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圈的餐饮区都有旗胜的员工,宁烛只好往几百米外稍远些的安江广场周边走。
宁烛正处在发情期,四肢虚软,步速因此有些慢。窦长宵比他高许多,两条长腿迈不开步,跟得很是费劲。
“你还能走得再慢些么。”他绊在宁烛身后,没忍住出声说。
宁烛:“……”我还真能。
他稍微加快了一点速度,然而没过半分钟就重新恢复龟速。
他又听见窦长宵迟疑的声音:“你是不是……”
声音到这里,却没了后续。
宁烛回头看了看他,窦长宵却闭口不言了,只是放低了步频,没有再催促他。
宁烛只好奇怪地转了回去。
旗胜地处商圈,又与安江广场毗邻。北城的城市水脉安江流经市区,城市便沿着这一小段河道开发出了不少旅游项目,成为北城著名的景点。
晚间河道上有夜游船只,加之北城的两个著名地标也都在附近,每到夜晚地标建筑灯光变幻,美不胜收,拍照很出片。安江广场便是欣赏江景和北城夜景的最好地点。无论工作日或节假日,夜里总能看见前来安江广场打卡的大批游客。
经过安江广场,宁烛看了眼广场旁边流动的江面。
广场上今天人似乎格外多一些,靠江的围栏上挤满了拿手机拍摄江景的男女。
两人的目的地是广场东侧面朝街道的一排餐馆,从广场旁边经过时,瞧见稍微空阔的一片区域分散着几个小摊,贩卖的商品都是些常见的畅销玩具。多是泡泡机、闪光小飞箭等很能吸引小孩子的东西。
不知道多少带小孩的家长从这里路过会头疼了。
尤其那卖闪光玩具的摊主还特别爱现,手里捏一个展示品,每隔两分钟就往天上放一个吸引路人。
被放飞的闪光玩具弹得很高,蓝色光芒飞向高空,抵达最高处的瞬间成为城市夜空中唯一的星光,在夜色里有种异样的美好。宁烛目光追随着那道高翔的漂亮蓝光往夜空中看去,又注视着它落回地面,被摊主伸手接住。
窦长宵也被短暂地吸引住目光,但很快便将视线从摊主手中收回,继而注意到宁烛因为分心而走得更慢了。
宁烛朝着广场方向偏去的侧脸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宁静柔和,窦长宵盯着看了会儿,没有开口提什么意见,默默把脚步缩得更小了。
那个摊主的广告打得着实不错,闪光玩具的小摊周围明显比其他玩具摊要热闹一些。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两对情侣被吸引来挑选,还有一对父母被孩子使出牛劲拖了过去。
离摊位稍远些的位置还站着一个男孩儿,但不像其他人一样关注玩具小摊,一个人站在原地左顾右盼着。
宁烛起初没在意,往前走了十几米,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小孩儿还是戳在那里不知道在找些什么,脚步便停了下来。
他停得干脆利索、猝不及防,身后的人却根本来不及刹车。
宁烛后背冷不防被撞了一下,他本来腿就软着,被撞得径直往前扑去。
下一秒,他腰上一紧,被身后的人单手揽住捞了回去。
后背磕上窦长宵的胸膛,发旋也被对方的鼻息波及到,呼吸扫到的地方有一点痒。
宁烛还没反应过来,窦长宵就很快地松开了他。
宁烛拉开距离后回过头,想抱怨对方怎么跟那么紧,但看到窦长宵已经把目光撇开了,就把话咽了回去。
他走向那个导致这场微型交通事故发生的小孩儿。
“在找人么,小朋友。”
男孩抬头看看宁烛,见他笑得很是温柔好看,就僵硬地点了点头。
男孩的脸严肃地绷着,但两只手攥得很用力,明显在紧张,跟色厉内荏这个形容完美贴合。宁烛就猜到这小孩大概是走丢了。
他将周围扫了一圈,但附近人来人往的,要找人并不容易。
“附近应该有服务点。”身后响起窦长宵沉静的声音,显然也很快弄清了眼下的状况。
男孩往后缩了缩,不愿意跟着两人走。他看上去也就五六岁,还是很懵懂的年纪,只知道爸妈不在身边,却不晓得走失这个概念。
窦长宵问他家里人的电话,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张口。
宁烛想了想,让窦长宵看着这孩子,打算自己去找附近的工作人员。
窦长宵看他一眼,“我去找。你太慢了。”
宁烛:“。”
虽然感觉被藐视了,不过对方的提议倒是很合自己心意。
他留在原地等窦长宵回来,蹲下身跟男孩搭话,他说三句,对方怂唧唧地回一句。
看到这种安静又闷的小孩子,宁烛总是莫名地想使坏逗他玩两下。
但眼下人家小孩找不见爸妈,心里正不安着,他压下逗小孩的冲动,起身到边上的玩具摊去挑玩具。
宁老板钱多烧得慌,最后每样都买了一件,拎了一大袋子玩具回来。
从袋子里翻出那个会发光的小飞箭,宁烛捏在手里摸索了两下,就会玩了。
小孩果然被吸引注意力,过了两分钟,就放松地抱着一个粉色的泡泡机往外突突泡泡。
宁烛被这画面逗得闷头笑了会儿,看男孩不似先前那么紧张,他问道:“你跟爸爸妈妈来北城旅游么?”
男孩奋力突突泡泡的同时,抽空回答他:“嗯。”
“记得自己从哪里过来的么?”
男孩指了下与广场相连的安江桥,说:“爸爸妈妈想在桥上拍照,我们就从桥上下来了,我看见那个叔叔在飞小火箭……然后,然后爸爸妈妈就不见了。”
“……”宁烛几乎可以脑补出什么情况。
估计是小孩子被玩具摊吸引过来,家长也没留神看住,这才走散了。
小孩玩得专心,宁烛捏着手里那个闪光小飞箭,神思不属地用指肚搓捻两下。
他曾经也跟父母走散过一次。不过那时候的自己似乎比这个孩子大几岁。八岁,还是九岁?
总之是早已开始记事、懂事的年纪了。
与家人断联已十年有余,但只要回想起来那个家,那些细碎的争吵仿佛还历历在目。
宁烛的家庭结构是众多ao家庭中很平凡普通的一个,说不上富裕,但也谈不上特别清贫。父母在刚生下他的那一两年感情很好,可以说蜜里调油,但几年后夫妻感情就只能靠信息素和孩子来维系了,母亲说话喜欢夹枪带棒,父亲则格外擅长冷战。
不过靠着宁烛两边讨好,日子倒也勉强过得下去。
但这个平凡的家庭却戏剧性地在某一天迎来了不凡的转折:宁烛在腺体初步发育阶段被查出先天缺陷。
手术切除的风险很大,而选择保守方案,前期的药物治疗和腺体成熟后的抑制剂费用极其高昂,且未来在匹配库中找到合适的alpha信息素配型的几率十分渺茫。
几乎可以预见未来在他身上的花销会是一个异常庞大的数字。而这个高额投资的回报率却极大可能为零。
宁烛理解不了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的“后脖子”得了一种不会难受的病,这种病让家里的气氛变得低迷压抑,也让爸爸妈妈吵架和冷战的时间比以往翻了好几倍。
他也因此小心翼翼了很多,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表现得很乖,不会在父母跟前提任性的要求。
但贪玩毕竟是小孩子的天性,这么憋了两个月之后,宁烛没忍住,在某个周末软磨硬泡让父母带他出去。父亲被他磨得有些烦,不过还是点头同意了。
一家人最后去了哪里玩宁烛反而印象全无,只记得那天人群熙攘,摩肩接踵格外拥挤。他被在街边卖唱的青年吸引注意,松开了母亲的手,驻足多看了两分钟,回神时父母便被流动的人群冲散。
他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周围每经过一个陌生的面孔,都让他心里的害怕多上一分。嗓子如同哑了一般,只能发出一丁点猫叫大小的声音。
他在攒动的人头中急切地找寻。
他很幸运,居然在拥挤的人群中辨认出那个他熟悉的后背。
宁烛哑掉的嗓子恢复正常,用全力喊向那个后背:“爸爸——”
男人小幅度地回了一下头,眼睛瞟向了他。
宁烛与那个仓惶不安的眼神对视了一瞬。
下一刻,男人便飞快地转回头,推着妻子继续向前走去,消失在攒动的人群里。
那个对视的瞬间短暂得像是宁烛的错觉。
之后,是卖唱的青年注意到他,搁下吉他把宁烛带到了附近的服务中心。
工作人员问宁烛要了父母的电话号码。
父母傍晚的时候回来找到他,宁烛表现得很乖,一直没有哭闹。
他们把他领回了家。
往后的日常一切如旧,家里的争吵更多,宁烛也还是两头讨好,再长了几岁以后,就懒得再劝了。那次走散的意外,他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长大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对宁烛而言,长大真的只用了一瞬间。在那个如同错觉般的仓惶眼神里,他的灵魂被时间用力地抽长,拉扯成一个形状可怖的东西。
这个过程或许可以称为“成熟”,让他总是比同龄人走得更快,更着急。
学生时代的宁烛,永远都是荣誉榜上的第一名,稳稳地占据榜首。
即使是现在,他也依旧是这个社会里最最拔尖儿的那一小撮,经济富足,人脉广阔,交心的朋友也有那么两三个,精神上并不很孤独。
只是在偶尔闲暇的某些时刻,宁烛回头看去,总是会觉得那个被困在时间缝隙里的小小的自己,从某个角度看起来……似乎有些奇形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