剑秀!”
高子芙的双眸中血丝密布,不停地自言自语。
颜知渺问:“那座在竹林的墓碑是你为剑秀立的?”
“我亲手埋葬的她,我要给她报仇!”高子芙看向颜知渺,所以我千里迢迢回到玉京。
“你要弑父?”苏祈安高抬双眉。
“他不是我父亲。虎毒不食子,他要杀我,我必杀他!”
戏文中爱唱高门望族的恩怨纠葛,但父女相残的情节实属罕见。苏祈安算是开了眼,不屑再听下去,免得心烦意乱,拂袖而去。
天空飘落下细雪,她驻足观赏,慢慢入迷。
颜知渺的嗔怪在身后响起:“天寒地冻的,你是要冻坏自个儿,惹我心疼?”
苏祈安转身,编个理由道:“屋子让给了高子芙,我没地方可去。”
地方肯定是有的,颜知渺哪舍得委屈她,差遣银浅去找宁如玉。
新的房间很快便由宁如玉安排妥帖,只是舒适度有限,坐南朝北不通风,宽敞度更是堪忧。
唉。
终究比不过自家的富贵窝,苏祈安不强求,能有片瓦遮头已是幸事。
“可怜我的郡马。”颜知渺十分愧疚,圈着她的脖子亲亲啃啃。
苏祈安神魂荡漾,富贵窝也比不上这美人窝,搂搂她腰:“无妨无妨……再亲我两口。”
第126章 祈安,好好等着我
余下的五日,大家伙格外紧张,忙得脚下快要蹬出火星子,也不敢有片刻松懈。
颜知渺整日往外跑,天不亮就出发,后半夜才回来,舆图和布防图堆满桌案,就算偶有不出货栈的时候,也是和宁如玉待在一起,讨论着“禁军”“厂卫”“六部”“巡捕营”“五城兵马司”等等。
苏祈安不懂这些,闲在一旁品茶赏雪,越听越胆颤,越听越惶惑,以至于夜不能寐。
漏夜,天地堆银砌玉。
风饕撞击窗棂,呼呼哒哒,苏祈安做着乱糟糟的梦,梦里颜知渺身陷囹圄,浑身是血……
苏祈安被惊醒,也惊出一身冷汗。
之后几天,苏祈安不再品茶,不再赏雪,只在货栈里漫无目的闲逛,有时一个时辰,有时半个时辰,颜知渺即便再忙也不得不在意她的反常。
又一个夜晚,颜知渺暂停庶务,去哄苏祈安睡觉,用自己的胳膊给苏祈安当枕头,再讲上一个睡前故事。
这般待遇,苏祈安享受其中,很快睡意压下来……之后的每个夜晚都如此,直到第五夜。
苏祈安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干生生地闭着眼,期盼着时间就停在此刻。
忽然有样东西“啪”的拍上脸,苏祈安吓个哆嗦睁开眼,伸手要去拿,身旁人却比她的动作更快。
“什么东西?”苏祈安坐起来,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颜知渺的眉眼亮在朦胧的光里。
“是张大内禁军的布防图。”颜知渺不知何时换上一袭墨色裙衣,裙摆绣寒梅,头发扎成个简单的马尾,高高束在头顶。人就站在床前,俯下腰来拍拍她的脸,“风太大了。”
大风吹开窗户,满桌的舆图和布防图被吹散,满屋子乱飞。
颜知渺一边将布防图揣好,一边去关窗。
苏祈安心脏沉沉跳了两下:“你要………”
颜知渺回身:“祈安,我要出发了。”
苏祈安脱口而出:“带我一起去。”
颜知渺摇着头。
苏祈安:“不是说好,这辈子都不分开吗。”
“哪里是分开,你在哪儿,我的心就在哪儿。”
“能不能……别去。”苏祈安赤脚下榻,地板太凉,冻得她腿肚子打颤。
颜知渺失笑,前去捧住她脸蛋,故作轻松道:“你是最不服输的性子,事事必争,竟然也会退缩。”
“我舍不得你去冒险。”
“祈安,你是苏家的家主,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颜知渺愧疚油然而生,静默一会儿问,“你会不会怪我?”
苏祈安与她分开,握住她的手,一寸一寸的轻揉着,像是挽留,又像是要把它揉进自己的血脉:“说什么傻话呢。”
“如果不是我硬要让你做郡马,你现在还无忧无虑的呆在舒州城,不用整日提心吊胆,或许……还能遇到心爱的人。”
“也或许孤独终老,穷得只剩钱。”苏祈安斩钉截铁道。
噗呲!
“就你贫嘴。”颜知渺依偎进她的怀中。
苏祈安并不被这美人计扰了主意:“带我一起去。”
“你就留在这,帮我做件事。”
“少骗我。”
“没骗你。”颜知渺递来一样东西。
苏祈安不解,将这东西上下左右的打量:“炮仗?”
“这叫穿云箭。”
江湖话本里常常有句话,“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苏祈安挺新奇,原来它长得如此小巧,拇指般大小。
苏祈安犹豫一瞬,确认颜知渺没有骗她,这才将其揣进袖子。
“这下我真的要走了,”颜知渺认真道,“。”
“……我等着你。”
颜知渺毅然转身之际,三千青丝束成的马尾扫过苏祈安的脸庞,留下一缕淡淡的香味。
苏祈安怔怔望着她,直至她头也不回地推开门扉,消失在门外。
风势依旧猛烈,将外头的声响透过窗缝吹拂至苏祈安耳畔——
院子里有密密匝匝的脚步声,颜知渺在说话:“今日若有扰乱军心者,斩;退缩不前者,斩;叛变投敌者,亦斩。”
随后,风止,天地滑入寂静。
苏祈安推开半扇门扉,这院中早已阒其无人了。
她久久伫立,皮肉和骨骼因寒意寒侵蚀至麻木,直至独孤胜冒出头来,咋咋呼呼的,令她如梦初醒。
“郡马,你怎的连件外袍都不穿,小心冻坏了。”独孤胜紧张兮兮道。
苏祈安低眉,视线有些虚焦。
独孤胜巧妙地掩饰起自己的那份不安:“郡主福泽深厚,定能逢凶化吉,平安无恙。”
对面屋门开了,高子芙捂着伤口,靠在门边,与他们对望,一句话也没说。
目下,这货栈里就剩他们仨了。
苏祈安问独孤胜:“天还有多久会亮。”。
走出货栈,颜知渺就要和众人分别,独自行动。
她抱拳道:“诸位,保重。”
宁如玉最后一劝:“让我陪你一起吧,再不然你带上银浅。”
诸位长老纷纷附和。
颜知渺照旧拒绝,她的任务是前去保护父王的安危,人多反而不利行动。
宁如玉严肃道:“既如此,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嗯。”
“别受伤。”
“嗯。”
“有危险就跑。”
“你好唠叨。”
宁如玉委屈巴巴地闭上嘴。
鬼市街头,雪淋白每个人的头发,颜知渺叫住欲走的他:“这是镇淮王府的事,你不必掺和进来,回碧叶城吧。”
宁如玉掏掏耳朵:“你不是常说拿我当姐妹吗?”
言罢,他率领一支队伍,朝另一方向扬长而去,刚转身又侧目回眸:“别忘记我们会面的时辰,巳时三刻。”。
颜知渺身形轻盈如燕,跃上屋脊,在碎玉琼花中,沿着连绵不绝似的屋顶飞奔,寒风掠过她耳畔,发出尖锐而悠长的哨音。
不多久,她悄然降至一座宽敞气派的庭院之内,凭着对舆图的记忆,不费吹灰之力地摸索进了主屋。
颜知渺闪身至床畔。
榻上之人欲要起夜,正打着哈欠眯着眼,余光触及床边立着的人影,失声尖叫:“有鬼啊——”
叫声刚到喉咙就被点住哑穴。
他腿脚还能动,跳下地,撒开丫子。颜知渺对准他后腰狠狠踹去一脚,踹他滚了个狗吃屎,又点了他的定身穴。
这点穴很花哨,即便是习武之人,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冲开。
敲门声响起,细细弱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干爹,该起身入宫了。”
来人熟练地推门而进:“干爹。”
颜知渺认出他是小竹子,每年上元节进宫拜圣,总见他跟在康福公公后头,是康福公公的干儿子。
灯笼的柔光,投下朦胧的亮,地上横卧的人令小竹子心头一惊:“干爹!这……这是怎的了!摔着哪儿没有!”
颜知渺走出暗处,至默贴在他后颈。
小竹子自觉地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弹,磕磕巴巴道:“好汉饶命,金银珠宝你尽管取用,只要不伤我们性命……”
颜知渺绕到他跟前,任由灯笼照亮自己的脸庞。
小竹子认出她,难以置信道:“云……云明郡主!殿下,您您这……是何用意?”
颜知渺粗暴地捏开他的嘴,塞进一颗药丸。
“咯——咯——”小竹子瞪大眼珠,捂住咽喉,试图吐出来。
“两日之内若无解药,此毒会令你的五脏六腑化为血水。”
小竹子立刻匍匐在地,苦苦求饶。
“听我的话,我不会伤你性命。”
“好……好好好……”
“把你干爹绑了,藏到柜子里去,再找一套他的衣服给我。”。
半个时辰后,一顶宽敞华丽的暖轿,停在宫门前,轿檐下一左一右悬着两盏灯笼写着“康”与“福”二字。
卫兵再熟悉不过,却也要依例检查。
只是康福公公是陛下的心腹,更是跟前的红人,他们怕得罪,揣着万分的小心,从不主动去掀那轿帘,须等小竹子动手。
可今日的小竹子一直在发抖,弓背塌腰,还缩着脖子。
“竹公公?竹公公?您*这是……”
小竹子回神:“是是……天冷,我我冻着了。”
“你进养鑫殿伺候着就好了,那是整个宫城最暖和的地儿,地龙烧的旺,”卫兵艳羡不已。
暖轿里传来几声低咳,嫌弃他们瞎耽搁工夫,小竹子赶忙探身,掀开轿帘一角,里头的康福公公正抱着拂尘眯着眼,老态龙钟的模样,和往日并无差异。
卫兵向他问安。
小竹子将轿帘放下,喊了声起轿。
颜知渺吁出一口气,摸摸贴服于脸的人皮面具,又摸出蓝瓷药瓶,拔掉木塞饮下药水。这药是宁如玉为她特意调制的,能够短暂的改变嗓音,变化出苍老低哑音色。
第127章 看来,今日真是场硬仗了(本章无郡马,慎买)
晨曦微露,天际交织着迷蒙光影。
绣有细腻金丝的朱红蟒袍何等尊贵威武,颜逸拥着温舒云,与她额头相抵着低语:“王妃,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做王妃享尽荣华富贵,何来委屈一说?”
“你本是侯门千金,当年多少才俊倾慕于你……多谢。”
“夫妻之间,何须言谢。你的心愿,便也是我的毕生所求。”温舒云坚定道。
“此一去,凶多吉——”
“此一去定会受上天庇佑,顺顺利利。”
温舒云离开他的胸膛,捧来梨花木盒:“带着它,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颜逸将其接进臂弯。
“千万记得护好渺儿,不然我唯你是问。”温舒云推推他,“去吧。”。
门外,两名身披铁甲的禁军,立即横刀而立:“王爷意欲何往?”
“入宫面圣。”
“陛下有旨,王爷不得外出。”
“放肆!”颜逸要多威严有多威严。
其中一人明显颤栗,求他息怒。
颜逸不息怒,霸气地要求他们有多远滚多远,随即拂开长刀,潇潇洒洒地往外去,左右禁军见状悉数围上来,堵住他的去路。
颜逸嗤笑:“怎么,你们要和本王动粗?”
“我等不敢,还请王爷返回寝殿。”副指挥使挤进人墙。
颜逸的脊梁挺如青竹,目光桀骜,不屑道:“你可知阻碍宣旨该当何罪。”
副指挥使:“宣旨?”
颜逸拍拍梨花木盒,成竹在胸道:“先帝遗诏。”
“王爷莫要玩笑。”
颜逸便单手将盒子举到他面前:“是不是玩笑,你自己验看。”
副指挥刚要抬手,又下意识的一思忖,选择后退一步。
私碰圣旨乃是重罪,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颜逸又将木盒往他的方向举了举,几乎要贴上他的领口,他躲避不及,侧身让开,也让出一条路来。
颜逸便理所应当地穿过围堵,一面迈着四方步一面道:“速去备好车马,护送本王入宫。”
气势是牛哄哄的。
养鑫殿内。
难得恢复清醒的颜赴,稍稍弯着腰,面朝铜镜揉着发酸的眼角,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太久的缘故,脑袋昏沉得像泡过水的棉絮,又重又沉。
“康福啊,还没有岐淑的下落吗,这孩子被朕惯坏了,跑哪儿疯去了。”
“昨夜朕在梦中见着皇后了……”
“岐淑肯定是烦那帮老臣,朕要拔了他们的舌头,她好心查案他们却不领情。”
“康福啊。”他嗓音沙沙哑哑,像是咽了口西北的烈风。
“陛下。”
颜赴听闻这道年轻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是小竹子,问他,“康福呢?”
“回陛下的话,康福公公就在殿外,教训那御药房的奴才懒怠,今日送药迟了半刻钟。”
“成天喝药,朕嘴里全是苦味,不喝了。”
“要不奴才伺候您,再睡会儿?”
“朕要去奉銮殿上朝。”
近一年来他要么疲倦昏睡,要么犯糊涂,上朝的次数五根手指就能数过来,忽然去奉銮殿,该准备的龙袍金冠是一样没准备。
“奴才马上差人去准备。”小竹子急忙垂首退至殿外。
“怎么出来了?”
“康福”斜睨着他,拂尘漫不经心的一挥,命御药房挨训的小太监留下药便可告退。
“郡……咳咳……干爹,陛下今日要上朝。”小竹子低声道。
“康福”语速颇快:“陛下清醒了?”
“是……有了点精神头,御药房换的新药方着实不错。”
天色渐渐沉郁,覆盖下纷纷扬扬雪花,堆积在“康福”的眉宇间:“……看来,今日真是场硬仗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康福”一声唱喏,扶着病怏怏的帝王闪亮登场,坐上高处的龙座。
对于陛下的驾临,群臣深感意外,当前他们正讨论着北州十年一遇的雪灾和西部边境的戎族侵扰。
但帝王看上去实在是弱不禁风,没有人敢将这些烦心事呈上去,万一把帝王气出个好歹,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得搭进去。
于是朝堂内,鸦雀无声。
这显然刺激了颜赴,咳嗽两声问:“朕病了数日,诸位爱卿就如此懈怠了?”
群臣的脑袋集体往下埋,很怕被陛下点名出列,曹柏曹阁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捧着笏板,躬身道:“臣有事启奏——”
满朝文武中,颜赴唯一不希望开口的人就是他,抢断道:“立储之事,休得再提!”
“陛下,国之重器,一日无君则天下难安。”
颜赴猛一拍扶手,怒斥道:“好你个曹阁老,你是盼着朕死啊!朕好好地活着,朕是万岁,要活万万年。”
“陛下身为天之骄子,自应与天地同寿、与江山齐年。然而,纵观千年帝王史,又有哪位圣上真正拥有不朽之躯?”
“你放肆!”
颜赴指着他,指尖颤抖不已,面部肌肉失控地抽搐着,整个人仿佛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他身形一晃,无力地歪倒下去,额头不慎撞上扶手。
咚——
撞出一声沉闷。
“康福公公”一个箭步扶起他,察看他的伤势。
颜赴大喘两口气,推开“康福”,唤进神羽军要将曹阁老就地杖毙。
“陛下万万不可呀,陛下!”群臣下跪犹如下饺子,噗噗噗地。
颜赴:“以下犯上,朕未诛他九族,已是开恩。”
高明礼纠结着要不要为曹柏求情,犹豫之下,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倒是杜咏清挺身而出,一通慷慨激昂:“陛下,曹阁老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虽未立下显赫之功,然其勤勉耕耘,恳请陛下念及其一片赤诚之心,网开一面。”
“谁再求情,下场同他一样!”颜赴铁了心,两名神羽军各执一杖,将曹柏摁倒在地。
“且慢。”曹柏神色从容,“奉銮殿乃神圣之地,老臣命卑微,若真血溅三尺,实为大不敬。然君命难违,恳请陛下赐老臣一杯酒,全老臣一个体面。”
颜赴失去理智,愣是不愿赐这份体面。
群臣悚然,自古士可杀不可辱,何况曹柏这等能臣贤士。
曹柏却是不惧,所谓杖毙,乃脊杖,哪怕正值壮年,也熬不过三十下。
他认命地闭上眼。
杖落之际,皮开肉绽,筋骨似乎发出痛苦地嘶吼,
众臣虽不敢视,既有叹息者,亦有愤怒而不敢言者。看来陛下已被病痛折磨至癫狂边缘了……
曹柏的大红官袍,被鲜血染红,血渍在衣上晕开,绽放出更为深邃的花朵。
他纵然冷汗湿面,也未曾发出半声呻吟,依然苦口相劝:“陛下……臣之心迹,昭昭乎如日月之明,陛下……仍执意孤行,恐国将不国。”
“闭嘴,朕命令你闭嘴!”颜赴咳嗽不止。
小竹子惶惶跑进殿,通禀道:“陛下,镇淮王入了宫,人已过宫门。”
“谁放他出的王府,好啊,甚好甚好啊,你们一个个要造反哪,他带了多少人马!”颜赴浑身杀意陡现。
“回陛下,就镇淮王孤身一人。”
“一个人?”颜赴眼皮一抽,再也坐不住,撑着起身,“没有人拦住他?”
“镇淮王带着一份先帝遗诏,无人敢拦。”
“胡言乱语,皇考已故多年,他敢假传先帝遗诏,当杀当杀!”
“陛下要杀我?”
一声铿锵响彻大殿,颜逸举着梨花木盒跨进大殿的包金门槛,一步一步,昂首挺胸,与颜赴直勾勾地对视,甚至嘴欠道:“臣弟所犯何罪啊?”
他撇了撇左右匍匐的群臣,以及晕死过去的曹柏,啧啧嘴,厌恶道:“大清早的,做甚弄得如此血腥,行了,别打了。”
高高举起的木杖忽然停住。
颜赴:“谁准你们停手的,朕才是皇帝!”
颜逸:“你不是皇帝。”
群臣同时抬头:“!!!”
每个人的抬头纹里都写着——王爷你怎么可以有种成这样。虽然我们大家都清楚,你觊觎皇位多年,但你的过分直白,真的令我们害怕。
“你说什么?”颜赴龙体颤了颤,难以置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颜逸坦坦荡荡的重复一遍:“你不是皇帝,这皇位不该你做,它不属于你。”
颜赴:“颜逸你真的要造反!”
话音甫落,数十名神羽卫从四面八方的涌入,以雷霆之势层层布防,将群臣团团围住,亦将颜逸困于中央。
第128章 郡马入宫
“造反?”颜逸冷眉一挑,“你才是那个谋朝篡位之人”
“拿下他!”颜赴额头满布青筋。
“陛下息怒。”
“康福”站出来,欠着腰道,“满殿群臣,多少双眼睛看着,不妨听听这份传位先帝遗诏是真是假,以免落天下人口舌。”
这倒是给群臣提了个醒,齐声附和。
镇淮王端详“康福”,这老太监自幼跟随颜赴长大,对其最是忠心,当下居然有帮着他的意思……忽然觉出别样的意思。
他眯了下眼,看清这端倪。
是渺儿!
“康福”继续添柴加火:“遑论史官留下的笔墨,后世又该如何评说呢,陛下。”
颜逸将遗诏高举过帽顶,威慑住蠢蠢欲动的神羽军:“本王看谁敢轻举妄动!”
“颜逸,你究竟要干什么!”颜赴咬牙。
“陛下莫急,”颜逸目光扫过一圈围在左右的神羽军,抬脚踏上台阶,一阶两阶三阶……神羽军始终未敢阻拦。
他站上御台,站在龙座前,站前颜赴的面前。
颜赴死死瞪他:“你你……”
颜逸还是那句话:“皇兄莫急。”
他打开梨木盒,取出圣旨赫然展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镇淮王皇八子颜逸,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群臣哗然,最甚者当属高明礼,他双腿不受控制的打晃,险些跪不稳。
万万没想到,丢失的东西,竟然落在了颜逸手里,这可如何是好啊!
颜赴彻底疯魔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来夺过遗诏,发红的眼紧盯着那一字字一行行:“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近乎是嘶吼。
“是不是真的皇兄心知肚明!”
“这绝对不是真的!皇考明明将皇位传给了朕的,我才是大赫之主!这份诏书是假的——”
“这份传位诏书若是假的,那就请皇兄拿出当年那份真的!”
“神羽军杀了他杀了他!”
“陛下!”杜咏清大喊,“传位诏书的真假事关江山社稷与天下黎民,臣恳求陛下请出当年那份传位诏书。今由诸位阁老,以及文武大臣合力辨出真伪。”
朝堂中现如今本就已有过半官员唯颜逸马首是瞻,见杜咏清不怕死的打头阵,加之颜逸信誓旦旦,勇气飙升不少,凤阁全员首当其冲,纷纷出列。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你们……你们全都要造反!”颜赴跳脚大骂,呛了口凉气,胸口急剧收缩,再度跌回龙座。
“康福”拍抚他的后背,故意将耳朵朝他贴近了些,随后装模作样的喊道:“传陛下旨意,速去内承运库请来‘真正’的传位诏书。”
颜赴气狠了,实在难料康福会背叛自己。
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康福,又因为惯性滚下龙座,“咚”地一下磕掉了金翼善冠,发髻歪斜,额角洒下几缕白发,却还是强撑着力气,将手中的那份传位诏书砸向康福。
康福下意识的躲开,传位诏书飞下了御台。
曹柏气息奄奄,勉力向前挪动数寸,将诏书捡进手中,视线凝聚在诏书之上……小片刻后,他的声音因体力不支而颤抖:“此乃先皇……亲笔无疑,玉玺之印亦真确无疑。”
话音一落,凤阁余下的几位阁老相继扑来争看。
凤阁之中,多是两朝元老,他们记得先帝驾崩时的“传位诏书”并非先皇亲笔,只有玉玺盖印是真,是以凤阁验看时,虽有存疑,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颜赴愤愤地盯着将头几乎埋进地下的高明礼,当年他明明命高明礼将假诏书销毁,没成想,这人竟然偷偷留下了。
……信错了人啊。
他忽而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夹杂着咳嗽,这突如其来的疯癫举止,令在场众人惊恐不安。
“陛下,“颜逸将这二字咬得极重,是明晃晃的讽刺,“你还有何话说?”
颜赴挣扎着爬起,身体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勉强站稳。
“现在来论诏书真假已经毫无意义,朕活不了多久了,你就不能再等等吗。朕虽不愿立你为皇太弟,可心里明白,待朕龙驭宾天后,江山定然是你的,你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我等不了,因为我需要一个真相,天下需要一个真相,这叫公道。”
“真相就是父皇传位于朕,而非你。”
“皇兄谎言编久了,连自己都信了。”
“两份传位诏书,皆有玉玺加印,难道只因你的那份是父皇亲笔所写,就能证明我的这份是假?”
“强词夺理!但事关江山承继,一丝一毫都不可有误的,”颜逸演双手背后,“今日就由群臣做证人,谁真谁假,本王相信诸位心中自有分辨。”
“你已将大半朝臣纳入你的麾下,他们的分辨不可信。”
这时,颜逸耳畔响起宛柔之音,是千里传音,他瞟了眼“康福”,仔细听罢,露出个笑,说“皇兄竟然嘴硬,不如问问,我的这份诏书是从何得来。”
颜逸袍袖一挥:“来人啊,速去趟鬼市,传高明礼之女高子芙。”
“康福”轻扫拂尘,将这严峻的任务派给小竹子……
起风了,小竹子是被寒风拍进货栈的。
独孤胜在屋子里陪着苏祈安围炉煮茶,透过半开的窗户瞧见他,拔刀而起:“何人!”
苏祈安却是淡定:“看他这身打扮应该是宫里的小太监吧。”
独孤胜略微思索一下:“应该是。”
苏祈安忆起颜知渺那句“我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比我想象中来得早呐。”她把烤热的橘子剥开,吃了一瓣,半甜半酸,汁水还少,不好吃,丢开丢开。
小竹子摔得不轻,急忙爬起身,无暇顾及衣摆处沾满的雪污,慌张地高喊:“高家千金在何处?速速入宫觐见。”
苏祈安探头出窗,热情邀请他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哪还有心情喝茶,劳烦您请人出来,宫里的差事等不得。”
“既然是宫里的差事,高家姑娘合该好好梳洗一番,免得入宫冲撞了贵人们。”
苏祈安想了想,前去衣橱取了套颜知渺的衣裙,绕去了东屋敲门:“高姑娘。”
高子芙正在屋内独自上药,屋外的动静她听得分明,开门接下衣裳,又轻飘飘朝小竹子道了句:“小公公稍候。”
候了半盏茶的时间,高子芙总算梳洗妥帖,小竹子急忙请她上马车。苏祈安却拦在马前,要求一并入宫。
小竹子觉得她有大病,宫禁森严,岂能随随便便进去的。
苏祈安便亮出身份。
一听她是云明郡马,小竹子乱跳的小心脏更加乱跳了,镇淮王大闹朝堂,差点捅破奉銮殿的琉璃殿顶,他老人家的女婿小竹子万万不敢招惹,当场改了口:“您请。”
苏祈安谢过他,递出胳膊给尚且有伤的高子芙,扶她上车,而后又对忧心忡忡追出来的独孤胜道:“你且回苏宅护好大家。”
“属下的职责是护好您。”独孤胜固执着要跟去。
苏祈安便要他附耳过来,交代一番后问:“我说的都记住了?”
“记住了……您真不让属下跟您去?”
小竹子等的心发慌,催促道:“郡马,咱们真该走了。”。
入了宫门,马车便不能再坐,需要步行。
苏祈安不忍高子芙那羸弱不堪的样儿,脱下了披风丢给她。
高子芙推拒两下方才接受。
苏祈安此生所见过最为气派的府邸,莫过于自家的归月山庄,如今看来也是比不过宫城的巍峨壮丽,但她无太多闲暇去观赏,面上静静地跟随在小竹子身后,实则留心周围的一切动静,生怕错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按照计划,诸位长老会各带一路兵马乔装溜入宫中,共计八百人分散在宫城各处,以待进攻的信号。
她捏捏袖子,穿云箭安然地藏着。
——祈安,宫人接走高子芙后,你务必在巳时三刻点燃这支穿云箭。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届时,宫城内埋伏的先锋队会一拥而上,驻扎在城外的两万兵马,也会一拥入城……祈安,你要让独孤胜寸步不离的陪伴你左右。
第129章 全部杀光!
“郡马爷,”奉銮殿外,小竹子歉然道,“烦请您在殿外等候。”
说罢伸长脖子,捏着袖管擦了擦满额的冷汗,高声唱喏,“高家大姑娘到——”
高子芙看向苏祈安,对方并不吝啬鼓励,轻轻点了下巴。
“多谢你救我。”高子芙收回眸,提着裙摆跨过包金门槛,下一刻,门轴发出缓慢而沉重的声响,门缓缓关闭,将内外隔绝出两个世界。
懂的都懂,这是摆明了皇家丑闻不可外扬。
苏祈安再瞧小竹子,发现他似乎颇为不安,在偌大的廊下徘徊不定,晃荡来晃荡去,晃晕了苏祈安的小脑瓜。
苏祈安暗暗喟叹他不愧久居宫廷的牛马,对于危险的敏感度真是极高。
她正思量着,小竹子突然抬头,眼珠四下乱转,像是察觉到什么异样。
苏祈安随即收敛心神,屏息凝气,竟然听见远处传来的喊叫声和打斗声,若隐若现,似真似幻。
她自然知道那些声音真实无疑,但不能让小竹子听出来,不然他乱嚎一嗓子,必定惊动许多人。
苏祈安脸带愉快的凑上去,东张西望:“这宫城真是宏伟壮观啊,比我岳父的王府还要气派得多,小公公能否带我参观参观。”
小竹子像是听着了什么震惊事,瞳孔几乎要缩成一个点儿,一脸的“我的亲娘啊,天都要塌了,你心咋那么大呢”。
“宫禁森严,郡马爷莫要乱跑的好。”
于是苏祈安就一个劲儿叨叨叨,吵得小竹子再分不出注意力细听旁的东西,直想捂住她的嘴,索性道:“郡马爷累了吧,奴才领您去东配殿暂歇。”
苏祈安口干舌燥,疲惫地捶捶腿,“也好。”
“您随奴才来。”
东配殿空无一人,装潢照样是富丽奢华,苏祈安东摸摸西碰碰,模仿刘姥姥进大观园,让小竹子给她普及普及此建筑的历史知识。
小竹子只想逃:“奴才还有事要办,您有任何需要吩咐外头的小奴才就行。”
“倒没别的需要,就是昨夜没睡好,想打个盹。”苏祈安迷起眼,假装打个哈欠。
是以小竹子很贴心地在殿内绕上一圈,为她关上四面门窗:“那郡马您好生休息,奴才告退。”
“慢走。”苏祈安嘴上答应,行动上却反着来,趁他转身之际,操起烛台砸向他的后脑勺。
只一次就将他成功砸晕,苏祈安有一些些小得意,就是头一回干坏事,有点小紧张,手心全是汗。
角落里铜壶漏刻,嘀嗒嘀嗒,还有两刻钟便是约定的时间,苏祈安苏祈安丢开烛台,取出穿云箭和火折子,捏在手中,时刻准备着……
奉銮殿内,肃杀之气弥漫,空气中仿佛凝聚沉重的铅云。
高子芙俯身跪地,叩见陛下。
头顶传来询问:“你就是高子芙?”
“是。”
“抬起头来。”
高子芙依令行事,目光所及处,一名男子矗立于御台之巅,其身姿挺拔、气度非凡,却身着一袭红底金绣蟒袍,华贵中透着几分威严。另一位身穿明黄龙袍之人,则背脊微驼,**,用一双充血的双眸盯着她。
高子芙认出他们的身份,没有胆量再直视,将视线垂落回原处。
“本王让你抬起头来。”颜逸不怒自威。
“民女不敢。”
“为何不敢?”
“民女有罪。”
高春辞转了脸,看向父亲高明礼。
他同样跪伏于地,鼻尖悬着颤颤地汗珠。
高子芙冷冷的扯了下嘴角说:“我父有罪,我为其女,无颜面对王爷。”
“何罪?”
“二十年前,我父为助陛……颜赴登基,私自藏匿传位诏书,此等大逆之举,按律当诛连九族。”
此言一出,无异于在波涛汹涌的湖面上掀起更高的巨浪,文武百官的议论声倾盖而下。
曹柏不顾身体的剧痛,勉力支撑起双膝,踉跄着站稳身形,用一种沙哑至极的声音问道:“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血浓于水,若非事关天下苍生之大义,小女子岂敢在这庄严之地,指证自己的亲生父亲。”高子芙语气坚定而悲凉。
朝堂顿时群情激愤,武将全是暴脾气,强烈要求高明礼给个说法。
高子芙等的就是此刻,来时的马车上,苏祈安贼坏,帮她编织了一段七分真、三分假的说辞——
“先帝宾天之夜,决意让镇淮王承继大统,而我父亲,彼时忠诚于尚为安义王的颜赴,受其密令焚毁传位诏书。可父亲私心作祟,竟将诏书秘藏在府中,直至一年前,我偶然间发现这秘密。父亲怒不可遏,甚至要置我于死地,我只好星夜南逃,幸在舒州城得云明郡马出手相救,我便将暗中携出的传位诏书交付于她,寄望她与郡主能揭露真相,还天下一个公道。”
“不,不是这样的,”高明礼跪不住了,直起腰指着高春辞,“你……撒谎。”
“我撒谎?”高子芙虽然愤恨,但演戏演全套,声泪俱下,“父亲,不要一错再错了,你敢说传位诏书你没有私藏,你敢说你没有派人追杀于我,父亲你好狠的心啊!”
世间真话最可信,真话中掺杂假言最难辩。
高明礼疑似失去所有反抗的力气,朝镇淮王慌慌张张地一拜,恳求道:“王爷,微臣当年确实犯下滔天大罪……是,是陛下,不,是颜赴一心想要篡夺皇位……与那广定侯一同伪造传位诏书,微臣不过是奉命行事……我始终未曾销毁这份诏书,正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将真相呈现于您面前……关于请立皇太弟一事,微臣虽无功劳,却也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足见微臣的一片赤诚之心。”
竟然还有广定侯的参与!
满朝文武又哗然了,一连串的劲爆,他们苍老的心脏着实要承受不住了。
有人嘀咕说,难怪广定侯死了嫡子又死发妻,报应啊。
更有甚者直接道:“他告病在家,应即刻派人捉拿。”
曹柏恨不能啐高明礼一口:“你祸到临头了,你还不老实交代,亏得老夫瞎了眼,当你赤诚忠心,有意提携。”
“你不过是个唯利是图,梦想平步青云的小人!”颜赴冲下御台,掐住他的脖子,“朕才是皇帝,朕要灭你九族,朕要杀了你!”
高明礼无法呼吸,脸被迫憋成猪肝色,竭尽全力挣扎。
一介“帝王”,封魔如此……
群臣简直没眼看,加之神羽军挡在那,一时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颜赴将高明礼推翻在地,随即从一名神羽军腰间抽出利剑,毫不犹豫地刺入他胸膛。剑锋一转,又猛地抽出,鲜血如注般喷涌而出,溅红了他的脸庞。
此刻的他,宛若自地狱深渊中走出的恶鬼,眼中跳动着对血腥的满足。
高明礼不住地抽搐,身子一抖,气绝身亡。
画面太冲击,高子芙被突如其来的惊吓所震,身躯僵硬如石,竟也无法动弹分毫。
群臣心态崩了,还真杀人啊!
他们拔腿就想跑,可四面皆是神羽军,跑也跑不掉。
颜赴举着长剑就冲向他们,胡乱劈砍。
群臣哪见过这种阵仗,呜呜哇哇地仓皇逃窜。
曹柏大喊道:“神羽军,你们还愣着做甚,快快将这乱臣贼子拦下来。”
神羽军却无动于衷,他们是天子亲卫,更是颜赴悉心培养二十年的死士,只听命于颜赴。
好在文官虽然柔弱不堪大用,但武官们威力勇猛,且相信团结就是力量,互相递去个眼神,一半扑上去对抗神羽军,一半围住颜赴,试着夺下他的兵器。
颜赴张开双臂,染了血的明黄袍袖像是鹰的翅膀,嘶吼道:“没错,当年的传位诏书是假的!皇位朕坐了,一坐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来,朕兢兢业业,夙兴夜寐,靡有朝矣,一刻也不曾懈怠!”
颜赴瞪着颜逸,见他依然高高立于御台红色蟒袍纤尘不染,深深的刺痛了自己的眼睛。
“颜逸!凭什么父皇的宠爱你要得,皇位你也要得,你做皇帝未必比朕做的好!”
他仰脖大笑,松了手,长剑铿锵一声摔在脚边,像是个喝醉酒的痴人:“而今朕皇帝做够了,但是史书上不能留有今日这一笔,朕要清史留名,朕要万古流芳!神羽军听令,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嗖嗖嗖!”
随着一阵寒光闪烁,数柄利刃瞬间出鞘。
神羽军卫如猛虎下山般扑入群臣之中。
一刀刺穿某官胸膛——
一刀斩断某官脖颈——
一刀劈落某官头颅——
所到之处,鲜血染红衣衫,四面充盈着血腥气息与绝望的哀号。
武官们纵使征战过沙场,可徒手对抗,也难敌神羽军的神兵利器,节节败退,勉强自保。
“康福”撕下人皮面具,丢开拂尘飞身挡在颜逸身前,与此同时,至默滑出袖口紧握在掌间,一招弓步平劈,挡开袭来的两名神羽军。
“渺儿,小心!”颜逸手掌稳稳托在颜知渺后背,确认她安然无恙。
“父王,躲在我身后!”颜知渺又对躲在盘龙柱后的高子芙叮嘱道,“你也躲好。”
神羽军再次袭来。
他们是天子近卫,更是死士,出招狠辣,不留余地。即使颜逸向他们许诺,如果就此收手,可以既往不咎,一切照旧,可他们依然视死如归。
不多时,颜知渺需要对付的神羽军越来越多,两人、四人、六人……
刀光剑影,颜知渺帽子被打掉,青丝顷刻流泻而下,如丝绸般散落在肩头。
她仰身后翻,轻轻盈盈的跳落在龙座之上,内力在每根筋脉内鼓噪,带起风,令衣袍猎猎作响。
她再挽个腕花,长剑悄然归藏于背后,左掌凝聚着磅礴之气,在神羽军挥刀疾冲而来的刹那,她以雷霆万钧之势推出一掌。
这一掌,仿佛化作数百把锋利无匹的利剑,又似一把巨大的镰刀,将那被鲜血染红的空气一分为二,震得所有对手踉跄倒退,也震得门窗尽碎,木屑如暴雨般爆炸式飞溅,洒落向众人
奉銮殿顶,隆隆的嗡响,琉璃瓦串串滑下屋檐,摔砸出幕幕灰尘。
颜逸惊叹不已:“寒枝栖沙第十境,无量空处!”
第130章 你我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东配殿的墙壁也在剧烈震颤,门窗承受不住,数道蜿蜒的裂痕蔓延开来,像是无限生长的藤蔓。
苏祈安本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铜壶漏刻,一滴一滴地计算着时间。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措手不及,半截房梁猛然砸下,她下意识向后一扑,摔得浑身骨头疼,揉揉因跌撞而疼痛的面颊,侧目一瞥,见那铜壶漏刻已被震得支离破碎,碎片散落一地。
哎哟哟!
苏祈安大呼糟糕,又迅速镇定下来,凝神回忆那水滴落下的节奏,默默计算一通,估莫还有百滴之数便是巳时三刻。
她在默念倒数,“九十九、九十八、九十七……”
殿外的两名小太监神色慌张,彼此间语无伦次地探问着究竟发生了何事。
“似乎是奉銮殿那边……”
“快,我们去看看!”
门窗俱碎,苏祈安目睹他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相互搀扶着匆忙离去。
苏祈安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揪紧,嘴上的倒数仍在继续,脚步却朝外去,她也得去奉銮殿看看。
她跨踏出东配殿,就见奉銮殿殿内爬出个浑身是血的神羽军,其宛如从幽暗深渊挣扎而出的恶鬼,抓起长刀借着门框站稳身形,不顾一切地朝两名小太监杀去,生生的将他们捅个对穿。
两声惨叫相叠!
画面过分威猛。
苏祈安:“!”
她有预感,下一个被捅的是她自己。
果不其然,恶鬼一瘸一拐,刀刃在地面上拖曳,刮起一串火星。
苏祈安权衡了一下“拿钱换命”的可能性,好像失败的几率更大,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来得妥当。
她跑如脱兔。
可恶鬼即便受了伤,也是受伤的骆驼比马强。
“六十五、六十四、六十三……”
苏祈安的体格疏于锻炼,体力难以支撑太久,反正就是很不中用,刚一摆脱恶鬼的纠缠,未几,就又被追上。
耳畔有风掠过,寒光一闪,她凭借本能,身形猛地一低,笨拙地避开这致命的一击。
宫道悠长,红墙下放着一口太平水缸,她绕着水缸跑,恶鬼便绕着大缸追,横刀一会儿砍一会儿刺,始终够不着苏祈安。
“三十五、三十四、三十三……”
双方都累了,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苏祈安扯下钱袋,抓出沉甸甸的金元宝当武器,猛砸他,一锭两锭三锭……砸了对方满头包。
恶鬼*怒了,后退一步,将水缸一刀劈开,激起的剧烈水花兜头浇了苏祈安满身。
苏祈安转身又开跑,一面跑一查看穿云箭,摸了摸,还好还好没弄湿。
“二十四、二十三……二十……”
宫道实在太长,跑不到头似的,再无一处可以躲避之地。
恶鬼的血留得太多,所剩的力气不多了,干脆高举横刀,瞄准苏祈安,狠狠抛出。
苏祈安再一次察觉危险,一仰身,幸运地躲过这第二波伤害。
但可惜这回重心不稳,后背撞上墙面,震得心脏砰砰狂跳。她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一股热流顺着脸庞滑下,抬手一摸,染红了指尖。
再一摸,摸出脸颊处被那刀擦出一道伤口。
恶鬼不愿善罢甘休,哪怕几次要倒下,也大张着嘴、喘着粗气,步步逼近。
一点活路不给留!
苏祈安捡起横刀,紧握于手。
“十九、十八、十七……”
恶鬼大喊一声,飞身一个猛扑。
苏祈安胡乱挥刀,意外削去他的一只耳朵,伤口鲜血淋漓,他痛苦地嚎叫两声,脖颈因愤怒而涨得发紫,望向她的目光,不再是猎人审视猎物的冷漠和凶狠,而是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十、九、八……”
恶鬼紧握双拳,猛然挥出。
没时间了。
苏祈安咬紧牙关,用胸口挨下这一拳,与此同时,横刀刺进他的腹中,狠狠刺穿,他眼睛一鼓,整个人抽搐着往后仰倒,断了气息。
苏祈安重重跌倒在地,胸口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疼的她喘气都小心翼翼。
她取出火折,点燃穿云箭……
“三、二……”
咻——!
蔚蓝烟火在苍穹之下绽放,盛大灿烂,妖冶艳丽,伴随着震撼人心的轰鸣,回荡在众人的头顶。绚烂的景象预示着紧张的乐章,即将奏响高潮。
东筒子长街,宁如玉与司徒长老对视一眼,手掌轻挥下令,一队龙戈军将所有被围困的禁兵尽数砍杀。
西六宫,银浅骑在马背之上高举龙浔宝刀,领着主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奔向奉銮殿。
北宫门下,常亲卫纵马提刀,面对殊死抵抗的卫兵,将其拦腰斩断,血光飞溅,场面惨烈。
奉銮殿,颜知渺施展出一招“浮光掠影”,身形如鬼魅般飘忽,瞬间挑倒最后一名仍不肯投降的神羽军士。
下一息,她凝望着烟花绽放的天际,心口猛地一沉,如被重锤击中,踉跄着冲出殿堂……
苏祈安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沉重的身躯,直挺挺地倒下——砰!仿佛要砸入大地深处,头部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眼前的景象立时变得支离破碎,一片混沌。
在完全失去意识时,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踏碎周遭的混乱和不安,带着坚定直抵她心房。
“祈安!!”
“祈安……”。
苏祈安许久未曾享受过一夜安稳的睡眠,因此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梦境纷至沓来,宛如织就一幅幅往昔的画卷。
在梦中,她与颜知渺的故事缓缓展开。
那是烟火寻常的一年,她救下一位身负重伤的姑娘。有一天姑娘站在虎丘塔顶,领着她俯瞰舒州城的璀璨夜景,用温柔的话语为她驱散心中的烦闷。
后来,她们再度相逢,洞房花烛夜,红喜高挂,成了欢喜冤家,日日鸡飞狗跳,却也乐在其中。
再后来,时光烂漫,她对姑娘动了心,着了魔似的愈来愈发喜欢,几次经历别离,几次经历生死……
要梦的前尘过往有许多,怎么梦都不够,苏祈安渴得慌,嗓子发干,不得不挣扎着苏醒过来。
“……水。”
苏祈安睁开眼,见四下还掌着灯,一派奢侈华丽,该是宫殿的某处,床沿则趴着个人在小睡,她也顾不上是谁了,推了推那人,“水。”
直到被推的人一抬头,才认出是颜知渺。
郡主殿下恍恍惚惚醒来,心下喜悦涌动,握握她的手,又亲亲她的脸,方才去取来满满一杯茶水,扶着她半坐起来,靠在自己肩上。
苏祈安咬住杯口像是渴死鬼投胎,咕咚咕咚,喝得太急呛了嗓子,每咳嗽一声,就牵扯胸口的伤处一次,疼痛令她抖个激灵,连忙将茶杯推开,惨兮兮地皱着眉。
“你受了一拳,伤了心脉,咳嗽时是会有些疼的。”颜知渺轻抚她,像是替她顺气又是在替她缓解疼痛,“我为你输了些真气,再喝几日药就会痊愈。”
又喝药?苏祈安反抗的心力没有了,这玉京城指定跟她八字相冲,害她成药罐子了,复又记起自己在昏迷之前好像捅了某个神羽军一刀。
“我是不是……杀人了?”苏祈安不由地怔忡。
颜知渺并不正面回答,她顺着穿云箭绽放的方向寻去时,苏祈安已经倒地昏迷,那名伤她的神羽军的确断了气。
“我刚才说了,你伤及心脉,切记多思多虑。”颜知渺两指搭上她手腕,再输进几许真气。
苏祈安感觉一股温暖似涓涓细流,沿着手臂脉络蔓延而上,最终汇入心房,作痛的地方随之舒适了许多,她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却听颜知渺埋怨道:“你总是不听话,让你不喝酒你偏喝,让你好好待在舒州城,你非要四处乱跑,让你带好穿云箭回苏宅放,你非要偷溜进宫城里。”
苏祈安一字一句认真听,苍白的唇抿着笑:“谁让我娶的媳妇总让我放心不下,我知道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总归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的。”
一番赤诚话,半点便宜都没有,却是热乎乎的,融化颜知渺的气势,甘愿被反客为主,害她立马像个做了错事的小狸猫,喵喵呜呜道:“我,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你还想有下次?”苏祈安学故意不依不饶。
“没有下次。”颜知渺急急保证。
“空口无凭。”
颜知渺立下决心,裙袖一抖握出至默,没有丝毫留恋,以内力将其震得稀碎。
“别!”苏祈安的惊呼刚自舌尖涌出,至默便如粉末般沿着颜知渺的指缝沙沙漏下,一半铺散在床沿,一半铺散于精美的地毯上。
“你……这是做什么!”苏祈安曾听银浅讲过此剑的来历,是十四岁时颜知渺初入江湖,温舒云特地请了江湖中最好的锻造师,用陨铁锻造出的一把软剑,可谓是世间至宝,颜知渺从不离身。
时至今日,也算是陪着颜知渺走过近十载了。
“这么好的宝贝……多可惜啊。”
“以后有你陪着我,哪里可惜了。”
颜知渺从后拥住苏祈安的双肩,唇贴在耳边,呢喃细语:“祈安,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我唯有你一人足矣,你我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苏祈安抿嘴一笑,转身拥她入怀,腻腻歪歪好一阵,才东张西望,左翻又找。
颜知渺离开她怀抱问:“在找什么?”
“你亲手给我绣的荷包呢?”
“在这。”颜知渺手伸摸进枕头底下。
苏祈安从荷包中取出一枚银质信印,拇指般尺寸,呈方形,边角分明,顶端则由技艺精湛的匠人精心雕刻成虎首图案,栩栩如生,气息不凡。
苏祈安捉过颜知渺的手,郑重的放入她掌间:“这个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