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世子今天跑路了吗 > 8、山楂决明子茶
    8.

    张鹤邻原本见裴昭独身出去了,这一回来,却并肩成双,一沉一亮两道身影偕行而来。边上那小郎君,绛衣热烈,灼灼生华,不是昨日里到访的宁家小郎君还是谁?

    他心中对宁离的身份略微有些猜测,不敢托大,走上去,含笑道:“主君,宁家小郎君也来了吗?”

    裴昭点了点头,却是侧头,与宁离说道:“这是我府中管家,你若是想过来看红梅,遣个人与他说一声就是。”

    宁离笑吟吟的点头。

    他容色极盛,昨晚来的仓促,只教人觉着生得分外明艳。今日于晴冷天光下见着,走在裴昭身侧,更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之感。

    “宁宁。”裴昭唤了一声。

    宁离便回声应了,与裴昭一并走入了内堂。

    那屋子里是相似的梅香,清冷疏幽,婀娜袅袅。

    昨日里只顾着小隼,并不曾细观,此刻看来,却觉得陈设布置,优美雅致,别有怀抱。

    裴昭见他目光落处,不觉含了点儿笑:“你喜欢梅花。”

    ……勉强也算得?

    宁离点了点头。

    便听裴昭说:“梅花隐逸,分外高洁,你喜欢也是应当。”

    这般赞誉下,宁离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只是觉得梅花开得很香,所以才想折一枝给阿耶。”

    裴昭不想竟是如此,更不想他实诚坦荡,悉数都说了。一时间微微一愣,见他眸光清澈,复又觉得,本是应当。

    莞尔之余,温声说:“你随心意而动,至性至情,也是很好。”

    这文绉绉的宁离听不来,但是裴昭的神情他看得来,他眼睛亮亮:“……你是在夸我吧,行之。”

    裴昭略略失笑,点头说:“是。”

    .

    不多时已经到用膳时候,裴昭遣人去隔壁说了声,将宁离留了下来。

    宁离的吃相算不得十分斯文,但是却吃得甚是香甜,自自在在的,教人见着了,由不得想,这饭食应当做得很美味。

    裴昭笑道:“可还合你胃口?”

    宁离点头:“……那可太合啦!”

    他有这般的感叹,显然是中意极了。

    裴昭只觉得还是平常的滋味,也没有什么特别。他平日筷子动得不多,今日却被感染,不知不觉间,也多用了一些。

    宁离不由得支颐:“唔,我府上的林师傅也很厉害。只是一股脑儿都上大菜,实在是难以招架。”

    裴昭就问是什么事情,于是宁离便与他说了一番,末了叹道:“听说还是宫里出来的御厨呢,我想林师傅大概是总做那几道菜,所以都不做别的了。”

    那倒是的确有可能。

    两人闲话了一番,又听裴昭说:“宁宁,你是从沙州那边来的。”

    宁离点头:“是呀。”

    裴昭又问道:“沙州是什么模样?”

    提起来沙州,那宁离就有很多话说了。

    沙州的关隘,沙州的风沙,还有沙州的骆驼、铃铛、丝绸,羌笛、杨柳、明月,连绵不绝的商旅。

    他说到后边,已经稍微有些低落。

    裴昭凝望着他:“你很想沙州吗?”

    宁离点了点头,一股惆怅顿时涌上心头。离家其实并不那么久,但是他当真是有些想念了。

    .

    别绪难忍,连离去的脚步都有几分感伤。

    张鹤邻亲自将宁离送了出去,回来后,小心翼翼问道:“……主君,那宁家小郎君,可是沙州宁王府的那位?”

    裴昭淡淡道:“你还没看出来?”

    张鹤邻边上赔笑:“奴婢瞧就应当是,只是和想象的差别太大,不敢确认罢了。”说到这里,张鹤邻叹了一口气,颇有一些感叹,“没有想到他竟然就住在咱们隔壁。”

    宁王世子入京,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大雍惯例,九州世家、各地王侯的直系子弟,都会择一人入建邺侍奉。张鹤邻在禁中行走已久,看过的也不少,但没有一个如宁离这般。

    如将将揭下来的宣纸,一眼便望见了底,无尘也无瑕。

    裴昭微微一默。

    ……他何尝不是呢?

    .

    第二日,宁离睡醒了困起,听闻有人上门来,隔壁车马已空,主人竟是已经走了。

    那侍从捎了话与他,原来裴昭只是在这一方院落休养,如今年关将近,家中杂事繁多,说不得便脱不开身。若是宁离还想要赏梅,切不要翻墙,昨夜已经将从前留的暗门打扫了,直接过去便好。

    姚光冶愣了一下:“世子还翻了墙?”

    宁离:“…………”

    他就没想过竟然会暴|露,顿时一阵阵心虚,东张西望想要转移话题。

    姚光冶十分不赞同,看着他面皮薄,到底还是没有再多说,只是语重心长道:“世子,下次可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了。您翻墙头过去,怕被旁人觉得失了礼数啊。”

    宁离胡乱答应了,只想快点把这茬儿给绕过去。他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咦,姚先生……建邺的封城令已经解了吗?”

    “已经解开了。”姚光冶说,“比平时还是要严格些,但已经可以出入……世子现在可要入城?”

    来了那么久,宁离至今还没有去过建邺城。他在这山上的园子里窝着,仿佛与外都隔绝了一样。

    “自然是要去的!”

    .

    宁离白日里进城,晚上出城,四处游赏,过得好不快活。建邺不愧是帝京,煌煌赫赫,气势恢宏,乃是与沙州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当真是好生见识了。

    这天他在茶楼上听人说评书,那说书先生讲的,正是百姓喜闻乐见的本子。

    宁离本来是随耳听着的,却没有想到捕捉到了几个熟悉的字眼,当下问道:“如今讲的是什么故事?”

    小二见他是这般俊秀人物,心里先喜欢了些,解释说:“这说的是当年东君大非川一战。”

    “……东君?”宁离有一些疑惑。

    “是呀,”小二颇有些惊讶,竹筒子一般倒出来,“您难道没有听过吗?这是咱们这最盛行的几个本子之一。白帝城东君,在大非川逼退了西蕃的国师呢。”

    宁离“啊”了一声:“我竟不知道,这被编成了一个本子。”

    小二笑起来,一脸与有荣焉的喜气:“那是自然,这等传奇故事,有井水处皆有传唱呢!”

    .

    这故事讲的却是天下两位无妄境大宗师之间的恩怨,因为涉及了大雍、西蕃,是以格外引人注目。

    西蕃国师波罗觉慧青年时曾远道洛阳,研习佛经,后奔赴建邺,坐而论道,一线无妄之际,却被白帝城主厉观澜打落,顿时生出了恨意。

    二十余年后,波罗觉慧终于勘破入微,晋入无妄,成就大宗师修为。他自觉扬眉吐气,便卷土重来,邀请厉观澜于雪原相会,一较高下。

    其时大非川南北,西蕃、大雍两军对峙,雍军粮草被阻,形势危急。

    当天来的却不是厉观澜。

    雪原上现出身影,无人知他是从何处而来。

    横空出世的剑君击败了波罗觉慧,西蕃人只见得国师吐血跌落,狼狈不堪。顿时间,士气大跌,人心惶惶,连败三城,一溃千里。

    于是雍军大胜。

    其时厉观澜正在北海垂钓,有人问起,厉观澜淡淡,剑为“朱明”,人为“东君”。

    天下震动,自此白帝城两位无妄境大宗师,响彻九州。

    .

    宁离听着小二讲完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如梦初醒一般打赏了一两碎银。

    此时此刻,说书先生那边正讲到了西蕃与大雍两军对垒之处,宁离有些听不得,就想出去。小蓟却不依从:“郎君,你不想听吗?”

    宁离说:“这里边胡编乱造的那么多,有什么好听的?”

    “是说书故事嘛!”小蓟说央求,“……我想听啊!”

    宁离真是没有办法,只好在这堂里继续坐下,可屁股底下却像是有火在烧。

    忽然间,听到一阵笑声:“虽然有一些编造的情节,但当年白帝城东君击败了西蕃国师,却不是假的……何况如今西蕃人入京,讲这故事也是情景相宜。”

    宁离循声望去,发现隔壁桌上坐着位宝蓝衣裳的年轻郎君,周身佩着精致的银饰,瞧着颇有一些惹眼。

    那年轻郎君与他年纪相仿,面目俊俏,见得他转过头来,顿时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宁王世子!”

    宁离也是愣住了:“你认识我?”

    那年轻郎君甚是不好意思的说:“我上京时候经过了滁水,刚好在驿站外见了你的英姿。”

    宁离:“…………”

    宁离顿时有些发窘。

    “宁世子,如今你的名头,可是把整个建邺都传遍了。”

    “是么?”

    宁离好生好奇,他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能传遍建邺?

    那年轻郎君叹道:“六百里加急,一匣子金珠只为了寄一封家书。沙州宁氏的豪阔,如今才教人见识了。”

    宁离茫然且不解:“可是他只要了一匣子呀?”

    年轻人本是将他望着,还道他会如何出言反驳,没想到听见这句,登时间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点头,只觉得乐不可支:“不错,不错,那可是他自己只要了一匣!”

    心里却想的,这宁王世子,实在是个妙人。

    先前在驿站里见得宁离潇洒离去的时候,他本还还想着这是个如何跋扈的人物,此刻正正与宁离对着,那所有的刻板想象,都悉数推翻。

    时家那个,他是早就听说过的,时宴暮仗着家世飞扬跋扈,惹出什么祸事来都不奇怪……指不定是时宴暮先出言不逊呢?

    他笑着说:“宁世子,我是杨青鲤。”

    见着宁离仍旧茫然眼神,并不曾意会过来似的,也并不生气,含笑道:“……和你相同,都是这一次入京的人。”

    .

    杨青鲤本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宁王府的这位小世子,仿佛还有一些苦恼、不能领会似的,不免有些惊讶。

    但他天生是个爽朗性子,不以为意,又补充道:“是前些日子,从叙州过来的。”

    ……叙州。

    若果说宁离先前还不明白,一听见这地方,顿时就反应了过来:“原来是小峒主!”

    杨青鲤连忙摆手:“……算不得,算不得。”

    叙州杨氏也是大世家,现任峒主杨青溪,修习巫术,那是入微巅峰境界,仅次于五位大宗师。

    这响亮亮的名头,宁离还是知道的。

    那么看来,眼前这少年郎君,也和他是一样的处境么?

    宁离试探着说:“你也要在这里待三年吗?”

    杨青鲤点了点头:“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只等着陛下召见……世子您呢?”

    “还没有……”

    不要说递上去折子了,他恨不得皇帝把他给忘了呢!

    .

    宁离见杨青鲤还要开口,连忙说:“你就叫我名字罢……世子过来,世子过去,也怪拗口的。”

    杨青鲤顿时一笑:“好罢,恭敬不如从命。”

    他对宁离本有一些好感,此刻恰恰遇上了,还算投缘,当下坐到了一桌来。

    堂倌被招呼来,上了一壶上好的建邺雨花茶。但见那茶叶形似松针,紧直细匀,在盏中沉沉浮浮着,将细白的内壁也映出了嫩芽初绽的绿色。

    香气自然是馥郁的,但是对于宁离来说……着实是苦了些。

    杨青鲤察言观色,见状连忙唤堂倌给他换了白兰花茶。

    宁离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实在是苦了些。”

    杨青鲤摇头叹道:“其实我也不耐喝这些苦的茶。”

    “……啊?”宁离顿时睁大眼,那为什么要点呢?

    杨青鲤脸也苦着:“我听说是他家的特色,想着既来之,就试试,哪里知道是这样的呢?唉,真是不如来一碗酸汤呢!”

    两人一时间对视,颇有一些相见恨晚之感。

    堂倌去了又来,无论是雨花茶还是白兰花茶,都被扔到了一边儿去。如今放在桌案上的,换做了一壶酸酸甜甜的山楂决明子茶。

    这一遭,滋味可算是舒快了。

    .

    台上先生还在唾沫横飞,台下初初相遇的两人也说得火|热。

    杨青鲤说:“宁离,你惹了时宴暮。接下来,可能会有些不好过。”

    宁离的目光里现出茫然:“时宴暮是什么人?”

    杨青鲤:“…………”

    杨青鲤一顿,当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只得道:“就是那天在驿站里你遇见的那一位。”

    宁离奇道:“他能让我不好过吗?”

    杨青鲤愣了愣,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还没等他琢磨过来,又听着宁离说:“怎么个不好过法?他要找我打架吗?”

    杨青鲤摇了摇头:“不,他不能,但是他家里有人能。”

    “……虽然他不成气候,但是他兄长却是很厉害的,两年前,东海时家的世子入了建邺,没过多久就进了奉辰卫,如今他年不及弱冠,已经是通幽上境的修为,堪称是建邺之中,年轻一辈第一人。”

    时宴暮不足为惧,真正厉害的是他的兄长,时宴朝。

    “通幽……”宁离“唔”了一声。

    杨青鲤点头,娓娓道来:“九州世家的子弟入京以后,按照惯例,都应该在皇帝身边侍奉,若是修习武道,其中很有一部分都会进入奉辰卫。是以奉辰卫里,实在是聚集了一些年轻英才,都是武道高手。而这时家大郎,可以在其中脱颖而出,足可以想他的厉害。”

    宁离将他望着,眨了眨眼:“你真的觉得他很厉害么?”

    杨青鲤:“……”

    不知道为什么陡然生出一种心虚来,掩饰性的端起了瓷盏,猛的灌了一口。

    他见宁离浑不在意的样子,不觉间看到了宁离身侧。那日没有看清,今日终于看得分明,宁离身边跟着的那侍卫头发微微蜷曲,面目轮廓有异,竟是胡人。

    他忽然间明白过来。随身跟着宁离的这侍卫都是通幽上境,那日在驿站之中,时家人没有一个能讨得到好处。这还只是区区一个人罢了,指不定在宁离身边,还有更厉害的人暗中保护呢?!

    沙州宁氏的独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的人物,难道宁王真的舍得让他就这样,轻飘飘的入京。

    杨青鲤恍然大悟,双手一拍道:“是我杞人忧天了。”

    宁离:“…………”

    他怎么没有听懂,杨青鲤到底是明白过来什么了?!

    .

    “你虽然不惧怕他……”杨青鲤道,“但这名头传出去,被旁人听见误解了,总归是不好。”

    宁离说:“什么名头?”

    杨青鲤提醒道:“沙州来的土霸王,一匣子金珠,六百里加急只为家书。”

    这个么……

    宁离一点头:“没关系,我敢作敢当。”

    杨青鲤:“…………”

    杨青鲤十分震惊:“你不要名声了?”

    他若不是当日远远站着看了一面、如今又当真和宁离遇上了,单单听那传闻,指不定心里以为宁离是什么样的人呢!

    “那可不行。”杨青鲤苦口婆心,“咱们这样的身份进京,原本就尴尬,应当谨小慎微,不露出些错处……你如今才刚刚到建邺呢,挥金如土也就罢了,但你还传了个性情狂暴的名头,四处都在说,宁氏的世子把时家小郎君打得下不了床。”

    “……建邺城都传遍了,可是一点儿都不好听。”

    宁离疑惑的却是另外一边:“我下手有这么重,真的把他打得下不了床?”

    杨青鲤:“……”

    杨青鲤简直气结,重要的是这个吗!

    宁离摆了摆手:“没关系,我觉得这样的名头挺好的。”

    杨青鲤将他望着:“你可不要自暴自弃了。”

    宁离认真的说:“我真的觉得这名声挺好的,你信我,青鲤,我还要谢谢他,传得四处都是呢!”

    杨青鲤简直震惊极了,思来想去都不明白,宁离为什么要放任。

    要知道,名声乃是十分重要的存在,怎么能任由人抹黑呢?

    他看来看去,宁离却一点不慌,好整以暇在边上喝山楂决明子茶。这茶汤酸酸甜甜的,恰好合了他的口味。又捻了些蜜豆吃了,忽然见得杨青鲤眼睛一亮,鬼鬼祟祟的凑过头来。

    宁离被杨青鲤这动作感染,当下也鬼鬼祟祟的凑过了头去:“青鲤,你是有什么要告诉我么?”

    杨青鲤小声说:“莫不是你要自污?”

    宁离肃然,顿时竖起大拇指:“知我者,青鲤也!”

    杨青鲤敬佩道:“高,实在是高!”

    宁离谦虚道:“哪里,哪里。”

    两人推杯换盏一半天,唯有侍从小蓟在一旁,满面疑惑。

    小郎君又在嘀咕些什么?怎么他也听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