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她依偎着颜知渺的臂弯
虎头印信是苏家家主的专属信物,是苏祈安身份的不二象征,生意上钱物进出、核检苏祈安常常用到,只是在宅中不常拿出来。
颜知渺自然是认得的。
“给我?”
“嗯。”苏祈安道,“以后不光宅中事听你的,宅子外头的事也听你的。”
“可我不懂做生意。”
“你不需要懂,我懂就行了,以后里里外外的银钱都归你管。”
颜知渺顿时像得了个宝贝似的,一把将印信揣好,生怕苏祈安反悔,却还要口不对心地补一句:“你真的决定好了?”
苏祈安哭笑不得,只说肚子饿了。
颜知渺不禁自责:“怪我疏忽,你昏迷两日,是该吃些东西。”
她催着银浅亲自跑一趟尚膳监,把好吃的好喝的全给她家郡马招呼来,前提是必须少油少腥,以清淡暖胃为主,转头回来就见苏祈安在穿鞋袜。
“谁准你瞎动了!”
“腿脚躺得发僵,我出去走两步。”苏祈安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着床榻站起来。
颜知渺搀住她,换上强硬的态度:“外面还飞着雪,出去准要受寒。”是以只准她在殿内活动。
苏祈安不信,望着窗户。
颜知渺将窗扉推开一线,寒风携着飘零的雪花涌入室内,带来满当当的凉意,苏祈安打了个哆嗦。
颜知渺一脸的“看吧,我就说外头冷”,要关窗时苏祈安却不让:“我透透风。”
颜知渺嗔怪:“你又不听话了。”
苏祈安眼中满含感慨与深沉,似乎欲透过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凝视过往种种,良久,她轻声自语:“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颜知渺舌尖发涩,拉住苏祈安的双手,“都结束了,以后尽是安稳。”
后半句颜知渺讲不出口,她清楚,此生她最对不住的就是眼前人,若不是她非要跟苏祈安成亲,苏祈安本可以始终拥有一份平静安稳的生活。
那时候,理智告诫她莫要如此自私,她与镇淮王府的征途千沟万壑。赢,她方能将这份平静安稳还给苏祈安,可若是败,苏祈安也好,苏家也罢,会尽数陪着镇淮王府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般卑鄙的心思,下地狱都不为过,可她非要执意将苏祈安束缚在身边。
“日为朝,月为暮,卿是朝朝暮暮。”颜知渺蓦然抬眸,念出成亲前独自许下的心愿,短短一句险些被涌进窗的风雪淹没,但苏祈安听得分外清晰。
苏祈安指尖触及颜知渺的掌心,低眸静默一阵才道:“真好,你的手是暖的。”。
银浅送来御膳,荷包饭、如意虾、蛋烧麦、清蒸槟榔芋……鲜鲜亮亮的摆上桌。
苏祈安是位惯会享受的人儿,挨个尝遍,简直不要太满意。
“你大病初愈,不可胡吃猛塞。”颜知渺提醒道。
苏祈安被扫了兴,双眉低垂,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崽,无助得很。
颜知渺心软,戳戳她耳朵哄道:“等身子好了,以后想吃多少都有。”
苏祈安便浅尝辄止,吃个六分饱。
颜知渺也陪着她吃了一些,奈何还有许多公务要替父王打理,曙光初露的时刻,她不得不动身,又因舍不得眼前人而改了口:“我陪你睡会可好,等你睡着了,我就出趟门。”
苏祈安没问她要去哪儿,由媳妇儿哄着睡觉,妥妥地美事一桩,垂下的狗耳朵“噗拉”立起来。
她依偎着颜知渺的臂弯,嗅着颜知渺颈窝的香气,在香香软软的被褥间再度入睡,意识滑入梦乡前,还迷迷糊糊的问了许多话,问父王如何了?大家是否安好?苏宅安然无恙吗?
再度醒来时,枕边已然没有颜知渺的气息,床前倒是立了个小太监,脑袋正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是小竹子。
苏祈安还以为他死在了那日的混战中,没成想他一根手指头也不少,全全乎乎地活了下来。
命挺硬。
“小公公。”苏祈安唤他。
小竹子吓了一跳,擦干口水,匍匐在地瑟缩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苏祈安侧着身子,支着半边脸,逗他道:“你们宫里人是不是都喜欢说这句话?”
“啊?”小竹子茫然地抬起头,鼻尖挂着晶莹的鼻涕泡。
“话本子里都这么写。”
苏祈安止不住发笑,问:“小公公怎么会在这?”
“日后您唤奴才小竹子就成。”
“日后?”
小竹子动了动,跪得端正些:“奴才原本跟着干爹在养鑫殿伺候,郡主说日后您兴许会常住在宫里,便将奴才挑给了您。”
“你干爹是谁?”
小竹子面露悲戚:“我干爹原是太监总管康福公公,他一心追随陛下,哦不,是先前的假陛下,因为与其自幼相伴长大,又参与了当年的假造传位诏书一案,吞炭自尽了……就在昨夜。”
他身子骨抖了抖,在担忧自己会因此事受到牵连,如果苏祈安不肯留他,宫内便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这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地方,干爹倒了,必有无数人落井下石,可若出宫,一个太监又从何寻得生计,断然没有活路了。
“求求您了郡马爷,千万别赶奴才走,奴才给你磕头了!”
宫斗话本苏祈安看过一些,略懂他的处境,心有唏嘘,伪造传位诏书乃是大罪,势必牵连甚广。以老丈人那疾恶如仇的性情,必定要彻查此事,绝不姑息。
风波之中,恐怕会殃及多少池鱼啊。
苏祈安:“你先起来,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苏祈安习惯了大方,得了新仆从,便许诺他日后不光可领宫里一份月俸,还可领在苏宅领一份,小竹子感动的泪水哗啦啦啦,当场孝敬苏祈安三个响头。
苏祈安受不住他的热情,交给他第一个任务:“你给我找身干净衣裳来,一会儿陪我出去走走。”
“干净衣裳郡主为您就备好了,吩咐绣坊的绣娘们连夜赶制的,她说您是个不安分的,她不在时,准要溜到外头去玩儿。”
苏祈安:“……”
自行换好新衣裳,苏祈安绕出里间,小竹子许是职业病的缘故,夸出一连串的马屁,什么芝兰玉树,清风明月,灿若星辰,闪耀世间。
愣是不带重样。
非常有文化。
苏祈安蛮喜欢,主要是独孤胜太糙汉,肚子里的墨水有些少,马屁拍得不如他有水准。
小竹子抱来半身铜镜。
苏祈安照了照,一袭方领紫袍,丝绸细腻,领口环绣着飞鸟乘云,窄边腰带中央镶嵌一颗圆润宝石,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瘦的腰身,更显身姿挺俏。
宫廷绣娘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苏祈安长得好看,也不自谦,甚为满意的啧啧嘴。
外面的风停息许多,但雪花依旧零零星星地飘落,每踩一步,积雪发出清脆的嘎吱嘎吱声。
门边放着一把青皮伞,小竹子取来撑在苏祈安头顶:“郡马想去哪玩儿,不如去花房,那里暖和,还有四季花开,花香扑鼻,悦目宜心。”
苏祈安出门太急,没带手炉,两手揣在袖管中:“我只想四处散散步。”
“可还下着雪呢,要不等雪停了咱们再出来。”
“……”
“那要不我们在附近走一圈就回?”
“你平日也这么啰里八嗦?”
小竹子缩缩脖子:“郡主临走前特地嘱咐奴才要伺候好您,怕您冻着累着。”
苏祈安骤然止步,余光擦过两侧朱红宫墙,其上斑驳的血迹,昭示着此地曾上演过一段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
视线上移,投向远处,昔日巍峨的高楼大殿,或破碎不堪,或焦黑一片,仿佛在诉说着她昏迷之后,有场天翻地覆的浩劫。
小竹子将伞檐压低了,挡住她的眼,陪笑道:“各司各部正忙着修缮,还需些时日才能修复如初,没什么好瞧的,要不还是去花房……”
苏祈安说不上自己是何心情,她一介商贾,习惯和真金白银打交道,血腥的事只会乱了他的脑子,罢了,这乱糟糟的地界,不逛也罢。
“回吧。”
“刚出来就回?”
“回。”
一个人倏忽窜出来,又倏忽窜走,跟只猴儿似的,其衣衫凌乱,披头散发,嘻嘻哈哈地追着一颗蹴鞠,嘴上还乱七八糟地喊着话。
“阿逸,阿逸,皇兄教你……”
“等你会踢了,父皇就再也不会骂你愚笨了。”
“你一点都不笨,只是年纪太小,腿脚不利索,多练练,以后定能比皇兄厉害。”
阿逸?
在苏祈安所认识的人中,只有她老丈人的名字有个“逸”字。
“这人是谁?”她侧眸问。
“是陛……陛下。”小竹子音线含颤,旋即又慌慌张张地收住嘴,这人哪能算“陛下”呀,“是颜赴。”
“……他?”
小竹子不敢多言,言简意赅道:“那日奉銮殿乱得很,等到安静下来时,颜赴便不见了,等再找到他时,人彻底痴癫了……镇淮王没发话,底下人也不敢随意处置,就任由他在宫里头胡闹。”
苏祈安沉默一会儿道:“善恶终有报,也算是他咎由自取吧,落得这般下场……就是不知以父王的脾气会如何发落他。”
“本王什么脾气啊?”
一道七分压抑三分怒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直扎苏祈安脊梁骨。
“父王,”苏祈安惶恐地转过身,揖了个要多周正有多周正的礼,“父王是心胸宽广,海纳百川,浩然坦荡……的脾气。”
江南首富向来是被别人拍马屁,难得拍别人,不是很熟练。
镇淮王鼻子里喷出一个“哼”字,一脸“你就只敢在背后蛐蛐我”。
苏祈安有种被人抓包的无措感,她在背后蛐蛐老丈人的确不是一回两回了。
镇淮王没好气道:“滚进轿子里去。”
常亲卫掀开暖轿帘子:“郡马,请。”
苏祈安后撤一步:“天寒,还是父王坐吧。”
镇淮王翻她个白眼:“难不成要本王扶你。”
“祈安不敢,只是……”
“让你坐你就坐,你平日里也这么啰里八嗦?”
这话听着真耳熟,苏祈安瞥了眼小竹子……回旋镖来得真快啊。
第132章 欺负你当然开心了。
暖轿空间有限,坐下了苏祈安,便再也容不下第二人。
镇淮王扶着轿窗,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地。
苏祈安的心毛毛的,最怕老丈人突然的热情:“父王,要不还是您来坐……”
“安春殿离这不远,几步路而已,你就别瞎折腾了。”
去安春殿做什么?苏祈安想问但没敢问,老丈人既然有安排,她乖乖顺从便是。
倏然,一圆不隆冬的东西撞开轿帘,砸在腿上,又滚落在脚边。
苏祈安认出是颜赴的那颗蹴鞠球,心头咯噔一下。
果然听见轿外有人在喊:“我的我的,还给我!”
暖轿停住。
苏祈安不知是该下轿,还是坐着别动,犹豫间,唤了声父王,将东西从窗口递了出去。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晶莹的落雪晃了她的眸,在掀帘的一霎,她好像看见老丈人眼底有泪。
“我的,快还我,还我!”颜赴张牙舞爪的夺走,宝贝似地抱在怀里,瞪着苏祈安道,“这是我做给阿逸的,谁也抢不走。”
言罢,他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空气蓦然安静下来,只有雪落下的声音。
常亲卫打破沉默,请示道:“王爷……此人该如何处置?”
镇淮王面色凝重,短促的吸进一口冷气,打了个手势,示意起轿。
苏祈安暗自诧异,原来老丈人与颜赴在幼年时竟然有份手足情谊在。
啧啧,皇家果然亲缘浅薄,再深厚的情谊,也在残酷的尔虞我诈中消磨殆尽了……
苏祈安琢磨的太入迷,不知不觉间暖轿落地。
当小竹子轻启轿帘的那一刻,她还尚未回神,一股清冽的寒风猝不及防地扑上脸来,害她打个寒颤。
她压低腰身出了轿子,隔着点距离,跟在镇淮王身后。
小竹子是个尽职尽责的太监,瞅准时机,简单地向她介绍了一下安春殿的由来——东西十二宫,安春殿距离养鑫殿最近,要么最得宠的妃子所住,要么是每朝皇后的居所。
苏祈安瞬间明了了,丈母娘在这。
丈母娘是位合格的王妃,端庄雍容,气质华贵,可再贵,也是前任魔教教主,行事作风有几分泼辣。
只见她立在瓦檐下,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满院子的宫女太监。
“瓷器易碎,切记要轻拿轻放,全是王爷在王府里的宝贝。”
“字画务必要小心伺候,找个干燥通风的地方好好挂着,莫要受潮。”
“院子里的雪再扫扫,梅枝上的雪再打一打,别把树枝压断了。”
“各宫各殿的嬷嬷和管事都来了没,磨磨唧唧的。”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地方是要换主人了。
她忙得如火如荼,经由婢子提醒才发现院内多出些许来人来,满眼喜色,直直掠过张臂要与她拥抱的镇淮王,奔向了苏祈安。
“祈安,快让母妃看看。”
镇淮王:“……”
“母妃。”苏祈安欲要行礼问安,却被温舒云制止,上下一通打量,满目的心疼之意:“一年多没见了,你瘦了。”
“让母妃担心了,是祈安的不对。”
“我今晨刚入宫,打算安顿好这方以后就去看望你,听说你受伤了,伤势可好些了?这么冷的天,何必过来。”
被忽视的镇淮王:难道你不该先来瞧本王吗!
他不满的干咳两下:“本王用暖轿抬她来的,没冻着她。”但是本王冻着了,脚都冻得没知觉了,王妃你懂吧。
王妃显然不懂,拽着苏祈安:“来,进殿说,殿里暖和。”
一进殿,温舒云又迫不及待地吩咐人,再烧两个暖盆来。
苏祈安心里挺乐呵,以前她就是这般紧张颜知渺的,是以宅子里的炭火熏笼,跟不要钱似的能摆多少摆多少。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成了那个弱不禁风的人儿了。
嗯,被人宠爱的感觉真好。
思及此,又有些想念爹娘,凑巧温舒云问起她在舒州的生活,问她这一年多来的种种经历……
窗外,雪花静默。殿内,炭火噼啪脆响。交织出一曲冬日的悠扬。
一股安宁感翻涌在心田,温暖如初。
寒暄一阵,话头跑偏,落在玉京城内的奇闻轶事上,这倒是个令人感兴趣的话题,王爷王妃抢着回答。
——兵部侍郎家的媳妇儿,生了三胞胎,还是龙凤胎,两儿一女,被通房妒忌,下药毒害,幸好乳娘多个心眼儿,三个娃逃过一劫。
——承平王府家的世子爷,逃婚了,私奔对象是个举人。举人家中已有一妻两妾。
——广昌伯爵家为幼子大办生辰,有人来大闹一通,捅出惊天秘密,幼子不是亲生的,其生母年少时却和管家有一腿。
苏祈安:“!!!”
听听!听听!论人生故事还是玉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们最精彩。
二老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简直停不下来,留了苏祈安在安春殿用午膳。
苏祈安求之不得,这样的八卦不听白不听,央着二老接着讲,正在兴头上时,门帘一动,一位美人儿钻了进来。
“父王母妃你们用膳竟然不等我。”颜知渺话是对着爹娘讲,目光却牢牢锁向苏祈安,眼中闪烁着兴师问罪之意,是以脚下生风,狐裘披风的一角掠过了炭火,烧灼出一抹黑痕。
苏祈安赶紧帮她把披风脱下。
温舒云道:“这孩子,咋咋呼呼的。”
颜知渺一心欺负苏祈安,微微撅着嘴:“问你话呢,父王母妃不等我也就罢了,你还不等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成亲三年腻了倦了?是不是迷上哪个小宫女了?
苏祈安好无奈,握握她的手,确定她暖和着,方才拉着她坐下,将一碟冬瓜鸡移到她眼前,解释说:“我哪里晓得你去哪儿了,又在何时会回来。先尝尝这汤。”
“不尝。”颜知渺躲掉递来嘴畔的一匙汤。
“要尝,尝完我跟你认错。”
“先认错我再尝。”
“我错了。”
颜知渺得意地摇头摆尾,将汤含入口中,并由衷赞美:“好喝。”
苏祈安笑问:“开心了?”
颜知渺爽快道:“欺负你当然开心了。”
以至于扫去了半日忙碌所积下的疲惫,她去的地方委实不算个好地方——广定侯府。
侯夫人过世,侯府死气沉沉。广定侯爷受了些打击,近来告病在家,一直未曾上朝,是以逃过了前日的血雨腥风。
但他到底是参与了当年篡改传位诏书一案。
颜知渺今日是带兵上门抓人抄家的。
顺道还去了趟曹柏的府邸,替镇淮王送去挂怀之情,可喜的是曹柏虽年迈,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加上御医妙手回春,愣是鬼门关里闯一遭,没遭阎王收了命,只是日后怕是再无力操心国务了。
气氛温馨,颜知渺不愿意扫兴,掐头去尾道:“去探望曹阁老了,前日他挨了好几杖,受了些内伤,但有惊无险。”
苏祈安识趣的没多问,把话题往回引:“刚才你不在,我听了好多有趣的故事。”
“我也要听,你讲讲,”颜知渺也舀上一匙汤递去,“好喝,你也尝尝。”
苏祈安用这汤润润嗓,道:“一伯爵老来得子,结果儿子是妻子偷人生的。”
颜知渺:“!”
“有个世子和一已婚举人私奔了,还是在成亲前。”
“可是昌平侯府家的那个世子?”。
“你听说了?”
“我认识他,每年我都去参加他祖母的寿宴,去年一和我一道去的,你忘了?”
“嘶……我好像有点印象。”
“那小世子是个温吞懦弱的性子,没想到还能干出这样的事。倒也挺好,新娘子没过门,没被他断送了好前程。”
“谁说不是呢。”
“还有别的吗?”
“有个大官生了三胞胎,两儿一女,龙凤呈祥。”
镇淮王冷不丁地插话:“祈安啊,你和渺儿何时给本王生个大胖孙儿啊。”
噗——!
苏祈安呛出刚吃进嘴里的鱼羹,又一把捂住嘴!
失礼,太失礼了。
颜知渺忙用手绢给她擦嘴擦手,末了向镇淮王抛个不满的眼神:“父王!你吓着祈安了。”
“这有什么好吓的,”镇淮王板起脸,“本王还不能问了。”
温舒云夹了一筷青菜搁他碗里:“好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镇淮王垂眸,绿油油的青菜摞得高高的,这哪里是好吃的了!
一转念,他想起苏祈安还有伤在身,也不好太严厉,放柔神色道:“也不是催你的意思,只是你也老大不小了。父王像你般年岁时,渺儿都在学走路了,唉,父王老了,又只有渺儿一个孩子。别家王爷的孙子孙女都在开蒙了。”
老丈人莫名其妙地开始卖惨。
此地不宜久留。
“父王说的是,”苏祈安佯装出恍然大悟的语气,“突然想起苏宅还有点急事儿,请父王母妃恕罪,祈安不能陪二老用膳了。”
镇淮王:“本王还没说完——”
苏祈安离了桌,一脸歉然地欠了欠身。
颜知渺哪能猜不透她那点小九九,自己的郡马自己宠,附和道:“我也正想提这事儿呢,我陪你一起去。”
然后小两口小手一拉,跑了。
镇淮王爷有点无语,鼻孔喷出两道气。
温舒云没有吃饭的胃口了,碗筷一摔:“好不容易吃个团圆饭,就你话多!”
镇淮王不服气:“本王统共才说几句啊!”。
“这马车真晃,晃得我脑袋发晕。”苏祈安拍拍身下的锦垫。
皇家马车哪里不比苏家的强,她挑三挑四,颜知渺心里跟明镜似的,拍拍自己的肩,示意她将脑袋靠上来。
苏祈安却很是不解风情,两眼一闭,往后靠去。
颜知渺强制爱,双臂狠狠圈住她:“把父王的话放在心上了?”
苏祈安闷闷道:“我可没那本事让你怀个大胖娃娃。”
“莫急,我有办法,你可曾听说过江湖中红山阁。”
“好像……没有。”武林妙物阁生意红火,按理她有所耳闻的门派不少,但红山阁三字她真就有些陌生。
颜知渺言简意赅道:“江湖之大,药仙谷擅医,碎叶城擅毒,而红山阁痴研长生不老术,是以擅丹药。”
这一茬苏祈安还真是头回听闻过,不过也难怪,武林妙物阁什么都卖,唯独不卖毒、蛊和符箓之物,没头没脑地问:“你想助父王去修道?”
“少胡诌,”颜知渺送她个脑瓜崩儿,弹完后又心疼,主动揉揉她发红的眉心,“相传红山阁藏有不传之秘,其炼丹工艺繁复至极,每一粒丹药皆是千金难求的稀世珍宝,甚至生死人肉白骨,我曾亲眼见过一位异国皇子在服下后起死回生,若你我能红山阁相助,定然能怀个娃娃,延续血脉。”
苏祈安蹭一下坐直!眼底不仅没有任何喜色,反而脸色白上两分。
她的反应和颜知渺预料的完全相反,一时无措,像发现那个天大的秘密似的惊道:“你,你……不想要孩子?”
苏祈安颤颤眉尾,不可置信地反问:“你……想要?”
第133章 气消了,亲亲腻腻地挽住苏祈安
颜知渺自然是想要的,她对孩子向来喜爱,当年成亲时就打定主意未来要去红山阁走一趟,只是一直事忙,就给耽误了,且从未跟苏祈安提及过。
如今仔细回想在舒州城的日子,那归月庄上的小辈儿不少,一个个全是肉呼呼的糯米团子,苏祈安对他们也的确没有太多亲近,反倒是她自己陪小辈儿们玩耍的时候多些。
不过当下既然提起这茬,总该挑明了来聊聊。
颜知渺歪歪头:“你不喜欢小娃娃?”
苏祈安察言观色,断不敢凭着心意回答,选择将问题往回抛:“你喜欢?”
颜知渺重重点头。
苏祈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再白上两分。
颜知渺可不会就此作罢,紧着追问:“问你话呢,喜不喜欢?”
“我答不上来。”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里有答不上来的道理。这分明不是苏祈安的作风。
颜知渺:“必须回答。”
苏祈安:“真答不上来。”
颜知渺干脆问得再直白些:“要孩子还是不要孩子。”
苏祈安猛地捂住右胸口,开启拙劣表演:“哎哟,伤处疼。”
“你伤处在左边。”
苏祈安:“……”
空气凝结至冰点的一刹那,苏宅到了。小竹子收好马鞭,准备去搬脚凳时,就见苏祈安一阵风似的跳下马车,很像是撞了鬼在逃命,随即又看见颜知渺掀开帘子出来,姿态风风雅雅,就是眉眼间笼罩一层阴郁之色。
这是吵架啦?
他对着冻僵的两只手哈气,将脚凳搁好,扶着颜知渺*落下地,想着自己近日伺候主子需要格外谨慎些,毕竟新主子的脾气秉性还没有摸明白,万一不小心触了逆鳞,把自己给搭进去。
颜知渺没那么小气,心中自我安慰说万事慢慢来,一番自洽后气就消了,亲亲腻腻地挽住苏祈安的胳膊,好似二人之间半点争执也未曾有过,嗓音更是轻柔如春季晨曦中第一滴雨。
“伤处还疼吗?”
苏祈安瞧出颜知渺眼中的情真意切,并未有丝毫折腾她的意图,知晓她是因自己受伤的缘故递台阶呢。
郡主殿下越来越善解人意了,反衬得她这江南首富小气吧啦的。
苏祈安识趣地拍了拍她手背,算作和好:“好多了。”
门轴发出闷闷的响音,宅门缓缓打开,一群人从门内涌出,手中或提着扫帚,或提着木桶,亦或是拿着灯笼、背着竹梯……领头的人是独孤胜和管家老善。
他俩乍见苏祈安和颜知渺,喜悦之情简直如泉涌,急切地奔过去。
“郡马郡主!”男儿有泪不轻弹,除非已至开心处,独孤胜抽抽鼻子,将她们好一阵端量,“平安就好,你们平安就好啊。”
苏祈安很少见他哭,虽然嫌弃得厉害,但还是卷起袖子帮他擦眼泪。
老善的眼泪掉得比独孤胜还要多,直接哭成了老泪纵横,苏祈安便又卷起另一边的袖子替他擦。
场面滑稽极了,颜知渺被逗乐:“两个大男人哭成一团像什么样子,也不怕街坊邻居笑话,先进宅。”
一进花厅,苏祈安和颜知渺落座。
老善传人上茶,又说按规矩要传各院的下人来向两位主子问安,这显然是个大场面,他暂时告退去安排。
苏祈安对此见怪不怪,在独孤胜激动的眼神里,主动讲起了这几日的跌宕起伏,还没讲完呢,又见证了一场猛男落泪。
这回她可不想再给独孤胜擦眼泪了,严肃道:“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独孤胜猛男瘪嘴,继续哭唧唧,呜呜呜,憋不回去。
苏祈安:“……”
颜知渺嗔怪苏祈安太凶,关键时刻还需她这当家主母登场,赶紧提问独孤胜,分散他的注意力:“你领了一帮人要在门口忙活些什么。”
独孤胜吸吸鼻子回答:“马上就是小年了,要好好布置布置,打扫干净,红灯笼要挂上,再扫扫雪,门上的漆也得重新刷一刷。”
接着他就提到了宫城大乱之日整座城池也跟着乱,不少泼皮无赖趁乱劫掠,还动了歪心思,富商宅院自然就成了他们的目标,苏宅就更不必说了。
而且事发突然,顺天府也好,五城兵马司也罢,只能自保,再多人手也不够借用。
幸好苏祈安未雨绸缪,那日分别时就催促他返回苏宅护大家周全,他便领着其余护院,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皮无赖们大干了好几场,一通打打杀杀的,免不了弄脏了宅门口。
但他最得意的地方是,他不光护住苏宅的平安,甚至还联合了左右的商贾人家,收留了那些来不及赶回家中躲祸躲灾的百姓。
苏祈安听得好欣慰,夸他是个纯爷们。
“属下不敢抢功,全靠郡马您未雨绸缪,安排妥帖。”分别那会儿,苏祈安就预料到城中会乱,叮嘱过他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此等大义,您的排名保准要再往上升了。”
一提这事苏祈安就惆怅:“借你吉言吧。”。
下人乌泱泱的来请安,人一多,前院就热闹,其中有不少人已经穿上红衣,一副辞旧迎新的喜庆模样。
各院的管事嬷嬷挨个进来,请安行礼,汇报近来事宜,颜知渺立马端起主母的范儿,着重翻看几位账房嬷嬷的册子,一通查看下来,不费体力费脑力,光茶水就吃下三四盏。
苏祈安喂她吃糕点:“你忙父王的事都忙不过来,这些小事,以后就甭管了。”
“这些怎么会是小事。”颜知渺咬下一小口桂花糕,拿出虎头印信显摆道,“你承诺过的,以后家里家外都归我管。”
嬷嬷们惊了。
那以后生意上往来的银钱,也全归郡主殿下管配了?
这这这……
也对,镇淮王夺了天下,不日就要登基,郡主殿下便是公主殿下,哪能屈居于他们家主之下呀。
她们瞄向苏祈安,只见她笑得一脸不值钱,每一根睫毛都在闪烁着幸福。
嬷嬷们哀伤了:财权都没了,你还搁这幸福呢。
不懂,但是尊重。
“好啦,在宫里也忙,回到苏宅也忙,你合该好好休息休息,”苏祈安夺下账本,挥退了满屋的管事和嬷嬷。
老善问:“郡马今夜可要在家中安歇?”
宫城固然好,但金窝银窝比不上她的富贵窝……可她总要考虑颜知渺的意思。
旋即就听颜知渺说:“自然是在家里睡了。”
老善巴不得,急忙去准备。
苏祈安假客套道:“苏宅虽然自在,但宫城住着也安逸,你不必迁就我。”
颜知渺挤下眼:“我偏要迁就你。”
被秀了一脸的独孤胜:我也走。
但他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魂,岂是说走就能走的,颜知渺叫住他。
“郡主是有旁的吩咐?”独孤胜问。
“你陪着小竹子,在苏宅逛逛,以后他也要常伴郡马左右,需要多熟悉熟悉。”
独孤胜立即去寻小竹子,没有一会儿又回来了,说是十位把头得知郡马归来,特来拜见。
临近年关,生意上的事肯定贼多,十位把头还特意来一趟,足见诚意。苏祈安也够体贴,派独孤胜去传话,就说大家心意领了,各自忙各自的去吧,待明日她会特地去一趟苏家总号,若有要事便在那处相商。
“是。”独孤胜领下话。
他前脚刚走后脚颜知渺裙袖一甩,以内力撒出一招“四海潮生”,关合上四面门窗,霸道地说:“你伤还没好,不许劳累,明日哪都不准去。”
苏祈安:“我总是闷着不动,对伤势也不好。”
“快过年了,事多我容易分神,不能时刻顾念你,”颜知渺忽然软了身段,杨柳枝似的黏糊糊地去贴坐在她腿上,“你就不能拿一回听我的话,就当是让我安心。”
苏祈安反将她一军:“你还知道快过年了。街上好玩儿着呢,三岁小孩都要被爹娘抱着去看百戏,你倒好,非要拘着我。”
这倒是提醒颜知渺了,她们相识近六载,却从未一起过过年,谁家两口子像她们这般聚少离多的,愧疚在叫嚣,不禁软了心肠。
“我现下就得空,陪你上街瞧瞧热闹去?”
正所谓“京城繁华地,轩盖凌晨出”,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热闹。
她们十指相扣,街头人潮汹涌,叫卖声携着市井烟火气温暖了整个寒冬。
颜知渺的目光被糖葫芦吸引了去:“我要吃那个。”
苏祈安抛给小贩一枚闪亮的小银锭:“我全要了。”浑身上下就一串字——实力不允许我抠搜!
好阔绰的主!小贩连声道谢。
一对腻腻歪歪的小夫妻停在她们身旁——
“相公,我想吃糖葫芦,你给我买。”
“娘子,这……咱家的钱都归你管着,我这月所剩的零花钱着实不多了。”
“我就要你给我买。”
“可是……明日我有位多年不见的同窗,要入京,我想请他吃顿……诶!娘子别走别走,别生气,这就给你买。”
“你同窗比我重要!”
“娘子才是最重要的,我今日的零花钱都给夫人花。”
小贩说:“不好意思两位客官,所有的糖葫芦都被这位公子买走了。”
那位小娘子露出失望神色。
年轻丈夫有礼有节,问:“不知公子能否匀我们两串。”
苏祈安正因为他们刚才的对话引发出小小的思考:伸手向媳妇要钱的生活居然这般……凄惨吗。
“公子?”
“公子?”
苏祈安思考得太过认真,好似没听见。
颜知渺将那年轻丈夫的话接过:“我的确吃不下这么多的,匀两串给二位也无妨。”
小夫妻闻之,道了几句谢,欢欢喜喜地摘下两串,嘴角溢出的笑意仿佛拉着甜丝儿。
那丈夫递来几枚铜板,全当买下的。
颜知渺哪能在乎这点儿价,她家郡马富可敌国,最擅长的娱乐活动就是挥金如土,慷慨道:“二位不必——”
然后就见苏祈安将几枚铜板很是认真地揣进了钱袋子里。
颜知渺:“???”
你突然好陌生。
第134章 姘头的姘头找上来了
“你好奇怪。”颜知渺边走边咬下一颗糖葫芦,嚼巴嚼巴再看向怀抱着一大捧糖葫芦的苏祈安。
“哪里不对劲了。”
“你开始在意钱了。”成亲近三年,颜知渺还从来没有见过苏祈安的钱袋里装过铜板,甚至一度怀疑这厮不知道铜板长什么样子。
于是,试着玩起了猜猜猜:“你是不是在担心以后每个月零花钱不够花,能存一点是一点。”
看破不说破呀!
苏祈安停顿片刻,以戴高帽的方式回击:“我媳妇儿是未来王朝的主人,注定富有四海,给我的零花钱只会多不会少。”
颜知渺快速作答:“你错了,只会少不会多。”
“……不,不要开这种玩笑。”
“你看我的样子像在开玩笑?”
苏祈安当即就要讨回虎头印信,等同于在讨回自由。
“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来?”
“应该可以吧。”
颜知渺眼睛乜斜着她,一副“你若敢要回去我高低让你尝尝皮肉之苦”的表情。
论武力,苏祈安弱不禁风,但凡颜知渺要家暴她,那绝对是易如反掌。
她现在也算是看透爱情这玩意儿了,哪都好,就是一旦让人上头,免不了做出一些追悔莫及的事,虎头印信不该给啊。
唉,冲动的惩罚。
是以退而求其次,选择谈谈每月零花钱的数量。
苏祈安放低姿态,略带讨好道:“生意场上交际多,我每月应酬少不得要花出上千两银子。”
颜知渺狠狠质疑:“上千两?”
“嗯!”苏祈安金声玉振,意思是天王老子来都是这个数。
颜知渺直接将手贴在她心口,重新问了一遍:“上千两?”
苏祈安这回“嗯”的小声了一些,甚至尾音还带点儿颤。
“你心跳快了。”颜知渺无情戳穿。
苏祈安:“……”
但这并不妨碍苏祈安耍赖皮,坦坦荡荡的讨价还价:“九百两。”
颜知渺:“三百两。”
“你也太少了!八百两。”
“你平时花钱大手大脚,动不动就打赏那个打赏这个。四百两不能再多了。”
“一口价七百九十两。”
“你跟我就买白菜呢,张口就来。”
争来争去,进了戏楼也没争出个结果,苏祈安反而有些动气的苗头。
她将家主印信交由颜知渺,是在表达爱重,颜知渺竟然借此来拿捏她七寸,唯余失望。
颜知渺也怕玩脱了手,刚在二楼落座,就大度的退了一步:“六百六十两如何?是个吉利数字。”
“你爱给多少给多少!”苏祈安抓来茶壶,咬住壶嘴,牛饮一大口。
她向来举止得体,这番大开大合的动作,心底是真的不痛快了。
但颜知渺有法子治她,目光左右扫了扫,确定无人在意她们这方,便将苏祈安朝自己拽近了些,在她脸颊重重啄一口,印下个分明的唇印。
苏祈安的窝火顷刻间化作了委屈,撅了撅嘴。
颜知渺方才问:“你就这般不喜欢我管束你。”
苏祈安扭捏道:“倒也没有……”
“明明就有。”
苏祈安被戳中了心思,张不开嘴了。
颜知渺:“哼,我就知道。”
其实颜知渺早就发现苏祈安不喜欢受她管束,譬如喝酒这事儿,明明是个三杯倒,在被她无数次地劝阻后,愣是没有一次听过话。
苏祈安:“……”
见她答不上来,颜知渺便帮她答:“家主做惯了,被人捧惯了,我这当媳妇儿的也是不能管你的。”
语气阴阳怪气的,苏祈安心里毛毛的,转变态度,哄道:“你是郡主,能管能管。”
“我何时拿过郡主身份压你了。”
“没压过,”苏祈安握住颜知渺的裙带,扯了扯,“你对我最是体贴温柔。”
“既然我没拿过郡主身份摆谱,你又凭何要仗着苏家家主的身份跟我闹脾气。”
苏祈安舔舔唇,双膝不自觉地并拢了些,认错态度不要太良好:“我,我错了,以后会改的。”
“以后才改?”
“现在就改,”苏祈安进行更深度的自我反思,自我检讨,“你讲得都对,我以前是铺张浪费,好些地方都能省下银子呢,六百六十两也着实有些多,你重新定个数。”
颜知渺挑下眉,这还差不多,但也不能太苛刻,该给的甜头还是要给的。
“竟然定了六百六十辆,就不变了,只是以后从账上走的每一分银子,都得经我过目。”
“行,依你。”
如此,小两口和好了,苏祈安倒杯茶水润嗓子,只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但又说不来。
颜知渺眼尾则是挑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那方,二楼新上来两人。
是曹葆葆和安阳郡主。
“贤弟。”曹葆葆瞧向她们,热情地打招呼。
久别重逢,他对苏祈安的思念如潮水,扑上来就要给个熊抱,苏祈安却婉拒他的热情。
他也并不难过,相当不客气地扶着安阳落坐在她们这桌,顺便搭一句:“我们临时起意来听戏,原本怕没了位置,运气真好,遇上你们。”
苏祈安也很乐意见着他,他心性纯良,为人仗义热情,是她在玉京里难得的朋友,她也是打算过几日找他去叙叙旧的。
曹葆葆:“许久没见哥哥我,可有想我。”
苏祈安:“你和安阳郡主在玉京一切安好?”
曹葆葆:“好着呢,好着呢,今早郡主来府上看望家父,我恰好床前侍疾,还问怎么没见着你,这会儿就遇上了,巧得很呐。”
侍疾最为累人的,苏祈安观他脸颊两处,的确消瘦了些许:“你要多多保重自个儿。”
曹葆葆泪水在眼眶打转:“阿弟,这还是你第一次关心我。”
苏祈安:“……”
后头的话,有寒暄有闲扯,四人围坐一桌谈笑风生,连戏开场了也没甚在意,直到口干舌燥不得不稍作休息时,才将目光移去戏台之上。
曹葆葆介绍说这是出新戏,也是玉京城内近来最火的戏。
铜锣与鼓齐敲鸣,三弦琴奏出悠扬旋律。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帮戏子挤在台上,身着五彩斑斓的戏服,不光听着,看着也喜庆。
临近年关,够喜庆才能讨戏迷喜欢,就好比穿红戴绿,图个好彩头。
故事大概讲的是一位仙女下凡爱上一位凡间的男子,冒着违反天条的危险偷偷与其成亲生子。
一家三口在凡间过得和和美美平平淡淡,只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虹易散琉璃碎”,天庭终是发现了仙女的胆大妄为,派下天兵天将下凡捉拿,并将其镇压在昆仑山下。
夫妻至此离别,日日思念而不得见,儿子长大后一心寻法救母亲,历经千辛万苦,一家三口才终于团聚。
苏祈安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她和颜知渺相识相知,跨越六载春秋,风雨兼程,何尝不是那戏中人呢。
赏,必须得赏!
但如今钱财已经不受她自由支配了,弱弱地看向颜知渺,鼻尖红红的,仿佛颜知渺不如她的意就要立马哭出来似的。
颜知渺与她心有灵犀,岂能感受不出她此刻心境,郡马高兴她也高兴,跟其咬耳朵说了句:“我暂时不拘着你,等过了年,我再管银子也不迟。”
苏祈安鼻尖更红了:媳妇儿真好,更想哭了,但是要稳住,冷酷家主在外不能崩人设。
她随即封去赏银一百两,戏班班主亲自来道谢,领着戏子们一人一句吉祥话,哄得她身心舒畅。
曹葆葆羡慕不已,想当年他也是个钱袋鼓鼓的公子哥,可惜后来成了亲,眸子顿然一亮,记起自个儿也有让苏祈安羡慕的事:“阿弟,我要跟你分享一则好消息。”
“是什么?”苏祈安送走戏班众人,饶有兴致的等候曹葆葆的回答,坐在她对面的安阳冷不丁的一手捂嘴一手捂腹,干呕一声。
曹葆葆紧张汗毛竖起,赶紧端起果盘放在安阳的鼻息处:“闻闻,闻闻果香会舒服不少。”
颜知渺看出门道,舒展眉眼:“姐姐是……有喜了。”
安阳耳垂飞上两抹红,缓过来后,轻点了下下巴。
曹葆葆搓搓手,半是兴奋半是羞涩:“阿弟,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好消息……安阳她,嘿嘿,快三个月了。”
苏祈安嘴角一抽,怎么到哪儿都能听到孩子的事儿,但还是要道两声恭喜的。
“同喜同喜,”曹宝宝顺势一问,“你和郡主何时也要一个,咱们订个娃娃亲呗。”
苏祈安内心小小咆哮:哪壶不开你提哪壶啊!
曹宝宝却完全沉浸在喜悦之情当中,一挪屁股,坐在了苏祈安的身边,拼命摇晃她胳膊:“好不好,好不好嘛。”
苏祈安的脸色忽黑忽白:你个大男人,为什么突然撒娇!
曹葆葆微愣,想起苏祈安有隐疾一事,屁股跟触电似的弹坐回去了,尴尬地做起补救工作:“孩子有什么好,哭哭啼啼的,不是吃就是睡,处处不让人省心,要什么孩子,两口子清清静静的过才是幸福。”
苏喜安听得很感动,非常认同的想要点下头,但也只是想,不会付诸行动,因为她感受到两位郡主正用杀人的眼光,看向曹葆葆。
颜知渺:姓曹的你哪都好,就是长了一张嘴!
安阳郡主直接上手,扯住他的耳朵,前绕两圈后绕两圈,不顾他的尖锐惨叫,恶狠狠地问:“有种你再说一遍,我辛辛苦苦为你怀个孩子,吃什么吐什么,觉都睡不好,你还说这种风凉话,不想要孩子你早说呀!”
曹葆葆赶忙护住她肚子,迭声哀求她快撒手:“疼疼疼,耳朵要掉了。”
安阳郡主:“我太久没拿鞭子抽你,你皮紧了吧。”
“我哪敢啊!”
“曹兄不是那个意思,安阳郡主你先别急。”
颜知渺叠起双腿,悠悠闲闲地磕瓜子,说着煽风点火的话:“不是那意思是什么意思,这要是我家郡马,我高低让我父王拿刀劈了他。”
苏祈安:“???”
曹葆葆疯狂跺脚,咬牙切齿地对苏祈安告状:“你媳妇儿当着我的面煽风点火,你也不管管……啊,哎哟!安阳,不能再使劲儿了,耳朵真的要掉了!”
苏祈安救火:“安阳郡主,咱,咱们有话好好说。”
安阳郡主:“没得说!”
苏祈安跑去隔开他二人:“小心动了胎气,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面子大,安阳还真就放过了曹葆葆的耳朵。
苏祈安稍稍松了口气,安阳却又一把薅住曹葆葆的头发,爪子也往其脸上咔咔一顿挠。
在家暴面前,三寸不烂之舌也显得苍白无力,苏祈安闭上嘴,以身护友……也被挠了。
颜知渺的小心脏哇哇疼,瓜子瞬间不香了,来救自家郡马出水火。
颜知渺:“安阳,别挠别挠。”
安阳郡主“云明,你躲开。”
颜知渺:“你挠着我家郡马了。”
四个人乱成一团。
楼上楼下全往这边瞧,当场就有人开始编故事,说这四人的关系是:一位富家公子成亲不久,在外找姘头,结果姘头的姘头找来了,正巧富家公子的小娇妻也在,四个人就打起来了。
周围人一听,连连咋舌,这出戏可比台上的精彩多了。
“小二,再给我上两盘瓜子,我先不走了。”
“我也要两盘!”
“给我壶毛尖!”
第135章 我的郡马她也敢挠!!!
“安阳真讨厌,我的郡马她也敢挠!”颜知渺捧着苏祈安的手,小心翼翼吹着手背处的三道红痕。
夜幕悄然降临。
步出戏楼,长街短巷灯火通明,她们钻进熙攘的人群,在光影间穿梭。
苏祈安余光扫过小摊上的年货:“小伤而已,不碍事,也不怪安阳郡主,我听说孕中的妇人容易心烦,脾气不好也情有可原。”
颜知渺有意带她走得快些——马车就停在东市口,车上总是备有金创药。
“真不碍事儿,几道抓痕而已,我哪有那么娇气。”
“我的郡马凭什么被别人欺负了去,平时你磕了碰了,我多心疼,她倒好,说下手就下手。”
“还不是你在一旁煽风点火。”
“你胳膊肘往外拐!”颜知渺一下冷下脸,两臂气哼哼地环抱在胸前加快脚步,将她甩在身后。
苏祈安追上去端量她神色,夜晚晦暗,分辨不出她的生气是真还是假。
“逗你玩儿呢,没有责备你的意思,郡主殿下大人有大量。”苏祈安点点她发间轻晃的珠钗,故意招惹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苏祈安:“我故意逗你的,别恼了。”
颜知渺斜睨着她:“谁是你媳妇儿?”
“当然是你了。”
“那你做甚要帮着安阳。”
绕来绕去还是这茬,苏祈安心知今夜若是哄不好,铁定会没完没了好几天:“怪我不懂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过不了!”
“过得了,过得了,”苏祈安张臂抱住她,鼻尖在她耳后蹭啊蹭。
颜知渺受不了痒,再也绷不住脸,笑声跟铃铛似的清脆,复又推开她,娇嗔道:“街上这么多人呢。”
“怕什么,我抱自己媳妇儿,别人管不着。”苏祈安难道厚脸皮一回,甚至在她脸边吧唧一口,吧唧得特别清澈响亮。
颜知渺庆幸夜色为她遮掩了脸颊那抹红晕,嗔骂苏祈安几句,裙袖下的手主动伸去,与苏祈安十指相扣。
月光与灯火交织下的两道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拉得长长的,彼此相依相偎着。
颜知渺心血来潮,踩了苏祈安的影子一脚,苏祈安想也没想,去踩她的影子。
颜知渺不干了:“不准你踩我。”
语气颇有以权压人独断专行的霸气。
苏祈安拿她没办法,还能怎样,宠着呗,任由她在自己的影子上蹦蹦跳跳,即便如此,还要护着她,怕她崴了脚摔了跤。
闲来无事,苏祈安问:“你和安阳是打小就不对付?”
“算是吧,安阳的父亲安北王出生卑微,儿时在宫中总是受欺负,性子难免有些古怪。我父王却十分喜爱这个弟弟,对他很是关照。安阳小的时候便与我同在镇淮王府中的私学读书,她性子好强,我也不甘示弱,一来二去就玩不到一块。”
颜知渺蹦达的累了,有些喘,苏祈安拽她回身边,重新手拉手。
难得颜知渺对自己讲起小时候,苏祈安兴趣颇高,主动问起许多事,从“你幼年时最好的朋友是谁”一路问道踏入江湖后“有没有过初恋白月光。”
前面的问题颜知渺都一一答了,唯独最后这题,颜知渺肚子里的坏水咕咕翻涌,故意停顿,面露为难。
苏祈安深吸一口气,定定看着她,眼睛里写着“你要是在我之前敢有白月光,我绝对要当街撒泼”
不料颜知渺还真就点了下头。
“谁!叫什么名字?哪门哪派!是男是女!有我俊俏吗?有我有钱吗?有我善良慈悲、大方潇洒,爱你护你,满心满眼都是你吗!”
颜知渺笑得花枝乱颤,几乎站不直,依偎过去,将笑声洒落在她肩头。
“你别笑啊,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你猜。”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玩猜猜猜,苏祈安有跳脚的苗头:“到底有没有!”
颜知渺笑够了,直起腰身,两只眼睛还是弯弯的,掐掐苏祈安的小脸蛋:“没有。”
“逗我很好玩是吧!”
“你不是也曾拿这样的事逗我吗。”
“哪有。”
“明明就有。”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苏祈安顿时理不直气不壮:“干嘛……翻旧账呢?”
“我不可以翻?”
“……能。”
马车就停在东市口的显眼处,门帘两边挂起了两盏锦鲤灯笼,胖乎乎红亮亮,煞是可爱。
苏祈安看得欢喜,问小竹子灯笼哪来的。
小竹子答:“快过年了,卖花灯的人不少,一小贩打这路过,奴才想着二位主子会喜欢,图个喜庆就买了。”
不愧是前太监总管亲手栽培的干儿子,颇懂得人情世故啊。
苏祈安摘了一只灯笼拎在手里,方才进了车。
颜知渺只关心她那三道伤痕,一坐下就翻找出药瓶来,指尖点上药膏,往她手背上涂抹——药膏乳白,颜知渺手指打着圈,慢悠悠的将其涂抹开,小嘴却越瘪越高。
苏祈安看出她又在心里埋怨安阳了,脖子往前一探,蜻蜓点水,碰了下她的唇珠又退开。
颜知渺抿抿唇,暗自回味,一个眼神递过去,嫌她亲的不够。
苏祈安不经心猿意马……她们有多久没亲热了,从去岁冬天起,她们就总是在分别在思念。
即使相遇也整日焦头烂额,全无心思在亲热上……
苏祈安情不自禁,凑去她耳边:“你送我的肚兜,我一直带在身边,今晚穿给我看可好。”
她是个很少调情的人,颜知渺不免招架不住,推推她肩头:“……你不知羞。”
“你就说答应不答应。”
“看你表现。”
“我的表现哪里不好了,”苏祈安莫名的学起那小狗,汪汪两声,尾音低低的长长的,打着旋儿,又奶又娇。
是颜知渺耳朵红了耳根软了,使劲推开欺上来的她,却被反捉了手腕,抵在车壁,无处逃脱……
“你何时学得这般坏了。”
“许是和教主大人待得太久,沾染了些江湖习气。”
“再不退开,我就……就咬你了。”
“先回答答应不答应。”
颜知渺不得不从:“……答应。”
苏祈安舒心了,退回坐好,寒冷的天,小小的空间内竟然有些热,她掀开窗帘一角欲要透透气,入目恰好是贴满封条的广定侯府的府门——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和周遭热闹气氛格格不入。
她听小竹子提过一嘴当年传位诏书的案子,广定侯也参与其中,叹息道:“命数如纸逝如风,世事变幻无定踪。”
颜知渺也瞥了眼外头:“广定侯幼年是颜赴的陪读,二人是君臣亦是好友,是以广定侯深受颜赴的信任,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父王定然是要好好和他清算的,他人如今就关在刑部死牢里。”
活路当然是没有的了。
百年世家,一朝行差踏错,楼阁尽塌。
真要论惨,广定侯是真的惨,先死了儿子,又死了发妻,眼下又害全族遭受牵连。
苏祈安唏嘘不已,话及此,她不禁想起另一个人,问道:“高子芙呢?”
小竹子还告诉她,奉銮殿上,高子芙目睹父亲被颜赴一剑捅穿心窝,血溅当场,场面要多可怖有多可怖。
苏祈安实难想象那画面。
“大抵是好的吧,我曾向她许诺,会助她将母亲的坟冢迁出高家坟山,并将京郊伊月河畔那片花海赠予她,用于埋葬母亲,但是宫乱平息后,她人却不见了。”
苏祈安对于高子芙其实并无好感,这女人性情变幻莫测,时而狂时而癫,命中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底色。
颜知渺:“年后父王会举行登基大典,他会是个仁慈的君王,我已经向他陈情,他也承诺不知者不罪,侯府和高家虽然败落,但幼子和后宅女眷不会受罚。”
“你有心了。”
“理当如此。”
车轱辘颠簸一下,放在一边的锦鲤灯笼噗通摔了下去,苏祈安忙不迭地捡起来查看:“还好还好没有磕坏。”
眼珠子忽然咕噜一转,坏笑道:“与你亲热时,我要把它挂在床头。”
真是正经不过一刻钟,颜知渺佯装要用一阳指点她穴位。
“别别别。”苏祈安左躲右闪着求饶。
“不准躲。”
“啊,疼。”
“我根本没用点中。”
“……我手背疼,你给我吹吹。”
“自己吹。”
“我就要你吹……你吹才不会疼。”
回了苏宅,苏祈安肚子饿得厉害,人还没进花厅,就催促着快些上菜。
一过门槛就发现银浅不知何时来了,八仙桌上早就摆满佳肴,一道道菜鲜鲜亮亮很是精巧。
银浅解释说:“王爷赐菜,食单也是王爷亲自过目的,菜品以滋养补益为主,都是御厨按照您的口味做的。”
苏祈安小小惊讶,一时忘记眨眼,同时又猛猛地感动一把,半天憋出句:“父王真好。”
颜知渺吹捧道:“你现在还真是得父王的疼爱。”
成亲三年,苏祈安一直有个心愿,希望老丈人对她的态度能有所缓和,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疼爱肯定算不上,不过也算是件大喜事。
应该普天同庆。
苏祈安拉着银浅同坐用膳,又唤来老善、独孤胜和小竹子,表面上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实际是在炫耀,快看,我老丈人对我有多好。
小竹子人生第一次和主子平起平坐,开始情不自禁地掉眼泪。
银浅打趣他没出息。
独孤胜和老善没尝过御膳,两眼放光,吃一口菜肴就夸一句“真香”,直把苏祈安夸得心花怒放。
大家伙正乐乐呵呵时,门子小跑着进来,说是繁辰楼的跑堂送来一封信。
第136章 你闻闻。
繁辰楼乃是高子芙的酒楼,想来应该是她遣跑堂来送信。
苏祈安展信一读,皱紧了眉头。
“出了何事?”颜知渺问。
“高子芙居然要将繁辰楼送给我。”信纸有好几页,苏祈安翻了翻,最后一页竟然是张地契,“她还在信中托我办件事,让我将剑秀葬于她母亲的墓边。”
颜知渺听罢也皱眉,将信拿过来,逐字逐句的读了,发现高子芙还在信中坦言三驸马灭门一案,是她受高明礼的命令,差使婆罗人干的,只因三驸马发现高家在做贩卖人口丑陋勾当。三驸马嚣张跋扈惯了,居然敢上门讹钱。*
颜知渺略有唏嘘,默了默道:“她所托之事自己也能办啊。”
苏祈安像是受了什么启示,一把将信拿回,低头嗅了嗅,发现上头有淡淡的花香。
“回宅前你跟我讲过,要将伊月河畔的那一小片花海赠予高子芙,用于安葬她的母亲?”
“没错。”
“独孤胜别吃了,”苏祈安急上两分,“你用最快的轻功往京西跑一趟。”。
是夜,雪落凛冬。
苏祈安失去了用膳的兴致,草草返回灼灼院,与颜知渺一同搬来矮凳,围坐在熏笼旁,心不在焉地烤着橘子。
独孤胜很快带回消息——高子芙自尽了!
就在其母的新坟旁,用一把精美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她死时身着一袭朱红长裙,宛如晚霞中最绚烂的一抹,雪花覆盖其上,点缀其间,红与白交织,彼此映衬,极美。
苏祈安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谈不上伤感,却也有少许难过,静默一阵方道:“她已然无亲无故,又造下诸多杀孽,有此结局也……。”
“她并非良善之人,”颜知渺沉沉一叹,“既然无法选择出身,至少能够决定以何种方式终结此生,亦算得上个……圆满结局吧。”
苏祈安:“终究是个……可怜人。”
余下的事就交由颜知渺安排,她曾在江湖中来来去去,见惯生死离别,安排起高子芙的后事比苏祈安更为稳妥。
她先命独孤胜带上几个人即刻返回伊月河畔,安葬好高子芙,就葬在她母亲身畔,天亮以后再出城直奔舒州,带回剑秀的尸骨,就按信上所托,也葬于那处。
这便算三人团聚了。
“属下马上去办。”
如此,约定好的亲热再也提不起兴致,颜知渺和苏祈安又安坐了一会儿,烤橘热乎乎,各分一半吃下肚,梳洗完毕,熄灯歇下了。
三日后,门房又来送来一封信。
彼时苏祈安将将下榻,因着伤势大好的缘故,准备去总号忙忙正事。
怎么就又来一封信呢?
苏祈安尚未从高子芙的自戕中缓过神来,心底有点发怵,将信推托给颜知渺:媳妇儿你行你看。
颜知渺拥着锦被坐在起身,睡眼惺忪的接下东西,见信的内容是封家书,原来她的公公婆婆要来京城陪她们一起过年。
是个好消息!
苏祈安松了口气,当即舒展眉眼,她是真的想念药嬷嬷了,也盼着再听听春山先生说书呢。
颜知渺却如临大敌,惺忪的睡眼顿时变得清明,唤来银浅进屋服侍她穿衣打扮。
苏祈安也穿好衣裳,从屏风后绕出来,笑问:“你怎么慌里慌张的。”
颜知渺疾步到铜镜前,一面整理裙摆一面望着镜中的她,道:“不慌才怪,信是上月寄出的,算算的日子,你爹娘这几日就该到了。”
苏祈安拿起信看落款,果然是上月寄出的,估摸这二老是听闻京中生变不放心,遂往苏宅传信,要亲自来一趟,只是不知送信的人路上经历了什么,这月信才到。
这下糟糕了!
苏祈安皱眉。
玉京的生意,虽然由十位把头打理,可仍有不少事需要她这位家主点头应允才能执行,如今案头上事务堆积了不少,亟待她去解决,三五日可解决不完。
若爹娘一到,晓得她有所偷懒……她娘还好,她爹好歹要大骂她三天三夜。
颜知渺埋怨道:“也不知这送信的人路上可是偷懒了,送得这般慢。”话还没完全吐出嘴,身后旋起一阵风,再回眸时苏祈安都跑没影儿了。
颜知渺不满的嘟囔,说走就走,连个离别亲吻都不给。
真无情。
不过她也没比苏祈安安逸多少,江南苏家闻名天下,老爷夫人动身,跋山涉水赶赴玉京,阵仗肯定不会小,隆重的接风宴必不可少,她得马上准备起来。
二人一忙碌,自然是要忙到昏天黑地的。
苏祈安最累,埋头在书案的杂乱中废寝忘食、穷日落月。
堪称好一匹牛马。
索性歇在了总号,整宿整宿不归家。
惹得颜知渺相当不高兴。
这天,独孤胜回苏宅帮苏祈安取两身干净衣裳,人刚刚站在灼灼院门口,哀怨就劈头盖脸而来——银浅一盆凉水泼在地上,差点泼湿他的鞋子,幸好他是个灵活的胖子,矫健地闪避开,随即陪起笑脸,嘻嘻哈哈一阵,在院门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好妹妹,我只是个跑腿的,你帮我求求郡主,别为难我了。”
“谁是你的好妹妹,去去去,别打扰了我家郡主清静。”
独孤胜笑容渐露尴尬:“郡马她也是身不由己,家中生意繁多,不打理不行。何况年底事忙,应酬也多,一一赴约,忙得跟陀螺似的。”
一抬眸,就见颜知渺出了屋子,冷着脸朝他走来,手臂上还挂个精致的包袱,不用猜,里头准是装着苏祈安的衣裳。
他笑盈盈地请安问好,欲要伸手去接时,却被颜知渺躲开,问:“郡马都在哪些地方应酬。”
“无非……是些酒楼茶肆……最是无聊。”
他的磕巴引起了颜知渺的注意,眼神变凌厉几许,特意追问一句:“都和谁一起?”
“……郡马打算把生意往鬼市里拓一拓,就和宁少城主,还有一些以往交好的商友……”
“宁如玉那厮哪是什么正经人!”颜知渺咬牙,“苏祈安是陪着他去了秦楼楚馆,还是舞肆歌坊。”
独孤胜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郡马才……才不会去那些地方。”
“撒谎!”
“属下哪敢对您撒谎啊。”
“那你拿你妻子发毒誓。”
独孤胜的嘴立马就像哑掉的炮仗,没声儿了。
他两手搓啊搓,眼神四处飘啊飘。
颜知渺深深深呼吸,一口凉气愣是吸不进肚,火气抵在咽喉:“她人在哪!带我去!”
独孤胜跪地求饶,泫然欲泣:“郡主,您真要去了,郡马得扒我一层皮。”
“我现在就扒你一层皮,信不信!”
颜知渺神功盖世独孤胜是见识过的,在瞬息之间取他性命简直易如反掌,他弱小无助不敢反抗,只能哀求颜知渺不要告知苏祈安,是他叛变了……
管竹之声飒然入耳,歌姬之喉婉转悠扬。
舞姬裙袖翻飞,如蝶翩翩,腰肢柔韧,似柳轻摆。
苏祈安没心情欣赏这一派清雅风流,以茶代酒,把肚子喝的胀鼓鼓,三不五时的左右张望——她过于忐忑,自踏出总号的朱红大门起,右眼皮就跳个不停。
为此,她特意安排了小竹子在外头放风,并要求他每隔一炷香就进来禀报一次。
“郡马,暂无异动。”
苏祈安:“再探再报。”
小竹子鼓起勇气,扫了一眼喝趴在桌上的宁如玉和诸位商友,斗胆发问:“郡马,奴才放风许久了,您是想让奴才防着谁呀。”
苏祈安心叹他到底年龄太小,看上去颇懂人情世故,却因为没尝过爱情滋味,不知家中贤妻吃起醋来能酸死人,发起火来能天颤地动。
苏祈安两手合在嘴畔,小声道:“防郡主。”
“郡主?”小竹子突然抬高了嗓音,随即五官抽了抽,以一种犯错的表情,往门口一指,“郡主……已经来了……”
苏祈安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镶金嵌银,熠熠生辉,赫然停驻,而她的忠仆独孤胜正娴熟的摆放着落脚凳。
警铃在头顶敲响,苏祈安唰地一下站直身子,指责道:“你怎么现在才说!”
小竹子怯怯的解释:“奴才哪里晓得郡主就是那‘异动’”
“你呀你!你,你先去挡一挡,我找个地方躲一下。”苏祈安径自往后方去了,临走前不忘顺走宁如玉的折扇,挡住俊俏的小脸蛋,同时还抓了个跑堂的,让他带带路。
跑堂经常遇到这档子事儿,一瞧苏祈安偷偷摸摸的窝囊样,就猜中了她的需求:“客官,我带你从后门溜。”
苏祈安溜的畅通无阻,有惊无险的返回总号,擦擦额头的虚汗,感念老天保佑大吉大利。
但是百密一疏,苏祈安发现了颜知渺送她的那只荷包丢了。
掉哪了!
死脑快想!快想快想!
苏祈安脑筋转得飞快,灵光一跳,想起大概或许可能……掉在了舞坊后门的台阶上。
她得赶紧去寻,可刚抬脚又收了回来,不成不成,这要是去了,遇上颜知渺可不得了……
舞坊后门,台阶边躺着一鲜色荷包,颜知渺一眼认出此物正是她亲手所绣。
好你个姓苏的,不光背着我逛舞坊,还薄待我送你的定情信物。
颜知渺周身气压极低。
咕咚咕咚咕咚!
独孤胜和小竹子因为太过紧张疯狂咽口水,瑟缩成两支小鹌鹑。
独孤胜为苏祈安往回找补:“这种东西小摊上多得是,十五文钱三个。”
颜知渺瞪他:“上头的图案乃我亲手所绣,绣工这般差,哪个小摊敢卖,你买啊。”
独孤胜咬住舌头:郡主太有自知之明了,苦恼。
小竹子哪能让独孤胜独自承受,硬着头皮道:“兴许郡马她只是碰巧路过这,再碰巧掉了荷包……”
颜知渺忍无可忍,掌中运劲,左右屋瓦门窗哗哗震颤:“你们对她真是忠心耿耿啊。”
独孤胜和小竹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咵嚓跪地,声泪俱下地哀求:“郡主饶命啊!”
“滚回去扫茅厕!”
“是是是!多谢郡主开恩。”。
“渺渺,你怎么来了?”苏祈安从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抬头,看着那威风飒飒闯入的美人儿,凭借多年来商海沉浮的经验,努力做到面不改色。
“你不是要两身换洗衣裳么,我给你送来。”
“这种小事独孤胜办就好了,大冷天的,你何必跑来跑去。”苏祈安接下包袱放好,亲昵地扶着颜知渺小柳腰,在窗边落座。
“几日见不着你人,我想你了,就来看看你,可用过午膳了,要不要我陪你上街吃些。”
“吃过了。”
颜知渺握住她手,拇指在她手背摩梭,三道伤痕的结痂已经脱落了一小部分:“在哪吃的?”
“就隔壁街的一家酒楼,叫的索唤送来,口味一般,比不得家里的。”
颜知渺凑近她,嗅嗅她的脖子和领口:“好重的酒气,你喝酒了?”
“哪能啊,我的酒量可不敢独酌。”苏祈安抬起两袖闻了闻,还真沾有酒气,赶忙编个理由,“把头们整日陪着我忙碌,午膳便与他们一起用的,他们爱喝酒,我岂能不准。”
“十位把头都喝了?”颜知渺盯着她的眼睛,有很明显的分辨意味。
“差不多吧。”
“哎,你为何出汗了,很热吗。”
“有……有吗,”苏祈安,摸摸额头和鬓角,还真是一片湿润,赶紧道,“屋子里炭火烧得旺,我怕热嘛。”
颜知渺在暗暗冷笑:我就静静看着你表演。
她视线往下,忽作惊讶的模样:“诶!你的荷包呢。”
苏祈安面上一僵,假装不解往腰间去摸,摸了个空后,又低头左寻右找,甚至语带慌张:“我荷包呢!不见啦!掉哪儿去了!”
人在心虚时,总是会不自觉地吞咽。
颜知渺看得一清二楚,她那微微滑动的咽喉。
“瞧你,脸都吓白了。”
苏祈安赶忙双手捧住脸,露出小白牙,尽量笑得灿烂些:“我本就长得白……我去找荷包,你送我的东西万万不能丢了。”
又要逃?
颜知渺识破她的小九九,一把勾住她腰带:“荷包在我这儿呢,我捡着了。”
她自袖间将荷包取出来:“你猜猜我在哪里捡着的。”
苏祈安心跳如惊雷。
“荷包上还有很重的脂粉香气呢,苏祈安,你闻闻。”
完了,叫全名了!
苏祈安鬓边的汗珠连成串似的往下淌。
“咦,你身上的酒气,好像也含有这种脂粉香气。”。
“你倒是支声呀,吓得说不出话了,紧张啊,还是在琢磨如何接着撒——谎——”
颜知渺似笑非笑,两手捏住她俩耳垂:“猜猜我心里头现在在想什么。”
苏祈安:你想弄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