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乘法表 > 9、元宝
    老太太午休后,原晢直接回到烧烤铺帮工,结果某个甩不开的瘟神也跟了过来,美其名曰要保护他。

    原晢翻了很多个白眼也没翻掉。

    想起康养中心那位被护工五花大绑才勉强摁住的疯癫女子,原晢冷不防又在烈阳下打了个寒战……姓裘的真是造孽啊!

    “今晚有大客户包场,店内肯定忙不过来,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嘛。”看着两个少年不太对付的模样,侯清洋立刻出来打圆场:“还是裘爷靠谱啊!平时总爱蹭吃蹭喝的那群白眼狼,一个两个都叫不出来,今晚肯定又来白吃!”

    原晢:“……”

    哪有什么大客户,今晚不过是他们班长朱旭阳包场过生日,撑死不过几十张嘴。

    原晢看了眼手机,“日天日地”群聊里的信息已经堆到爆炸了,朱寿星从上午九点开始就一直到处发红包,可他一个也没抢到。

    罢了。

    看着他那不以为然的表情,侯清洋和裘时对视一眼,笑着把人推到了后厨:“你是不知道去年他们吃了多少,猪都没这么能吃,把我未来几天的备货全掏空了,简直蝗虫过境……来来来,下午先忙点,今晚就和朋友好好玩吧!”

    原晢一开始不信。

    直到临近晚饭点,铺子里外突然涌出密密麻麻的人头后,他信了。

    望着眼前嗡嗡叫的成群蝗虫,原晢手里的钢签不由得一抖:“不是……八十大寿也用不着这么隆重吧?”

    朱旭阳接了爹妈的一身官气,平日在学校里能喘气的东西他都认识。不单单是本部校区这百来号人,新校区也来了不少生面孔,三两下就把当街门店最大的烧烤铺挤得水泄不通,连对面咖啡吧的位置都被这伙人强占了。

    至于为什么如此盛大的喜事还要选在破烂的申经街举办,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里有裘爷坐镇,能打折!

    侯清洋给每桌贵客都加配了酒水,红的白的黄的一样不少,势必让朱旭阳在成人礼这天一口闷个爽。

    原晢在后厨忙得手都抖了,点单机还在呼啦啦往外喷,喷到卡纸。

    “呵,呵……”原晢两眼一抹黑,就地躺平。

    忽然脸上一冰。

    “润润嗓子。”那个姓裘的笑嘻嘻地给他递上一听可乐,声音超贱:“看吧,哥哥还是需要我的。”

    “别废话,快点来帮忙。”原晢说。

    “不用麻烦了,都是熟客,直接让他们上手抓。”裘时端起一盘羊肉就径直往外走,顺便把腿脚发麻的原晢一起提了出去:“过来一起吃。”

    “手抓羊肉。”

    原晢:“……”

    大爷就是大爷!

    “你不早点说,这一堆都快弄完了。”原晢高低朝天翻了几个白眼。

    他抱着一串签子不撒手,并不是很想和这个姓裘的走一道。

    “别遛了,我自己能走。”原晢说。

    “嗯?”裘时坏笑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松了手。

    “就这么怕别人发现啊?”裘时笑,“我们的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这人又凑过来问。

    “有个屁关系!”重获自由的原晢拼了命地往后退,拿着钢签当武器怼人:“你先出去,先出去,我俩不熟!”

    “不熟!”

    烧烤铺大堂内侧本就挖了一个驻唱点,吉时一到,灯光一换——主角闪亮登场。

    朱旭阳很擅长调动气氛,乌啦啦讲了几句现场就顺利沸腾起来,生日宴活脱脱变成了跑调王者的嗨歌大会,一浪更比一浪高。

    吹蜡烛环节一过,这群好不容易成年的躁动分子二话不说就开始搭肩灌酒,白的洋的混着来,恨不得一顿把心烧穿。

    场面非常混乱。

    在混乱之中依旧力求体面的原晢:带签的那些肉呢?都被谁吃了?!

    毕竟不认识几号人,又是来工作的,原晢不好擅自离岗太久,和大伙儿热闹一阵就回后厨帮忙了。

    等他再次抬头时,大堂瞬间安静了不少。

    这场生日宴非常接地气。

    一个两个全喝到地上去了。

    高戴生日帽的朱旭阳身边依旧围着一群人,拍照的拍照,吹逼的吹逼,人都要站不稳了,手里的杯子倒是相当满溢,轻轻一碰就迸溅出不少沫白。

    沫白很快就被喧闹带到裘爷身边去了。

    “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快回去吧,这边哥收拾就行了。”侯清洋无奈叹息,开始着手安排今夜的打包运送工作。

    “你是住2号楼么,杨老师家楼上?”侯清洋问。

    “嗯。”原晢点头。

    “那裘爷就交给你了哈,我看他被灌了不少,自己回去估计也悬。”侯清洋笑着说。

    原晢回头一看,“……”

    好家伙,这群酒鬼还在喝!

    “他们经常这样么?”原晢问。

    “偶尔,想聚餐的时候就来糟蹋糟蹋我这小店,毕竟小鬼们还是有点怕侯老师,来我这里嚯嚯一下,明天就不用亲自请假了。”侯清洋安排着护送车辆,顺手抓了几颗薄荷糖给他,说:“喏,今晚全是硬菜,吃点解腻的。”

    “谢谢侯哥。”原晢应着,转身就把淡蓝色的糖果原路送回。

    他从小就不喜欢薄荷味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不喜欢。

    凉飕飕的。

    “哎,可怜的小鬼头,连个对象都没有,就这蠢样大半夜的也敢回家住,明天醒来不被爹妈骂死才怪嘿嘿嘿。”侯清洋边说边往外走,悠哉地拨通了某个晨的家长电话:“打扰了孙叔,我是隔壁小侯……”

    原晢:“……”

    熟人太多的地方果真一点隐私都没有!

    原晢心存侥幸地逃回了后厨。

    还好那桩失效多年的娃娃亲早被隔绝在上一辈的闲谈里,侯清洋也是因为在楼下201学过画才偶然知晓,他目前在学校的处境尚且安全。

    只不过,眼镜男那边……

    这情况,他必须要和那个姓裘的好好谈谈。原晢想着。

    他不是要管闲事。他也不想管闲事。

    客观来说,这茬怎么看都和那个姓裘的没关系,无论出轨出柜闹离婚,都是他那个太子爹的问题。可二流子才不管这些,道理都是说给文化人听的,万一他自己也被那群人盯上怎么办?

    他可没钱啊!

    他就是没钱才回来考试的啊!!

    天天被个二流子当作别人老婆堵路上可还了得!!!

    ……

    综上所述,这闲事确实碍着他了。

    必须认真严肃处理。

    必须认真严肃地找那个姓裘的处理。

    原晢点点头,一脚就把眼前的回收垃圾给压实了。

    可等他收拾好黑围裙回到大堂,今晚的任务目标却不见了踪影。

    原晢:“?”

    那个姓裘的怎么消失了?

    -

    原晢是在斜对角的窄巷里找到人的。

    侯清洋说他们裘爷可能去喂猫了,原晢走近一看,角落里还真有好几只流浪猫。

    准确来说,应该是野猫。

    它们并不与人类亲近,神情里全是充满警惕的不善感,根本不会喵喵喵,只会盯着肉罐头巡视四周,确认安全后叼起食物撒腿就跑。

    强壮敏捷有干劲,并不适合近距离投喂。

    但裘时还是买了很多猫罐头,一罐一罐打开摆到墙缝下,周边还有从烧烤铺拿来的喷香剩菜,一并给野猫家族送了顿豪华大餐。

    那群身姿矫健的小影子已经消失很久了,可裘时还呆呆地定在那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曲膝坐在路沿上,双手顶着脑袋抱在胸前,一言不发,只是看着。

    愣愣看着。

    “回去吗,快零点了。”原晢将顺手捎来的蜂蜜水在裘时眼前晃了晃,“喂喂?”

    “真醉了?”

    原晢定睛一看,这人竟然双瞳失焦,躯体毫无反应……

    果然醉得不轻。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上课,睡眠不足会严重影响刷题速率……原晢估算着利弊得失,伸手推了推身旁的醉鬼,可醉鬼依旧纹丝不动。

    他准备放弃。

    这可是裘爷的地盘。

    大地主在自己的地盘上宿醉醒来,总不至于能出什么坏事,对吧?

    “那我走咯?”原晢把蜂蜜水放在裘时手边,试图征求醉鬼的意见。

    可醉鬼还是没反应。

    “我先回去咯?”原晢又问了一声。

    醉鬼的魂该是飞远了,杳无音讯。

    头顶昏黄的路灯闪了一下,原晢眨巴眨巴干涩的双眼,不由得连打两个哈欠。

    忙了一整天,他是真的累了。

    也真准备撤了。

    回店里和侯清洋汇报一声就行,原晢想着。

    这里还蹲着个财神爷……

    捡到者重重有赏……

    重重有赏……

    原晢刚后退两步,还没从分岔路回到申经街主干道,又突然想起今早在电梯口听到的那番话来——

    “总有落单的时候吧?”那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说。

    原晢隐约记得站在一旁的眼镜男点了点头,一副谨记教诲的模样,甚至在电梯门关的瞬间朝着他动了动嘴皮,满脸挑衅。

    不知道说了什么。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想要钱,还是想要命。

    又或者,眼镜男只是单纯想成为裘爷的老婆?

    而他现在似乎还占着这个位置……

    “啧。”

    原晢叹了口气,一屁股在裘时身边坐下了。

    毕竟这闲事碍到他了。

    就勉强管一下吧。

    零点的夜风满是清爽,漫长夏季所烘烤出的燥热烦闷早已褪去。原晢闭上眼,认真感受窄巷里穿堂而过的律动气流,不免感慨这座城市竟还有如此惬意的舒爽时刻。

    耳边的喧嚣逐渐远去,专属于夏夜的宁静感悠悠漫上心头。

    身旁的酒鬼依旧没有说话,原晢也没打算开口破坏这难得的氛围。

    沉默是今晚的申经街。

    两个孜然味的黑影就这样静默地蹲坐在小路旁,同砖异梦,各怀鬼胎。

    不知道过了多久。

    估计也没多久,但人在累到极致又伺机闭目养神的状态下,根本没办法预估准确的时间。

    就在原晢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入梦时,裘时突然叫了他一声:“原晢。”

    精神状态不明。

    原晢猛地睁眼:“嗯?”

    这好像是两个月来第一次被瘟神直呼大名,原晢不免呆了一下。

    还能知道他是谁?是个好兆头。

    说明醉鬼的魂还在。

    “杨老师以前给我养过一只猫。”裘时说。

    “嗯。”

    原晢点了点头,满怀欣喜地看着他:这位爷,奴家要困死了,咱回吧?

    “是我在放学路上捡的。”裘时指了指墙角,轻声说:“就在那里。”

    “嗯!”

    原晢高兴地睁大了双眼,不忘捶打敲击早已麻痹的四肢,准备起身:这位爷,小喵都回家了,咱也回吧!

    “是一只金渐层,特别漂亮。”裘时说。

    “嗯,然后呢?”原晢问。

    “所以,它也叫元宝。”裘时语气带笑,强调了一句:“金元宝。”

    某个略显贬值的银元宝:“……”

    原晢合理怀疑201的宠物名是从夏总口中偷来的,毕竟以前回外婆家的时候,夏总向来喜欢在单元楼下大喊:“原宝!原宝!快给妈妈开开门!”

    但他没有证据。

    罢了,他懒得计较了。

    “嗯,然后呢,这喵给你招财了吗?”原晢直接站了起来,双手叉腰俯视着眼前这个毫无攻击力的醉鬼,就差开口催人“快点滚”了。

    可裘时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摇了摇头,伸手拨开立在二人之间的蜂蜜水,从双臂间抬起一双通红的眼。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原晢愣住了。

    这是……哭了?

    为什么?

    因为眼镜男?因为眼镜男生病的母亲?还是因为眼镜男那个爹牵扯出的一堆旧事?

    怎么就喝酒喝到感性了?

    “这……这是,怎么了?”原晢摸不着头脑,只好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他从没照顾过醉酒患者,只能着急忙慌地把蜂蜜水递到裘时手里,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

    “小猫有家了,它肯定特别高兴。”原晢瞎说道,“喵喵喵的,虽然我没养过猫,但好像猫一高兴就会撒娇。”

    “喝点?”原晢端着蜂蜜水邀请。

    裘时却再次摇了一下头。

    “它不高兴,它也不会喵喵喵。”裘时垂眼看着路面,语气平静:“没到一星期,它就跑了。”

    “我没再见过它。”裘时说。

    原晢两眼一黑:我还是闭嘴吧!

    “那是野猫,不是流浪猫。”裘时沉声说:“它只是太饿了,所以那天才愿意和我回家。”

    “准确来说,是我用罐头把它骗回家的。它并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家。”

    “它不喜欢我买的猫砂,猫屋,猫爬架。”

    “它也不喜欢我。”

    裘时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原晢。

    眼眶里聚集的潮湿已经退去大半,说不清是醉是醒。

    “我身边很多人,都和那只猫一样。”裘时说。

    “它不喜欢我。”

    “他们也不喜欢我。”

    “我身边所有留下来的人,都是花钱买来的。”

    裘时眼前恍惚掠过很多残影。

    总是记不清他名字的父亲,头也不回离开家的母亲,爷爷葬礼上热闹至极的宾客,还那有空荡无人充满回声的大房子……他不禁向前伸手抓了抓。

    什么都抓不住。

    “你也不喜欢我,对吗?”裘时抬眼看向原晢,满是认真。

    原晢:“……”

    这位爷,屁点大的酒量以后还是别喝了,万一把银行密码也说出来就麻烦了。

    我不喜欢你?我当然不喜欢你啊!

    有没有可能我就不喜欢男的?

    我不喜欢男的可以吗?

    可以吗?

    我能不能不喜欢男的!

    能不能!!!

    看着那双醉酒迷离的眼睛,原晢不免在心里冷笑了几声。

    真该给他录下来狠敲一笔!

    这人到底在发什么疯叨什么梦话,平时天天被一群人围着还不够,是要三步一跪拜才算表露真心吗……也不知道狗腿子们听了这话该有多心碎……

    就这么孤单寂寞?

    还买来?有钱买都不错了!

    搁这儿和他这个死穷鬼炫富呢!!!

    “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的裘时突然探出半边身子,猛地朝原晢贴近。

    原晢近距离瞪了他一眼:“……”

    因为老子困得要死,实在不想和傻逼说话。

    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傻逼吗?

    能醒醒自己走回家吗?

    靠!

    “你不准备反驳吗?”裘时紧盯着原晢,又重复了一遍:“不反驳吗?”

    “……”原晢无奈,掏出手机点亮屏幕:“大爷,您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他原本想等晚风和蜂蜜水帮着醒醒酒再带人回去,现在看来,这个决定非常错误。

    还浪费了不少时间。

    酒精似乎麻痹了信号接收器,醉酒的人只能单向随机输出,无法进行双向高频交流。

    裘时自然没有理会原晢的提问。

    但他依旧保持偏向一侧的僵硬姿态,神情戒备,双拳紧握,仿佛在做一个天大的决定。

    原晢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喝过酒的人脸很热,他甚至能感受到那阵滚烫的体温。

    好烫……难道是发烧了?

    原晢下意识伸手往前探了探,很遗憾,没有。

    这人单纯是在发酒疯。

    原晢突然感到有点尴尬,只能快速把手收回来,清醒地咽了咽口水。

    两个人靠得太近,心跳砰砰砰地撞击着,终于交混成一道猛烈的声响。

    原晢无奈偏过了头。

    “那就这样吧。”裘时突然放低了声音,近乎哀求:“原晢,你可怜可怜我吧。”

    原晢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什么就这样?什么可怜他?这人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装傻?充愣?还是……想借钱?

    不管怎么说,借钱都是绝对不行的,他没钱!

    他最没钱了!!!

    原晢迟疑着回过头,准备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把人扛走,唇边却瞬间落下一阵酒气。

    裘时吻住了他。

    掐着脖子吻的,非常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