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五更转03
“侯爷”
薄若幽一把拉住霍危楼,她身形纤柔,因用足了力气,竟令霍危楼停了下来。
霍危楼回头来看,“怎么?”
薄若幽哭笑不得,因怕他不听劝,两只手都将他拽了住,“侯爷且慢,侯爷为何带我去长公主府?是要去见长公主?”
霍危楼失笑,“不然带你去做什么?”
薄若幽一听小脸都白了,“侯爷带我去见长公主做什么?”
霍危楼有些莫名,“你未见过,便带你去见。”
薄若幽使劲的想把霍危楼拉回来,奈何拉不动,便开始挣扎,“侯爷,我……我为何要去见长公主呢,以何等身份去见?见了公主殿下她若问起,我又该如何答话?”
霍危楼好整以暇道:“我母亲……在病中,没有你想的那般骇人。”
薄若幽红着脸,忍不住直摇头,“不,我不去,我不愿去”
二人阔别几日,薄若幽比之在侯府那两日心思已是定了不少,可万万没想到,霍危楼一回来,竟然要带她去见长公主,她顿时又慌了神。
霍危楼见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不愿,剑眉微皱了起来,“你不想看看我母亲是哪般模样?”
薄若幽继续摇头,霍危楼眉头皱的更紧,看着她薄唇微抿,并不言语,手上却也不松,他但凡如此,薄若幽便觉颇为紧张,一时心底又忐忑又委屈,面上薄红退下,有些微恼起来,“侯爷,我该如何与侯爷说呢,您带我去见了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必定因为您对我心思大定,而后少不得生出许多事端来,我……”
“我本就对你心思大定。”霍危楼凤眸深沉,“你竟还是不信?”
薄若幽心头一跳,“信信信,我信,可是侯爷,男女之事,讲求的两情相悦,心甘情愿,您虽道明了心思,可您却不管我愿不愿意,您还未问过我,便想将此事过至明面,哪有这般道理?何况……在侯爷面前我尚且难做自己的主,待去见了长公主殿下我岂非更难?”
霍危楼听明白了,沉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薄若幽苦着脸摇头:“那我也不去,侯爷不能次次都自己做主,您将我置于何地呢?”
她挣的厉害,霍危楼便将她手松了开,她手背已被他攥的通红,此时不由侧过身去揉自己的手,霍危楼望着她,忽而问:“你说此事当要两情相悦,我已悅你,你却心中无我?”
薄若幽听得此话,又羞又恼,转眸去看他,却见他双眸晦暗,却又颇为赤城,她一时眼前发黑想要仰倒,世上怎有人将这般言辞说的如此一本正经,她深吸口气,面颊微红转过身来,“侯爷问我,我便照实说了,侯爷不可怪罪于我。”
一听此话,霍危楼心底先咯噔一下,面上却是泰然,“你说。”
薄若幽直了直背脊,目光亦坚定起来,“我心中……并非没有侯爷……”
她到底不比霍危楼面皮厚,此言说来十分费力,霍危楼正眼底微亮,却又听她道:“侯爷位高权重,龙章凤姿,我与侯爷相识数月来,亦知侯爷勤谨修身,我敬侯爷亦畏侯爷,如今,非说是……是仰慕也不为过,可世上男女仰慕便要成婚吗?”
“侯爷行事手段素来雷厉风行,亦说一不二,对我亦是如此,这却非我所愿,我若与侯爷成婚,侯爷令我如何我便要如何,虽旁人看来荣华千万,却与婢妾无异,我所求既非荣华富贵,自然也不愿如此依附侯爷。”
说完这些,她才觉掌心冷汗淋漓,而霍危楼越听眸色越深,等她说完,神情更令她心弦紧绷,她后退了半步,“而无三媒六聘便令我拜见长公主殿下,更有违礼法,侯爷这般行事在我……在我想来,侯爷并非仅是心悦于我,还将我当做了身份低微,可随意拿捏驱使之辈,若是如此,我与那些媚上惑主之人又有何差,唯一的差别,只是我令侯爷瞧的顺眼些,差事上亦算有用的着我之地。”
她面上一时红一时白,又觉羞恼又觉忐忑,可霍危楼次次如此,实在令她难以招架,见霍危楼不出声,她一咬牙道:“我又放肆了,若此言触怒了侯爷,民女这便离府,往后再不敢出现在侯爷眼前。”
霍危楼目光深沉的看着她,薄若幽只觉他那沉默迫人的紧,一颗心越跳越快,忽而福了福身便朝外走,就在她要与霍危楼擦身而过之时,霍危楼一把抓住了她。
薄若幽顿觉身子都绷紧了,霍危楼却在此时叹了口气,“罢了。”
他转身望着薄若幽,“礼法从不在我心中,我亦非将你当做随意拿捏驱使之辈,你心
中不定,我便替你定了,如此亦可省去许多枝节,因我知晓,你不可能心中无我,与其磨磨蹭蹭,何不如果断利落些,你将此生托付于我,我不会负你。”
薄若幽听的面上火烧一般,心底一时恼怒一时又有些触动,又觉他的所思实非常人,“侯爷当此事……当此事是在攻城略地吗?先谋后动,朝夕之间便可胜券在握了?”
霍危楼不置可否的望着她,“虽是不同,却也无二,攻城略地我还可派斥候探明军情,可如今你的心思,我却有些拿不准,我并不想迫你,可你与我所料却是不同。”
薄若幽这辈子也未遇见过如此难解的局面,霍危楼不知含蓄内敛为何物,可她却是自小谨守礼教,“侯爷,攻城略地可用兵法,可男女之事只凭兵法却是不够,何况侯爷如何便让我将此生托付于你了?又如何得知自己不会负我?侯爷这言辞张口便来,若非我对侯爷有两分了解,简直要将侯爷当做那些油嘴滑舌之人。”m.999xs.net
说着薄若幽无奈低声道:“若谁与我说这话我都相信,那我也太好哄骗了。”
霍危楼盯了她片刻,忽然叹了口气笑了,“我便令你这般不信任?”
薄若幽很委屈,“非是不信侯爷,我是良家女子,侯爷却不以良家之道待我,我不知侯爷怎就认定可受我之托付了,我想的却与侯爷不同。”
霍危楼眸色微深,“我如何认定……我难道还看不明白你?正是看的明白,方才定了主意,非是心思不知所起,而是知你更知我,而我若定了主意,神佛难挡。”
薄若幽听的面露忌怕之色,霍危楼摇了摇头走回了榻边落座,“罢了,你不愿去,便不去,你过来,陪我说说话。”
薄若幽转身看着他,心底仍然有些忐忑,霍危楼有些头疼的抬手捏了捏眉心,“你怕我作甚?我虽是想让此事简单利落些,却又何时当真逼迫过你?”
薄若幽仔细看他片刻,见他当真未曾动怒,这才松了口气,早前心底憋着数言,且亦未想明白自己的心思,如今皆告知于霍危楼,她心中便也坦然三分,人亦松快不少,便走过来两步,嘀咕道:“婚嫁是一生之事,如何利落的了?”
霍危楼没好气的道:“我难道不知?”
薄若幽不服气的轻声道:“既是如此便该慎重,侯爷也太过草率”
“我早已慎重过了。”
霍危楼面上沉稳持重,可心底却多有郁闷,薄若幽话说的明明白白,如今对他至多仰慕了些,却并未生出想做他夫人之心,且对婚嫁之事颇多顾念,对他之心亦不尽信。
简单来说,她还没有那般中意他,想要她的心,她更不可能轻易给。
霍危楼二十多年来,还未这般挫折过,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如今却被她明明白白的折了面子,这于他而言,简直比办不好公差还要难受。
霍危楼越想越气,忽而想到了她今日之行,于是他道:“你往后莫要与林昭多言。”
薄若幽一愕,万万没想到话题又扯到了林昭身上,“我……我不曾与他多言,今日他颇为热忱的帮吴捕头查案子,与我也未说上几句话。”
霍危楼一脸郁色的看着她,只觉薄若幽所行无一处令他满意,“你还想与他多说几句不成?”
薄若幽有些莫名,“自然不是。”
霍危楼想到自己竟连一个林昭也开始介怀,心底更是自恼,而薄若幽好似看不出他在生闷气一般,只眼底带着迟疑怯色的打量他。
霍危楼太阳穴突突的跳,他又使劲看了薄若幽一眼,忽然转身靠在了引枕之上,“过来帮我捏捏。”
薄若幽犹豫着上前来,她知道霍危楼的老毛病,从前做来还不觉什么,如今却觉手脚有些束缚,她迟疑不决之时,霍危楼咬牙道:“你就是来气我的是不是?”
薄若幽本还放不开手脚,听见他此言尽是忍耐,语气又莫名有些委屈沧桑之感,一时竟听的弯了弯唇,她走上前来,手落在了他额角上,指尖缓缓发力,温柔细致,很快便令他呼出口气。
他闭着眸子,薄若幽目光便肆无忌惮落在他脸上,见他少有此等外露的烦闷之时,一时笑意又多了些,这时,霍危楼仿佛察觉她气息不对,猝然睁了眸子,见她面上竟带笑意,他匪夷所思的拧着眉头,顿时便想坐起身来,薄若幽却一把将他按了住,“侯爷莫动。”
她这点力气本不算什么,可霍危楼当真未动,可他仍然睁着眸子,倒看着薄若幽的脸,这时,薄若幽指尖却往他眉间落来,她将他眉间褶皱抚了
抚:“侯爷此行已经很累了,眼下莫要为此事烦恼了,否则当真是我的过错。”
霍危楼闭上眸子,又气哼了一声,薄若幽一边替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话,“我并非不信侯爷,只是世上少有侯爷这般心性强悍之人,侯爷位高权重,无人能逼您迫您,您亦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您要想做什么,规矩礼法拘不住您,神佛鬼魅也难挡您,可我却不是如此,我只是芸芸众生之中一寻常女子,我如何能似侯爷这般肆意而行?”
她语声轻缓,霍危楼听来只觉春风拂面,薄若幽又道:“侯爷说看的明白我,既看的明白,便该知道我不可能与您不管不顾,私定了终身,您不可迫我。”
霍危楼不言语,却看得出他在听她说话,且并无不满,薄若幽言止于此,只替他细细推拿,而很快,薄若幽明显的感觉出霍危楼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不多时,她甚至见霍危楼呼吸都轻长起来,她心底微动一下,“侯爷?”
唤了一声,霍危楼却眉峰都未动一下,她忙停了手,此时窗外天光已是昏暗,眼看着便要天黑了,她不想扰了霍危楼,正要转身之时,却又见霍危楼身上未盖一物,而远处便有一件斗篷挂在墙上,她心念微动走了过去。
取下斗篷,薄若幽走到长榻边上时又迟疑了住,前次她好心替霍危楼盖斗篷,却将霍危楼惊醒,差点要了她的命,她对那夜可还历历在目。
薄若幽迟疑了良久方才再度倾身,她浑身紧绷着,准备好了霍危楼若是惊醒,她便立刻退开,然而等她将斗篷严严实实的盖在他身上之后,霍危楼亦还睡着,她高悬着的心落定,人亦跟着松了口气。
她就着倾身的距离看了霍危楼片刻,而后才直起身子朝外走去,等她出来,外面已经亮起了灯盏,福公公守在门外,见她出来迎了上来。
“公公,侯爷睡着了,若是无急事,可令他歇一会儿。”
福公公朝内看了一眼,有些惊讶,“此番赶路虽是疲累,可侯爷是难眠的体质,且你还在他怎就睡着了?”
这实在说来话长,薄若幽见天色已晚,只做告辞,福公公将她送至府门看着她乘着马车离开方才返身回书房,在书房门口往里探了探,果然安静的只剩下霍危楼轻缓的呼吸声,福公公面色一松,自己也跟着打了个哈欠,令侍从在外守着,且去补眠去了。
薄若幽回到家中天色已是漆黑,家里灯火暖然,良婶正将晚膳端上正厅,薄若幽陪着程蕴之用了晚膳,饭后喝茶之时,程蕴之道:“幽幽,明日可要去衙门?”
薄若幽一想,“明日多半无事,义父可是要去拜访故友?”
程蕴之笑着应声,“是,那明日一早,你便陪义父走一趟。”
薄若幽脆声应了,也并未问故友是何人,回房沐浴躺下之后,便想起今夜霍危楼说的那些言语,她是有触动的,这世上花言巧语之人众多,可却绝不包括霍危楼,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想要一女子,只怕都不屑用甜言蜜语诱哄之。
她拉起锦被将头脸蒙住,只觉面上热意又起,再想到霍危楼后来烦闷模样,又觉有些失笑,不近女色,不解风情,不通情理,竟要带他去见长公主,难道明日便要三媒六聘与她大婚吗?
薄若幽忍不住在锦被之中蜷缩了起来,心底忍不住意动,理智却在劝自己克制清醒,她这般胡思乱想许久,都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第二日起身之后,便见外头细雨丝丝,竟然落了雨。
程蕴之说要去拜访故友,便准备的十分周全,用过早膳,父女二人带着拜帖和礼物一起上了马车,马车从长兴坊上御道,又往城北而去,很快入了长寿坊之内,长寿坊中亦多是达官贵人,薄若幽掀帘一路看来,心中越发好奇。
“义父,您要拜访的故人是谁?”
程蕴之神色寻常道:“很快就知道了,你见过的。”
薄若幽狐疑,她见过的人不多,回京之后,也不过去过忠勤伯府,再有便是衙门之人,难道是孙钊?
她疑惑着,却见马车弯弯绕绕,不多时,停在了一处门庭高阔的府门之前,然而她还未看见匾额上“林府”二字,她当先看见了府门前停着的车架,那车架她乘坐多次,万分熟悉,正是霍危楼日常出行所用之车架。
而在此时,又两辆马车速度极快的停在了府门之前,马车之上跳下一个少年来,薄若幽掀帘去看,不是昨日才见过的薄逸轩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出门太累了少更新一点。明天修罗场。
第92章 五更转04
薄逸轩下了马车,很快,薄宜娴亦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紧接着,又先后从前后马车之上走下来两个身着华服的妇人来,薄宜娴和薄逸轩跟在两位妇人之后,鱼贯入了府门。
她眉头微皱,而后才抬眸看向了府门之上的匾额。
“林”字铁画银钩,薄若幽刚一看到,眼底便闪过一丝明光,“义父,这莫非是林侍郎的府上?”
程蕴之说她见过,可京城之中,她见过的姓林的人,却只有林槐父子。
程蕴之颔首,又将备好的拜帖和一封陈年旧信递给了周良,“去递给门房。”
周良接了拜帖而去,程蕴之坐在马车上,并不着急下马车,薄若幽有些狐疑,程蕴之老神在在的道:“不着急,等他来迎我们。”
薄若幽虽然没想到程蕴之说拜访的故友是林槐,可此前程蕴之便说过,林槐与她父亲同朝为官乃是故交,既是如此,与程蕴之相识似也在情理之中,她一时未语,只安心候着。
林府之内,因今日天气清朗,林夫人正备下了一场春日赏花宴,除邀请了薄氏之人,还另有三五家贵族应邀前来,而在书房之内,林槐正在听霍危楼说话。
霍危楼道:“此番地方贪腐,多与朝堂内有关,户部、吏部皆要彻查,今晨本侯见陛下之时,陛下已经明言,他已是半百之龄,也该趁机肃清朝野内外,否则将来给新帝留下一个烂摊子,只怕新帝无力整饬。”
林槐神色一紧,“陛下已有立储之心?”
建和帝膝下子嗣单薄,皇子只有两位,大皇子乃徐皇后嫡出,可皇后母族早年犯过事,皇后不得宠爱,大皇子亦是资质平庸,朝堂之上若比呼声,贵妃所出二殿下要比大皇子略胜一筹,贵妃得宠多年,二殿下亦颇受看重,可时至今日,建和帝对储君人选仍未定夺。
霍危楼闻言却是摇头,“未曾明言,陛下去岁冬日病了一场,大抵心知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长远打算了,至于何时立储,非你我能操心的,此番若是旁的也罢了,国库本就吃紧,连战备卫仓也敢动,这已不是几个小小地方官吏便敢做主的。”
林槐点了点头,“侯爷说的是,当日陛下在早朝上生怒之时,下官已有预感此事必定不会轻了,后来果然命侯爷走这一趟,足见陛下已是生了断腕之心。”
霍危楼凤眸内一片沉色,“陛下继位以来,常以中庸之道治国,这三十多年下来,常对世家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朝内中枢职位大半被世家掌控,底下门生故旧盘根错节,自上而下,连陛下手眼也要遮瞒,陛下已是积怒在心。”
林槐叹了口气,“此非朝夕之功,陛下要动世家之利并不容易。”
霍危楼指节在椅臂之上轻敲了一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此言说毕,霍危楼语带警示道:“你们林氏亦在世家之列,陛下虽是身体每况愈下,却未至势微之时。”
林槐忙道:“侯爷放心,下官省得。”
霍危楼点了点头,“对你,本侯是放心的。”说着他朝书房外看了一眼,“今日怎不见林昭?”
林槐语气一松,笑道:“今日夫人在府内设宴,请了几家女眷和小辈过府做客,他当在前陪客。”
霍危楼剑眉扬了扬,“想来请了与他定亲之人吧?”
林槐笑意更深,“是,本就是通家之好,两家小辈也走得近,自然少不了。”
话音刚落,外间管家来敲门,林槐转身令其进门,管家毕恭毕敬入内,口中道:“老爷,府门外来了一位客人,并未说姓甚名谁,只是递上来一份拜帖,请您看看。”
“嗯?”林槐微讶,狐疑的接了过来。
霍危楼看在眼底,也觉有些古怪,京城能与林家来往者,皆是非富即贵,而若熟识,入府何必递上拜帖?莫非是想走林侍郎的门路,有事相求?
霍危楼对此也见怪不怪,他也知林槐之谨慎,可就在他此念落定之时,却见林槐面色一变,猛然站起了身来,拿着拜帖和信的手都在颤抖。
又惊疑自语,“怎会”
霍危楼蹙眉,林槐又目光发紧的看了一遍拜帖,而后又将那封信打开,等这一封信看完,他神色以可用震惊非常来形容。
“侯爷,真是失礼了,一位故友忽来拜访,请侯爷在此稍后,下官要去府门处看看。”他说的急,更不等霍危楼应声便转身而出。
霍危楼眉头皱起,林槐已是老成持重之人,他当真还未见过他如此急慌,故友,还是递上拜帖送上信的故友,而林槐如此震惊
霍危楼摩挲着指上的黑玉扳指,心底忽然生出了一股子不妙的预感来。
林槐带着管家往府门来,一边走一边面露思索,想到今日府内还在宴客,更觉一个头两个大,赶忙吩咐管家,“去和夫人还有公子说一声,就说又有客来,侯爷也在,莫要扰了我们。”
管家应声而去,林槐这才一边整理衣袍一边加快了步伐。
到了府门之时,便见一辆马车安稳的停着,帘络轻垂着,瞧不见马车内坐着什么人,林槐扯出一丝薄笑来,“可是……蕴之?”
程蕴之正闭目养神,听到此言,双眸一睁,当先矮身掀帘而出,“林槐,当年一别,已经是十多年未见了”
程蕴之下了马车看到林槐,朗然笑开,“你和当年无甚变化。”
他二人同岁,当年皆是清俊少年郎,如今林槐依旧气度不凡,亦多了些官场上历练多年的沉稳气势,相较之下,程蕴之便要落拓沧桑几分,只是他常年住在青州,远离京城喧嚣,眉眼间多是安然闲适,亦颇为豁然从容。
林槐看到程蕴之真人,先是愣住,而后才当真惊叹了一声,“蕴之!当真是你!竟当真是你!”
他大步走下台阶来,忍不住去拍程蕴之臂膀,又感叹了一句,“竟然真是你!”
少年时故友久别再见,仿佛能勾起当年意气,程蕴之亦笑意一深:“是我,当年离京实属无奈之举,京城的到底是族地,人年纪大了,总要落叶归根。”
林槐又拍程蕴之臂膀,“好好好,回来了便好,我看到拜帖和信的时候,还难以置信,却不想当真是你,快,我们入府说话!”999xs.net
程蕴之将他一拦,“莫急,今日并非我一人来。”
林槐眼底微亮一下,“芳泽同来了?”
程蕴之眸色微暗,“芳泽已在三年前过世了。”还不等林槐反应过来,程蕴之已正色道:“是我女儿,也是景行的女儿。”
林槐还愣着,程蕴之转身,“幽幽,下来见过你林伯伯。”
车帘掀起,一只纤纤素手先映入了林槐眼帘,很快,一道倩影从帘络之下矮身探出,来人乌发云鬓,明眸皓齿,待看清她眉目,饶是林槐再如何稳重,也不由得睁大了眸子。
薄若幽下了马车站定,只觉有些巧合,福了福身,“林伯伯。”见林槐实在太过震惊,她不由浅笑道:“早前在洛州相见之时,还不知林伯伯乃我父亲和我义父的故友,还是刚才到了府门前才知,还望林伯伯海涵。”
林槐一个即将晋升刑部尚书的朝中四品大员,此刻如石雕一般僵立难言,薄若幽一席话说完,见他仍然望着自己不能回神,一时也有些莫名。
程蕴之对此却好似在他意料之中,他叹
了口气,眼底唏嘘之色似难诉尽这些年的波折辗转,林槐此刻方才艰涩开口,“你竟是……景行和月棠的女儿。”
薄若幽心道,林槐如此震惊,一来她自小离家,二来她父母皆亡,林槐只怕也未想到会在今日见到她,再加上早在洛州便重逢,这等意外,自更深一层,因而也未多想。m.999xs.net
程蕴之又叹息一声,“当年之事,你想来知道几分,我和芳泽离京之事,便带走了幽幽,这些年我们住在青州,回京城还不到一月。”
林槐点头,“这我知道,我在洛州便见过她,亦知道她回了京城,依然做了仵作。”
他仍然望着薄若幽,“我早该想到,你轮廓生的像你母亲,眸子却与你父亲相似,你又姓薄,我早该想到,只是当年他们说你……”
林槐心绪跌宕,话说至一半才觉不妥,赶忙收住,又反应过来此刻是站在大街上,忙请她二人入府,入了府门,林槐才定了心神,一边走一边打量二人,“十多年了,当真没有想到,第一次见她是在洛州,她随侯爷办差,侯爷说是从青州带来的,我便不曾深想,只是,她为何做了仵作?”
程蕴之闻言笑意微苦,“到了青州,芳泽开了医馆看诊,我本不想再从此道,阴差阳错在府衙做了仵作,幽幽粗浅学了医术,竟也对仵作一道生了兴致,青州小地方,我和芳泽也纵容了些,起初想着仵作一道十分不易,心潮过了便好了,却没想到她竟学了下来。”
林槐眉头紧皱,“你们这些年如何过的,待会儿要仔细与我道来。”
程蕴之笑道:“那便说来话长了。”
内院还在宴客,书房又有霍危楼,林槐带着他父女二人到了正厅,又命人送上茶点,一时没功夫去见霍危楼,先照着紧要的问程蕴之。
程蕴之道:“芳泽是老毛病了,在青州这些年,也利她养病,只是到底还是没撑住,旁的倒也都是寻常,青州山清水秀之地,虽不比京城繁华,却也少纷扰,我们一家三口,也算过的舒心。”
林槐道:“你们归来一月,怎不见薄氏之人提起?”
说至此,程蕴之眸色微沉,“我们还未回薄氏。”他看了一眼薄若幽,“当年他们那般待幽幽,我们去青州头一两年,他们还派了人探望,可那些心思我是看的分明,后来这十年,他们再无只言片语,幽幽如今是我女儿,与他们没大相干了。”
林槐面色几变,似想到了什么难言之处,程蕴之一看便明白过来,“我猜,他们多半也未将当年之事尽数告知与你,也不曾提起过幽幽。”
程蕴之此言似有深意,林槐听的面露薄愧,“薄氏的确有言,说……说幽幽再不会回京了。”
程蕴之冷笑一声,“好一个再不回回京,试问若他们有半分将幽幽当做薄氏之人,又怎会容忍她一个小姑娘流落在外,我虽待幽幽如亲生女儿,却到底并非血亲,他们如此,并非是信我当真会待幽幽好,而是想着反正有人带走了幽幽,他们少了一个麻烦,至于我和芳泽到底待幽幽如何,他们何曾有过半分关怀?”
林槐面上也是一阵青白交加,他似有难言之隐,只是薄若幽也坐在厅内,他言辞总有些掣肘,这时,外间却有侍从来报,“老爷,侯爷往这边来了。”
程蕴之扬眉,“侯爷?”
林槐点头,“武昭侯今日驾至府上议事。”
程蕴之眉头微拧,似乎未想到武昭侯也在,薄若幽看着两位长辈言谈已久,对此却不意外,她早就知道霍危楼在府上,两位长辈相谈,她也不好插言,听霍危楼来了,眼底不由得一亮生出些期待之意。
林槐当先迎出去,很快,霍危楼踏入了院门,他一眼看到厅内父女二人,唇角噙出一丝淡淡的冷笑来,冷笑一闪即逝,走近之后,却只有些意外,“竟是你们?”
程蕴之对霍危楼多少有些感激敬畏,此时亦上前来行礼,薄若幽跟着上前来福身,霍危楼摆了摆手,林槐忙请他落座上座。
适才程蕴之和林槐言语本就避讳颇多,如今霍危楼来了,气氛一时更为诡异,然而霍危楼似无所觉,“林侍郎,和程先生,竟是故旧?”
都是认识之人,由此疑问也是寻常,林槐此时道:“是,侯爷可能不知,蕴之一族本也是京城世家,后来出了变故,才在十多年前离京,我也未想到他回来了,至于幽幽,她乃是一门三尚书的薄氏小姐,她的父亲,当年与我既是同窗,亦是好友,她离京多年,我也未想到今日会有此般缘分。”
霍危楼好似第一次听说薄若幽是薄氏女一般,眉头挑了一下,“原来如此,怪道她在洛州之时,要令本侯举荐她入京兆府,又与她义父回京了。”
他又淡笑了下,“林家与薄氏乃是通家之好,如今薄氏大小姐与林昭身有婚约,程先生与林侍郎又是故旧,当真是有缘得很。”
程蕴之面色微变,下意识去看了一眼薄若幽,然而薄若幽坐在末位之上,并无所觉,他心底微松,却又更为心疼薄若幽,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槐,“薄氏大小姐与林公子有婚约?也不知是何时定下的事?我竟不知。婚期定在了何时?三媒六礼到了哪一步?”
林槐面生涨红之意,轻咳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程蕴之笑笑,“怎不见夫人和公子?”
林槐面色又是微变,忙吩咐人将林夫人和林昭叫来,内院之中,女眷们相聚一处赏花弄茶,林昭和几个少年子弟亦在不远处的亭子里说话,忽见远处有小厮急匆匆从前院来,林昭笑意不由得一淡,他已入朝,心思亦沉稳,一看此状,便知前院有何事端。
他告了罪,朝着林夫人走去。
薄逸轩不以为意,只是其他人却不饶林昭,令他归来以酒做罚,薄逸轩失笑,“林昭入朝,乃是朝官,你们也敢令他罚酒?”
其他人听的牙酸,一人道:“我看你不是觉得他已当了朝官,你是将他当做妹夫,所以才要回护,你若真要回护,稍后你替他不就好了?”
薄逸轩笑开,“妹夫便妹夫,等到了他真做我妹夫那日,随你们如何灌他!”
“那遭了,那还要等上大半年”
众人笑开,这边林昭快步走至林夫人身边,果然见她面露惊讶之色,正避开众人几步问那小厮,“来的是谁?怎还要让我和昭儿去拜见?”
若是男客,多为议事,让林昭一人去便罢了,怎还要她出面?
小厮道:“是一位老爷和一位小姐,小人也不认得,可老爷对他二人颇为亲厚,哦对了,武昭侯也到了正厅,似也认得他们。”
一听武昭侯也认得,又得林槐厚待,林夫人不敢大意,又去和诸位女眷告了罪,而后才和林昭一同朝前院来,薄宜娴眼见的二人离开,也觉奇怪,其他人见她眼巴巴的望着林昭,亦纷纷打趣起来。
“还未嫁过去,便要做望夫石了?”
“你们不懂,人家是自小指腹为婚的,早已将对方当做自家人了。”
“你们就羡慕吧,这样的天赐良缘你们也羡慕不来”
在场贵女们多是手帕交,薄宜娴面上微红,“你们莫要乱说,到底还未成婚,你们说到哪里去了?”
今日魏珺亦在,闻言揶揄的撞了撞薄宜娴
肩背,“你便心底偷着乐吧,这指腹为婚也不是那般好定的,二殿下和青州那位侯府小姐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本都昭告天下了,可临了却出了岔子,贵妃娘娘如今可劲生气呢,当初人人皆知的金玉良缘,如今成了笑谈,只这一样,贵妃娘娘只怕半辈子都心中有根刺,你再看看林昭,出身是定的便不说了,才德却是其他世家子弟不能比的,若当真为你指了个纨绔,那可真是没地说理去。”
众人纷纷应和,二殿下大婚本就在三月,可年后出了变故,却紧急取消了,后来青州之事传回京中,坊间颇多流传,自然也有那说的不好听的,二殿下身份尊贵,又为男子,且在大婚之前便发觉不妥也算止损了,而林昭若是个不成器的纨绔,与他指腹为婚之人,却是推脱不得,到时候认命的嫁过来,下半辈子以泪洗面都不够。
薄宜娴面上更红,“你们小声些,二殿下的事也敢说嘴。”
魏珺笑道:“我们几个说私话,又能如何,倒是你,婚期定在明年何时的?总听你说明年,不如定的早些吧,你第一个出嫁,也好让我们先闹你一闹。”
薄宜娴羞的脖颈都有些发红,“只说是明年,却也还未定下日子,多半是在年初,母亲这几日已在和父亲商议了。”
有人听的面露艳羡,“阿娴当真命好,当年那般多京城世家,偏就定了林公子。”
薄宜娴羞涩道:“我父亲与林侍郎乃是好友,两家前几辈上便是通家之好了。”想到二殿下那金玉良缘的佳话,她忍不住道:“当时亦是有人算过的,说是天作良配,两家信了,方才定了这亲,若是毫无由头,也不敢随便自小定下。”
此言听的众人纷纷揶揄起来,魏珺掩唇笑道:“早几年说此事,你还格外害羞,如今到底是要嫁做人妇了,亦比往日敢说了。”
薄宜娴红着脸想去捂魏珺的嘴,“让你再说!”
女孩子们笑闹着,远处夫人们也在说话,薄氏大夫人和二夫人今日皆至此,大夫人胡氏为薄宜娴亲母,自然要被问到薄宜娴和林昭的婚事,她见林夫人去了前院,面上便现出几分不克制的得色来,“婚事多半在明年年初吧,明年头两月内好日子极多,林夫人也着急呢,都说男子是安家立业,早些定下,昭儿仕途也能更为顺遂些。”
二夫人魏氏听的微微一笑,只去看远处的薄逸轩。
大夫人生养困难,早年掉过一个孩子,后来便只得了薄宜娴一个独女,如今有一个七岁的妾生子养在她名下,虽说薄宜娴是女儿,可到底亲生的更重要,因此,她格外看重薄宜娴的婚事,而薄宜娴能与林昭成婚,亦让她骄傲万分。
魏氏想到自己有个薄逸轩,自然也懒得去捧大夫人的场。而她更深知这门婚事是怎么来的,只是如今薄氏乃大房当家作主,她实在没什么好多嘴的。
往林夫人和林昭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魏氏一时也有些好奇,心道林侍郎府上来了什么贵客不成,竟要主母和公子抛开这般多客人一同去拜见。
林夫人亦好奇非常,边走边对林昭道:“你可知道这是谁来了?”
林昭苦笑,“孩儿也不知,莫非是哪位王亲到了?侯爷亦在,莫不是……二殿下?还是大殿下来了?”
林夫人失笑,“若是两位殿下到了,又何故令我去,何况你父亲是知道今日有客的。”
林昭亦不解,“到了便知了。”
母子二人相携到了前院,刚走进至中庭,便见厅内除了霍危楼和林槐,还有一对父女,而林昭在看到薄若幽的那一刹那,更是脚下一顿。
林夫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因近了厅门,便未多问,等到了厅内,林槐起身道:“淑宁,你看看这是谁来了”
程蕴之站起身来,笑意朗然的看着林夫人。
林夫人先是迷惑,待仔细看了程蕴之片刻,忽而眼底微微生亮,“你……你是……”
程蕴之唏嘘道:“多年不见了,你们仍是贤伉俪,令人艳羡。”
林夫人惊呼一声,“蕴之!竟然是你!”
程蕴之笑着应是,又令薄若幽上前拜见,“这是幽幽,我女儿。”微微一顿,又道:“亦是景行和月棠的女儿,当年出事之后,她随我和芳泽离京了。”
林槐适才突闻此言便惊诧到了极致,此时楚淑宁更是惊的呆愣当场,“什么?薄三和月棠的女儿……”
薄若幽上前来行礼,“林伯母。”
楚淑宁震惊的看着薄若幽,她虽是不曾见过也不了解薄若幽,可只凭她消失多年,又忽然出现这一条便足够惊讶了,再想到当年的婚事,而如今薄家两位夫人和少爷小姐皆在内院,一股万分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竟令她一时结巴起来。
“你……你叫什么?”
“若幽,侄女叫薄若幽。”
楚淑宁上前来握住薄若幽的手,“你离京之时才五岁……竟一转眼便这般大了,还生的如此亭亭玉立,你……你回京几日了?”
“已有大半月了。”薄若幽乖巧答话,一时也未觉出什么不对之处。
霍危楼泰然坐在主位上,一点也不觉自己打扰了人家面见长辈,他好整以暇的望着薄若幽,在场众人,亦只有薄若幽知道他目光迫人,并非面上看着的这般泰然无波。
这时,楚淑宁想起什么似得转身看林昭,却见林昭惊讶的站在厅门处,双眸明亮,似是惊喜万分,楚淑宁道:“这是林昭,说起来,可算你兄长。”
若是嘴甜的,此刻要唤一声兄长,可薄若幽莫名觉得霍危楼眼神骇人,人亦被她看的半个身子发僵,只得道:“伯母,林公子我早已认得了。”
楚淑宁有些意外,林槐道:“在洛州,我和昭儿都见过幽幽,此事也说来话长。”
说完,林槐又对林昭道:“昭儿,你还不知,她与宜娴的薄是一个薄家,她是宜娴三叔的女儿,是宜娴和逸轩的妹妹,因早年一些变故,五岁上便离京了。”
林昭此时才缓步进了厅门来,眼神内颇多华彩和感慨,而他更好似想到了什么,怔怔的走到薄若幽身前来问她:“原来我不曾记错,我第一次见你便觉面善,我幼时,一定是见过你的可对?”999xs.net
林昭面上惊喜非常,眼神更颇多炽热,虽也算正常反应,可薄若幽却记得霍危楼的叮嘱,且他此刻正看着她,她只觉被他看的背脊阵阵发凉,强自笑了下,“我……我记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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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五更转05
楚淑宁道:“那时你才四五岁,自然记不清了,昭儿比你年长三岁,记得的多些。”说完,楚淑宁又令林昭向程蕴之行礼,而后又看着薄若幽,“你小时候我和你林伯伯都是抱过你的,哎,一转眼这般大了,这些年,你跟着蕴之和芳泽过得可好?”
薄若幽浅笑一下,“义父义母待我很好。”
楚淑宁拍着她手背面露欣慰,一转眸见霍危楼泰然坐于主位,这才觉有些不好意思,又问:“让侯爷见笑了,只是臣妇听说侯爷与他们父女也识得?”
林槐道:“幽幽在青州便与侯爷认识了,他们父女此番入京,亦是与侯爷同行,只是侯爷也不知他们身份罢了,绕了一圈,大家都早已相识,也是缘分。”
霍危楼淡淡一笑,“的确缘分颇深,本侯今日亦算做了个见证。”
这时林昭道:“对了,今日薄家两位伯母,还有宜娴和逸轩皆在我们府上,她们可知道你们今日过来?”
林昭不知当年薄氏纠葛,只觉薄若幽既是薄氏二小姐,两位夫人和薄宜娴兄妹,一定是知道他们回京的,然而他此言说毕,厅内诡异一静。
程蕴之面色微沉,楚淑宁硬着头皮道:“今日府上设了雅集,请了几家府上的女眷和小辈做客,她们……她们是一同请来的。”
薄若幽入府之时便看见了薄氏之人,闻言并不意外,可程蕴之想到薄若幽在外多年无人问津,薄氏大房还夺走了原本给薄若幽定下的亲事,心底一时愤懑难当,面上也露了形色,“原来如此,我们回京之后,还未回薄府拜访,想不到今日竟在此遇见了。”
林昭瞧出事情不对,一时有些茫然,林槐尴尬的道:“蕴之,倘若知晓你们今日过府,我们自然不会请她们过来。”
程蕴之气哼了一声,薄若幽倒是十分从容的道:“林伯伯,不碍事的,我们来的突然,既是府上有客,林伯母倒不必在此作陪,免得失礼了。”
楚淑宁闻言简直有些感激,“既是还未见过,那今日可要一见?”
薄若幽便去看程蕴之,程蕴之淡淡扯唇,“不着急,有些事,我还得先问问林槐,问清楚了再见他们不迟。”
薄若幽这会儿也看出几分奇怪来,一旁林昭亦是满面疑问,林槐轻咳一声看向楚淑宁,“你先回内院,今夜的雅集早些散了吧,昭儿,你在此陪着侯爷和幽幽,我与你程伯伯说几句私话”
内院还有许多人,这般将人晾着也不是法子,楚淑宁只好应声而去,林昭亦应是,林槐又同霍危楼告了罪,而后便请程蕴之借一步说话。
程蕴之多年未入林府,林槐便邀他在府里转转,他们一走,屋内便只剩下霍危楼、林昭和薄若幽三人,霍危楼神色淡淡坐在主位之上,薄若幽看似落落大方,却背脊发僵的站在原地,而林昭则一脸慨叹的望着薄若幽,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薄姑娘……啊不对,我该称你二妹妹才是,二妹妹,你可知我头次在青州见你便觉有些面熟?只是当时未曾想到竟是薄三叔的女儿,后来又知道你姓薄,当时当真觉的极有缘,你那时候,想必也不知我是谁吧?”
薄若幽艰难的点了点头,“我在洛州之时不知,后来回程与义父相见,说起林侍郎,他才说是认得林侍郎的,却也不曾多言。”999xs.net
说至此,薄若幽眼风往霍危楼那边快速的瞟了下,又快速道:“前两日义父说要拜访故友,令我相陪,当时,我并不知道义父要来拜访林伯伯,还是片刻之前看到林府才明白。”
她对着林昭,却是说给霍危楼听的,然而他听完眉峰都未动一下,目光看似未落在实处,可只有被他盯着的薄若幽才知道他此刻心境不太好。
林昭毫无所觉,双眸仍然一动不动的落在薄若幽身上,“太可惜了,若当日我和父亲也走水路,便能早点见到程伯伯,我们便可早日相认,也不会耽误这么久。”顿了顿,他又道:“难怪我一早便觉二妹妹是投缘之人,原来我们小时候便见过,今日想来,我们在洛州再见,却不知对方身份,实在也是难得的缘分。”
薄若幽笑的生硬,“是,是难得……”
林昭见她并不如何接话,还当她拘谨,他忙放缓了语声,“二妹妹,你我两家本就是通家之好,逸轩和宜娴亦是自小来我们府上走动,你若未曾离京,必定亦常常来我们府上做客的,你莫要拘束,便将此处当做自己家才好。”
薄若幽扯了扯唇角,心道事情可不是你眼下看到的这般简单。
林昭又慨叹一声,“实在是太巧了。”说完此言,见薄若幽仍然放不开似得,便又去看霍危楼,今日霍危楼来时他便拜见过,何况他与霍危楼也算相识,他虽是位高权重,却也算半个兄长一般,于是他朝霍危楼走近两步,“侯爷是否也觉得巧合?当初幸好侯爷在青州遇见了二妹妹,否则,还不会有洛州那段缘分。”
霍危楼一笑,“的确巧合。”
林昭望着薄若幽,“又是巧合,又是遗憾,不过,如今知旧事也不算晚,二妹妹回了京城还不曾回薄氏?”他到底非呆笨之人,迟疑的问:“可是……与薄府有何嫌隙?”
薄三爷乃是嫡出,薄若幽乃是正经的薄氏二小姐,可她回京城这样的大事,薄氏大房二房未曾提起一句,此前薄宜娴兄妹见到薄若幽,也是不认识,而薄若幽回京数日,亦不曾回去薄府,简直就像她和薄氏无甚关系一般。
此问薄若幽倒是不惧答,“当年之事我记不太清了,只不过多年未曾回京,与他们情谊疏淡,因此并未立刻回去拜访。”
薄若幽说的简单,可林昭思来想去,到底品出几分不寻常来,他一笑,揭过了这个可能令薄若幽不快的话头,“这也不算什么,二妹妹如今住在何处?是程伯伯的宅子?”
“在长兴坊,是义父的旧宅。”
林昭又朝她走近一步,“今日我送二妹妹和程伯伯归家,也好认认门,改日登门拜访。”
林昭平日里还算沉稳,可如今情急心切,便露出几分少年气来,他热忱逼人,薄若幽却心慌的很,“这……太麻烦林公子了……”
“怎会?”林昭真诚的道:“你离京数年,如今终于回来了,自当多受照应才是。”
薄若幽听的掌心开始出汗,这时霍危楼忽然开了口,“多照应你几分也没什么,他与你堂姐定着亲事,往后便是你姐夫,也是应该的。”
林昭面上笑意一滞,薄若幽适时的抬眸道:“原来如此,我已见过大堂姐,林公子与大堂姐实乃天作良配。”
林昭面上神采淡了些,“我……我与你堂姐,乃是小时候定下的亲事”
他本有满腔话要说,可话题忽然至此处,竟令他一时忘了该说什么,这时,外面忽而来了侍从,在门口轻声道:“公子,薄家大小姐和大少爷要走了,请您一见。”
林昭眉头微皱,“没看到我在待客?”
霍危楼淡哂一下,薄若幽忙不迭道:“林公子不必在此作陪,既是他们要见你,便去一见吧,我与侯爷在此待着便是。”
林昭迟疑了片刻,又去看霍危楼,霍危楼面色寻常道:“去吧。”
林昭这才一拱手快步出了门。
“认亲认得可高兴?”
林昭前脚刚走,霍危楼便嘲弄的开了口。
薄若幽面上
一红,苦着脸道:“侯爷明鉴,我当真不知今日要来林家,更不知道林侍郎和我父亲与义父从前关系这般亲厚。”
霍危楼抬了抬手,“过来。”
薄若幽身子一下绷紧了,无奈道:“侯爷,这是林府……”
霍危楼剑眉一扬,“过不过来?”
薄若幽朝外看了一眼,见有绣衣使守在院门口,中庭内无人,她这才磨蹭的朝他面前走去,刚走到跟前,霍危楼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他将她一把拉的更近些,膝盖抵在了她腿上,薄若幽面露焦急,霍危楼却语声危险道:“好一个哥哥妹妹。”
“我可没喊。”薄若幽无奈道。
他捏着她掌心,又缓而重的摩挲着她手背,仿佛借此平息心底怒意,薄若幽紧张焦急之下,面上唰的一下一片血红,忍不住想挣开,“侯爷,这是林府……”
霍危楼冷笑一声,“林府如何?你当着我的面与旁人哥哥妹妹,我却连你手都握不得?”
薄若幽颇为委屈,“又不是我喊的,我亦不愿如此,只是林公子对薄氏之人太过关切,说起来我与他到如今也未说过几句话。”
“对薄氏之人太过关切?”霍危楼轻嗤了一声。
薄若幽耐着性子道:“是侯爷说的,他与薄宜娴有婚约,往后便是我姐夫。”
“我看他不是想做你姐夫。”霍危楼语声冷冷的道。
薄若幽听的眸子睁大,又情急的朝外看了一眼,“侯爷……在乱说什么,林公子有亲事在身,我与他也并不熟稔,今日不过是忽然得知我与他小时候见过,又是世交家的女儿罢了。”
她有些恼怒,霍危楼竟将她与别的男子想去一处便罢了,对方还是有亲事在身之人,这实在是有违礼法,霍危楼见她羞恼模样,手上不松,口中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义父为何对林家有不满,而他们说话却要回避你和林昭吗?”
薄若幽本就觉得古怪,可当年旧事她不了解,觉得长辈说个私话也寻常,然而霍危楼这么一问,她却知道事情不简单,“侯爷知道什么不成?”
霍危楼凤眸紧盯着她,“倘若,当年与林昭定亲之人是你,你如何做想?”
……
楚淑宁到了内院,先致了歉,而后便说今日府上来了贵客,要招待不周了,此言明面虽无赶客之意,可女眷们非富即贵,个个都是人精,如何不明白?很快便有人提了告辞,一人提告辞,其他人皆是纷纷应和,楚淑宁假做挽留两句,将众人依次送出去。
薄宜娴旁观着,心底疑问却越发大,更古怪的是林昭并未回来,而薄宜娴今日过林府,还未与林昭说上一句话,这亦让她苦恼不甘,于是她和胡氏交代了一声,一把拉住了薄逸轩,兄妹二人落后了两步,薄宜娴苦恼的道:“林昭哥哥怎未见回来?”<a href="<a href="http://www.999xs.ne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a> target="_blank"><a href="http://www.999xs.net</a>" target="_blank">www.999xs.net</a></a>
薄逸轩道:“不是说府上来了贵客?应当是在陪客人。”
薄宜娴前后看了看,见林夫人已陪着几位夫人往府门处去,她便吩咐自己的婢女,“你且往前院寻个送茶水的侍婢小厮问问,问今日来的客人是何人。”
薄逸轩蹙眉,“妹妹打探这些做什么?太失礼了。”
薄宜娴委屈道:“我并无他意,只是问问罢了,两家定了亲事,且听闻林伯伯即将接任刑部尚书之位了,哥哥不好奇吗?”
这般一说,薄逸轩的确想知道林府来了哪位贵人,他二人磨磨蹭蹭不走,而很快,那去探问的婢女便归来了。
“小姐,公子,今日来府上的有武昭侯,不过来的早了,可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有一对父女来了林府,奴婢未曾问出身份,那小厮只说二人面生,这是头次上门,还说并无排场,看着并非宗室之人,只那位小姐生的花容月貌,林大人对此二人十分看重,连武昭侯都不陪了,如今令公子留在正厅作陪,自己和那位老爷在府内逛园子去了。”
薄宜娴一惊,来的不是哪位皇亲国戚,而是头次登门的一对父女,薄宜娴也不知怎地心底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她抓住薄逸轩的袖子,“哥哥不是说今日要来找林昭哥哥借两本书吗?”
薄逸轩迟疑道:“可他在陪武昭侯。”
薄宜娴微微一笑,“借书很快的”
薄逸轩叹了口气,“你就是想知道让林家如此紧张的客人是谁对不对?罢了,咱们去看看,若实在不便就算了。”
她二人在林府皆是熟面孔,一路无阻到了前院,待看到院门处守着绣衣使方才停了下来,而后才令小厮去通禀,等了片刻,林昭才从院内出来了,他从来温雅卓然,此刻出来时,眉宇间却笼罩着几分郁色,虽是极淡,可薄宜娴关注了林昭十年,如何看不出来?
她心底又是咯噔一下。
林昭走至近前,面上已了无痕迹,温和道:“实在是招待不周了,今日府上来了客人,改日再请你们过府。”
薄逸轩笑,“来的是何人?让你们如此紧张。”
林昭迟疑了一下,“是父亲的旧友。”
并未点明身份,薄逸轩不觉什么,薄宜娴却觉得不妙,这时薄逸轩道出借书之事,林昭本想唤个小厮去取,可想到书房内藏书太多,小厮难寻地方,只好自己加快了脚步去拿,薄宜娴二人仍然留在远处,她目光着了魔一般望着前院。
林昭去得快,找书费了片刻功夫,再回来之时面上跑出一丝薄汗,如此越发显得他着急,更显出对客人的看重,薄宜娴二人却无借口再留,告辞之后方才往府门来。
周良今日驾车而来,正在林府门房喝茶,听见有客人从府内走出,套车的套车,赶马的赶马,想到自家车马也在外,便出来探看,这一出门,正撞见了薄宜娴兄妹,薄宜娴目光从他面上晃过,先是觉得有些面熟,等人走出了府门,方才猛地回想起来。
她猝然驻足,转身之时,周良却已回了屋内,然而她坚信自己未曾看错,再朝外一看,可不是停着昨日见过的,薄若幽乘坐的那辆马车?!
寒意从脚底漫上,薄宜娴一下攥紧了手中的丝帕,薄逸轩见她停步不前有些狐疑,而大夫人胡氏的侍婢已在外催促她们上马车,薄宜娴深吸口气疾步往薄氏的马车走去,刚一上马车,惨白的小脸便吓了胡氏一跳。
“这是怎么了?”
薄宜娴指尖发凉的握住胡氏的手,“母亲,我们先别走,先等等。”
胡氏不解,“生了何事?”
薄宜娴咬了咬牙,“母亲说过,我那个流落在外的二妹妹,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胡氏听的眉心一跳,“好端端的提那人做什么?”
薄宜娴深吸口气,“母亲,这天底下,还有别的薄姓之人能得林府看重吗?”
胡氏神色慢慢变了,不多时,胡氏的侍婢走向二夫人魏氏和薄逸轩的马车,令她们先行回府,而她们母女要先去别处逛逛,魏氏并未多想,当先回了薄府。
林府之内,程蕴之站在一处廊桥之上,目光凄切的望着林府内连绵的楼台,“当年之事,到底与你无关,这些年来,无论你是被哄骗,还是明知有内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我都不追究了,人活在世上,各有各的处世之法,我对你不敢苛责,只是有一样,当年这门亲事是定给谁的,我想你心底比我更清楚百倍。”
“幽幽身世坎坷,她父亲母亲留下的东西一分都未落在她手上,可这门
亲事,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被旁人夺走,你若还有半分良心,便不能这样欺负一个没了亲生父母的小姑娘。幽幽若是那等无品貌无才德之人,我许难挺直腰板说此言,你家林昭出类拔萃我知道,可幽幽你见过,她配得上你的林昭。”
程蕴之说的林槐满脸愧色,他又叹了口气,“其实我有打算这辈子都不带幽幽回来了,可到底心有不甘,当年之事她无半分错处,老天爷不该这般待她,景行和月棠泉下有知,亦不会安宁。说实在的,程家早已不存于世,我如今说这些多有些托大,可你在我心底,并非不守信义之人,亦非那薄氏大郎可比的,否则,我也不会先登你的门。”
林槐面皮涨红,“我明白你的意思,当年程家出事,我亦想援手,可那是宫里定下的主意,我也相助无望,后来薄家先出了小公子那件事,而后还未平息,景行和月棠又双双罹难,当时林家也有些内乱,等我腾出手来时,你已经带着孩子离京了。”
“后来我问薄家,可他们将幽幽说的……说的颇为不堪,又说是你带走了她,这辈子再不会回来了,那时我对那孩子的确少尽了一分心,这是我之过错,再后来,当年定的亲事无着落,结果薄家人托了道人合了大姑娘宜娴和昭儿的八字,这亲事才换了人。我当时以为你带着她当真不会回来了,薄氏大房又拿前两辈的交情说事,我便想着那还是定薄家的亲算了。”
程蕴之听的怒意悲切交加,“当时我不得不离京,幽幽又得了病,带她离开此地,是没有法子的法子,我不论你当年听了什么,可幽幽那时候不过一个五岁的孩子,她能有什么过错?如今人亦在你眼前,如何选择,全凭你决断。”
林槐垂眸沉思,片刻之后,他抬眸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此事我会和淑宁商议之后知会薄家大房,毕竟他二人有婚约京中人尽皆知。当年之事皆是长辈之过,与两个小辈无关,如今她二人还未定下婚期,也还留有余地,你给我几日功夫如何?”
程蕴之眉眼松快了两分,又叹气道:“过了这么多年杳无音讯,你给林昭定了别的亲事也算寻常,若是别的好亲事便罢了,我也不来你府上令你为难,可薄家人明知道当年之事是哪般,却从中使了手段夺走了本该属于幽幽的东西,这才是我最难忍受之地。我知你亦有难处,给你多少日不算什么,只要此事有个结果便好,幽幽那里我还未将定亲之事告诉她,等你与薄氏大房攀扯清了我再与她说个明白。”999xs.net
林槐也看出薄若幽毫不知情,他迟疑片刻,“与薄氏大房理论倒不算什么,只是两个小辈,忽然得知此事,也不知能不能接受。”
程蕴之哼了一声,“我看林昭看幽幽的神色,是十分喜欢多了这么个妹妹的。”
林槐失笑,“那幽幽呢?”
程蕴之蹙眉,“幽幽最是懂事的,这门亲事是她父亲母亲希望的,她不会排斥,且林昭的品性我也放心,二人已是旧识,到时候至多不自在些,又有何难的?”
林槐点了点头算作认同,见程蕴之少了怒意,林槐方才又说起了这些年的变故,十二年,能说的故事实在太多,而只要薄若幽的事落定,程蕴之对林槐亦无芥蒂,二人对着西斜的日头絮絮轻语,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光景。
……
正厅内,薄若幽一时未听明白霍危楼所言,“定亲之人是我?这怎会?”她更恼怒了,“侯爷如此言辞,是当真觉的我是那般不堪之人,嫉妒我那堂姐?”
霍危楼一时有些不忍,手上力道轻了些,另一只手抬起,将她纤瘦的小手包裹在了掌心之中,“并非觉得你会嫉妒。”他抬眸望着薄若幽,“因为,那亲事本就是你的。”
“侯爷在玩笑不成?”薄若幽惊疑难信。
霍危楼摇头,“此事我早已知晓,否则,我不会让你与林昭少说话。”
薄若幽这下呆了,“我……是我与林公子定亲?那如今怎……”她忽而恍然,“是因我离京了?我离京多年,所以换了人定亲?”
霍危楼仔细看她神色,“期间内情不知,可这门亲事,当是你刚出生之时你父亲母亲便与林家定好的,后来你离京了,可此事几个林家老仆却是知晓的。”
薄若幽怔然片刻,面上无悲无怒,一时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忽然,她皱眉看他,“侯爷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我?”
霍危楼眉头微皱,“告诉你做什么?这门亲事有何好的?林家对当年之事必定不是一无所知,他们后来任由事情发展成如今这般,便不是非你不可,且此事与薄氏大房有关,你何必纠缠其中?再者他们订了婚约多年,若人家当真生了情谊呢?你便拿回了亲事又怎能算是一门好亲?”
本是他没理,可他此言说完,反倒是处处替她考量,薄若幽又问:“那今日侯爷怎会告诉我了?”
“我不告诉你,你义父也该告诉你了,此前虽暂瞒了你,却也并非想瞒你一世。”霍危楼语声微沉:“我是未想到他会先来林家,早知如此,我便该早点与他说明,当然,如今也不算晚。”
薄若幽听的眉心一跳,“侯爷要做什么?”
霍危楼神色肃然两分,“你义父替你拿回你的亲事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再怎么说,做林家的儿媳妇,如何比得上做武昭侯的夫人?”
薄若幽面颊又红一层,“侯爷莫要胡来,义父并非求荣华富贵之人,奇怪,此事他从未向我提起过,难道他已知道林公子与我堂姐定了亲?”
说至此,薄若幽陡然想起了那日程蕴之无端生怒砸了两个茶盏之事,“啊,原来是这样,所以义父着急来拜访林家。”
霍危楼道:“此事稍加打听便可知道,林昭只怕也和你一样不知当年之事。”言毕,他见薄若幽神色仍是如常,便问:“不觉生气吗?”
薄若幽想了想,“有些意外,只是我离京多年,便是没有我堂姐,那门亲事也必定不复存在了,林公子年岁也不小了,与旁人定亲也是寻常,不是我的,便不必强求。”
“年岁大”三字有些刺耳,霍危楼哼道:“年岁大便要定亲?为何我不曾?”
薄若幽这才想起来眼前之人年岁更大,一时有些语塞,霍危楼又捏了捏她掌心,“他们不是非你不可,我是,此事我来处置,林昭与谁定亲我不管,可你却已有主了,我只是给你时辰想清楚,却不是让你扯上这些。”
薄若幽听的又想去捂霍危楼的嘴,“我……我怎就有主了,侯爷莫要自作主张,此事还不知义父如何打算呢……”
霍危楼皱眉,“我适才未语,便是不曾知会你,如今知会了你,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薄若幽正要说话,却听见外头响起说话声,她面色一变,急忙想挣开霍危楼的手,然而霍危楼不放,只拿目光迫她答话
林昭进门便见薄若幽还站在原地未动,她神色有些怪异,而霍危楼亦面色发沉的坐在主位上,他连忙告罪,见薄若幽似有些慌乱之感,便想定是霍危楼声势迫人,令薄若幽不自在了,想当初在洛州,霍危楼便对薄若幽颇不近人情,却又不知薄若幽何处惹了霍危楼不快。
正无措之时,林槐和程蕴之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七。
第94章 五更转06
离开时程蕴之还了无笑意,回来后,面上却尽是舒心泰然,与林槐温言絮语,芥蒂全消,霍危楼再如何迟钝,也看出二人已达成了某种共识,他手落在椅臂上,指节摩挲着黑玉扳指,神色晦暗难明,眼风不时扫过薄若幽。
薄若幽坐在末位上,背脊挺秀,眉眼温婉,可只有霍危楼看出她拢在身前的手攥的极紧,亦半晌都未松活一下,他眼神又暗了暗。
林槐令楚淑宁备宴,要款待程蕴之和薄若幽,霍危楼此刻从主位上起身来,“本侯还有公务在身,便不留了,早间所言,你知晓便是,这两日朝上便有动作。”
林槐起身来应了,又道:“侯爷还有何事?眼下时辰不早了,何不留下一道用膳?说来侯爷与他们父女也颇有缘分,若非侯爷赏识幽幽,我们也不会早在洛州便得见。”
程蕴之亦道:“侯爷对幽幽还有救命之恩”
霍危楼弯了弯唇,“举手之劳罢了,今日便不留了,你们旧年故友,本侯在此,你们亦有拘束之处。”
他既起意要走,便是谁也难留,林槐带着林昭去送,薄若幽却没理由跟上去,而霍危楼走时看也未看她一眼,这令她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程蕴之叹道:“没想到侯爷也在此,说来的确与他有缘。”
一转眸,程蕴之便见薄若幽面有轻愁,眼底烟笼雾罩的,似有烦思。
“幽幽,是否没想到会来林府?”程蕴之温和的问。
薄若幽回过神来,想到霍危楼所言定亲之事,本是想立刻问,可眼下还在林府多有不便,她只道:“的确没想到,义父适才和林伯伯说了什么?”
程蕴之一笑:“没什么,一些陈年旧事罢了,有些误会,眼下已经说清了,你林伯伯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今日带你来府上拜见,以后他们亦会照拂于你。”
薄若幽欲言又止,可林槐和林昭很快回来,她便只好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接下来,便是故友叙旧,相谈甚欢,薄若幽敛眸坐在末位,只有问到她的时候她才答话,程蕴之看出她有些不妥,林槐却毫无所觉,只当她本就是温婉沉静的性子,待到了用膳之时,楚淑宁亦对薄若幽颇为热忱,她这才多露了些笑意。
林昭半日目光都落在薄若幽身上,可当着长辈,也做不得什么,待膳毕,程蕴之见薄若幽实在安静的过分,便很快提了告辞。
林昭说要送她们归家,便是当真要送,程蕴之推脱不过,亦乐见如此,便应了,薄若幽无法,在马车上又安静了一路,到了程宅,林昭并未入府,等他离开,薄若幽才面露两分肃然。
“义父,今日去林府,可是为了女儿?您此前提过的,对女儿的婚事早有安排,可说的是林公子?”薄若幽给程蕴之奉了茶,开门见山的问。
程蕴之一愣,万万没想到薄若幽已经知道,“幽幽,你是如何猜到的?”
薄若幽摇了摇头并不细说,只是问:“今日义父是否让林伯伯将林公子和我堂姐的婚约解除,而后与我定亲?”
程蕴之放下茶盏,“幽幽,那本就是你的亲事,若是别的人家便罢了,唯独薄家大房,我不能坐视不理,当年的事不提了,连你的亲事都要抢夺,他们怎配做你的长辈?”
说至此,程蕴之语气沉痛了些,“我本不愿这般早告诉你,这亲事本是你的,如今却和薄氏大房攀扯不清,实在是令人生厌,可你既知道了,告诉你也无妨,这是十五年前,在你只有两岁之时,你父亲母亲与林槐夫妻停下的,当时虽未写正经的婚书,可我们几个交好之人皆知这门娃娃亲。”
“这是你父亲母亲之愿,我不管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你,也要替你拿回来,你我离京多年,林昭若改定了别人的亲事,我也不愿强争,可薄氏大房,他们是最清楚这门亲事的,这些年来他们对你不管不问,如今一句交代也无,竟然就这般明明白白顶替了你。”
“你可知我令周良去打探之时,外间如何谣传吗?他们说这门亲事是你堂姐出生之时便定下的,说薄家大姑娘与林昭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又说林家老太爷当年如何喜欢薄家大小姐,太可笑了,分明是抢走了你的东西,却还要编排出这些话来,他们是当真觉的你父母亡故,你一个小姑娘不论是死是活过的是好是坏,都抗争不了,他们如此厚颜无耻,我怎能忍得?”
程蕴之又叹了口气,“义父已至暮年,如今便是回京,能说得上话的故人也没有几个,薄氏无人为你做主,义父真不知义父老了,过世了,以后你要依靠谁,我已探过林昭的声名,心知他在年轻一带的世家子弟之中乃是翘楚之辈,而林家门风清正,你嫁过去他们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也会厚待你,此事,便是义父在能唯一为你做的事了。”
薄若幽听的眼眶微红,不由蹲下身来为程蕴之捶腿,程蕴之素有腿疾,身体亦不好,她听不得他说什么过世之语,“义父莫要如此说,义父为了女儿好,女儿都明白,义父定是长命百岁的,女儿往后不论嫁与谁,义父都要看着女儿才好。”
程蕴之拂了拂薄若幽发顶,“但是义父看出来,你并不喜欢这亲事,在林府内你兴致便不高,回程默然一路,如今这般问我,便是不喜的,可对?”
薄若幽弯了弯唇,“林家的确是一门好亲,若女儿能嫁入林家,多半亦能算寻常女子之中能过的舒心安乐的了,可是义父,林公子与我堂姐定亲多年,他们十多年的情谊,非我可比的,如今贸然令他改了婚约,我堂姐便不说了,林公子可会乐意?若他不乐意,我嫁过去岂非处境艰难?”
程蕴之蹙眉,薄若幽又柔声道:“虽说儿女婚嫁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女儿却听良婶说,当年不论是我父亲母亲,还是义父义母,皆是先有了情谊,而后才三媒六聘成婚的,女儿从前未想过婚嫁之事,如今女儿却想着,不论所嫁何人,至少也得是有些情谊,值得信任,可托付己身之人,义父觉得如何?”
程蕴之听的心头生出些酸楚,“自然如此是最好的,义父终究是想找个值得你托付一生之人,你与林昭也算旧识,今日我看林昭待你也颇为亲善,看他脾性,也是年少有为的稳妥之人,义父觉得,这便是最好的人选了。若你父母在,凭着你父亲的才学,如今位置不在林槐之下,我还不至如此忧心,可你没依没靠,义父只能为你寻最稳妥之人。”
薄若幽蹲在程蕴之身旁,闻言鼻尖一酸,想了想还是道:“林公子的确很好,只是女儿对他并无倾慕之意,且女儿想着,我们离京多年,林家便是不定薄家的亲事,亦会定别家姑娘,林公子不知当年
之事,和薄家大房定亲这般多年并无异议,想来他对这门亲事本就是满意的,义父对薄氏大房不忿,不过是气他们不够光明磊落,今日义父将当年之事说清,那林伯伯应当知道当年薄家大房用了些心计,女儿觉得这便够了。“m.999xs.net
程蕴之蹙眉,“可是你林伯伯已经答应,会和大房说清楚,将这门亲事还回来。”
薄若幽早已料到,这时乖巧道:“林伯伯还未问过林公子,如今不过是因为负疚罢了,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是,女儿如今对林公子无半分旁的心思,若让女儿与他定下婚约,实在是令女儿为难,女儿不愿如此。”
程蕴之疑问道,“眼下无情谊,可是多相处些时日呢?”
薄若幽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上有些热意,她低声道:“林公子虽好,却并非女儿喜爱之人。”
程蕴之一听此言,眼底立刻生了警觉和疑惑,“你如今心底已有中意之人了?”
薄若幽神色微紧,迟疑不言,程蕴之一下坐直了身子,“你……你身边多有来往的男子一只手便数得过来,你中意之人是……武昭侯?!”
程蕴之瞬时便猜到了。
而薄若幽的反应也未令他失望,她面上快速的染上霞色,从来落落大方的人,此时眼底一慌亦有了羞涩之意,程蕴之面色严峻起来,“你早前在侯府养病我便觉出不妥,当时有些忌惮,生怕武昭侯对你生了心思,我这才着急去打探林家的事,可你……”
“是武昭侯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薄若幽摇头,“不是不是,义父莫急”
薄若幽面颊绯红,不敢对上程蕴之的眼睛,可此事非同小可,若不早些说个明白,只会急坏了程蕴之,她定下心神强迫自己望着他,“义父,侯爷的确吐露过对女儿另眼相待之意,可这并不是紧要的,若论女儿中意何人,女儿的确颇为仰慕侯爷,虽也不算什么,可有了如此心思,又怎能与旁人定亲?”
程蕴之身子一晃,“你有此言,那便是真的”
薄若幽羞窘的很,却仍是神色坚定,“您知道的,女儿对您从无虚言,若不开口便罢了,若对您开了口,便不会骗您,您对女儿的好女儿明白,您的考量女儿亦知道,因此女儿不敢隐瞒义父,只望义父明白女儿心思,亦无需为了女儿费力去争夺什么,女儿看您专门为了女儿才登上林府之门,心底也颇不好受。”
“今日在林府,林伯伯一直在说缘分,可女儿离京多年,婚事亦有变,这多半是说女儿与林家缘分极浅,可侯爷几次三番救了女儿,说起缘分,倒是与侯爷更有缘些。”
女儿家心思本就难以启口,程蕴之更是头次听到薄若幽如此坦然之语,他先是意外,又有些看着女儿长大了的欣然,可想到林家的婚事最为稳妥,而霍危楼位高权重,若当真中意霍危楼,便要踏上未卜之路,一时心又揪了起来。
“义父当然不会迫你,只是利弊义父都要告知与你,免得你涉世未深将来生变,后悔也来不及,武昭侯待你……的确算得上另眼相待,可他位高,又是少年老成,城府万钧之辈,莫说你,便是林槐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若骗了你……”
薄若幽摇头,“义父,女儿如今并非非嫁侯爷不可,您想的女儿亦明白,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只是林家的婚事,女儿不想争了,若闹出不快,也令您与林伯伯为难,这是女儿要与您说的,您觉得如何?”
程蕴之已将林家抛之脑后了,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霍危楼是否用了什么手段哄骗了他的乖女儿!
“幽幽,你可知侯门深宅,是何等艰辛?”
薄若幽已料到程蕴之诸多忧心,可她却似注意已定,“义父,您说的女儿想得到,只是一来,侯爷非那等朝秦暮楚之辈,二来,女儿也只是有此仰慕之心,并非想如何,如今林家的婚事不必强求,至于女儿将来婚嫁在何处,且行且看便是。”
程蕴之苦涩道:“可若是弃了林家,以后再想寻林家这样的亲事,却是再没有了,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薄若幽歪头想了想,“女儿自己做了选择,便受的住一切因果,您放心便是。”
程蕴之并未立刻答应,而是垂眸沉思,薄若幽也不催促,只是小心翼翼的为他捶腿,片刻之后,程蕴之看着薄若幽乖巧模样心软了,“当真想好了?”
薄若幽点头,程蕴之叹了口气,“那……那我修书一封送去林家,且看林槐如何吧,你不想要这门亲事,倒也少了些攀扯,只是……”
“那武昭侯非凡俗之辈,你可能看得出他对你有几分真心?他出身尊贵,如今更是在朝堂上只手遮天,得他心意时,你便是万千尊荣,可若有朝一日不得他心意,你便毫无退路,幽幽,义父其实不想令你嫁入这等门第。”
薄若幽宽慰道:“义父所思女儿亦想过,只是女儿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女儿不会因孝顺便顺从您的安排,便也不会因仰慕谁便任谁拿捏,女儿若无这点心志,又如何能到了今日还为仵作?女儿愚笨,不知如何看透人心,可女儿想,凡事慢些总不会错,因此女儿不着急婚嫁,对侯爷,女儿亦不会事事顺从。”
程蕴之见她目光温柔却坚韧,语气不急不缓透着从容,便知她心底已有主意了,“幽幽长大了,义父不能为你做那么多,却绝不会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罢了,我这便去修书,也懒得再去见他了,看了信,他定会明白。”
薄若幽起身扶起程蕴之,至书房,又亲自为他磨墨,程蕴之呼出口气,洋洋洒洒写了两大张,又叠好,准备令周良送信,薄若幽却道:“还是女儿去送吧。”
程蕴之有些不解,不过她要出门也无妨,薄若幽便拿了信出门,乘着马车先到了林府,将信交给门房之后,方才又折返,只是还未走出几步,薄若幽掀开帘络,“良叔,先去武昭侯府。”
周良微讶,薄若幽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不问义父让良叔做了什么,良叔也不能告诉义父我让你做了什么,可好?”
周良面露赧然,轻咳了一声驾车往武昭侯府去。
此刻已是黄昏,薄若幽道:“我半柱香的功夫便出来,良叔在此候着我便是。”
周良应了,见薄若幽步履娉婷往侯府去,莫名觉得今日的薄若幽更多了两分沉稳若定之感,颇有些小主人模样。
……
霍危楼离开林府便觉心气不顺,一回府便令福公公去查十多年前京城之中哪户程姓人家出过事端,只用了半日功夫,便查到了他想要的。
福公公捧着一封信笺进了书房,此时已是日落西山,书房内光线昏暗,霍危楼整个人坐在书案之后,周身一股生人勿近之势,显然是闷气的
狠了。
福公公将信笺递上去,“侯爷,查清楚了,老奴当日便觉程先生面熟,原来老奴当真是见过他的。”
霍危楼慢条斯理去看那信,闻言道:“何处见过?”
福公公便道:“宫里见过。”
霍危楼已将信打开,看了两眼便皱了眉,“御医程家?”
福公公颔首,“他父亲便是前任太医院院正,如今的明公子之父,与他可算同门师兄弟,十三年前的惠妃案里,程先生的父亲用错了方子,因此事,程家被抄家,程先生的父亲被判了斩刑,程先生自己本已入了太医院,却已被贬没了职位,不仅如此,程家后人再也不可入宫行医,亦不可得任何官职。”
十三年前霍危楼也不过才十岁,可对福公公口中惠妃案却是有记忆的,十三年前,惠妃有孕待产,临产之夜却血崩而亡,产下的男婴亦是死胎,后来发现其宫内宫人投了毒,而当时的太医院院正,因用错了方子救治不力,也被牵连。
霍危楼对此案记忆犹新,是因当年徐皇后母族也牵扯了进来,整个后宫动荡,建和帝甚至差点因此废后,而此案牵连宫内宫外近百人,太医院院正不过是其中之一,因此他对程家并无印象,却不想,程蕴之竟是这般出身,牵扯到皇室的案子,难怪当年会离京避祸。
“老奴依稀记得,那时候老奴经常陪着长公主殿下出入内宫,是撞见过程先生的,那时候程先生也不过二十来岁出头,当是成家不久,因父亲还在位,他不过是一寻常御医,他父亲出事之后,整个程家便也散了,可那案子后来还追查许久,想来是怕再被牵扯入内,所以直接离京了。”
霍危楼微微皱眉,“难怪与林槐是旧识。”
福公公已问了跟随霍危楼的侍从,知道霍危楼今日的气是从林家得来的,便试探着问道:“今日他们父女去林家了?是为了那门亲事?”
霍危楼将信笺折起,剑眉又紧皱了起来,福公公看的叹然,“侯爷,老奴早就说过,此事不易,您任重道远,何况啊,这娶妻成婚,颇多繁杂,两个人若要同心白首,更是难。”
“我知道。”霍危楼语气冷了些,“没人比我更知道了。”
福公公神色微变,赶忙转了话峰,“不过,侯爷也不必想的那般艰难,幽幽是什么性子,凭您看人的眼力,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只是您向来说一不二,幽幽跟着您办差令您满意,可如今您却并非是让她做您下属了,您亦不能用从前的心思待她,而她若再事事顺着您,在您面前也不能袒露本心,那对她而言何等不公?又何等憋屈?”
霍危楼眉头拧的更紧,他当然未曾用从前的心思待她,从前他不曾想方设法为她考量,她嫌他自作主张,可她已跟着义父去林府拿回亲事了,难道他还要由着她不成?
霍危楼越想越恼,他堂堂武昭侯,何曾受过这等闷气?若连自己看中的人都把握不住,眼睁睁看着她与别人攀扯定不定亲之事,那他要这泼天的权力有何用?
可福公公说得对,他不是让薄若幽做她下属的,此事上根本用不了那套雷厉风行的手段。
霍危楼呼出一口气去,看了看外头天色,心道这个时辰了,程蕴之和薄若幽必定离开林府了,于是他吩咐道:“去接她过府。”
福公公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可刚出门,便听他惊呼了一声,“幽幽?!”
霍危楼拧眉,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一道倩影进了书房的门,霍危楼一愣,一时竟有些不敢置信,哪一次不是他令人接她过府,何曾见她自己主动出现过?
“拜见侯爷。”薄若幽行了一礼,面上还带着浅淡笑意。
霍危楼打量着她,人一时还未回过神来,可想到自己还在生气,语气便有些冷,“过府所为何事?”
薄若幽心底本还有些忐忑,可见他背脊笔直,面上冷酷,那悬着的心反而落了地,她语声轻松的道:“我已和义父说明白了,不与林家定亲,这门亲事本就过了这许多年,不作数了,林家愿定谁家的亲都与我们无关了。”
薄若幽说完,霍危楼眼底神色微动,他看着薄若幽,眼底诸般神色复杂,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忍了住,薄若幽却极快的福了福身,“那我告辞了。”
她说完便走,人都快出书房了霍危楼方才反应过来,他忙道:“你站住。”
薄若幽驻足转身,霍危楼蹙眉道:“你如何说服了你义父?”
薄若幽眨了眨眼,“义父自小疼我,从不逼我做我不喜之事,我说我不愿意,他便不会逼迫我,我只要与义父好好说理,总是说得通的,就这样简单。”
霍危楼觉得自己被噎住了,薄若幽此言,简直像在责难他,说完这话,薄若幽又福了福身,“时辰已晚,我要归家了。”
她说完,这下当真出了门,霍危楼想起身去追,却不知怎么觉得今日必定留她不住,一时只愣在座椅之上,他仔仔细细咂摸她那话,越想越觉得她是故意的,可想到程蕴之的经历,再想到程蕴之白日登门想将亲事求回来,下午便被她说动改了心思,又在心底生出些难言滋味,他一时忆起在洛州,初初应了她所求之时她面上那惊喜神情,忽而觉得自己用错了法子。
薄若幽心慌得很,上了马车拍了拍胸脯,赶忙令周良驾车回家,生怕霍危楼追上来一般,等走出一条街市,方才松了口气,心道今日终于在堂堂武昭侯眼前来去自如了一回!她握了握袖子里的拳头,一回生二回熟,往后她必定不会再那般敬畏他!
越是离家门近,她心境越发松快,可马车到了宅门之前,却见外面有两匹马儿,她心底一动快步入了家门,很快在正厅之中看到了吴襄和候炀。
吴襄见到她亦站起身来,“小薄,你回来了!”
“吴捕头怎来了?又有新案子了不成?”
吴襄迎出来两步,“不是新案子,还是那杀婴案,我此来是想问你,明日可能随我去一趟城外二十里地之外的古章村?”
薄若幽蹙眉,“去那里做什么?”
吴襄神色微肃,“古章村在洛河更下游之地,你当还记得我带你去了发现死婴的河滩,那里怪石嶙峋,看起来十分寻常,可今日我们在城外走访得知,那嶙峋怪石可能并非无用,那极有可能是一种古老的祭坛。”
薄若幽听的面色一肃,“祭坛……以活婴为祭?”
吴襄点头,“这种祭坛数年前便在这个古章村出现过,当时还被当做一种巫术传入了京城,不仅如此,今日查问到几个做工的长工,他们说古章村好几户人家都死过孩子。”
薄若幽听的背脊微寒,忙道:“好,我随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七。
第95章 五更转07
第二日天色刚亮,薄若幽便乘着马车出了门,至城南与吴襄一行汇合后,出城往古章村而去,她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林槐夫妇登了程家的门。
程蕴之将他二人迎入正厅,林槐打量着宅子道:“这里倒是清净,小了些,不过只有你父女两个,仆从也不多,倒是够住了。”
程蕴之笑,“今非昔比,这般已经极好了。”
落座上茶之后,林槐神色一正,“你的信我看到了,此事我也与淑宁说过了,只是你忽然改了心意是为何?”
程蕴之笑意一淡,面露唏嘘之色,“昨日你我那般言谈,幽幽猜到了,早前我虽未提过定亲之事,却对她说过,她的婚事,我有安排,因此她猜到了。”
“如今知道你家林昭和薄家大姑娘定了亲,她也不觉什么,她说这些年来我们离京日久,便是没有薄家大姑娘,也会有其他姑娘,何况你们给林昭定亲多年,在林昭心底,薄家大姑娘才是他的良配,因此,她也不想再拿回亲事,便将错就错下去吧。”
林槐知道程蕴之心底积怒多年,本已打算与楚淑宁商议如何与薄家大房解除婚约了,却不想程蕴之忽然又改了性子,他便猜到出了变故。
然而他没想到,这竟是薄若幽的意思。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林槐道:“幽幽当真这般做想?”
程蕴之颔首,“她亦说他们已订婚多年,想来多少有了情谊,此番即便真的拿回亲事,林昭心底多半不喜,她的处境亦颇尴尬,既是如此,还不如成全他们算了。”
顿了顿,程蕴之又道:“我所恼之处,昨日已和林槐说明白了,想来你也理解,薄氏大房对幽幽狠心,和你们定亲也是存了自私自利之心,这一点,这些年来你们想来是知道几分的,可亲事是你们改定的,往后与薄氏大房做亲家,好坏你们自己担着,我和幽幽,以后再不会提当年定亲之事了。”
林槐苦笑,“我昨日应你亦是诚心诚意的,只是你们可都定了心意?若是这般,那这门亲事便不退了,莫说两家前几辈有些情谊,便是如今没个理由,也退不了。”
程蕴之摆摆手,“你们大可当做此事未曾发生过。”
楚淑宁无奈道:“蕴之,幽幽为何是这般果决?她莫非……看不上林昭不成?”
林家在谁眼底都是一门好亲,可楚淑宁没想到是薄若幽自己说的不要这门亲事了,她也是女子,自然一眼看到了关键所在。
程蕴之闻言也不隐瞒,“的确如此。”说着轻哼了一声,“你们林昭的确青年才俊,可我们幽幽也是个有主意的,一来她和林昭只有几面之缘,情谊之上只是寻常,二来这门亲事改定了别人,还改定了这么多年,她不屑为了个没甚情谊的去攀扯,不是她的她不会强求。”
楚淑宁和林槐听的哭笑不得,林昭素有才俊之名,如今竟被人瞧不上。
见她二人此般神色,程蕴之笃定的道:“我昨日登门,乃是为了守当年信义,我今日此言,亦会守信,你们放心,我和幽幽说不提定亲之事了,便不会反复无常。”
林槐和楚淑宁面上不显,心底却都微微松了口气,若真的要和薄氏大房退亲,少不得闹得不好看,如今程蕴之改了心思,他们只是虚惊了一场,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我自然信你的,既是如此,那此事便定了。”林槐说完又看这院子,“不见幽幽,可是去了衙门?”
程蕴之颔首,“是,衙门有案子。”
楚淑宁有些唏嘘,“幽幽一个小姑娘,生的花容月貌的,你怎让她做了仵作?整日与死人为伴,还要这般奔走劳苦,实在令人心疼的很。”
楚淑宁此言发自真心,倒无鄙薄之意,程蕴之也叹道:“这是她自己要做的,当年她大病一场,病好了之后也没个喜好,芳泽教了她粗浅医术,我因当年之事,不想继续行医,一次巧合之下,帮县衙断了一个意外身亡之人的死因,而后便做了仵作,幽幽一开始不知我做什么,后来知道了竟也不觉害怕,反而觉得帮死人伸冤极有功德。”
楚淑宁蹙眉,“她是否是因当年之事”
程蕴之颔首,“多少有这缘故,所以别看她一个小孩子,她心底是有数的,只是看她好容易有了喜好,我如何忍心拦阻?本想着或许过个十天半月便不喜欢了,毕竟哪有小姑娘喜欢做这些,可后来她却坚持下来,还颇为用心,三年前芳泽过世之后,我身体亦不好,她便自己帮着县衙验尸,后来验的多了,如今比我还要厉害些。”
楚淑宁叹了口气,“那以后呢,要一直做仵作?”
程蕴之眉头微皱,“其实……我是不想让她继续做下去的,尤其前次她被凶手袭击,受了重伤,几乎命悬一线,我当时便后悔教她仵作之术。”
程蕴之面露沉痛,缓了口气才道:“也是那时,我想着不能再耽误了,这才命人去打听你们,当年事发之时,宫里先查办了程家,还有些早年宿敌一直盯着程家,到后来我不得不离京,已经过了这十多年了,若非为了幽幽,我亦不愿去扰了你们。”
林槐叹息,“你何苦如此做想?当年之事牵涉皇妃皇子,本就没有对错可言,人救不回来,必定要有人为此负责,用药不过是名目罢了,你我都明白。当年林家帮不了你父亲,却也尽力为程家其他人说过话,到了如今,我难道还忌讳什么不成?”
程蕴之笑着应了,楚淑宁便问:“那幽幽一时半会儿还继续做仵作?你可曾想过幽幽婚嫁之事?”
程蕴之笑意一淡,“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程蕴之有些忧心,却也不曾细说,又留他夫妻二人用午膳,午膳之后,林槐二人才告辞离府了,一出程家的门,林槐眼风却扫见一人在远处街角之地盯着他们这边,然而他看过去之后,那人却极快的转过街角不见了。999xs.net
林槐蹙眉,虽只是一瞥,可却觉那人鬼祟的很。
楚淑宁随他看过来,“怎地了?”
林槐又盯着街角看了片刻,却不见那人再回来,他一时只以为自己多疑了,摇摇头上了马车,一上
马车楚淑宁道:“幽幽是个有主意又明理的,也是个好孩子,只是与咱们昭儿无缘分,此番他们改了主意,倒也少了些波澜。”说着苦笑一下,“没想到咱们昭儿竟被看不上了。”
林槐这一刹那不知怎地想到了霍危楼,他也失笑,“他们相识日短,没旁的心思也是寻常,以后当兄妹相处更好,薄家大姑娘也没可挑拣的,此事就这般落定,也不必让昭儿知道令他烦恼。”
楚淑宁笑着应了。
林槐的马车离开足足一炷香之后,适才那鬼祟人影又出现在了街角,此番他站在原地等了片刻,见程家家门再无动静,便一转身离开了长兴坊,一路过御街,直奔常乐坊,又转过几处巷弄到了薄府祖宅侧门,叫了门,很快便有人将他放了进去。
……
日头升上半空,可薄若幽一行却还没有找到古章村,薄若幽不由掀开车帘问吴襄,“吴捕头,不是说古章村就在洛河下游吗?”
他们已经沿着洛河走了二十里地,又往远离河岸的方向寻了一截,可沿路问了七八人,却无一人知道古章村在何处。
吴襄也皱了眉,“说古章村的长工并非古章村之人,只是知道大概在何处,且关于古章村传言颇多,他说的祭坛便是其中一样,且还是听家中老一辈说起过的,又说古章村信奉河神和水神,这祭坛便是祭拜河神和水神的。”
薄若幽眉头微皱,“将婴儿抛弃在河边,怪石又像祭坛,的确符合信奉水神的说法,只是他也是道听途说,古章村有可能不在这个方向。”
吴襄忙道:“若是日落之前还寻不见,咱们回京便是。”
如此便要赶夜路,薄若幽也不觉什么,今日程蕴之为她准备了点心茶水,她乘着马车,好歹要比吴襄和衙差们省力些。
吴襄又道:“那裹布我已带着人去查问了,整个京城,只有一家在卖同样的绸缎,只是他说那上面的绣纹并非是他们卖的种类,因此不是在他们那处买的,既在这上面查不到线索,便只能来找这村子。”
薄若幽了然,这般又走了五六里路,紧挨着洛河的却都只是良田,而再往前走,便是起伏的山梁,偶然可见几户农家,可过去一问,却都说此处并非古章村。
眼见的时辰越来越晚,吴襄令衙差们四散开来,再往洛河以西的山村之中寻去,就这般查访着走了半个时辰,两个去西边寻访的衙差回来了。
“捕头,问到了!说是这附近没有别的村落了,但是往西边去,过了前面那道山梁,倒是有个小村子,不过那村子极小,也不叫古章村。”
吴襄放眼望去,只看到远处一个山梁影子,那长工说是二十里,可他们眼下已经走了快两倍的路,便是他都有些疲惫,这么一想,他又觉今日的苦不能白费,一咬牙道:“去那村子查问查问,若是他们还不知道古章村,咱们就回去。”
一行人便往洛河以西而去,走了不到十里地,便有一道矮丘出现在了眼前,若衙差所言,过了此处,便是那小村落。
山道有些崎岖,薄若幽的马车走的更慢,她在此处掀帘看出去,只觉此地距离京城已经很远,且偏离了官道和洛河沿岸的风景,显得有些荒僻,若论属地,似乎已经归京畿辖县管束。如今已是盛春时节,山野之间林木苍翠,野花烂漫,赶路虽是无趣,可看看山林野地间的春景,也颇有几分踏春而行的意趣。m.999xs.net
待马车上了山梁,视野更为开阔,往西看去之时,已能隐约看到几户人家,再沿着山梁往下,便可看清这是一处谷地,谷地内坐落着十多户农家,颇有些世外隐士之感。
村里泥土铸的小路沿着山坡而下,狭窄的刚好只能过一辆马车,而走了没多久,迎面遇上两个扛着锄头的布衣中年男子,衙差上前去问,“两位兄台,敢问此处可是古章村?”
这二人眉头一皱,一人沉眸道:“这里是黑水村。”
吴襄听见了,便问,“那你们可曾听过古章村在何处?”
二人纷纷摇头,“这便不知了。”
他二人显然是要去做农活,吴襄也不多问,只朝着离得近的农家而去,“看看哪家有老人的,寻个年长者问问。”
一边行路,薄若幽一边掀帘看着外头,这处谷地三面皆是山梁,只有西北方向有一道豁口,山道亦一直向着西北方向延伸,只是不知从那处出去又是何地,薄若幽正看着,却发觉明朗的天光忽而暗了下去,她忙往西边天穹看去,只见还未落入天际的日头被阴云遮了住,虽然还未至黄昏,却已有了天色将黑之感。
吴襄也看见了,不由马速快了些,很快便赶到了一户农家之前。
此处农家户户都立着简单的栅墙,亦有院门,吴襄上前叫了门,片刻门内露出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她神色戒备的朝外看了一眼,见来者众多,更将门缝开的小了些,瓮声瓮气道:“有何事?”
衙差上前问:“婆婆,我们是京兆尹府衙的,你可听过附近有个古章村的?”
这婆婆眉头皱起,“啪”的一声便将门关了上,“没听过,这里是黑水村。”
衙差回头看吴襄,吴襄满脸无奈,“去下一户看看。”
众人沿着山路而行,没多时便到了谷底,此处民居大都集中在谷底,为了方便问到人,衙差此番选了个看起来最为阔达的院落敲门。
此处民居已非栅墙,而是灰瓦泥面的实墙,在一众简陋民居之中,显得颇为气派,衙差叫门之后,门内显出个七八岁男童的身影。
男童亦着布衣,脑袋上扎着个垂髫双髻,颈子上带了个挂着平安符的项圈,一双眸子黑白分明,仍然有些怕人的望着门外,衙差便问,“小娃娃,你家里有大人吗?”
男童眨了眨眼,还未开口,身后先传来了一个老者的声音。
“瑜儿,你在与谁说话?”
男童将门开的更大了一些,“婆婆,好多人”
话音落定,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老婆婆映入了众人眼帘,她走路一瘸一拐的,面上还有几个形状不一的疤痕,头发亦颇为稀疏,又因人格外枯瘦,穿着的
灰袍耷拉在身上,莫名显得有些畸形,可她一双眸子却颇为清明,很快站在男童身后,狐疑的看着吴襄几个。
“你们是何人?”
衙差问道:“婆婆,你可听说过这周围何处,有个古章村的?”
一听此言,这老婆婆并未像前面所问那几人一般摇头否决,她先是有些意外,而后缓声问:“你们问古章村做什么?”
此言令吴襄眼底微亮,他翻身下马来,和气的道:“婆婆可是知道?我们是京城衙门的人,想找几个古章村的老人问些事情,您可知道古章村的事?”
老婆婆面色稍冷,“你们不必找了,古章村的人都死绝了。”
吴襄蹙眉,“死绝了?为何死绝的?”
“瘟病,大概十几年前吧,得了一场瘟病整个村子人都死了。”老婆婆枯瘦又带着疤痕的脸上现出几分嫌恶来,又指了指西南边的豁口,“从这里往前走个五十里,便能看到一条山沟里,有好几家废弃的民居,那里便是古章村。”
五十里!吴襄眼前一黑,“那,那个村子没有活人吗?”
若是没有活人,那怎会有死婴?又或者其他村子的人知道了古章村的祭坛之法,而后仿之?
吴襄心底颇多疑问,这是老婆婆道:“基本没了,有的也都背井离乡去了别处了,他们村子里生过瘟疫的,是人都害怕与他们打交道,老婆子我已经很多年没听过古章村这个名字了。”
吴襄听的一颗心不断下沉,又问:“那婆婆可知古章村从前有种厉害的祭神之法?”
老婆婆听的狐疑更甚,“你们是衙门的人,问这个做什么?”
吴襄半真半假道:“衙门的人也信这些啊,求神好让自己升官发财,我们此番,是替贵人们跑腿的,婆婆若是知道,不若告知我们,必有重谢。”
老婆婆看了看他们,又看向后面的马车,而后一眼看到了马车里的女子面孔,她指着薄若幽,“那便是你们的贵人?”
吴襄一笑,“算是吧。”
老婆婆开始犹豫起来,这时,天上却忽然落起雨来,雨点虽不密集,却皆是豆子一般大小,吴襄等人在外头淋着,身上很快漫出大大小小的湿痕。
老婆婆似乎看的不忍心,“下雨了,你们先进来避雨吧,贵人也进来。”
天色已经不早,又下了雨,幸好总算问到了一个知情之人,吴襄拍了拍头发上的雨水,第一个带头走了进去,此行跟来了七个衙差,加上吴襄和薄若幽主仆,一共有十个人之多,众人一起走进院子,原本便不阔达的院落瞬间显得有些拥挤,待入了堂屋,屋内更是连让大家都坐下的凳子都不够。
门外的雨势却越来越大,院内皆为泥土夯实的平地,此刻显得有些泥泞,吴襄看着雨势有些忧心,便问道:“婆婆如何称呼?本是这黑水村人?家里只有婆孙二人?”
老婆婆带着男童站在通往内室的门边,“老婆子姓张,是此地土生土长的,有个儿子在外面做工,媳妇前两年病逝了,平日里只有老婆子带着孙子过活。”
屋内摆设颇为简单,宅子看着也有些年头,吴襄打量了一圈,又问:“婆婆知道那古章村的祭神之法?”
张婆婆点了点头,“听说过一点,说是信奉水神还是雨神,然后每年要上交供奉,若是供奉不够,便会惩罚他们,有人说当年的瘟疫,便是为了惩罚他们。”
吴襄疑惑道:“此处离京城不近却也不远,瘟疫……我竟是不曾记得十几年前有过瘟疫。”
张婆婆笑了下,扬起的唇角扯动了枯槁的面皮,连带着几块疤痕也跟着一动,“虽是不远不近,可此处临近沁水县,又是在山里,平日里多是三不管之地,且那村子十分古怪,不与外族通婚不说,也不爱与其他村子的人来往,也因为如此,他们得了病,也只是死了自己村子里的人,其他村子的人躲过了一劫。”
她说完,又笑了笑,瞧着像是觉得自己也躲过了一劫,可那笑意却似未达眼底,反倒是那张脸搐动了一下,令人看的头皮发麻。
薄若幽自从进门便站在靠窗之地,这宅子虽是年头久远,可外面泥强上的灰瓦却都是簇新,好似才被翻新过一般,她便问:“婆婆的儿子多久回来一次呢?”
张婆婆眼都不眨的道:“已经小半年没有回来了。”
薄若幽唇角微抿,又问:“此处为何叫黑水村?”
张婆婆指了指西北边,“那山脚底下有个黑水潭,所以叫黑水村。”
雨势越来越大,天色亦更为暗沉,薄若幽莫名觉得有些不安,幸好屋内衙差众多,才让她不至于太过焦急,这时吴襄道:“我们来时,在半山上也问过一个老婆婆,可那个婆婆却没听说过古章村的事。”
“哦,你说吴婆子啊,她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她肯定听过的。”张婆婆不假思索的答话,她说完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这雨太大了,你们不赶紧出山,便要来不及了,山里路滑,再过一会儿,只怕路要泥泞的走不了了。”
看雨势不似阵雨,吴襄也不想在山里过夜,正要起身之时,却听薄若幽道:“走了一天实在口渴了,婆婆这里可有水借我喝一碗?”
张婆婆不以为意,“有的,你稍等。”
她说完,本想自己走,可把孙子留下又不放心,便拉住了孙子一起走,厨房要出了堂屋才能去,婆孙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口,其他人都不以为意,可薄若幽却在此时快步往她二人刚才站着的内室门口走去。
屋内简陋,亦无木门,只有帘络垂着,薄若幽掀帘而入,顿时令吴襄等人面露惊讶之色,而很快,薄若幽从屋内走出,神情已不似适才那般沉静,她对上吴襄的目光,可她还未开口,张婆婆端了一碗水回来了。
见她并未站在刚才那处,张婆婆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时吴襄略一思索站起身来,“张婆婆,山路不好走,我们只怕要在此留一晚了,婆婆可愿意收留我们一夜?”
张婆婆端着碗的手在微微颤抖,看了他们一圈,点了点头,“可以是可以,却是要给银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
第96章 五更转08
吴襄朗然笑开,“银子不算什么,我们一行十个人,便按京城外面的客栈付银子便是,我看你家里只有两人,屋子却是宽敞,给我们小姐备个床铺,其他人有个褥子歇歇便可。”
张婆婆闻言喜上眉梢,“那老婆子这便去准备。”
她说完将水递给薄若幽,薄若幽弯了弯唇接过,而后张婆婆便拉着瑜儿进了内间,吴襄面上笑意迅速淡下去,示意薄若幽往门边走。
薄若幽快步走到门口,在外头噼里啪啦的雨声之中道:“我在内室看到了年轻女子的衣裳,还有些珠钗之物,这家里一定有女主人。”
吴襄眯眸,“可她却说儿媳妇在几年前便病逝,我看你神色便知有异,因此想着今日咱们都到了,若今日离开明日再来,还不知要生出什么变故,便做主留一夜。”说着又有些内疚的道:“我们以往出城办差,也有在外风餐露宿的,可你想来不曾有过,这次要辛苦你了。”
薄若幽弯唇,“捕头不要这般想,我从前亦有去村镇之中验尸过,也走了极远的路,只是此处多有些古怪,咱们得以安危为重。”
吴襄便伸手将她手上的碗拿了过来,“让人去马车上取你的水囊来,这里的东西,你最好莫要碰。”
吴襄做捕头多年,大大小小的案子皆见过不少,论起警惕之心来,自然要比薄若幽更甚,她应声并未喝水,吴襄又往内室看了一眼,而后笑着走到内室门口,“张婆婆,可要让我们帮忙?”
薄若幽跟在吴襄身后走了过去。
农家宅院,自然不比京城内的宅子精致富贵,这堂屋左右各有两间厢房,而内室则在堂屋之后,一道走廊横在中间,之后便是三间方正卧房,卧房皆有门扇,张婆婆带着瑜儿在最中间一间屋子里,此刻门扇半开着,一眼能看到屋内摆着许多老旧家具,因年代太久家具皆变作黢黑之色,越发显得整间屋子都黑沉沉的。
薄若幽打眼扫过去,一眼看见适才堆在敞椅上的年轻女子衣衫不见了,而后窗靠着床榻之地的案台之上本来放着两把玉钗,此刻没亦了踪影,张婆婆正从一个柜子里抱出几床被褥,闻言喘着气道:“不必帮忙,这点小事老婆子还做得。”
被叫做瑜儿的男童站在床边,神色有些木讷的望着张婆婆,他身上穿着一件靛蓝粗布小褂,衣料虽是寻常,可针脚却极细密,薄若幽对吴襄一示意,指了指原本放着女子衣衫之地,而后又指了指瑜儿身上的衣袍,吴襄很快明白过来。
他回头看了候炀一眼,指了指两侧厢房,候炀点点头,轻手轻脚的往厢房看了两眼,其他衙差皆是老练,几个人出门,绕着廊檐查看这院子,片刻后几人回来,皆对吴襄摇了摇头,薄若幽看在眼底,心中疑问升起。
适才看到瑜儿身上衣袍做的极好,她便猜测屋内有女主人,而联想到那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她那一刻甚至怀疑这内室之中是否有个刚生产完的妇人,可走到门口一看,内室之中却是空荡荡的,只有两件女子衣衫令人生疑。
张婆婆将家里能用的被褥都找了出来,却也不过七八床,且大都年久,皆成泛黄之色,又指了指东南边的卧房,“这位小姐歇在此处,那屋子的床铺是老婆子睡的,今夜老婆子带着孙儿歇在此处,此处平日里是儿子睡的屋子。”
张婆婆腿脚不便,手上似也有些毛病,看她抱着几床被褥走的艰难,薄若幽还是上前帮忙,吴襄跟在她们身后,等进了张婆婆所说的卧房,倒是能看出屋内皆是老者所用之物,张婆婆颤颤巍巍换了被褥,动作虽然不利落,面上却并不显疲惫。
等换好此处,她又往厢房来,“这屋子里有一张大炕,你们且挤挤,再给你们找两张草席,铺子地上垫上褥子便可对付一晚。”
吴襄和气的应了,张婆婆又问:“可要给你们做饭食?”
吴襄摆摆手,“不必了,我们是带了干粮出行的。”
张婆婆应了声,吴襄先掏了二两银子放下,而后问张婆婆,“婆婆说那古章村在五十里之外?”
张婆婆点头,吴襄便转头看向外面的大雨,雨势未有减小,天穹好似破了个洞,暴雨倾泻而下,要将这山峦之间的小村落掩在雨气里。
跟前是密集的雨幕,再往远处看,便是耸立的山脊,因距山梁太近,有种视线被阻隔断的逼仄感,吴襄一时有种落入某处坑底的压抑。
“婆婆可知当年的瘟疫是哪般瘟疫?”薄若幽问。
张婆婆回忆了一瞬,“似乎是好似伤寒一般的瘟疫,人会吐血,而后睡几天无知无觉的便死了,我也不曾亲眼看过,那村子里的人不爱与外村人走动,时间久了,外面的人也将他们忘了,瘟疫发生之后,隔了许久才有人发现他们,那时候人都死绝了。”m.999xs.net
“此事倒是惊动了沁水县官衙,当时还是官府派人去收敛尸体的,将死人都埋了,然后烧了几处屋子,那村子彻底成了死地,还听说去过那里的官差亦有死了的,还有疯了的,说是被吓得,那村子人虽然不多却也有近百口,进去的时候都死了,都烂了,想想都后怕。”
张婆婆说完,将孙子揽在身边,说了这一会儿的话,倒是对吴襄等人戒备少了些。吴襄眉头微拧,“瘟疫并非小事,常无医治之法,若得了病的人跑出来,反倒是会染上外面的人,此处距离京城不远,若传到了京城内便大事不妙了,幸好他们村里的人不与外面的人如何走动。”
时过境迁,吴襄此言也是寻常之念,只是想到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那般惨状还是令人心惊,他未多言,继续问:“这般说来,古章村这个村子,已经消失十几年了?”
张婆婆点头,“是,消失了十多年了,如今即便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大都记不得此事了,家里有老人的知道一些,只是这事听的便令人害怕,又颇不吉利,若是无干之人问老婆子,老婆子都懒得说。”
顿了顿,张婆婆告诫的道:“你们问的那求神之法,还是莫要信了,
当年那古章村便是被水神惩罚,你们都是京城里的富贵官老爷,何苦求这些?”
吴襄笑了笑,“张婆婆不知,在京城为官颇为艰难,若此法当真有用,那自然要一试的,那古章村的人被惩罚,不过是因祭品奉上的不够吧?”
张婆婆摇了摇头,“这我便不知了,他们村子里古怪的很,因常年不出村走动,也就靠着老天爷吃饭,哪一年年成不好了,哪里有多余的粮食去祭神呢?”
吴襄疑惑,“用粮食祭神?这倒是十分简单,我还当这些古怪的神道,要用别的稀奇之物去祭。”
张婆婆扯了扯唇,“别的稀奇之物?那他们更拿不出了,都是穷乡僻壤之地的贱民,能有什么稀贵的东西?”
吴襄神色松快的还要问,忽然张家的院门被敲响了,敲门声又重又急,在震耳的语声之中亦显得突兀刺耳,张婆婆面色微变,拿了一把伞便走出了屋子。
瑜儿想跟上去,可张婆婆走得快,他被雨拦住,到底站在屋檐下没动。
薄若幽和吴襄也出了门。
雨滴落在地上,又飞箭而起落在门前,看到有泥点飞到瑜儿鞋面上,薄若幽将他往后拉了拉,瑜儿却被吓了一跳,一转身,小脸惊恐的望着她。
薄若幽忙道:“莫怕莫怕,我看你鞋子要脏了。”
适才周良已去马车上拿了水囊和点心,薄若幽将一块豆糕递给瑜儿,“这是京城的点心,很甜,你尝尝看。”
瑜儿愣了愣,而后颤颤巍巍接在手中,迟疑片刻,低头咬了一口,许是当真清甜可口,他又将剩下的几口咽下,神情松快了些。
薄若幽看的笑了,又去看院门处,门扉半开,张婆婆站在院内,外头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脸,薄若幽想了片刻,正是下午遇见的两个做农活的男子之一。
薄若幽笑着问:“这个人我们下午见过,他是谁啊?”
瑜儿也看了看院门,“是张二叔。”
薄若幽没多问,只又给了他一块点心,又问他,“那你叫什么呀?”
“张瑜。”说完他接过了点心。
婆婆姓张,孙儿也姓张,外面的同村男子也姓张?
薄若幽眉头微皱,吴襄似也觉得奇怪,这时,张婆婆说完了话,关上院门又回来了,见吴襄二人和张瑜站在门口,她神色微紧,上前将张瑜拉住,直接往厨房去,天色已晚,他们婆孙二人亦要用晚饭了。
很快厨房内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吴襄等人的确带了干粮,他先令众人吃了些干粮,而后看着降下来的夜色有些着急,若未下雨,他还想出去探探这村子里的状况,可如今夜色漆黑一片,雨又这样大,实在是令他们当真困在了此处。
等张婆婆带着孙儿用了饭,又将厨房锁好,而后才回了正厅,将几盏油灯都找出来,而后便要带着孙儿去歇下,这时吴襄问:“张婆婆,这黑水村里有几户人?”
张婆婆道:“也就六七户人吧,原本人多些,有十多户,可后来好些人儿孙有了出息,便都搬出去了,那西北边上有几家人屋子空着,便是搬走了。”
吴襄又问:“你儿子在何处做工?”
张婆婆道:“在码头上。”
京畿渡口距离此处也不过两日路程,此言倒还算合理,吴襄不再问,张婆婆带着张瑜进了卧房,将门一关,阻隔了所有的视线。
吴襄令候炀守在外间,自己带着所有人去了有炕的厢房,进了门,吴襄便道:“今天晚上惊醒些,这村子颇有些古怪,明日探查清楚了再走。”
一个衙差道:“还要不要去古章村看看?”
吴襄略一沉吟,“去,不仅要去古章村,还要去沁水县县衙问问,看看当年之事到底是哪般,那古章村倘若真的死绝了,此番又怎会还有人用那祭河神之法。”
大雨还在噼里啪啦的下,吴襄又道:“待会儿你们几个歇在此处,小薄不能一个人住那屋子,我和带个人跟着老周歇在那边才稳妥。”
此等境况,自然也顾不得那许多,众人应了,薄若幽瞧着外面声势颇大的夜雨秀眉微皱,“寻常这般祭祀,不会只祭祀一次两次,且还是那个问题,那死掉的婴孩是刚出生没多久便死去的,距离如今,也不过几日光景,婴孩虽死了,可产妇应当还未恢复。”
吴襄一定神,“这个张婆婆知道古章村的事,提起古章村的长工,也是从上一辈那里听说的,这些虽都是些流传,可或许有人知道的十分清楚,且这家看着可能有女主人,可张婆婆却说儿媳妇在两年前便病逝了,因此她这里便十分古怪,说不定,产妇便是她儿媳妇,为了掩藏杀婴之事,她将她儿媳妇藏起来了,或许,就藏在这村中别处。那长工还说古章村许多人家都死过孩子,明日此事也要去走访走访。”
“即便古章村的事与这个村子无关,我看这周围的山里,还不止这样一个小村子,他们距离古章村近,又都是些山民,只怕也会信奉这些神怪之说,若这个村子未曾寻到可疑之人,周边亦要找寻找寻。”说至此,吴襄有些头疼的道:“与这些山民打交道的案子最是难测,他们要么极其怕你,要么便十分憎恶你,还有的太过愚昧,说许久都说不清。”
其他衙差纷纷露出附和模样,薄若幽忙道:“这村子里人不多,明日每一家每一户都去问问好了,这张婆婆……不知是不是真的隐瞒着什么。”
此刻夜色已经黑沉一片,可身处此地,案子又未得线索,众人都了无睡意,吴襄一边说着这案子,又讲此前几桩与山民打交道的案子,困苦笑话皆有之,薄若幽一并听来,便觉京兆府衙看着光鲜,可底下办差的也实在辛苦。
渐渐地夜色已深,张婆婆和张瑜本没了动静,可子时前后,也不知怎么,张婆婆和张瑜的屋子里忽然生出一阵惊呼之声,吴襄神色微变,忙从厢房快步走出,薄若幽紧跟其后,一并朝着后面内室而去,吴襄也不避讳,一把将门推了开。
他手上劲大,那门栓早已陈旧,竟然被他一把推断,门栓咣当落地,门亦应声而开,吴襄急道:“出了何事?”
屋内婆孙两个一愣,转头朝外一看,面色皆是微变,而吴襄也极快的垂了眸。
屋内并无任何危险,而是房顶漏了雨,张婆婆大抵起身着急,身上只穿了一件内单,她小腿以下露在外面,虽是老人家,却也到底失礼,吴襄忙令身后其他人别跟来了。
张婆婆又去找袍子披上,可就在这期间,薄若幽却眼利的看清了张婆婆的小腿,也终于明白张婆婆为何瘸腿了。
她小腿本是枯瘦,可就在右腿膝盖往下的皮肉上,却缀满了大大小小的肉瘤,这使得那腿看起来又可怖又畸形,薄若幽瞬间便觉手臂上寒毛直竖,而小腿腿肚往下到脚踝的部分,却是血管暴涨凸起,好似蠕虫一般攀附在她枯薄的皮肉之下。
薄若幽看的心惊无比,只觉得此种畸状似曾相识,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还未想明白,张婆婆已经穿好了衣裳,这时薄若幽才看到屋内地上一滩雨水,而抬眸去看房顶,便见房顶上有杯盏大的豁口,雨水正滴滴答答落进来。
“这间屋子怎漏雨这般严重?婆婆回你的屋子睡吧,我今夜就在外面厢房歇一歇便可。”薄若幽站在门口道。
吴襄此刻看进去,先不好意思,“对不住,我听着动静,还当是出了什么事端,进来得急了些,门栓坏了。”
张婆婆面色有些难看,吴襄便劝道:“明日雨停了,我们帮你修房子,你们婆孙先去隔壁歇着吧,反正此处也不好住人了。”
张婆婆犹豫了片刻,又看了这屋子一圈,似乎见无任何不妥之状,而后才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我们婆孙两也不推脱了,这房子实在有些老旧了,过一阵子便要漏雨,早前房顶也是修补过的。”
张婆婆寻了个脚盆过来在底下接着,而后便带着孙儿去了自己的屋子。
吴襄和薄若幽对视一眼,吴襄适才虽然只是一瞥,但是也看到了一些,他和薄若幽退到正厅,轻声问:“那腿是怎么回事?”
薄若幽适才并未收回目光,几瞬功夫看了个全,她抚了抚手背减轻那寒栗之感,“是病,我应当在哪本医书之上看到过,只是有些忘记了。”
吴襄蹙眉,“人老了腿脚出毛病很是寻常,可这样的我却未曾见过。”
见薄若幽露苦思冥想之状,他安抚:“没事,和案子无关,不必苦想。”
薄若幽却觉得想不透此处心底有些发堵,幼年学医之时,也不过学过简单药理,看过的医书虽不少,可后来做了仵作,便也只学和仵作相关的鉴别创伤死因之术,因此这会儿,脑袋当真有些空茫之感。
回了厢房,等到了下半夜,众人才有了些困意,炕头靠墙的地方被让出来,薄若幽身上搭了个薄被,就这般靠着墙睡了,其他人横七竖八躺在炕上地下,这般将就了半夜,第二日清晨,第一声鸡鸣响起来之时,薄若幽瞬间便醒了。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转醒,这时,外头的雨势终于减小,淅淅沥沥雨丝飘着,山间更是起了雾气,正门口传来“吱呀”两声,吴襄出门去看,却见张婆婆提着一个包袱走了出去,他还未出声,张婆婆人已经消失在了屋门之外。<a href="<a href="http://www.999xs.ne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a> target="_blank"><a href="http://www.999xs.net</a>" target="_blank">www.999xs.net</a></a>
吴襄忙令一个衙差跟了上去。
薄若幽见张婆婆离开,便去找张瑜,等找到他之时,便见他在房檐之后喂鸡。
这宅子后面有有一处杂乱的畜舍,放了许多柴火草料,还有十多只鸡养在其中,张瑜端着个小簸箕,里面放着碎糙米,正一把一把的将糙米洒进鸡舍之中去,下了雨,畜舍旁尽是泥泞,又多有刺鼻的鸡粪臭味,薄若幽却也不嫌,她提着裙摆走上去,张瑜看到她先是有些戒备,可看她一脸亲善,又想到昨日吃了她的豆糕,很快神色缓和下来。
薄若幽笑道:“婆婆不在家时,就是你来喂鸡吗?”
张瑜点头,薄若幽又道:“你身上的衣袍很好看,是谁为你缝的?”
“是……母……母亲和婆婆……”
薄若幽眼神动了动,“你母亲”
“我母亲两年前过世的。”张瑜很快的说了一句,而后抱着小簸箕便从后门走了进去。
薄若幽见他跑的这般利落,还这般答话,只觉是有人教过她一般,她眨了眨眼,也从后门跟了进去,张婆婆的房门紧闭,是张瑜跑进去关上的,薄若幽便去了漏雨的正房。
吴襄几个守在前,听到动静也跟了过来,薄若幽进了屋子,将能看得见的柜门打开看了一眼,却再也不见昨日见过的女子衣裳,连那玉钗都不见了踪影。她和吴襄一时不好仔细搜查,等退至厢房之后,跟着张婆婆的衙差也回来了。
“捕头,她去了村东头的一户人家,那里有个独臂老头出来迎接的她。”
吴襄看了眼外面,见雨更小了些便道:“我带几个人去外面走访一圈,看看这村子到底有无古怪,小薄你在这里待着,我很快回来。”
薄若幽应声,吴襄带着人便离了院子。
京城之中,霍危楼得知薄若幽彻夜未归,皱着眉问福公公:“什么案子需要在城外留宿的?”
福公公道:“还是那杀婴的案子,说是查访到了一个村子,那村子里信奉古怪神教,吴襄怀疑是有人因为信奉这些东西,用婴儿去做祭品,所以带着人去了,只怕是想着到了村子里需要验尸,这便让幽幽一道同去。”
霍危楼一时眉头紧皱,“那村子多远?昨夜竟不能赶回来?昨夜又下了雨。”
薄若幽前次生死一线便是在大雨之夜,因此此番格外让他着紧,福公公道:“说是二十里地远,可昨夜未曾赶回,只怕是被什么绊住了,不过府衙的人说吴襄带了不少人,应当不会出事。”
霍危楼摩挲着指上的黑玉扳指,瞳底暗沉一片,“二十里地不可能赶不回来,只怕当真是找到了什么重要线索,那村子叫什么?”
福公公道:“古……古章,对,就是古章村,名字还有些奇怪。”
霍危楼靠在椅背上的背脊忽而慢慢挺直了,“这个村子,我似在哪本陈年公文上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
第97章 五更转09
小雨淅淅沥沥,薄若幽站在廊檐下,目光落在远处白茫茫的山雾之上,此处三面环山,虽是荒僻,亦格外有种出离繁华的安宁,虫鸣鸟叫伴着盛春泥土青草的气息,会给人一种身处世外之感,薄若幽深吸口气,目光落在院门处。
张婆婆还没有回来,吴襄亦一去不复返,张瑜躲在内室之中,避免吓到他,她亦未再去诱哄追问,对小孩子,她总是格外有些怜悯之心。
周良从屋内出来,有些忧心的道:“不知山路还能不能走,昨日来时,小人看到那山路上的泥都是土黄泥,一下雨便滑的很,今日雨不停,莫说马车了,便是马儿都难行。”
薄若幽安抚:“没关系,有吴捕头和这般多衙差在,没事的。”
周良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薄若幽前次才遭了一场难,他可不想此处再出危机。
又等了一刻钟,张婆婆才从外面回来,出去之时身上背着包袱,可回来之后,身上的包袱却没了,薄若幽笑着问:“婆婆去做什么了?”
张婆婆便道:“给村东面的送了些东西。”她合了伞,又拍了拍袍摆上的泥渍。
薄若幽看着她有些不便的腿脚问:“婆婆的腿是受了伤还是得了病?”
张婆婆拍泥渍的手一顿,而后直起身子笑了下,“得了风痛之症,很多年了,都已经习惯了,如今上了年纪,便病的更重了些。”
张婆婆也朝远处山边看了一眼,“你们今日要走吗?要走便得早些走,这山上下雨下的久了,山壁上的土堆还会往下跨,指不定什么时候路就彻底堵了。”
薄若幽一笑,“倒也不急。”
张婆婆往厢房看了一眼,见吴襄几人不见了,也不多问什么,自去里面卧房找张瑜,不多时便带着张瑜进了厨房。
婆孙二人在煮早饭,薄若幽在屋檐下来回走了几步,又往厨房门口去,站在厨房门口一看,只看到里头厨具齐备,一口大灶已经燃了火,张婆婆正将糙米煮进锅里,见薄若幽过来,张婆婆便问:“小姐可是要让老婆子准备饭食?”
薄若幽摇了摇头,一时没瞧出有何异状来,便又回了厢房。
这般又等了半个时辰,吴襄方才带着衙差们回来了,雨还未停,虽是小雨,可他们人多,张家没有足够的伞,这般出去回来身上也湿了一片,吴襄落座之后便道:“整个村子里都没有产妇,不仅如此,除了这张婆婆有个小孙子之外,这村子里也没有别的小孩子了。”
薄若幽有些奇怪,“不是说有好几户人家吗?”m.999xs.net
吴襄颔首,“除了昨日半山腰上见过的吴婆婆,村子里的人家我们都去了,昨日遇见过的那两个人是兄弟,看起来三十来岁了,兄弟同住,都没有妻子,自然也都没有儿女,看着倒是老实人,南边几处坡地便是他们兄弟的,下着雨,也要去做农活。”
“东边张婆婆早上去的那一家,是一对姓张的夫妻,过的颇为艰难,夫妻两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老头是独臂,妻子卧床多年,似乎也是腿脚上的毛病,我去的时候,问了张婆婆,那老头说张婆婆好心,经常给他们送吃的。”
薄若幽问:“他们也没有儿女吗?”
吴襄点了点头,“没有儿女,好像是得了病,二人都是本地人,老头也没钱纳妾,村子里也不兴这个,便这么多年来无儿无女的过来了。”
薄若幽有些唏嘘,在这荒村之中,无儿无女只一对老夫妻,日子只会越来越艰难。
吴襄又道:“东南边还有两家,一家住着一对吴姓兄妹,三十上下的年纪,妹妹说是身上有病,没有出来见人,哥哥也是个老实巴交的,还说本来娶了个老婆回来,结果没和他过多久便跑了,说嫌弃他们这里太穷了。”
“还有一户人,住着一个腿脚不便的中年男子,只开了一条门缝,看得出腿有些畸形,见我们是京城来的,便将门关了上,什么都没说。”
吴襄叹了口气,“这个村子,当真是又古怪,又都过的十分惨淡,要么是老夫妻无儿无女,要么是独居的老婆婆和腿脚不便的中年男子,还有那对兄弟,看着好手好脚的,竟然不娶妻生子,那对兄妹亦是,妹妹有病,哥哥娶了个媳妇却跑了。”
薄若幽若有所思,吴襄道:“再这么下去,这些人家都要绝户了,张婆婆说的西北边上几家空屋子,我们也去看了,的确是空置的,里面的家具被搬走了不少,如今也都陈旧的没法子住人了,院子里荒草齐小腿高,门窗都朽了,且那几家地势低洼,昨夜那般大的雨倘若多下两日,多半屋子里要倒灌水。”
薄若幽疑惑道:“刚好就是西北那几户人家是空的?”
吴襄点头,也面露迟疑,“我看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只怕是修房子的时候,本就选了地势不好之处,所以后来干脆搬走了,此处实在偏僻了些,搬去山那边也比此处好些。”
薄若幽心底涌上来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之感,这时,外面的雨终于停了,吴襄神色一振走出来,见层云之后透出一抹亮光,心底更是一松,“这一时半刻应当不会再下雨了。”说完他抬眸看了一眼张婆婆家的屋顶,“先给她们把屋顶补好。”
张婆婆没想到吴襄说给她补屋顶,竟就是真的要补,她迟疑道:“这个不碍事的,我们不睡那屋子便可,眼下雨停了,你们正好出山。”
吴襄也道:“不着急走,要走也不是此时。”
张婆婆一时推脱不过,只好找了梯子出来,又从屋后搬出一摞灰瓦,吴襄手脚利落,搭好梯子便爬了上去,他上了屋顶,其他人便都在下围看着,掌梯子的掌梯子,递瓦片的递瓦片,院子一时热闹起来,可忽然,吴襄在屋顶之上轻咦了一声。
“院子外面有人,去个人看看。”
吴襄在屋顶上,视线看得远,往西侧一瞟便见一个人影在
院墙外面鬼鬼祟祟的,一个衙差快步出门,打开院门,便见院子外面站着昨日张瑜口中的张家二叔。
那人见衙差出现,面露两分惊惶,而后道:“我来寻张婆婆。”
里头张婆婆听见了,忙不迭出来,衙差狐疑的打量了二人片刻返回院中,张婆婆也不知与那张二叔说了什么,半柱香的时辰之后方才回了院子。
修补屋顶也不难,吴襄很快便补好了屋子,刚下过雨的房顶颇为湿滑,他一边小心翼翼走动,一边往屋后看去,这一看,便见屋后院墙之外,整齐的种了一小片松林。
山间农户房前屋后种树本是寻常,可让吴襄觉得奇怪的,却是那片松林里很明显的有四五颗松树是新栽种的,不仅和周围参天的松树对比鲜明,就连树根底下的土也是簇新平整,并无任何杂草,吴襄在房顶上喊,“张婆婆,你家后面的松林,是何时种的?”
张婆婆在底下仰着头望着屋顶,闻言道:“种了二三十年了。”
吴襄眉头皱了皱,又语气松快的问:“怎这两日又种了些新的?”
张婆婆面不改色道:“要把后面的都种满呢,只是老婆子没力气,等儿子回来再说,庄稼人靠天吃饭难,种些木材过个几年也是一笔收成。”
薄若幽站在屋檐底下本不以为意,可等吴襄下了房顶,她看出吴襄神色有异来,他若有所思的,只是当着张婆婆的面并未多言。
张婆婆道了谢,又问吴襄,“这会儿已快到午时了,你们今日还走不走?”
吴襄略一沉吟,点了两个衙差,“你们骑马去看看路还能不能走。”
二人应声而出,张婆婆便收了梯子,而后又一瘸一拐的拉着张瑜进了卧房,薄若幽看着她掩在袍子下的腿脚秀眉微蹙,待进了厢房,先问吴襄,“捕头怎问起后面的松林了?”
吴襄道:“那松林没有二三十年,依我看,至多十来年。”
薄若幽拧眉,“松林无关紧要,没道理撒谎,她怎连此话都不直说?”顿了顿,薄若幽又问:“捕头说有一家兄妹,妹妹是生了病的,可知她妹妹生的何病?”
吴襄摇头,“这个不知道,他妹妹根本不曾露面。”
薄若幽面上一片沉凝之色,吴襄见状忙问:“怎么了?是想到了什么异常?”
薄若幽唇角紧抿的道:“昨夜见过张婆婆的腿,之后我一直在想那是什么病,刚才张婆婆说她得的是风痛之症,可风痛却绝不会是那般症状,你又说这村子好几户人家都病着,我便想探一探其他人家得了何病。”
吴襄狭眸,“好,那走之前去看。”
薄若幽便问,“那离开此地捕头作何打算?”
“先令人往沁水县衙门走一趟,看看当年古章村的瘟疫是怎么回事,再往古章村去一趟,张婆婆说此去有五十里路,我倒是想直接带人去古章村看看,但你是要先回去的。到时候回来的路上,再来此处查访,如今虽无实证,可此地几户人家都颇有些古怪。”
此行路远,若是赶往古章村,必然得快马加鞭,薄若幽也觉得自己跟着吴襄多有不便,便点头,“那也好,当真没想到古章村竟然生过瘟疫,只是捕头找到的那长工并不知瘟疫,只是听说这个村子,又知道他们信奉水神河神。”
吴襄叹气,“谁能想到呢,此处距离京城说远也不过一日路程,倒是如此闭塞,稍后我带你去几家得过病的人家看看,不论今日有无所得,你都先回京城。”
薄若幽是为了验尸来的,若不验尸只摸排查访,倒是用不到她,然而吴襄算盘打得好,却禁不住老天爷不给面子,片刻后探路的衙差回来,苦着脸道:“捕头,我们还未行出一里地便见路上垮了一大堆山石,路本就泥泞,如今还被堵了,薄姑娘的马车肯定过不去。”
这一下令吴襄有些作难,“垮塌了多少,若我们去挖,多久能挖的通?”
衙差苦涩的道:“只怕得挖个一整日。”
吴襄颇有些无奈,薄若幽只好道:“那便多留一日,正好捕头带我去看看那几个生病的人,一个村子里本就人少,却有这般多病人,若都是一样的病那这村子必定存着古怪。”
吴襄只好应了,又去找张婆婆要农具,张婆婆一听路上当真垮了土方,她人也是一愣,而后又是无奈又是焦躁,似乎也觉得山路堵了颇为不便,转身将家里锄头等物尽数找出交给衙差们,得知她们要再留一夜,面上神色再不比昨日那般欢喜。
吴襄又放了些银两,而后便兵分两路,一边人去通路,一边人带着薄若幽先往那吴家兄妹家中去,吴襄早前来过,等到了门前叫门,吴家大哥很快将门打了开,见吴襄再度返回,身边还带了个姑娘,当下意外非常。
吴襄道:“这位姑娘会些医术,你不是说你妹妹病的很重吗?可想救她性命?若是想,可以让这位姑娘给你妹妹看看。”
吴家大哥面相生的十分敦厚,闻言有些局促的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妹妹的病已经很多年了,若是能好早便好了,且她不喜欢见生人,多谢你们的好意了。”
吴襄苦笑一下,“你不要害怕,我是真的想帮你,你们这村子里也没个大夫,你妹妹的病可曾正经看过?只怕不曾吧,如今好容易有个大夫,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治不好呢?”
这般一说,吴家大哥倒是露出了两分迟疑来,他抿了抿唇,黝黑的脸上生出两分试探,“不……不收诊金的吧?”
吴襄失笑,“当然不收的。”
吴家大哥便点了点头,“那你们先进来,我去问问我妹妹,若她愿意看,我便让你们给她看,若是不愿意,便算了,可好?”
吴襄也不好显得急迫,点头应了。
吴家的院子比不得张家阔达,却也还算齐整,他们站在院子里等了片刻,吴家大哥便从堂屋内走了出来,“请进来吧,
我妹妹愿意,只不过她病了多年脸上不好看,所以只想隔着帐子让姑娘替她问脉,可好?”
薄若幽和吴襄应了,二人便跟着进了内室。
农家的屋子本就逼仄简陋,吴家妹妹的卧房更是颇为昏暗潮湿,且大抵卧床多年,屋子里更有股难闻的腐臭味道,简陋的木床上挂着一顶颜色灰败的床帐,模糊的映出里面一道纤瘦的人影,吴佳妹妹正靠在床头,听到吴家大哥的声音才将手伸了出来。
这支手刚伸出来,薄若幽便觉背脊发寒。
这是一只削瘦纤细的女子之手,常年重病使的腕骨之上只剩下了一层干枯的皮肉,而令薄若幽背脊生寒的,却是皮下好似蠕虫一般暴突的血脉,这一幕,和张婆婆脚踝上的异样何其相似。
血脉暴突成紫红之色,从小臂一路延伸到了手背上,她手上动作缓慢,仿佛力气不够,可只要稍微一动,便扯的皮下血脉亦跟着一动,刹那间仿佛紫色的虫子活了一般。m.999xs.net
薄若幽忍着心底的恶寒去问脉,她也算看过许多医书,却未见过这般古怪的病,而问脉之后她更觉云里雾里,脉象上不过看出这是个缠绵病榻的气血虚亏之人,脉力薄弱,几乎是剩下一口气吊着,可除了手上的异状,旁的病症却难瞧见,“可能让妹妹露出脸来?医家讲求望闻问切,眼下我若开了方子,想必多有疏漏。”
听她这般问,吴家大哥面露歉意,“对不住姑娘,我妹妹实在不愿意见人,不好意思了,若觉得不好开方子,不开也行。”
说话间,吴家妹妹已将手缩了回去。
薄若幽略一沉吟,“脉象上看,令妹身体极是虚弱,我给你开个调养的方子,只用些简单的草药便可培元固本。”
吴家大哥感激的应了,忙去招来纸笔,他家中贫寒,纸笔也是稀罕物,薄若幽好好写了一张方子交给他,吴家大哥如获至宝,又连声道谢,薄若幽问道:“这病我一时还辨不出来,是从何时开始的?”
吴家大哥叹了口气,“是娘胎里便带来的,刚出生不显,到了两三岁上便发出来了。”
薄若幽仔细看了看眼前沉稳老实的庄稼汉,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他们还要去下一家,自然不会在此多留,吴家大哥毕恭毕敬的将他们送至门口,等看着他们上了马车走了他方才返回内室去。
方子被他胡乱踹在袖中,他先担忧的去掀帷帐,帷帐一掀,一张下颌缀满了肉瘤的畸形的脸露了出来,吴家妹妹那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眸子有些惊惶的望着吴家大哥,他握住妹妹的手,无声的安抚。
马车上,薄若幽掀开帘络和吴襄说话,“和张婆婆的病有些像,都是血脉生了异变,应该不是从娘胎带出来的病,她们对自己的病都有隐瞒,我猜测,她们的病,会不会和瘟疫有关”
吴襄拧眉,“你的意思是,她们当年也可能被染了瘟疫?”
薄若幽摇头,“只是猜想,这个瘟疫到底是什么病还不得而知,只是他们的态度令我觉得古怪。”
吴襄没多说什么,带着她往那对老夫妻家中去。
这对夫妻皆是半百之岁,老头独臂,亦说妻子重病多年,适才吴襄也未见到这家的老婆婆,然而当他们禀明了来意之时,那老头却面色一变,恶声恶气的将门关了上。
吴襄无法,只好带着薄若幽去那腿脚不便的中年男子家中,第一次吴襄便未能进门,此番他叫了门之后,那男子仍然只是将门开了一条小缝。
看到外面多了个姑娘,这男子反倒更显得戒备,“你们又来做什么?”
吴襄道:“这位大哥,我看你腿脚不便,我们随行的刚好有大夫,可让大夫为你”
“啪”的一声,吴襄话还未说完,门便被关了上,这男子在门后道:“你们是外乡人吧?最好早些走,我们这里不欢迎外乡人!”说完这话,脚步声远去,却是又进了屋子。
吴襄眉头皱起,薄若幽亦觉难办,山峦间本就雾气缭绕,而走了这一圈后,薄若幽更觉整个村落似乎都笼罩在了某种迷雾之中。
京城内,霍危楼花了半日功夫,在京兆府衙们的内库之中找到了那份公文,等看完公文,霍危楼的神色凝重了起来,“五年之前,两湖之地闹过一次水患,而后便生了瘟疫,当时当地知府上折子向朝廷求援,朝廷便将过去二十年内有关瘟疫的记载卷宗都寻了出来,比对之后,择了几个有用的法子令当地依令行事。”
霍危楼忽然亲至京兆府衙门,孙钊自然随行在侧,听霍危楼说起此事,孙钊也略有印象,“那时候侯爷才刚封侯,为了此事,侯爷似乎下过一次江南?”
霍危楼颔首,“当时记载古章村瘟疫的卷宗曾送到过本侯案头,可此番瘟疫并非因水患而起,本侯并未细看,只是对这村子有些许印象。”
此事事发之时,孙钊还未出任京兆尹,因此并不清楚,而这卷宗后来又尘封多年,若非霍危楼记性好,只怕都难想得起此事,孙钊将卷宗拿过来,自己也细细看了一遍,而后一惊,“所以……当初瘟疫发生之后,这村子是被封死了?”
霍危楼眸色深重的点了点头,“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如此才能永绝后患,封了大半年,整个村子几十户人家几乎没留下活口。”
孙钊叹了口气,“这上面也未记载瘟疫到底是哪般瘟疫,叫什么病,可见最终也不知病因何起,此处距离京城这般近,也只能如此了。”
“可如若当年古章村的人未留下活口,那此番用古章村祭祀之法的人是谁?”霍危楼凤眸微狭,忽而想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
这里的瘟疫设定类似麻风病,古代处理这种基本都是深山或者孤岛隔离,所以这里的做法是正常的。
另外,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去搜麻风病人啥样!
第98章 五更转10
雨幕刚歇,山峦谷地之间皆是雾气,薄若幽想着山路一时半会儿挖不出,便令吴襄带她去看看那几家空出来的屋子。
吴襄正也理不清思绪,便带着薄若幽往西北之地而去。
此处谷地三面环山,唯独西北一面有个豁口,山路从东南面而下,一路往西北而去,地势亦越发低洼,而吴襄所言的几户房舍,的确处于潮湿积水之地。
昨夜下了整夜大雨,还未走近,马车便已难行,薄若幽下了马车,跟着吴襄到了其中一户农家之前,如吴襄所言的那般,农家院内荒草丛生,此刻溢满积水,门窗腐朽,本立在外的栅墙亦朽倒在地,而房舍皆为泥墙,此刻门窗皆为豁口,房顶亦有坍塌,实连风雨也难挡。
薄若幽看了看近处,又往不远处几户人家看了看,择了一户地势稍高些的步行了过去,吴襄带这个衙差跟在她身侧,边走边道:“要在此处住的安稳,大雨天还真得提早挖好水沟,否则院子里倒灌了水,阴湿的住不了人。”
薄若幽点了点头并未接话,等到了第二处空置的农家之前,她眉头拧了起来。
此处房舍亦被荒草围绕,房前屋后的树木亦是长的遮天蔽日,门窗腐朽成黑洞洞的豁口,房顶亦略有坍塌,薄若幽看着看着,心底诡异之感更甚。
“吴捕头,你看这几户空置的房舍有没有一种感觉,就好似……他们的房舍空置时间,似乎都差不多,张婆婆说他们都是儿女在外有了出息,而后才搬走的,可没道理几户人家一起搬走,且张婆婆他们都得了病,那这几户搬走的人家呢?”
薄若幽说完,吴襄眉心跳了跳,回头看了一眼这小小村落,莫名觉出些凉意来,“此事若要查问,还得走一趟清水县衙,看看户籍册子有无变动,只是此地偏僻,也无里正,只怕便是有人换了住地,府衙也管辖不及。”
吴襄说完又去看眼前空置的农舍,只瞧见四周遮天蔽日的树荫将房屋笼罩了个严严实实,莫名给人一种荒村野坟般的阴森可怖之感,他眉头几皱,“可要进去看看?”
薄若幽也不嫌此处可怖,点了点头便朝破败的院门走去。
因此地院中无积水,行走倒没那般麻烦,吴襄拔出腰间佩刀在前开路,很快一行人便走到了房檐之下,吴襄道:“此处适才未曾走近看过,下面两户我们是进了院子的,屋子里都是空荡荡的,有些废旧家什早就腐朽了。”
吴襄推开这荒宅大门,本就只剩了一半的门板“哐当”一声坠地,惊起一片飞扬的尘埃来,吴襄被呛的轻咳了两声,甩着袖袍将灰尘拂开才往进走,薄若幽跟在后面,进门之后果然看到空荡荡的堂屋。
屋子里灰尘铺地,房梁之上蛛网满布,爬虫尸体干瘪在蛛网之上,不知死了多少年头,屋内不见任何桌椅床榻,摆件帷帐亦不见踪影,只剩下些废旧的毡毯破布等堆在地上,似乎其他任何有价值的,能搬动之物都被带走了,薄若幽拿出巾帕捂着口鼻往内室走去,刚走到内室门口,她脚步猛地一顿。
内室同样满布灰尘的地上,竟有几个带着泥渍的脚印,她神色微变,忙唤了吴襄进来,吴襄走到门口一看,亦立刻发现了不对。
吴襄左右看了看,只看到空洞的后窗,而地上的脚印还是湿的,足见片刻前才有人进来过,“有人才来过此处。”吴襄握刀的手发紧,直往后窗而去,后窗之外同样是一片荒草地,更远处的栅墙倒在地上,无论是谁来,皆是出入无阻。m.999xs.net
吴襄撑着窗台跳出去,很快在荒草地上发现了一行脚印,他警惕的私下探看,却并未发现任何人影,待走出后面倒地的栅墙,却又见一片茂密的蒿草地,那脚印起初还看得出来,可再往前寻,却是寻不到了。
吴襄有些颓丧的回来,薄若幽却已在比对脚印大小:“脚印长短足有七寸过半,此人身量应该在五尺过半,多半是男子。”说完直起身来,薄若幽蹙眉道:“屋子破败成这般,怎会有人来此?且刚好是我们来之前不久才来过的”
内室的脚印颇为杂乱,却并未往堂屋去,足见来者目的明显,薄若幽仔细看了看,发现那脚印是往内室靠北的那堵墙边走的,她抬眸望去,只瞧见北边墙下堆着两个破旧箱笼,还有些废旧的衣物纸张合着灰尘堆在地上,而很明显,那堆东西才被人翻动过。
薄若幽将吴襄叫回来,“吴捕头,此处有异”
吴襄翻窗而入,见薄若幽指着那处,便大步走了过去,用刀将杂物刨开,却见平整的地上竟然有一处二尺见方的木质踏板,那踏板之上有个锁扣,吴襄利落的将锁扣打开,又一把将踏板拉了起来,踏板一拉起,一个黑嗡嗡的洞口瞬间露了出来。
这是宅子里的地窖!
吴襄看的眉头一皱,“这是原本便有的地窖?进宅子的人是往这地窖来的?”
薄若幽颔首,“脚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是朝着此处来的,捕头可要下去看看?”
吴襄颔首,又吩咐那衙差在屋内守着,自己掏出个火折子点亮,又往下探了探便踩了进去,地窖往下乃是一把木梯,木梯年久失修,缺了两阶,幸而吴襄身手利落,不多时便落了地,薄若幽有些担心的往下探看着,却也只能看到一点昏暗的光。
吴襄拿着火折子,定了定神才看清地窖内的模样,此处四五丈见方,地方倒是不小,常年的潮湿使得地窖内生满了苔藓,几个木质的柜子和竹篾编的箩筐堆放在地窖角落之中,在苔藓之上,明显的留着杂乱的脚印,更印证了片刻前有人下过地窖。
宅子废弃多年,这地窖更不易被人发现,来人为何要下地窖?
吴襄眯着眸子看了一圈,先是没看出有何异常来,杂物虽是乱堆着,却也都是寻常之物,且亦生满了苔藓霉斑,然而很快,他在地上看到了一堆干瘪的虫蛹壳。
办案多年,吴襄对这般蛹壳再熟悉不过,这是尸虫!
他心头一紧,顺着尸虫蛹壳的痕迹一路往地窖北边走了几步,这时,他终于看清了和箩筐柜子堆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尸虫尸体,还有些浑似杂物蛛网一般的东西,那是一把颜色灰败,且与苔藓霉斑干结在一起的头发,只有离得近了,才能看出丝丝
缕缕。
吴襄面色变了,又往上喊了一声,“小薄,只怕你要下来一趟。”
薄若幽本就有些担心,一听此言,顿时明白地窖之内必有发现,她提着裙裾小心翼翼顺着木梯爬下去,刚站定,一眼看到了地上的尸虫蛹壳。
只有死过人,且尸体放置多日之地才会生出这般多的尸虫尸体和蛹壳,她快步朝着吴襄身边走过去,又一眼看到了地上的头发,尸体放置多日会腐烂,而只有腐烂或尸体被尸虫侵蚀尽皮肉到了快显出白骨的地步头发才会脱落。
薄若幽往上喊了一声,令周良将验尸的木箱拿来,周良转身而出,吴襄亦让上面的衙差去准备火把,他二人出了门,没多时,周良一路小跑着将木箱提了过来,又将木箱送至地窖之中,很快,火把也送了来,将地窖照的更亮。
薄若幽带上护手,将地上与苔藓粘在一起的头发仔细捡了起来,盘结在一起的头发在此多年,触之便断,薄若幽小心将头发收起,又将地上尸虫尸体和蛹壳捡起装在木箱之中,吴襄在旁打着火折子,面色越来越沉重,就在这时,薄若幽在竹筐下发现了一样可疑之物。
那是一块形状古怪的好似石块一般的东西,常年落在苔藓之中,亦沾了不少绿色藓渍,薄若幽捡起来看,吴襄也凑上来,“什么东西?石头还是木头?”
薄若幽摇了摇头,“可能是人骨。”
吴襄只觉背脊一寒,尸虫尸体和满地的蛹壳,还有人的头发和疑似人骨,这一切都表明此处地窖之中曾经有过至少一具尸体。
薄若幽先将手中人骨放入木箱之中,又倾身在地上细细摸索起来,地窖之中阴湿和窒闷之感令人十分不适,地上的苔藓和霉斑积了多年,稀碎的骨头掉入其中并不好发现,薄若幽摸索半晌,待吴襄将竹筐和木柜搬开来,竟又发现了两块石头一般的硬物。
她仔细一辨,竟又似人骨,除了骨头和头发,地窖内还有些破碎的衣衫布缕,薄若幽亦将这些布缕收起,等仔细查验再无别的异常之后,方才和吴襄爬出了地窖。
一出地窖,几人都松了口气,借着外面的明光,薄若幽更是确定了手中之物乃是人骨,“可以确定是人的骨头了,只是是哪个部位的,却还不知。”
薄若幽又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洞口,“若当真像张婆婆说的那般,这些人家的人都是搬走了,那洞内便不可能有人骨,这是内室的地窖,一般都存放着贵重之物,没道理会将人的尸体放在其中,眼下可以断定,这宅子里,一定生过命案。”
吴襄神色顿时一肃,早前未找到产妇,也未查问出别家有夭折的婴孩,因此只觉此村落古怪,却并未找到实证,如今却大不一样,吴襄立刻道:“将挖路的人找回来,这一时半会儿是不用走了,此处来过人,只怕是将骸骨带走了,此人极有可能是凶手。”
衙差去喊人,薄若幽四处看了看,面露迟疑,吴襄便道:“何事?”
薄若幽道:“得找个地方将骨头清洗干净,方才能断定是人身上何处的骨头。”
吴襄想了想,“要么回张婆婆家中,要么去黑水潭,早间我已大体查看过,他们村子里的黑水潭,就在西北边上。”
薄若幽立刻道:“那便去黑水潭看看。”
吴襄点头,又带着薄若幽在屋内查看一番方才离开,沿着村中小道,马车走的并不快,等到了黑水潭,已经是两柱香的时辰之后,张婆婆口中的黑水潭隐在西北边一侧山壁之下,四周皆是参天林木,整个水潭五丈见方,潭水黑嗡嗡的看不到底,只能听到淙淙细流声,潭水从山上而来,又顺着细流流出,不知流往了何处。
薄若幽掏出那几块人骨在溪边洗净,很快,骨头露出了本来的灰褐色,三块骨头形状不一,她辨别半晌才道:“第一节是指骨,第二三块应当为碎裂的颅骨,从骨质和指骨的长短来看,应当为成年男子的骨骼。”
吴襄凝眸,“宅子里死了人,要么是主人,要么便是有人知晓那地窖,杀人之后藏尸于此。”说着他面色一沉,“只可惜这村子里的人没有一句真话,只凭问他们怕是问不出,还得咱们自己找线索,你刚才说那去宅子里的人多高?”
薄若幽站起身来,“五尺过半,不到六尺。”
这般身量,便算得上高大了,吴襄一回想,“那吴家的大哥没有这般高,倒是那张家兄弟身量不矮,我这便去查问,看看今早上到刚才他们都在做什么。”
薄若幽收好人骨当做证物,又洗净了护手收好,这才起身和吴襄离开,刚走了没多远,她忽而莫名觉出一阵如芒在背之感,仿佛有人躲在暗处窥探她一般。
薄若幽心头一凛转身看去,却只见山风吹动的潭水波光粼粼,而四周的林木荒草亦跟着簌簌而动,却不见任何人影,只有几只鸟雀从林中飞了起来。999xs.net
吴襄不知她怎么了,回身问:“怎地了?”
薄若幽摇了摇头,沿着小路回到了马车之上,吴襄心中怀疑那张家兄弟,便想带着薄若幽去张家兄弟门上看看,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还未走到张家兄弟门前,便看到去挖路的衙差们和张家兄弟一起从山路上走了下来。
吴襄神色微变道:“怎么你们在一起?”
候炀也去挖路了,闻言便道:“两位张家兄弟知道路堵了,本来还在干活,便帮我们一起挖路了,挖了两个时辰了。”
他们进门之时,屋内的脚印还未全干,因此那去废宅之人多半是在一个时辰之内去的,可张家兄弟却已经帮他们挖了两个时辰的路,有一众衙差作证,吴襄本要问出口的话,便这般生生咽了下去,可除了这张家兄弟,村子里其他成年男子,却难找到一个身量高挺的。
村子里眼下也就四个成年男人,除了张家兄弟和吴家大哥,还有个独臂的老头,总不至于是那独臂老头来此,那老头本也残疾在身,身量也不算多么高挺。
吴襄一时有些茫然的看向这山林四野,总不至于,这村子里还藏着其他人是他们不知道的?
吴襄道:“你们来得正好,你们可知道村里东边那最高处的屋子主人离开多少年了?”
张家兄弟面面相觑一瞬,张家大哥上前一步道:“十多年了吧,记不清
了,在我们兄弟父母还在的时候人就搬走了。”
说这话时,二人皆是神色寻常,吴襄眉头紧拧起来,“搬走的那家人叫什么?”
兄弟二人又互视一眼,有些茫然,大哥道:“这却是记不清了,不过也是姓张的,我们这村子里的人,从前都是一家子,后来又多了吴姓,久而久之,这村子里便只有两个姓氏,说是远亲其实也不算,可往上两辈扯总有些关系。”
吴襄又问:“你们村子里,可有什么人没个交代便失踪的?或者出了事的?”
这二人还是一脸茫然,“这没有,村里人像我们这般没什么手艺的,便老老实实种地,有些手艺的,或者年轻气力大的,便出去找生计,张婆婆家的儿子便是如此,大家同住一处,也都和自己人一般,没有听说谁失踪出事的。”
吴襄心底生出些焦躁来,总觉得这村里处处古怪,却又偏偏抓不到任何踪迹,“张婆婆和吴家妹妹的病你可知晓是因何而起的?”
张家大哥憨厚的抓了抓脑袋,“张婆婆听说是年纪大了,吴家妹妹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疾,怎么了?这和各位官爷要查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这又是个一问三不知,然而吴襄却找不出错漏来,就好似有什么线索已经送到了他眼前,却总是隔着一层纱帘摸不着看不明,他摆了摆手令张家兄弟先回去,等二人走远,方才吩咐候炀几个,“在东边宅子里发现了人骨和尸虫,那宅子里应当生过命案,现在不着急挖路了,先去将东边几个空宅子仔细搜索一遍,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些什么。”
候炀几个神色一振,本是为了杀婴案而来的,竟然又在荒宅之中发现了人骨?
众人这时一起朝着西北边而去,很快便到了积水的农家之前,此处不仅荒草丛生,破败不堪,院子里还积了不少雨水,吴襄让薄若幽在马车上等着,自己带着人淌水进了院子,薄若幽便只好在马车上坐着,一边从窗棂之中去看他们搜查,一边下意识握着袖中护手。
她已经离开京城两日,今日再留下,便是两夜未曾归家,程蕴之多半会担心,还有霍危楼,也不知他是否知道她出城了,她将护手握的温热,心底亦生出些涩然滋味来,身侧虽有众多衙差相护,不必担心安危,可在这荒僻又古怪的山村里,陌生感再加上孤单疲惫一齐袭上心头,她到底有些忐忑。
此念一起,竟觉心口窒闷发酸,思绪也仿佛被什么压着似的提不起劲头来。
倘若霍危楼在此便好了。
这般一想,她又叹了口气,霍危楼是武昭侯,这次的案子无论如何都不必劳他大驾,此刻他定在宫里宫外忙着旁的朝堂大事,他是永不知疲倦之人,只要皇帝有令,只要社稷所需,他都可风雨兼程不畏劳苦,他巍然似山岳一般,再重再难的责任他都担得起。
薄若幽心底忽而被一腔意气填满,疲累颓丧一扫而空,又觉浑身上下满是气力,她揣好那护手下了马车,沿着院子边的泥泞进了厅堂。
刚走到门口,吴襄却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见她过来,微讶道:“这里到处都是积水,不是让你在马车上歇着。”
薄若幽摇了摇头,“可查出什么来?”
吴襄没说什么,只带着她进了此宅西厢房,而后指着地上堆着的几块碎瓷片,“你可认得此物?”
瓷片落满了灰,有衙差将瓷片拨了拨,露出了底下花纹,她先是觉得眼熟,而后眉头一竖,“这原本应该是一只瓷瓶,是否在吴家兄妹家中见过?”
吴襄眼底微亮,“正是!这宅子我早间便站在外头看了看,当时只看到厢房堆着杂物,却不知是什么,刚才才发现竟然是瓷片,本想着是这家主人搬走之时留下的碎片,可一看,却竟然觉得有些眼熟。”
薄若幽皱眉,“难道是临走之时搬不走了,而后将此物送给了吴家兄妹?”
吴襄却蹙眉摇头,“我觉得不是,你看这宅子里,可有大的物件?一般人家,着衣板凳,柜子,床榻,皆是大件家具,这些东西都不见踪影,一个瓷瓶又怎会送人?且这些瓷器虽不算名贵,可对寻常农家而言,有了便是贵重之物,拿去送人做什么?”
说至此,吴襄道:“除了此物,还有一样发现。”
他说完,又带着薄若幽到了此宅后门处,后门之外,一个衙差正蹲在地上,用后院内的积水在粗略的清洗着什么,吴襄走到门口问:“清洗完了吗?”
“好了,捕头且看”
衙差转过身来,手中拿着一个被腐朽到只剩下一半的木板,原本上面不知生了多少灰尘和霉斑,此刻被洗干净了,能看到冲蛀的细小孔洞,除此之外,还能看到斑驳的黑漆,而在那黑漆之下,还有几个断续的字。
薄若幽辨了半晌,惊道:“这是一个牌位?”
吴襄应声,“没错,是牌位,这东西和一堆破破烂烂的帷帐布匹堆在后罩房之内,大半被蛀成一堆木屑了,可剩下的一半还是看得出来,这原本应该是一个牌位,只是如今朽蛀的剩下了上半截,一般人家无论搬家还是如何,是绝不可能将牌位剩下的,便是牌位有损,也会选择修补而非丢弃,否则便是对祖宗不敬,也颇为不吉。”
薄若幽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望着那湿漉漉的半截牌位,忽然倾身将其拿了过来,她将那断断续续漆字,半晌之后朝着吴襄示意:“捕头,你且看看,这个字,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张字和吴字。”
字迹本是朱漆写就,可如今只剩下了几个斑点,薄若幽在上面比划了半晌,都肯定这并非村里的姓氏,吴襄也跟着比划了两遍,而后眉头一皱,“那张家兄弟在说谎,这村子里,根本不是只有张吴两个姓氏。”
薄若幽看着这牌位,忽然蹙眉道:“要知道这个问题,只需要去看看村里自的坟冢便可,他们世代居住在此,坟冢之上总有碑文。”999xs.net
吴襄神色微振,“的确可行!”他边说边朝外走,令几个衙差去搜其他两户空宅,又点了两人瞧瞧去村子里找坟冢,等他再进屋子,便见薄若幽面色格外的沉重。
薄若幽看向吴襄,“倘若这些宅子的空置,并不是因主人搬走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不是搬走,那是为啥呢
第99章 五更转11
雨虽停了,可天穹上仍是一片灰蒙蒙的云霾,到了下午时分,天色便暗的更快了些,两个衙差沿着田埂往半山腰走了一段,又穿过一小片密林,而后便到了村中古坟堆里。
树荫遮天蔽日一般,越发将坟冢堆笼罩的昏暗无光,两个衙差握紧了腰侧的佩刀,心底颇有些忐忑悚然之感,等二人缓步走入坟堆之中,却惊愕的发现此处的坟冢之前,竟然都不曾立碑,莫说石碑,便是个木碑都不见,自然也看不出墓主人姓甚名谁。
这片坟堆足有二十多个坟冢,却不见有人打理祭拜的痕迹,周围荒草丛生,草没过膝,便是坟冢也被荒草层盖了上,若离得远了,甚至难以发现此处有一片坟冢,两个衙差面面相觑一瞬,这时,忽然有一股山风刮了过来,草丛林木皆是簌簌有声,吓得二人不约而同朝外疾奔,一口气跑到了田埂上,二人心有余悸的缓了口气,这才回来找吴襄。
吴襄已经带着众人到了第二家空宅搜查,一见到吴襄,一个衙差苦着脸道:“捕头,去看了,坟冢上面没有碑文,便是连个木牌位都没有,也看不出主人姓甚名谁。”
另一人道:“那片坟地里的坟冢都没有碑文。”
吴襄听在耳里,背脊莫名生了一股子凉意,他转过身去,便看到薄若幽亦在沉思什么,察觉到他的目光,薄若幽转过身来道:“村子里的丧葬习俗大都颇为守旧,此地也未贫苦到立碑都不能,因此,这碑文只怕是被故意抹去的。”
薄若幽本站在堂屋门口,此刻朝外走了几步,她放眼看了看周围三面山峦,缓声道:“此处是黑水村,可如果我们当日来,张婆婆告诉我们这里是白水村,是赤水村,我们都会相信。此地虽看着距离京城不远,可就这般一个小山坳几户人家,又非什么交通要道,若他们不带外村人进来,只怕几年也不会有外乡人来一次。”
吴襄凝眸道:“你的意思是”
薄若幽语声微沉,“我在想,屋子主人并非搬走,而是失踪,而周围荒坟上的碑文被抹去,只怕是有人不想让旁人知道此处原本住着什么人。”
周围几个衙差都听的面露惊悸,吴襄亦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这地方与世隔绝一般,他们只要能自圆其说,我们都随他们哄骗,只是,他们为何不想让旁人知道这地方原本住着什么人呢?难道说,此地原来并非黑水村?”
候炀听的打了个寒颤,“这里若不是黑水村,难道……难道是我们找的古章村不成?”
吴襄拧眉,思索着并未应声,薄若幽在旁道:“古章村的瘟疫发生在十几年前,我们适才发现的死人头发和人骨,据我看也是十年以上的东西了,但是应该并非古章村。”
吴襄看着她,薄若幽道:“当年事发之后,还是惊动了官府的,最终官府来村子里收尸,又处理了瘟疫善后,可想而知,当初是有很多衙差来过村子里的,既是如此,这村子便不可能随随便便更名换姓就让大家以为此处不是古章村了。”
吴襄颔首,“是这个道理,张婆婆说当时官府发现了村子里的瘟疫,是派了人去敛尸的。”说至此,吴襄叹了口气,“此事还是要过问沁水县衙才是”
他看了看跟前的众人,本想立刻派人去沁水县衙走一趟,却又觉得眼下人手不够,他只带了七个衙差出来,如今村子里的屋宅还未搜完,若再派人走了,剩下的人更少,且村子里多有诡异之处,他亦怕生出意外,尤其薄若幽跟着,他断不能让她再遇危险。
吴襄打消了此刻派人去沁水县的念头,吩咐道:“搜快点,此事不简单,找到了足够的物证,我们便可拿人了”
衙差们应声散开,眼看着天快黑了,大家的动作便越发利落了些。
薄若幽仔细的推想着,又看了看这几处屋舍,见她面露沉凝,吴襄问:“想到什么了?老吴我带人办差几年,摸排搜查擅长,可有时候到底粗枝大叶了些,一些弯弯绕绕的古怪之地,我发现的总是不够快,你若是想到了什么尽管说来。”
薄若幽便道:“早间捕头说空置的房舍本就在一处之时,我便觉得古怪,一个村子就算有人搬出村子里了,也不可能刚好就是这几户挨在一起的搬走了,如今宅子里发现人骨,我猜这几户人家的主人应当不是搬走,而是被谋害。”
吴襄眉头微拧,“这可是四五户空宅。”
四五户人家,每一家都不止一口人,加起来得有十多二十口人,可他们只发现了几块人骨头,若就此断定这几户人都被谋害,也实在令人觉得悚然。
薄若幽道:“那至少是有一户两户人被谋害,而坟冢被抹去了碑文,是否那片坟冢正好是这几户人的祖坟?”她蹙眉,“这村子里如今有张吴二姓,我听闻这般以同宗同族在一个村子的人大都十分齐心,而若村子里有别的宗族,则会生出内斗来。”
吴襄道:“你是说,这几户消失的人家,有可能是因为村中内斗被谋害?”
薄若幽点头,“这是一个可能,因为他们宅子里的东西,出现在了别人家里,我猜许是内斗之后,人死了,其他人便瓜分了这几家的财务。”
吴襄不知想起什么,恍然道:“你说的不无道理,这样的案子我是见过的,同村不同宗族间相斗,而后斗出了人命案子,可如果若你说的,他们心狠手辣,将这几户人都害了,那也实在是太过残忍。”
吴襄一边说一边看向其他方向,“吴家兄妹和张家兄弟看起来都是老实人,还有那对老夫妻,往后连活下去都困难,再有便是张婆婆家和半山吴婆婆家,他们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吴家兄妹一个病着,哥哥却又是满脸的敦厚模样,那对老夫妻老婆婆卧病在床,老头是个独臂,张家兄弟亦是憨厚老实,还主动帮他们挖路,不管怎么看,都是些淳朴良善的村里人,且他们并非没有屋宅之辈,为了争什么争到了残杀别人全家的地步?
薄若幽这般一想,也觉此种推想过于残忍,她秀眉微蹙,“若非因生出内斗而谋害人,那为何恰好是这几户人家失踪了?”
吴襄紧握着身侧腰刀,越发觉得这小山村不仅迷雾重重,还颇有些凶煞之气,他沉声道:“还不知死了几人,眼下还得找到剩下的骸骨才好,早间来人下地窖,只怕为的便是拿走尸骨,因为看到我早上出了一趟门,在村子里转悠之时到过这片宅子。”
薄若幽颔首,“尸骨被带走,多半会放在某个稳妥之处,虽然只剩下了骸骨,可一个成年男子的骸骨也有一小堆,并不好藏匿,而如果当年被害之人不止一个的话,那应当还有更多的骸骨藏在村中某处,并不好搜寻。”
村子虽说不大,可周围农田水塘山林颇多,光是这三面山上,若想藏尸,便不知能埋藏多少尸体,要一寸一寸的挖,只怕挖上几个月都寻不出。
吴襄有些头疼,“山里的案子就是这点难办,地广人稀的,想藏点什么太容易了。”
薄若幽却道:“不一定就是埋在那了无人迹之处,那地窖之中的尸体便是最好的证明,当年谋害了人之后,本可以将尸体带去山上埋了,可凶手却选择将尸体留在地窖之中,说明凶手已料到不会有人去宅子里仔细搜查,颇有些有恃无恐之态,亦不曾做万全的考虑,既有此心,对其他人的尸体,多半也是如此处置。”
吴襄叹气,“只是眼下不知死者身份,也难推断凶手是谁,嫌疑最大的张家兄弟被排除,眼下也没个方向可寻。”
薄若幽亦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转身看着这处空宅,不多时衙差们鱼贯而出,却是未有发现。
吴襄当机立断,“去下一家。”
空的宅子上上下下拢共无处,其中一家半面屋顶都坍塌下来,早已废弃,吴襄带着人进去查看了一圈,见屋内的墙都倒了一半,又被荒草曾遮,便又去了最后一家。
此处农舍位置最为低洼,虽然雨停了大半日,可庭院之内积水却未退却,吴襄带着衙差淌水入内,依旧看到一副门窗破败的景象。
衙差们迎着灰尘蛛网入内,不多时,一个衙差在内室轻呼了一声,“捕头,有发现!”
吴襄立刻转身往内室而去,到了内室中,一眼看到了一个散架的床架,又有一堆看似帷帐的脏污布缕堆在地上,吴襄走过去,衙差指着那散在地的床架道:“捕头且看,这上面可是刀痕?”
床架上的木板已经不见踪影,唯独床框木腿和四个床柱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此处颇为阴湿,木头湿气重,反倒没有被虫蛀,而在到底的床柱之上,吴襄一眼看到了十分明显的几处刀痕,鉴别尸体上的伤痕他不擅长,可鉴别砍在木头上的痕迹他却十分厉害。
“正是刀痕”
木头并未腐朽,故旧的刀痕便被清曦的留了下来,吴襄拔出身上佩刀印上去比对了一番,更为确定了,“还是刃口颇为锋利的长刀,只是砍上来的刀口有
些不平,应当不是打磨的十分精致的兵器。”
他眉峰一拧,“有可能是农家之物,例如柴刀。”
这床架乃是桦木做成,本是乳白微黄之色,常年的废弃使得其上长满了霉斑,表皮颜色亦变作了黄褐色,吴襄仔细的看了看那几处刀口,很快在一堆横七竖八的木头之下发现了几缕形若发丝之物,他忙让衙差将薄若幽请了进来。
待薄若幽进门,吴襄便道:“小薄,你来看看,这床架上刀口甚多,还有些头发落在墙角,你来看看,这是不是认得头发。”
那发丝只有三五寸长短,同样触手易断,一看便是落在地上多年,已经失了韧性,薄若幽查看完,点头,“是人发。”
吴襄眸色一沉,指着地上的木头道:“这是散开的床架,上面发现了几处刀口,我数了数共有十二处,多在廊柱之上,还有两处在床头的横架上,留下痕迹的刀刀刃锋利,可刀身应当有些粗糙,且刀口极宽,前后刃口亦无差,应当是一把长刀,我猜有可能是农家用的柴刀。”
说完吴襄怕薄若幽不懂,又道:“这是桦木家具,桦木细软,切口一般颇为光滑,可如果做工用的刀具刨子本身不够平整,便很容易在上面留下擦痕。”
薄若幽面露恍然,又蹲下身子去查看,“床架之上怎会有这般多刀口”
吴襄转眸看了一圈屋子,屋内地上灰尘有寸余厚,门窗亦是朽烂灌风,四周蛛网密结,地上亦是颇多杂物堆积,除了床架,还有一把缺了腿的椅子,而其他物件却和另外几处宅子一样不见了踪影,吴襄道:“此处极有可能生过打斗,这刀口不是为了砍断木头,而是为了砍人,因此才一刀落下,木头还没断便停了,绝无砍木头做柴火烧或做别用的可能。”
山村之中不缺这点柴火,而床架桌椅散了,似乎也懒得修补,于是干脆遗弃在此,而其他完好之物却尽数被带走,薄若幽一路跟着看过来已算看的明白,但凡能被留在宅子里的,皆是破烂废弃之物,而人骨,人发,还有这打斗留下的刀口,越发让她肯定了心底猜测。
“此处若生过打斗,那这户家主多半已经遇害了,这人发多半便是打斗之时被砍下来的,说不定还有血迹,只是这么多年了,血迹早已被覆盖消弭,已难寻见了。”
屋子里阴湿太过,莫说血迹,便是地上的划痕都被霉斑附着难辨,吴襄道:“没关系,有这刀口便足够了,能用刀留下这般深的痕迹,定然是力大之人,按照十多年的时间推算,张家兄弟,吴家大哥,还有张婆婆的儿子,便是那独臂老头也有可能。”
顿了顿,吴襄又道:“张婆婆说这几家人都是因为家里儿女出息了才搬走根本是在撒谎,因此我们便不必做别的猜测了,此外,张婆婆所隐瞒之事,只怕村子里其他人也都知晓一二,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遇害的可能,倘若真如你所言的那般这几户人的失踪都有问题,那便是其他所有人联合起来的结果,他们说的都不可信了。”
十多年前,村子里这些人之中,女子便不说了,男子却都可算青壮年,吴家大哥和张家两兄弟也都是十几二十岁,正是身手利落又有气力的时候,若他们想作恶,也并非没有可能,只是吴襄仍然想不通,能让这些人联合起来作恶的缘故是什么,当真是宗族争斗?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暗沉一片,是要天黑了,想到今夜还要在张婆婆家留宿,吴襄定神道:“今夜去张婆婆家中,还是那般求祭祀之法的说辞,其他的不必多提,还要更仔细的在张婆婆家中找找,看看有无别的线索,尤其是小薄你第一日看见的女子衣物。”
疑点越来越多,人骨人发这等代表着人命案子的物证都以出现,吴襄已将村子里的人视作嫌疑之人,因此更加警惕小心,一众衙差应了,薄若幽亦应是,一行人又在空宅内看了看,方才离开此处返回张婆婆家中。
吴襄虽不愿打草惊蛇,可村子就这般大,他们这行人一举一动,似乎都在村里人的监视之下,待再回到张婆婆家中之时,她的神色已不比前日来的自然。
吴襄却是大而化之的道:“婆婆,你这村子里颇有些古怪。”
张婆婆神色微变,一双眼眶凹陷的眸子有些戒备的看向吴襄,吴襄便道,“除了你家里有孙子之外,其他人家都无儿女,甚至还有不成婚的,这也太奇怪了,眼下还算好的,再过个几年,东边那对老夫妻只怕饭食都吃不上,其他几家以后老了,又如何给自己养老?”
张婆婆没想到吴襄问的是此处,她松了口气,口中道:“难啊,我们这里原本很少有年轻人去外头的,村子里的姑娘就那么一两个,因此他们娶不上媳妇。”
吴襄一笑,“幸好你家的孩子出去找了生计,所以你儿媳妇是外乡人?”
张婆婆点了点头,“是,是外乡人,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本就多病,嫁过来生了瑜儿之后身子更是弱,因此早早病故了。”
张婆婆说完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天要黑了,你们要再留一夜,可要老婆子给你们准备饭食?”
吴襄本想说不必,可看着张婆婆那略带期待的眼神,又点了点头,“也好,劳烦婆婆,随便做点饭食对付对付吧,银钱我们给够。”
张婆婆扯了扯唇,“好,那老婆子这便去做饭。”
张婆婆拉着张瑜进了厨房,今夜要做许多人的饭食,她一个人忙前忙后,张瑜便有些百无聊奈,没多时,他便出来蹲在厨房门口拿着柴枝去戳地上的黄泥玩,薄若幽出来时便看到了这一幕。她转身进了屋子,片刻出来对着张瑜招了招手,张瑜望她几瞬,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薄若幽又给了他两块点心,张瑜见之眼底微微一亮,拍拍手将点心接过,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薄若幽便拉着他一起坐在了门口的木墩之上,张瑜见状更放松了些。
两块点心并不多,张瑜很快便吃完了,薄若幽便又看他,“还想吃吗?”
张瑜眼睛亮晶晶的,迟疑一瞬又点了点头。
薄若幽一笑,起身进了屋子,很快拿着一支食盒走了出来,食盒内装满了点心,她直接给张瑜,“自己拿着吃。”
似乎没想到薄若幽待他这样好,张瑜愣了愣方才将食盒接过,他取出一块栗子糕来,又小心翼翼的吃了起来,夜幕已笼罩下来,门口只有堂屋内的幽灯洒出一点微光,薄若幽坐在木墩上看着张瑜,眉目温婉,并未多问什么。
不多时张婆婆发现他不见了,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张瑜猛地站起身来,却抱着食盒不知所措,薄若幽一笑,“拿去吃吧。”
张瑜皱起小脸迟疑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将食盒抱进怀里往厨房走去。
薄若幽望着他离开方才转身进了屋子,厢房之中,吴襄等人面上尽是愁云,皆在为今日的案子烦思,薄若幽也知此事难办,一时无从劝起,片刻张婆婆做好了汤饼端进堂屋里,吴襄便招呼大家出来用饭。
他本不打算用张婆婆家的饭食,可今日已是第二日,干粮已经不够,更重要的是,张婆婆似乎十分主动的想为他们做饭,吴襄便干脆顺了她的心意。
汤饼摆在桌上,乃是寻常农家饭食,吴襄先捧了一碗,只见张婆婆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如此,他反倒是放了心,他在外行走多年,虽不擅长医术,可寻常的迷药迷香见识颇多,他闻了闻香味,察觉无异常之后夸赞了两句方才开始吃起来。
其他人见状便也同用,周良又给薄若幽端了一小碗入厢房,薄若幽更通药理,见汤饼中的确无状才放了心,用过晚饭,张婆婆带着张瑜安歇下去,薄若幽他们累了一天,亦顾不得那般许多,在厢房内横七竖八躺倒。
薄若幽颇有些不习惯,靠在墙角半晌未得入眠,就这般迷迷糊糊到了后半夜之时,她忽然听到屋门有一声轻响,本就浅眠的她立刻惊醒了过来,正要起身,一旁吴襄却将她按了住,屋子里漆黑一片,只勉强看得清近前人影,吴襄对她做了个手势,默然的等着外面的动静,很快,他们听到了张婆婆出院门的声音。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张婆婆为何要半夜离开?
室内鼾声此起彼伏,衙差们比不得吴襄警醒,皆还睡着,吴襄轻“嘘”了一声,而后便轻手轻脚的跟了出去,薄若幽有些担心,却明白此番只能吴襄独自跟着才最万全。
等吴襄跟出了门,薄若幽顿时也了无睡意,她坐起身来,一时又觉得厢房内人多十分憋闷,便起身往堂屋内来,本来只是想在堂屋透透气,可刚一出门,却见往内室去的门口,竟然站着一个矮小的黑影,她心头极快的一跳,而后才反应过来是张瑜。
她往前走了一步,“张瑜?”
黑影动了一下,又轻轻的咕哝了一句什么,薄若幽确定是他了,松了口气走上前去,“你怎么没睡觉?”
她不确定张瑜有没有看到吴襄跟出去,语气有些犹疑,张瑜却摇了
摇头没说话,薄若幽心底微动,“婆婆是不是出门了?我适才听见动静了……”
昏暗之中张瑜的神色看不真切,却也并无排斥她之意,薄若幽微微放心,又问:“这么晚了婆婆为何出门了?”
张瑜便垂了头,一言不发。
薄若幽看了他片刻也没说什么,只转过身要走,她本只是想去将门打开一些,可张瑜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他一把抓住薄若幽,“别去”
薄若幽回过头来,张瑜语声稚气却有些忌怕的道:“别去,婆婆不让去,去了……去了会……”
他语声细若蚊蝇,却在微微发颤,薄若幽心底微动,转身与他好言好语,“去了会如何?”
张瑜唇角紧抿着,犹豫了半晌才轻声道:“去了会受罚。”
“受罚?”一股诡异之感袭上薄若幽了心头。
张瑜松开薄若幽,往后退了一步,似乎不愿再说下去,可薄若幽却觉有何秘密即将被张瑜道出,她不由拉住他,“能告诉我什么是受罚吗?”
她语声温柔,张瑜皱着眉头又一番天人交战,终于抬头道:“受……天刑之罚,去便会受天刑之罚,不听婆婆的话也会受天刑之罚,已经有很多人受罚了,你,你不要去”
他说完,似乎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挣开薄若幽的手便跑回了内室,薄若幽手还在半空,整个人却好似石雕一般僵愣了住。
天刑之罚。
这四字没头没尾,却颇为慑人,乍看之下,很像大人吓唬小孩子的说辞,可薄若幽一听这四字,那在心底盘桓了一天一夜的疑问却猝然而解。
年幼时跟着义母看过的医书跃入脑海之中,她清清楚楚的回想起来何为天刑,那不是传奇话本里天上神仙用的刑罚,而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可称之为灾难的疫病,得了此疫病者,重则殒命,轻则手脚肢体会生出异变,更会落下终生残疾,而最可怕之处在于此疫病会毫无征兆的染人,且无医治之法。
张婆婆畸形的腿,吴家妹妹手上蠕虫一般的暴突血脉,还有那因瘟疫而全村殒命的古章村……薄若幽背脊一寒,脑海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来。
她再也无法定下心神,几乎立刻便转身进了厢房,点亮火折子,又将大家叫醒,众人睡眼迷蒙的睁眸,只看到薄若幽一人站在,都有些迷惑。
薄若幽语声发紧的道:“大家都醒醒神,事情有些不好,白日里我们的疑惑我心底有了猜测,是从紧急,大家不要睡了。”
候炀最先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屋内,立刻发现吴襄不见了,“薄姑娘发现了什么?捕头又去了何处?”
薄若幽道:“适才张婆婆偷偷出了门,吴捕头跟了上去,刚才张瑜也起身了,她告诉我一件事,张婆婆总是对他说,如果不听话,便要受天刑之罚”
候炀还未反应过来,“此言怎么了?不是张婆婆吓他的?”
薄若幽摇头:“不是,若是村子里的人未得怪病,我还可当此言是哄骗小孩子的玩笑,可我曾在一本医书上见过一种古怪的疫病,那疫病极其祸世,至今出现之地,几乎所有百姓都难以活命,而后坊间便有了一种说法,称那疫病为天刑,我怀疑张婆婆说的天刑之罚,正是当年古章村的瘟疫,而张婆婆和村子里其他人之所以得病又落残疾,正是因为当初也染过瘟疫的缘故。”
众人听的神色大变,候炀道:“难道他们是古章村的人?”
薄若幽不确定,“要么是古章村之人当初逃出来了,要么便是因为别的什么染过疫病,总之,他们要遮掩的秘密一定和疫病有关,而如果古章村信奉水神河神也和疫病有关的话,那一切便都有了解释,他们大都染过疫病,而在洛河河畔发现的婴孩,一定都和这村子里的人脱不了干系。”
说完她有些着急的道:“我适才才想起那疫病来,吴捕头跟着张婆婆出了门,还不知去了何处,也不知会不会出意外。”
候炀立刻道:“我这便出去查看查看!”
候炀叫了个弟兄一起出门,薄若幽一颗心却有些不安,而很快候炀二人回来,道外面的路已经干了,并未查出片刻前吴襄和张婆婆是去了哪个方向。
薄若幽一听此言,更觉一颗心沉入了谷地。
候炀安抚道:“这家小孙子还在家里,她不会走远的,捕头亦能很快回来。”
薄若幽闻言只得这般安慰自己。
却说张婆婆出了门,不曾往任何一家去,而是顺着往西北方向的小径走去,白日下过雨,今夜天穹无星无月,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可张婆婆不掌灯不拿火折子,竟然就这般抹黑往山林之中去,吴襄跟的远了怕看不见人跟丢,跟的近了又怕被发现,等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发觉张婆婆竟然是往黑水潭的方向去的。
这样大半夜一个老婆婆竟抹黑往树林里的水潭走去?
张婆婆走路一瘸一拐的并不便利,可脚下这条路她却好似走了千百遍,而她那纤细的身影裹在宽大的布衫之中,山风一来,如同鬼魅一般吓人,吴襄在后面跟着,虽然知道自己跟着的是个人,可走的越来越远,连他心底也有些发怵。
山路并不好走,吴襄崴了几次脚才走到了黑水潭不远处,而这一走近,他赫然发现黑水潭边竟然不止张婆婆一个人,除了她,还有几人亦鬼魅一般立在水潭边上。
吴襄不敢靠近,只蹲在远处灌木丛中朝这边张望,夜风掠过树林的动静替他遮掩,亦将他们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
张婆婆恶狠狠的道:“我说过让他们快点离开村子便好了,可到底是你们哪个,竟让山上的土方塌下来堵了路,留住了他们,这下好了,今日他们去搜罗了一圈,只怕什么都知道了。”
“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十多年的事了,便是神仙来了也猜不出当年发生了何事。”
一道阴冷的男子声音响起,吴襄一开始并未听出是谁,可等此言落定,他背脊忽而生出一股子寒意来,说话之人正是吴家大哥,而此时他语气阴沉狠毒,根本不是平日里那个敦厚老实的村里汉子。
他又接着道:“你以为他们走了就好了?那是京城衙门的公差,他们会去打听当年的事,还会去以前村子里查探,还会派人再来查问我们,到时候,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既然已经被盯上了,难道还能脱身吗?”
张婆婆又道:“那你想如何行事?你也知道他们是公差,还一行近十人!我本想着,当年我们如何换了地方重新做人今日便还能那般,大不了等他们走了我们逃便是了。”
吴家大哥阴郁的道:“他们虽然人多,可并无防备,我们先下手为强有何不可?”
这时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如何先下手为强?当年我还动弹得了,可如今你婶婶病着,你自己妹妹也病着,要如何对付那些人?还有张婆子说的逃,我如今哪里逃的动呢?”
说话的,竟然是吴家独臂老头,吴襄听的心惊不已,可他定睛去看,却发觉她们身边,还有三道未曾说话的身影,其中二人身影眼熟,当是张氏兄弟,可还有另外一个高挺的身影,他却是无论如何辨不出来。
这时吴家大哥又道:“既然逃不了,那便一不做二不休,他们里面也就那个领头的有些机敏,除此之外,不过都是些听令办事的小喽啰,还有个不管事的姑娘,只要用些手段,有何办不成的?你忘了当年我们如何行事的了?”说完他盯着张婆婆,“我令你放的药,你都放了?”
张婆婆又冷冷一笑,“他们本就戒心甚重,今夜是第一次让我做饭,我如何敢放?”
吴家大哥似有些急躁,这时一旁张家兄弟开了口,“从他们进村开始我便知此番难以轻易搪塞过去,他们是一路寻过来的,外面也无人知道他们到底寻到了何处,我们处理的干净些又怕什么?今夜未曾放,那便明日再放,他们见你一个老人家,又已经吃过一次饭,想来不会太过防备你。”
“母亲,你便如此照做吧,的确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那最为陌生的身影开了口。
躲在暗处的吴襄一惊,他竟然不知张婆婆的儿子何时回来村子里了!
这时,那人又道:“母亲出来之时可曾惊动他们?”
张婆婆摇头,哑声道:“他们累了一天,早已睡得鼾声四起,我是听了许久,发现没动静才出来的”999xs.net
“那母亲快些回去才好,免得出变数。”
张婆婆欲言又止,末了到底叹了口气顺从了他们,吴襄在远处看着,见张婆婆要返身回来,当下一惊,他这般大个人并不好躲藏,而张婆婆只要多走十多步便能撞见他,他心道现在他独自一人,不是发难之时,起身便想换了地方躲,然而他刚转身,脚下却是一滑,顿时发出一阵突兀的脆响!
站在黑水潭边的众人顿时朝他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谁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日九的小可爱!叉会儿腰侯爷明天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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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五更转12
吴襄一把握紧了身侧腰刀,转身便走,黑水潭边的几人抬脚便朝他追了过来。
他心底一紧,心道他虽有些身手,身后跟着的却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因此不敢大意,本是想往张婆婆家跑去好令衙差们拿人,可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忽而一道劲风来袭,竟是一把柴刀打在了他腿弯之上,吴襄腿弯一痛,人亦是一个趔趄,耳边听着身后人越来越近,他干脆顺着山坡往下溜去。
这不是往张婆婆家去的方向,却是能最快脱身的法子,他白日才来过黑水潭,依稀记得水潭往下乃是一路的溪流积潭,而此地是一截陡坡,陡坡之下,多半是西北侧的山道,只要能甩脱身后人,凭他的脚程,绕回张婆婆家并非难事。
他顺着山林半溜半走一路往下,身后众人虽有心追他,却到底没有他这般利落果断,不过片刻,他人已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山林之中本就漆黑一片,他人被树丛遮掩,再加上山风簌簌作响,身后张家兄弟等人根本无从追寻。
吴家大哥喝问:“看清楚了吗?是谁?”
张二捡起地上的柴刀,咬了咬牙,“应该是那个领头的,除了他,也不可能有别人来偷听我们说话。”他转身看向张婆婆,“肯定是跟着你来的。”
张婆婆神色一变,“难不成他是醒着的!”
吴老头从后面追上来,“不能让他跑了,他肯定回去报信去了,你们还不快去追,他如今知道了我们的打算,便再也不会留余地!”
张婆婆亦附和,这时吴家大哥冷哼了一声,“他是从此处跑下去的,可他只怕不知这底下有什么”
此言令众人一默,吴家大哥吩咐张婆婆,“你先回去稳住他们,还是要用那下药的法子,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任何一人逃走,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见过那捕头,他们那些人还不知生出何事,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发难。”又看向张家兄弟,“你们去下面堵住他,我和正仁等张婶这边的人没了反抗之力,随随便便就能拿住他们。”
张家兄弟应了,不曾顺着山坡追下去,而是从另外一侧沿着林中小道往下走。
身后无人往下追来,这让吴襄心底一松,眼前是一片隐隐绰绰的树影,脚下更是荒草丛生,地形难辨,他脚下速度放慢了些,却又急着赶回张婆婆家,张婆婆他们已经被惊动,而薄若幽他们在张婆婆家里一无所知,若这些人赶回去发难,他怕薄若幽她们应付不来,此念落定,他脚下速度更是快,可忽然,他脚下一空
吴襄瞬间溢出了冷汗来,本以为要重重跌滚下去,可往下坠落的时间却比他想象之中的要长,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死之时,“噗通”一声,刺骨的潭水没顶而过,他竟然好运气的坠入了这林间深潭之中。
夜半的山涧潭水极是冰冷,吴襄呛了两口水,在水中扑腾了两下方才冒出头来,潭水比他想象之中要深,他这般高的身量竟然踩不到底,幸而自小便识水性方才浮了起来,他抬眸往上看了一眼,发现那看似是陡坡的山地连着山涧形成了一处断崖,这寒潭隐藏在断崖之下,平日林木苍翠,并不易被发觉。
一股小瀑布般的水流从上流泻而下,是从黑水潭而来,可此处水潭却是比黑水潭更深更狭窄,两边断崖逼仄,抬眸去看,断崖顶上的枝丫横斜,甚至看不到头顶的天穹,吴襄艰难的浮着水,又顺着水流想洑去岸边,可他刚划拉了两下,便觉一股比潭水更刺骨的寒意击中了他。
在此处深潭边上,竟然黑黝黝的伫立着七个矮小的人影。
吴襄一阵头皮发麻,差点想返身往潭水更深处去,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发觉了不对,这些人影颇为矮小,至多到他腰间,根本不是成年男女的身量,且他落水的动静不小,可这些人影毫无所动,看起来不似活人。
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吴襄使劲的朝岸边划水,片刻后脚终于能踩到底,这才步履艰难的朝外走。
这深潭在山林之间不知藏了多久,潭底尽是淤泥和枯枝败叶,他袍摆被什么勾住,颇不利索,可他也没心思去管,只一个劲的往岸边去看看那人影到底为何物。
划拉了半天,他终于离岸边极近了,借着那唯一一点昏光,吴襄这才看清了岸边伫立的是何物,那矮小的影子,竟然是一个个雕刻粗糙的孩童石像,石像之上刻着古怪的篆文,在这黑嗡嗡的深潭边上,似鬼影一般,莫名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悚然之感。
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吴襄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了一声,石像共有七个,且都面朝着水潭中,吴襄只觉有七个鬼娃娃在注视着他一般,心底悚然更甚,他只想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心念一动,他立刻迈步上岸,可就在这时,袍摆被更为用力的勾了住。
又骂了一声,吴襄很是不耐的回头去扒拉自己的袍子,本以为是水里的枯枝作乱,可他手刚触到那截枯枝面色便是微变。
手上的触感不对。
他顺着那“枯枝”摸了下去,又将连带着的水草淤泥拨开去,然后,他将那一截东西拿起放在了眼前。
哪怕天色昏黑只能辨出个影子,吴襄也瞬间呼吸一窒。
他手中的并非枯枝。
而是一截白生生的人骨!
……
薄若幽越等心中越是着急,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院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到了此刻,她也无需装模作样,灯火也未熄灭便迎了出来,院门打开,是张婆婆面带薄汗的走了进来,刚进门,便看到薄若幽和候炀站在门口,她面露讶色,反手关上院门走了过来。
“姑娘怎么出来了?这天色还早,为何不睡了?”
薄若幽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婆婆去了何处?”
张婆婆只有脚上有些泥渍,一时也看不出她往哪里去了,闻言她镇定的道:“去了一趟吴老头家里,他家老嫂子病的严重,那日吴老头说她只怕熬不过几日了,我半夜醒了,实在放心不下,便想去看看”
薄若幽唇角微抿,“熬不过这几日?今日我们去他家门上想为他夫人看诊,可他却并不愿意。”
张婆婆走到门口来,先朝堂屋内去张望,大抵对张瑜放心不下,“哦,那是正常的,一把年纪也算知天命了,知道治不好,又何必劳烦姑娘呢?姑娘是贵人,我们多有敬畏之心,是不敢让姑娘看诊的。”
薄若幽盯着她,“我们还去了吴家兄妹家里,我给他妹妹问脉看诊过。”
张婆婆一听这话,面色顿时变了,似乎没想到吴家大哥会让她进门看诊,薄若幽又道:“吴家妹妹卧床多年,身体极其虚弱,可这并非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她手上血脉暴突畸形,而最可怕的,则是她的脸”
吴家姑娘不愿意露脸,薄若幽先前不知,可如今她知道了她们身上的病来自何处,猜也能猜个不离十,她这般说完,张婆婆的神色果然变了。
她竟朝后退了一步,有些戒备的盯着薄若幽,“她病了多年,枯瘦的不成样子,寻常并不愿意见人,姑娘说她的脸怎么了?”
看张婆婆还算镇定,薄若幽道:“她脸上长了瘤,颇为可怖。”
张婆婆听到此处,面上侥幸碎裂,唇角几动,却未能说出一句话来,薄若幽又道:“吴家妹妹有此病状,实在令我震惊,因此般病状并非普通病症,而是一种瘟疫所留遗症,你们这村子里,竟然生过瘟疫?”
张婆婆眼底有些慌乱,“不是,没有。瘟疫乃是忌讳,姑娘不要乱说……”
薄若幽笑了下,垂眸看向张婆婆的腿,“婆婆腿脚不便,膝盖往下亦生了异变,小腿往下的血脉异状,与吴家姑娘一模一样,婆婆你,亦是我所言瘟疫的幸存之人。”
薄若幽一言点破,张婆婆好似猫儿被踩到尾巴似的显出了两分怒色,“你……你不要胡说!我只是年纪大了才生了这些病,
根本不是瘟疫!”
张婆婆越退越往后,薄若幽看了一眼候炀,候炀立刻带着上前将她退路封死,她已进了院子,院门亦被关上,谁也不知院内生了何事,一见这般阵仗,张婆婆彻底慌了,里头内室的张瑜从屋内跑出来,见状亦有些愕然。
张婆婆看看薄若幽,再看看围堵她的衙差,忽然面色一变哭闹起来,“天啊,你们这是做什么?我让你们住我家中,你们竟然要用这般说辞诬赖我?你们都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为何要与我这个老太婆过不去?瑜儿,他们都是恶人,你快到婆婆身边来。”
张瑜要跑,一个衙差一把将他抱了住,此行吓得张瑜顿时红了眸子,口中不停唤“婆婆”,薄若幽转头看了一眼张瑜,却不曾心软,只安抚他:“你莫怕,我们不会害人,我们只是查问你婆婆些事,问清楚了,若她无错,便会放了她。”
薄若幽语声温柔却有力,张瑜对她本就有几分信任,此刻竟被她安抚下来。
张婆婆见状却猛地转身想要跑,候炀上前去,一个推拉便将她制了住,她本还要撒泼胡闹,可她年纪大腿脚又不便,又如何闹得动?只干扯着嗓子朝外吼着,仿佛想让什么人听见院内的动静一般,候炀叫了两个衙差出院门探看,却并无人影。
薄若幽一边任她撒泼,一边目光看向院外,眉眼间有些焦急之色,正是在等吴襄归来,吴襄是跟着张婆婆一起出去的,张婆婆都回来这片刻功夫了,为何吴襄还未回来?
薄若幽看着张婆婆,“婆婆,我们不想与你动粗,事到如今,你们想隐瞒的事也隐瞒不下来了,你们得病之人,都和瘟疫有关,而西北几户空置的人家,也并非搬走了,而是你们将他们谋害了,村子里墓地中坟冢碑文皆被抹去,是你们故意为之,因为你们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村子里原先祖祖辈辈都有些什么人。”
说至此,她语声一冷,“你们根本不是黑水村的人,倘若我没有猜错,你们乃是古章村瘟疫的幸存者,可对?”
张婆婆这时连哭闹之声都停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薄若幽竟然将前尘旧事猜了出来,薄若幽见她神色便知自己猜对了,她又道:“古章村信奉神教并非有假,你们相信这瘟疫是水神和河神带来的,于是便想法子祭祀河神,六日之前,你们将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捂死,而后送去了洛河边上设下祭坛祭祀河神,可对?”
张婆婆动了动唇角,这下惊愣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候炀几个见状便知薄若幽将一切都猜对了,面上神色亦冷沉了几分,候炀上前问:“婴儿是从何处找的?村子里可有产妇?”
这般一问,张婆婆还未说什么,一旁的张瑜却忽然变了神色,他眼眶通红的望着张婆婆,想问什么,却又面露恐惧之色不敢问出口,抱着他的衙差看到了,便问他:“你可是知道什么?你可曾在你们村子里见过怀孕的妇人?”
张瑜面上更生恐惧之色,薄若幽看的蹙眉,走到他跟前柔声问他:“张瑜,你婆婆或许做了不好的事,你莫怕,根本没有什么天刑受罚,都是她哄骗你的,那只是人生病了罢了,你可能告诉姐姐,这村子里原先有没有产妇?”
“那……那只是生病了?”张瑜呆呆的问。
薄若幽点头,这时张瑜忽然眼眶一红哭了起来,“可是,可是我的母亲没有生病啊……婆婆为什么说母亲去受罚了所以才不见了呢?”
在场众人皆是色变,薄若幽更眼瞳一缩,“你是说,你母亲没死?”
张瑜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泪流的更凶,摇头道:“母亲……母亲不是两年前死的,婆婆说母亲不听话,所以受了天刑之罚,连母亲肚子里的弟弟也一起受罚了……”
一股子寒意从脚底漫上,薄若幽只觉不敢置信,产妇若是张瑜的母亲,那死婴便是张瑜的妹妹,是张婆婆的亲孙女,怎会有人拿自己的亲孙女去祭祀?
她转过身来望着张婆婆,“张瑜所言,可是真的?”
张婆婆落着疤痕的脸皮抖动了一下,一双还算清明的眸子阴冷四溢,“什么真的假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儿媳妇两年前便病逝了……”
张瑜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婆婆,母亲……母亲她到底去了哪里?”
张婆婆恶狠狠的瞪了张瑜一眼,直吓得张瑜哭声都噎了住,薄若幽再如何不敢置信,见张婆婆次般神色也知道张瑜不可能哄骗人,她一时寒毛直竖,越发觉得眼前老者有种丧心病狂的冷酷之感,思及此,她陡然担心起吴襄来。
“你不招供也无碍,我只问你,刚才你去了何处?”薄若幽语声更沉,她极少这般疾言厉色,可此时一双眸子冷冷的盯着人,也给人迫人之感。
张婆婆听到此处,忽而笑了一下,“我去了村子后山,我去上坟,我们村里有个规矩,所以来村子里的外乡人都不得好死!”
她面容丑陋枯槁,一双眸子却闪着精光,而此时,她眼底的阴毒好似吐着信子的蛇一般瘆人,面上更有种诡异的偏执,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衙门公差,她都无畏无惧,薄若幽一颗心急速的往下沉,吴襄一定被发现了!
吴襄被发现,若只是张婆婆一人,他不可能脱不了身,唯一的解释是,张婆婆适才去见了别人,还不止一人,吴襄这才被绊住了。
吴襄看着豪烈粗莽,却并非冲动行事之人,若无意外,他定会赶在张婆婆之前回来,薄若幽不敢想最坏的打算,拢在袖中的手却攥的极紧,一旁的候炀亦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亦上前喝问:“我们捕头在哪里?”
见候炀问的如此直白,张婆婆又冷笑了下,“在黄泉路上。”
这下候炀也急了,“薄姑娘,捕头一定被发现出事了,我们可要去找?”
这一行人从来都是吴襄做主,如今吴襄可能出事,大家便都有些慌神,薄若幽深吸口气,“将屋子里的灯盏火把找出来,我们去找吴捕头,他有身手,不可能轻易出事,你们带好兵器,我们不能落单免得被算计。”
她语速极快,神色亦生出几分验尸之时才有的凛然之色,候炀应了一声,无所顾忌的进了宅子里,最终找到了两只火把三盏油灯,将这些全都燃亮,又将张婆婆双手绑住,众人带着张婆婆一起出了门。
十个人的队伍放在别处不显得人多,可这村子里却拢共只有十个村民,除却老弱病残,也只有四五人有力气与人缠斗,而此刻七个衙差皆拔刀而行,无论是谁都不敢在此时轻易扑出来送死,张婆婆一边走一边哭号,到底惊动了笼罩在长夜之中的村落。
张家兄弟被支使去堵吴襄,吴老头因年纪大暂时回了家,张婆婆的儿子则跟着吴家大哥偷偷则回了家,怕制服不了衙差们,他们一定要等到天亮之后张婆婆给众人做饭食下药之后才会动手,因此,他们本来以为后半夜还可歇个觉。
然而二人还未入眠,张婆婆那凄厉的哭喊就已经随风而来,吴家大哥先还不敢置信,可等出门往张婆婆家走了一段,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打着火把往张家兄弟家里去之时,吴家大哥彻底的慌了神,他知道张婆婆坏事了。
吴家大哥转身进门,面上神色凝重道:“出事了,暴露了,也不知是如何被发现的,张婶已经被拿住了,我们得想法子走。”
张大郎面色一变,“什么?走?”
吴家大哥点头,“不然呢?等死吗?”
“可是我母亲还在,还有瑜儿”
吴家大哥面色阴沉起来,“那你要如何?他们人多,去救便是送死,他们还有马,若去京城通风报信,来的人更多围了我们的村子,我们还如何跑得掉?你不要忘记,当初我们是如何差点死掉的”
张大朗面露迟疑,吴家大哥却利落的开始收拾东西,家中本
也没有多少值钱之物,他又是当机立断之人,很快便收拾好了包袱,又进门去背妹妹,吴家妹妹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他将妹妹放在牛车之上,眼看着是真的要逃。
“那其他人呢?”张大朗问。
吴家大哥面无表情道:“那两兄弟身无负累,要跑可是比我们跑的快,至于其他人,不必管了,他们的确逃不动了”
剩下的人便是吴老头夫妻和半山腰的吴婆子,这年纪又大还有个重病的,如何逃得了?便是逃出村子,又如何维持生计?
吴家大哥说完拉着牛车便要出门,竟然当真能舍下这一切不顾,张大朗面色微慌,“逃去何处?难道真的只能逃吗?我……”
吴家大哥讽刺一笑,“你不会真的把这里当家了吧,我们的家早就没了,这些年我每天都在做逃出去的准备,你若不走,便不要怪我丢下你。”顿了顿,他看向西北方向,“西北好走,东边是堵着的,不过那堵着的路,我这牛车应当能过,我们就往京城的方向走,他们一定想不到”
吴家大哥的话锐利无情,将张大朗心底最后一丝幻想也抹去,张大朗一脸心如死灰之状,身子一晃道:“好,走,那便走!”
一边朝外走,张大朗有些魔怔了似的往黑水潭的方向看了一眼,“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有在祭祀,老天爷却还是不给我们生路……”
呢喃完这一句,他脚步一顿,而后看向了自己家宅的方向,“不,我不走了,我不服,我舍弃了那般多,为何还要走到这一步。”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朝自家屋宅走去,吴家大哥看着他的背影,嘲弄的冷笑了一声。
薄若幽第一个先去张家兄弟家中,乃是因为张家兄弟算是几户人家之中最有气力的,吴老头独臂,而吴家兄妹因为有个病重的妹妹,薄若幽便觉倘若吴襄真的被绊住,或许是张家兄弟一同行事的可能性最大,等他们借着火光到了张家兄弟家门口之时,果然见院门紧闭,里头亦是悄无声息。
候炀上前推门,一行人又进了院子,几个人入了屋子探看,果然不见兄弟二人人影,如此更令薄若幽万般担心,一时也顾不上会不会打草惊蛇,只想打着火把赶快将整个村子搜遍才好,很快,她们当机立断又往吴家兄妹家中而来,这一家至少有个壮年劳力。
到了院门前,众人便发现这家里的油灯还亮着微弱的火光,进了院子,却发现竟然已经人去屋空,候炀进屋子出来道:“东西被简单收捡过,走的很急,此前来时见过的停在院子不远处的牛车也不见了。”
人必定是跑了,可薄若幽却不敢分人去追,而吴襄仍然不知所踪更令她心焦,凭吴襄的身手,若脱了身,早已出现在他们眼前,而这般久不见踪影,多半是凶多吉少。
“是带着妹妹走的,走的不会快,我们先找吴捕头。”
此言正合了候炀他们的心,候炀更面露怒色喝问道:“你说是不说?我们捕头乃是京兆府衙门的捕头,乃是朝廷命官,你们若害了他,必定要治重罪!”
张婆婆却嗬嗬笑了起来,伴随着面皮的抖动,格外骇人,“治什么罪?诛九族的大罪吗?那我已经被治过一回了!”
“你”
候炀气的想动武,可看张婆婆那样子,便知即便动武也无可奈何她,薄若幽却并未被张婆婆激怒,吴家兄妹都不见了,东西亦收走了些许,至少证明眼下正对付吴襄的人不可能是这二人,半山腰的吴婆婆年老体弱,亦不太可能,吴老头夫妻呢……
薄若幽在心底摇了摇头,吴襄不可能对付不了一个独臂老头子,思来想去,还是张家兄弟最有嫌疑,她望了一眼夜色之中只剩个遥远轮廓的三面山梁,只觉有些茫然无措之感,若张家兄弟真的制住了吴襄,那他们会将他带去何处?
而凭着他们那亡命之徒一般的狠辣,吴襄只要失手,多半再无活命的机会,薄若幽掌心沁出一层冷汗来,只恨天为何还没亮,而她身边为何只有这些人,她定了定神看向候炀,“不能等了,要继续去找吴捕头,你带着人去村子里找,那张家兄弟了无踪影,多半是他们二人绊住了吴捕头,你们可分两队,三人一行,免得出岔子,留下一人给我。”
候炀微愣,薄若幽看了看吴家兄妹的院子,“也不必回张家去了,我们就在此处候着,他们已经离开,断然不会再回来。”
候炀不敢大意,“可是姑娘,可是万一他们要冲着你来呢?”
薄若幽摇头,“这次不同,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天亮,耽误不得,你们快去吧,我这里还有良叔,没那般不堪一击。”
候炀再三思索,终是应了,点了个身手好的留下,带着其他人便没入了夜色之中。
张婆婆被绑着手脚带进了吴家兄妹房中,薄若幽令他们锁好门窗,而后便开始了焦急的等待,一边等,薄若幽一边打量这屋子,虽然来过一次,可此时心境大为不同,哪怕这屋子严丝合缝的,她也觉得很是不安,而屋内摆设如白日来时那般简单质朴,再加上吴家大哥面上的敦厚老实,实在难以想象他们会和这些恶事有关。
山风在窗外呜咽,屋子里的油灯快没了灯油,只剩下黄豆大小的微光,张婆婆被关在了内室之中,一时桀桀怪笑,一时口中咒骂有声,一时又诡异的安静下来,薄若幽则将张瑜留在外间与自己同在一处。
张瑜哭了一路,他对眼下情景似懂非懂,又惧怕衙差们只敢悄悄哭不敢闹,如今只有薄若幽带着良叔和另外一衙差在此,他人还缩成一团默默流眼泪。
薄若幽叹了口气,却没有糕点哄他,只柔声安抚,张瑜却越听越哭,末了连薄若幽也不知如何办了,眼风一瞟,薄若幽看到了桌案上放着的废旧纸张,她捡起一张纸,也不知怎么折叠来去,很快,竟然折出了一艘小舟来。
她递给张瑜,张瑜微微一愣,终于停止了抽泣,片刻将那小舟接在手中,人似痴症了一般缩在了敞椅之中,薄若幽看着他吓得惨白的小脸叹了口气。
张瑜不哭了,内室之中,张婆婆大抵也没了气力闹,一时安静了下来,如此一来,屋内便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窗外山风簌簌,偶尔能听见虫鸣飞鸟之声,渐渐地疲惫击垮了她,薄若幽有些困乏恍惚起来。
可就在这时,外面院门却忽而被人推了开!
一阵脚步声又急又重的朝正门走来,瞬间惊的薄若幽清醒了过来,她猛地站起身来,浑身紧绷如弦,留下来的衙差亦猝然拔出了佩刀来,锋利的刀刃在薄若幽眼底映出一抹寒光,她攥紧拳头,指尖却忍不住的轻微颤抖。
“砰砰砰”
正门如所料的被敲响,力道之重,仿佛下一刻便要垮塌,隔着门板,薄若幽仿佛能感受到门外之人急迫的杀意,她往后退了一步,衙差亦双手握刀摆出了迎战之姿,可就在此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薄若幽,你可在此?”
耳边一阵轰鸣,薄若幽人愣住,只疑自己幻听了。
“薄若幽?可是你在内?”
这第二问更为急切,薄若幽只觉心中紧绷到了极致的弦猛地断了,在她神思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脚步已先迈了出去,她几乎一路跑着到了门边,双手奋力抓住门栓,一把将门打了开。
眼前豁然开朗,她猝然撞入了一双焦急凤眸中,咫尺之地,竟真的是霍危楼巍然而立!
冷风夹带着他身上气息迎面扑向她,薄若幽呆呆的望着他,不敢相信霍危楼会出现在这荒僻山村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日八的作者君。侯爷终于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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