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考完试就失联的人不在少数。
有些傻子一出考场就和对象浪迹天涯去了, 手机关机,大脑宕机,在交卷铃声响起的那一刻直接人间蒸发, 享受从未体验过的自在与奔放。而其余呆子不是通宵达旦烂在家里打游戏, 就是抱着枕头被子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补眠,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完全处于查无此人的状态。
第一个察觉到异样的是孙晨。
那天中午霸霸明显是遇到了什么事, 下午进考场的时候孙晨就没看到人, 出考场的时候他也没看到人。
晚上大家在「花果山」一起喝酒嗨唱,孙晨还特意给霸霸发了定位, 生怕霸霸找不到侯哥的新门店。
结果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孙晨才终于等来霸霸的回信。
家里有点事,最近不在临安。霸霸说。
孙晨像往常那样给霸霸跪了几跪, 以求风调雨顺六科平安, 跪完他就招呼几个烂家里的呆子打游戏去了。
突如其来的暴雨持续了好些天。
等窗外再次放晴的时候,孙晨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发霉了, 像极了阳台上晒不干的馊衣服, 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酸, 贼鸡儿臭。
孙晨在沙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开始在通讯录里一个个寻人, 准备出门挥霍出分前仅剩的安稳时光。
可他的好友列表里却多了一个灰色头像。
头像下有一行小字:该账号已无法使用。
孙晨讶异地眨眨眼, 哐啷一下坐起身, 伸着脖子点进灰色头像的对话框……是霸霸?
霸霸变成灰色小人了?
霸霸注销账号了???
霸霸……霸霸消失了!
消!失!了!!!
霸霸!!!!!
孙晨顿觉天塌了。
他第一时间把消息发给裘爷,但裘爷根本不理他。孙晨急得团团转, 也顾不上换身清爽衣服,立刻抓上钥匙就冲出了家门,一路往朱总管的府邸赶去。
“死猪, 快看看,霸霸还在你手机里吗!”孙晨摇着爬回被窝的朱旭阳说。
“在在在在在……”朱旭阳捂着水肿的大脸,熬夜过头的他完全魂不附体,只能虚着嗓子说:“别吵了大孙子,你爷爷要睡觉。”
“别睡了爷爷,出事了,出大事了!”孙晨直接把证据怼人脸上,“霸霸消失了!”
“你看!霸霸头像都成灰色的了!你看啊!”
“霸霸消失了!”
“霸霸不要我们了!”
朱旭阳被孙晨吵得困意全无,只好摸出自己的厚镜片,将二人的机子窝在被子里来回对比。
“卧槽?”朱旭阳终于找回了一点魂魄,“卧槽!”
“咱被拉黑了?”朱旭阳来回确认了一番,“不对,不对,霸霸这是直接把账号清零了,这是直接退网了啊,这……”
“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你傻啊!”孙晨直接给朱旭阳呼了一脸风,“都这样了,霸霸摆明是不想被人找到啊,你打电话去说什么啊!”
“哦,也是也是,那我们去找裘爷问问?”朱旭阳说。
“我问了,我问八百遍了,但裘爷根本不理我。”孙晨生气地撇了撇小嘴。同时被两位大爷冷落,他心里非常不好受。
“那……要不我去问问侯爷?”朱旭阳边说边下床,“如果真有什么情况,老侯爷肯定知道,霸霸总要通知老侯爷一声再走吧。”
“你考得很好?”孙晨给他翻了个白眼。
“一般吧……哈哈,好像不咋滴哈,也不知道能不能上线,我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全空着呵呵呵……”朱旭阳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能找侯爷哈,待会儿挨骂,哈哈,哈……”
朱旭阳把油脸来回摸了半天,脑海中顿现一计:“等我刷个牙,我知道去问谁了!”
“旦姐!”
自从出了树洞那档子事,旦姐就在班里替上了裘爷的位置,7x24小时近距离守护霸霸的学习环境。但凡有好事之徒想要旧事重提,无论是单纯好奇,还是纯粹作死,旦姐一个无影神手就能把字典砖砸过去,无差别攻击,震慑力极强。
秉持着严苛的惩处制度,整个本部校区安静如鸡,无人再敢释放八卦的小火苗。
旦姐一定知道内幕!
两个许久未出门的狗腿子鬼鬼祟祟地穿梭在老旧街道上,鸡窝头里还夹着几片枯叶,终于跋山涉水把自己带到了张旦旦家门口。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按下眼前的门铃,对面那户人家倒是率先把头冒出来了。
该死,怎么就忘了旦姐隔壁还住着个老王?
真是冤家路窄。
孙晨摸了摸头上的落叶,一把将这份天然化肥踩在脚下……真晦气!
王早星正准备去市图书馆学习,刚开门就看到走道里堵着两个傻子,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高考只是人生中一个小小的节点,他还要准备英语四级,六级,以及各项专业证书,学海无涯,这群傻子永远不可能理解。
他们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
“让道。”王早星不耐烦地说。
“让让让,这路这么宽呢,还不够你走的啊?”孙晨小脚一抬就把整条通道占满了,不给这个找茬的逗比留一点余地。
“就是!”朱旭阳紧跟着大步一迈,瞬间成为兄弟最坚实的后盾。
“有病就去治。”王早星翻了个眼皮,烦躁地冷笑一声,说:“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嗯,咱俩就是一群的,对吧老朱?”孙晨得意地挎住朱旭阳,不忘和他比了个兄弟专属爱心,“么么哒!”
朱旭阳也很配合,这一来一回的,他俩这堵人墙更厚实了。
王早星想下楼,唯一的可能只有飞过去。
“我们所有人都是一群的,怎样,服不服?”孙晨依旧占着道,发誓今天绝不轻易放人。
他不爽这个姓王的很久了,这货从小到大就不是什么善类,新账旧账摞了一堆。
他真的忍很久了!
“我们都是一群的,一群的,一群的!”孙晨突然唱了起来,咧着嘴巴大笑道:“就!是!不!带!你!”
“不带你!”
“略略略!”
王早星:“……”他为什么要和傻逼说话?
“怎样,不服啊?”孙晨继续发力。
“眼红啊?”
“嫉妒啊?”
“孤单啊?”
“寂寞啊?”
“哎哟,都这么多年了,老王啊,您怎么一点都没变呢。”孙晨夹着嗓子说,“您这一边瞧不上我们,一边又总想融入我们,这到底几个意思啊,精分啊?”
“就是。”朱旭阳伺机添了一把柴,“当年裘爷可是愿意带你玩的啊,是你自己不知好歹,到处给咱裘爷抹黑,有意思吗?”
“就是咯,还是裘爷大度,不和蠢逼计较,否则还不知道会怎样呢,是不是呀?”孙晨摆了摆手,略显无奈地说,“嘿,某人倒是很喜欢cos无辜群众啊!”
“有意思吗?”孙晨自问自答:“当然有意思!”
“挺有意思的,确实有意思,我都差点忘了!”
“哎,老朱,前段时间是谁在树洞里公开道歉来着——特以此信,向蒋昕昕同学表达迟到的歉意。声泪俱下,如泣如诉,还被管理员加精置顶了哈哈哈……”孙晨哈哈大笑,拍着朱旭阳的肩膀说:“我决定了,大学专业就报计算机,以后看谁都没底裤哈哈哈……爽!”
“老王啊,以后一定要注意言行哈,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我会一直盯住你的。”
“所以啊,”孙晨朝王早星挑了个眉,乐道:“请不要再打我们这群人的主意了。”
“我会一直盯住你的。”
“盯住——你!”
“我没兴趣。”王早星冷漠回应,“我最后说一遍,蒋昕昕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哎哟哟,没关系,和我没关系。”孙晨嘲讽道,“谁信啊?”
“爱信不信。”王早星说,“我对你们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我也根本不想融入你们。从始至终,我只和原晢提过一点建议,毕竟他是新来的,对这片的情况不太了解,我只是好心,结果好心没好报,所以最后也懒得管了。”
“哎哟,真是辛苦您了呢。”孙晨白眼道:“我们霸霸常年霸榜年级前十,天南海北随便挑,哪需要您的提醒呢,这位同学,还是多留心留心自己那点分吧!”
“原晢考砸了,你们不知道吗?”王早星冷不丁地说。
“诶?”孙晨和朱旭阳明显愣了一下。
“我那天看他提前好早就交卷了,就是抄答案也抄不了这么快啊。”眼看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认可,王早星特意加重了语调,继续说:“估计是心里没底了吧,学霸都要脸,眼看自己考不出高分,索性弃考了,还能保留一点面子。”
“英语这科废了的话,估计也就五百来分吧,能报什么好学校呢,继续和渣渣成一群呗。”
“自作孽咯。”
“毕竟天天和你们这群混一块。”
王早星得意地笑了。
“我早就和他说过了,不要和你们这‘群’走得太近,还什么日天日地,真以为自己能日天日地啊,一群傻逼。”王早星说,“特别是那位裘爷,现在好了吧,各有各的归宿,谁还管得着他。”
“早恋就是会影响成绩。”
“本来前十的水平,结果不仅和垫底的渣渣混,还和富二代天天搞基,好成分都被中和掉了,还考个屁啊。”
“真可惜。”
“我看他都把账号注销了,估计要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复读吧,往后的日子也是难咯。”王早星礼貌提醒:“你们就别想着找人家了吧,不打扰,就是最好的祝福。”
“……早,早恋?”孙晨的脑子卡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这王八孙子在阴阳怪气什么了!
两个狗腿子相视一笑,脑子里立刻就有了新计划。
他俩又不瞎,那晚在霸霸家看到裘爷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裘爷明明都已经飞走了,却又卡着时间连夜飞了回来……为了什么?还能为了什么?
这特么就是万里追妻啊!
管他什么娃娃亲,管他什么世俗枷锁,这种封建糟粕不要也罢!
他们永远支持裘爷!永远支持霸霸!
誓死追随!!!
但只要裘爷和霸霸没发话,只要当事人选择不公开,他俩就什么都不知道。这是狗腿子的基本素养。
谁都别想抹黑他们的爷!
“哎哟喂,我总算明白了,老王啊,原来你看上的是咱家裘爷了啊!”孙晨捂着嘴巴惊叹道:“哎!哟!喂!”
“就因为我们成天围在裘爷身边,所以你看我们特别不爽,就因为蒋昕昕和裘爷告白,你直接把别人隐私挂网上了,现在又来污蔑霸霸,说霸霸怎么怎么了……这醋劲儿也忒厉害了吧!”
“咋滴,你怎么就确定裘爷和霸霸谈了?”孙晨嫌弃地质问:“有证据吗,张嘴就来啊?”
“就是,有证据吗你?”朱旭阳跟着附和。
“再说了,搞基怎么了,你想搞都没人带你!”孙晨兰花指一翘,撅起嘴巴就开始对朱旭阳放电:“对吧,猪猪,mua!”
“对滴,晨晨,mua!”朱旭阳和孙晨隔空接了个吻,夹着嗓子说:“我们搞基不带他!”
“对,不带他!”
“猪猪,mua!”
“晨晨,mua!”
王早星:“……”
眼前的恶俗场景远远超过了王早星的接受范围,他紧闭双眼,索性掏出钥匙,“砰”一声把自己关回了屋里。
敌人都被吓跑了,可门外那两个傻逼还在互喷口水,张旦旦实在忍无可忍,顶着一把怒火夺门而出:“你们两个!在姐家门口搞什么!”
“滚别处搞去!”
“滚!!!”-
这些天,孙晨始终保持着晚饭后下楼兜圈的良好习惯,一是防止肉/体发霉,二是增加偶遇机会。
他好像在街上看到裘爷了。
近视眼不太确定,所以狗腿小孙总想多逛几圈,看看能不能靠缘分拉近距离。
孙晨依旧没打听出任何消息,但随着时间的沉淀,狗腿子的心态也逐渐变得平和。就像旦姐说的,有时候好奇心不能这么重,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要学会尊重与祝福。
于是孙晨每晚遛弯的时候都会仰天咆哮,一方面恳求老天赐予一个像样的成绩,阿弥陀佛,另一方面祈祷裘爷和霸霸平安顺遂,阿弥陀佛,他愿每天吃上九碗米饭以表诚心,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出分的第二天,孙晨一早就冲到侯业办公室去了。
旁人都以为这小子是因为成绩超乎预期而兴奋过头,才天一亮就迫不及待地找老侯爷要夸夸,还怎么夸都轰不走。
可孙晨很清醒。
他还有重任在身——
学校会统一查询学霸们的成绩,他想知道霸霸消失的原因到底和分数有没有关系。
如果没有,他肯定要去捶爆那条王狗。
孙晨就这样嬉皮笑脸地在教师办公区坐了一上午,而后朱旭阳来了,赵晨也来了,所有发现霸霸消失的同学都聚在了一起,等待一次绝境反扑的机会。
霸霸的成绩被屏蔽了?
被屏蔽是什么意思?孙晨满脸疑惑地看向朱旭阳,朱旭阳将疑惑转给了老赵,结果一屋子的渣渣们都冒出了问号。
但老侯爷的表情非常值得探究。
众人继续等待着。
老侯爷又打了几个秘密电话,嘴角是越扯越高,孙晨也终于在网络词条里找到了屏蔽成绩的意义。
“卧槽?”他小声嘀咕,连忙把手机传了出去。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老侯爷就朝其余老师竖起了三根手指。
“卧槽!”孙晨直接叫了出来,“年级第三?”
“不是?”
“全市,省……全省第三?”
爽!!!
孙晨操起办公桌上的小喇叭就跑了出去。
往后的日子里,张旦旦再也没办法安心赖床了。只要确认她的邻居在家,楼下必定有二百五在敲锣打鼓,大放厥词,恨不得路过的飞禽走兽都能知晓这则特大喜讯。
“哟,恭喜啊,那今年的高考状元是谁?”路人通常会问。
“也是我们学校的,但那不重要,前面两个都含政策加分,不算不算!”楼下的二百五仍在卖力宣传,“只有我们霸霸!霸霸才是唯一的!实打实的!牛!逼!”
“全/裸第一!三科满分!实至名归!”
“超级无敌牛逼!”
“霸霸!牛逼!霸霸!牛逼!霸霸……”
回音缭绕的张旦旦:“……”
树洞里全是这群傻子整理的大喜字报,红的紫的彩的,志愿填报贴都不知道掉到第几页去了。
张旦旦索性打开许久未更新的文档,抱着键盘为这份热度添了一把柴。
准确来说,是祝福-
六月的最后一天,「花果山」又开始了不定期巡演。
由于那个野鸡乐队的表演实在过于吓人,高音总是飙得一惊一乍的,毫无韵律美可言,孙晨并不想昧着良心去当捧哏。
他也是有底线的。
他的小心脏都要有毛病了。
可备考复习的借口早已失效,孙晨又在烧烤铺白吃白喝多年,完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于是,狗腿小孙决定当晚一定要迟到。
毕竟隔着条囊括十几车道的城市中轴线呢,这山高水远的,他腿短!
孙晨一路上都没抓到伴儿,其他人不是吃撑了走不动,就是通宵了好几天要补觉,根本没有热心观众愿意和他一起当捧哏。
等孙晨磨磨蹭蹭赶到目的地时,本次巡演已经接近尾声了。
妙哉。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立刻换了副笑脸,乐呵呵地推开了「花果山」的大门。
而后瞬间双眼放光。
孙晨一进门就看到了角落里的裘爷,他两只手都兴奋地舞起来了,却在脱口而出的瞬间被侯清洋直接提了出去。
“上边上玩去,今晚别吵着我们裘爷。”侯清洋摁着孙晨说。
“裘爷怎么了?”孙晨看着那道冷漠孤寂的背影,心脏不禁突然一抽,瞬间腾升的紧张感让他连环炮似的开启发问:“裘爷啥时候回来的啊,我就说嘛,我就说前几天在路上看到裘爷了,可我一眨眼裘爷就消失了,我都怕是我的错觉,真应该喊人的,我都好久没见到裘爷了,我可太想他了,所以裘爷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怎么一个人坐那儿呢,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我可是……”
“大人的事儿,小孩别管。”侯清洋干咳了几声,也不知道这小孩听不听得懂。
“呜,呜呜呜……”孙晨再次在挖掘真相的道途中碰壁,只能不断撅嘴卖萌:“可是,可是,人家就是很想裘爷嘛……呜呜呜……”
“今晚特殊,别了吧,裘爷肯定不想见你。”侯清洋点了支烟,无奈道:“明天有空吗,我明早送裘爷去机场,想说什么那时候说。”
“如果其他人醒得早也可以一起来,热闹热闹。”
“好好告别一下吧。”侯清洋说,“裘爷要走了。”
孙晨明显没听懂侯清洋的言外之意。
他突然想起丢在家里积灰的那批欢送横幅,立马兴致勃勃接下了送行任务,并挨个儿通知了群里收过红包的小伙伴们。
终于轮到他们去机场送行了!
孙晨紧张得一晚上没睡好,攒了一肚子的告别誓词,天一亮就捎上所有装备和狗腿子们在机场候着了。
“我怎么这么想哭呢。”孙晨泪眼婆娑,提着一堆小零食紧随其后,裘爷去哪儿他去哪儿。
队伍浩荡。
直到安检口将狗腿子们隔绝在外。
“裘爷,呜呜呜……裘爷,你以后要常回来,常回来看看!”孙晨抱着送不出去的零食袋,一口一块饼干大声朝前喊道。
“提前说一声,说一声就好,我一定来接您!”
“裘爷!呜呜呜!一定要常回来啊!”
“呜呜呜呜呜!”
眼看裘爷最终消失在屏幕后方,狗腿小孙还是没忍住,在人来人往的安检处落下了几滴浑浊热泪。
成长,太痛了。
他给裘爷在对话框里留了很多话。正如旦姐所说,都是祝福。
满满的祝福。含泪的祝福。
狗腿子们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回程路上侯清洋请大伙儿嗦了杯奶茶,离别的痛苦很快就被工业糖精冲得一干二净。
好不容易起了大早,今天自然是要好好挥霍的。
一行人当即决定要当临街网吧的头批客人,连爽四十八小时,爽够瘾再回去。
直到肚皮响彻天际,大脑终于控制四肢起身点饭吃时,孙晨才在手机上看到裘爷的回复。
他眨了眨被游戏闪瞎的双眼,一时间愣是没看懂这几个字的意思。
裘爷说,不回来了。
他被流放了。
第52章
又是一年盛夏, 南方的高温热浪滚滚而来,酒吧街的热闹全投射在成堆成堆的冰镇啤酒上,酒气带着喧嚣晚风穿堂而过, 哄笑声伴随动感音乐此起彼伏。
「花果山」的大门一开一合, 吊顶上的黑白猫卡也在冷热气流中翩翩起舞, 迎风摇曳。
今晚卡座上全是从庆功宴上退下来的年轻人, 他们身穿统一的工地制服, 头顶还残留着数不清的礼花碎片, 在摆脱中老年酒局后又单独到临街开了一场,共同庆祝烂尾项目得以剪彩的光辉时刻——申经街旧改案在经历资金断裂, 工程停滞,重组复工等层层困境后,终于在五年后的今天顺利完工了。
“这图纸落地后可真气派, 怪不得几个老板第一眼就拍定了, 果然是高材生啊,高材生就是不一样!”
“那是, 这可是我的亲学弟啊, 咱二中百年来专注培养顶尖人才, 来, 来, 走一个!”
“来来来, 走一个, 走一个!大家都在这项目上干多久了,怎么拖到今天才第一次出来聚, 以后可要多聚聚啊!”
“聚聚聚!但我怎么听洋葱说,咱的头号设计师要离职了啊?是被谁挖走了呀,我们的原大设计师, 以后发达了可要带带哥几个呀……”
洋葱头刚提着两扎冰啤回来,就发现原晢被那群学土木的工地佬围住了,围得连影儿都见不着。他赶紧冲上前,顶着几个酒瓶把闲杂人等一律掰开:“滚滚滚,这里是我们设计院的地盘,你们建工的在那桌,那桌!”
“哎哟,这位学弟,干啥啊这么见外?”一个高瘦男踉跄地吹着口哨,起身敲了敲洋葱头的脑门,一字一句教育道:“叫,学,长。”
这人上一场就喝多了,敬天敬地敬领导,把自己敬得天旋地转,现在又带着一身酒气挤在原晢身边,把洋葱头的位置都占了,自然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洋葱头斜斜地看了高瘦男一眼,不屑地回复:“神,金,病。”
“哎呀,洋葱你别这样嘛,这桌哥请客,哥请客!”高瘦男搭着洋葱头,又朝路过的黑围裙大哥讨了不少吃食,献媚着说:“还有点事情要求求你俩呢,帮哥一个忙呗,小忙,小忙!”
“有屁快放。”洋葱头嫌弃道,“还有,脏手拿开。”
“哎,拿开拿开!”
“来来来,先喝点,喝点!”
“给哥个面子嘛!”
高瘦男也是临安二中的毕业生,比原晢他们大上几届,自从申经街复工后就一直想方设法和他们套近乎,今晚终于熬到了兑奖的紧要关头,兴奋得又给自己灌了不少酒。
这人出社会久了,染上的恶臭毛病不是一星半点,讲了半天也没讲到实事,只是一直絮絮叨叨地和几人唠嗑,说是有任务没完成,回去肯定要被在营销部上班的女朋友骂。
“就你俩啊,你们那届不是有个财神爷吗,我听说以前整条申经街都是他的啊?”高瘦男抓了抓稀疏的头毛,一根根数着手指,突然惊叹道:“哇靠,老街上至少有几百个铺子吧,这光是拆迁款,就,就……就有这个数了啊!”
“这人和人的命真是不一样啊,命里有钱可真好啊!”
“可惜啊,可惜哥毕业得太早了,怎么就没赶上机会拜一拜呢,可惜啊,可惜……”
“你到底想干啥?”洋葱头满眼不耐烦地看着他。
“哎,就,就……就你俩还和他有联系吗,商铺的招商工作马上要开始了,把人叫回来呗?”高瘦男突然高举酒杯,激昂地朝空气致敬:“今年业绩可全指着咱财神爷了!”
“……”洋葱头手势往外一伸,绝不放过任何赶人的机会:“滚。”
“哎呀,洋葱,你就帮帮哥嫂嘛,现在房贷压力多大啊,一个月大几千,真吃不消了,帮帮忙嘛。”高瘦男哀求道,“这片地的旧改都接近尾声了,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这里可是市中心哎,中心的中心,来搞搞投资多好啊,绝对亏不了,让咱财神爷多考虑考虑呗。”
“这还真帮不了。”洋葱头说,“我高一就转新校区了,没在裘爷跟前晃,又这么多年不联系了,估计裘爷都不记得我了。”
“聊聊就熟回来了嘛,都是老同学了,稍微打扰一下也没关系的,求求,求求。”高瘦男陪笑道。
“不不不,我可没那个胆。”洋葱头连忙摆手,“这事儿不好办,办不了啊,您另请高明吧啊。”
“那你呢,小原,你是在哪边念的?”高瘦男不死心,继续问原晢。
“他最后一年才转过来,天天复习考第一,更不知道了。”洋葱头卡在他们两人中间,硬是把这个想白嫖的土木男挤走了,“裘爷高三没念完就飞去澳洲了,现在都在那边生根发芽了,谁还跟你回来要这小破地啊,省省吧啊,别总想一口吃个大的。”
“真不回来了?”高瘦男不可置信地问,“现在祖国发展得多好啊,这一个两个没良心的,怎么全跑外面去了?”
“哎哟,就这酒桌文化,谁受得了?”洋葱头嫌弃地推着人说:“就你受得了,就你能喝,我今晚都要吐了!”
“所以,拜托了,这位大哥,就别再提工作上的那点破事了!”
“原晢好不容易和我们出来一次,是来看演出的,是来嗨的!不是给你当人情的!滚滚滚!老年人滚那边去!”
“哎,哎哎哎,尊老爱幼懂不懂了?”
“不懂!滚!”
原晢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众人打闹,安静地整理接下来的行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自从回到临安,自从加入申经街的旧改项目,他时常能听到那个姓裘的消息。
那个姓裘的过得很好。
毕业了,开了一家科技公司,在国际财经随便翻翻就能看到那些盛大的融资新闻,人生顺遂,路途坦荡。
是原晢曾期许的模样。
每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这样那样的边角料,原晢佯装镇定的脑子里都会升起一股淡淡的暖意。
这些柔和的情绪似乎是想告诉他,当初的决定没有错,他不需要后悔。
永远不需要后悔。
“但我们的大设计师怎么就离职了啊?”高瘦男还赖在他们的地盘上,完全是个唠叨前辈的样子,急急切切说个不停:“洋葱他爸给的待遇不好吗,这可是咱临安最好的设计院了,以后还有很多大项目呢,怎么就不干了?”
“你们不是去年才毕业吗,现在都还没到七月呢,这才熬了短短一年啊,这就不行了?”
“年轻人啊,不要总是怕苦,怕累,等你们头发都像哥这样掉光了,才能生命的意义何在啊!”
“……”洋葱头顿了一顿,懒得这人计较,只是同样转过身来问原晢:“也是啊,现在才年中,离职的话奖金都拿不全,不太划算哎,真决定要走了?”
他今晚好不容易把人从大饭局上拉出来,就是想聊聊这个话题。
他可是有任务在身的——虽然原晢的离职手续已经办完了,但院里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学历审美双在线的技术流,说什么都想把人再收回来。至少他要代表院里问清楚,这么个香饽饽,到底是出去深造了,还是在不知不觉间被对家抢走了?
“之后有什么打算呢?”洋葱头帮忙倒着酒问。
“还没想好。”原晢淡淡道,“只是想休息一下。”
他有点累了。
这些年,原晢也快熬傻了。
项目组里有不少成员都是在申经街长大的,对这片土地存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大家坚持完成旧改案的毅力,就是振兴申经街。
原晢亦如此。
他本科念了排名第一的建筑系,一边学习建筑概论,一边恶补美术功底,在申经街正式复工后便以实习生的身份加入设计团队,每个假期南来北往,直至毕业入职,终于将街心花园和申经主道在地图中顺利保留。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设计中既要兼顾传统与创新,又要考虑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最重要的,还是上层领导那千变万化的个人偏好——今天要多加一倍绿化,明天又想新挖一个湖,后天再想了想,减少地表装饰增加商业面积才是王道……
天知道图纸被他揉碎了多少次,真正施工时,又遇到了多少现否现改的阻碍……
好在,一切困难都过去了。
这份心愿完成了。
原晢知道,他不该一直守在这里。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和这片土地道过别了。继续耍赖毫无意义,因为他想要偷偷看一眼的那个人,并不在这里。
是时候启程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那你之后还在临安吗?”洋葱头继续问。
“今晚走。”原晢摇头,拿起酒杯和洋葱头轻轻碰了一下,“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了。”
作为设计院太子,洋葱头一直都很关照他。尽管当初校运会上的图纸交易被原晢克扣了十张游戏卡,洋葱头依旧顶着十年如一日的特色发型,大方地将他纳入申经街复兴团队,并在加班赶图的深夜亲力亲为打下手,绝不仰仗手中的权力对原晢实施打击报复,也绝不向上级邀功取宠,署名时更是心甘情愿地排在原晢后边,非常讲道义。
加之洋葱头是新校区的人,对他和裘时的树洞绯闻并没有太多印象,两人过去也没有联系方式,原晢并不需要为自己辩解什么。
他在这里感到很轻松。
他很感激洋葱头。
“哎,你走了,以后就没人带我飞了,更没人能应付我那挑剔的老爹了啊……”洋葱头长叹一声,耷拉着脑袋往沙发上靠,突然就被吊顶上的黑白猫卡闪了一下。
“诶?”他疑惑道:“这地方不是叫花果山吗,墙壁上都是猴儿,怎么天上全是猫啊?”
“这里也是猫?”洋葱头盯着桌面上的酒水卡片说,“是吧,门上也贴着,怎么到处都有这两只蠢猫了,我上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人家联名活动不行啊?”高瘦男终于找到了攻击点,绕了一圈重新回到原晢旁边坐下,对着洋葱头嘲讽道:“断网了吧,这是个表情包,最近可火了,你嫂子天天发,爱得要命。”
“幼稚。”洋葱头说。
“哎,没有爱情滋养的年轻人,就是惨呀。”高瘦男摁着手机回消息,不忘把刚收到的新表情拿给原晢炫耀:“看,可爱吧,这只黑的就喜欢往白的身上蹭,mua!”
“我记得这里的老板也是二中毕业生,估计还认识那个画师呢,有空搞两个签名就好了,我肯定买回去送给我亲爱的,mua!”
“嘿嘿,还有这个,这个白猫爆打黑猫的,我超爱,太好rua了哈哈哈!”高瘦男醉醺醺地倒在一旁,抱着手机痴笑道:“真是小可爱,嘿嘿!”
“你就说你是不是有病吧,一把年纪了,也不嫌臊。”洋葱头也倒了下去,两人隔着原晢开始互喷起来。
“今天不是有月末演出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开始?”
“急啥急,赶投胎啊?”
“小年轻的嘴能不能说点好话?”
“永远年轻,永远讲话难听……喂!不带动手的啊!”
原晢礼貌出让比武地界,不忘把酒桌上的两只猫咪立牌护在怀里,笑着用指尖碰了碰。
他很爱他的猫咪-
刚到北方的日子并不好过。
鲍宇宁的小弟第一时间出现在医院,给了原晢附近合租房的钥匙,并试图没收他的手机。
这是夏臻入院前的最后一道坎。
鲍宇宁特意打了一个时间差,他人不在当地,小弟们也只是照惯例行事,鲍智宁拿不到大哥的承诺根本无力阻拦。
原晢别无选择,只能当众清空所有数据。
他不知道手机会被卡多久,也不确定这些人会不会以他的名义干坏事,只能将空机子上交后再单独去营业厅注销号码,彻底告别了南方的生活。
往后不管他去哪里,都有几道影子在身后盯着,寸步不离。
原晢在阴暗潮湿的合租房住了整整一年,尽管鲍智宁时常会来看他,其余混混也总是一副客气礼貌的模样,可他依旧是鲍宇宁押在手上的人质,是没有自由的廉价鱼饵,出租屋里并没有人愿意和他搭话。
混混们表达善意的方式也很简单,比如突然出现在窗台的烟头,总是离奇失踪的牙刷,还有时不时从床底窜出来的干尸耗子。
他们乐于见到高材生受惊的模样。
原晢太干净了。
干净明朗的少年,往往招人妒恨。
可这群底层讨命的街头混子完全低估了原晢的忍耐力。
飞机落地后,原晢就没再掉过一滴泪。
他又做回了曾经的淡人,而淡人本身就不会有太多情绪,更没必要把这些小事放心上。
原晢知道,他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给夏臻治病,其余意外都是掀不起风浪的小插曲。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使命。
每次遇到类似的恶作剧,原晢都会面无表情地将屋子重新收拾干净,能洗的东西就洗,洗不了的东西就扔,然后给房间再多上一层锁。
如果哪天下课回来发现锁芯被撬坏了,那他就出门再换一把,用不了几个钱。
都不是什么大事。
原晢很清楚,这些人也就只能做到这步了。
在地下钱庄的圈子里,混混的层级比小弟还低,他们不敢真让他在这个屋子里出什么事,顶天了,也就捉弄一番出口恶气,仅此而已。
原晢不想再生事,所以每次都假装无事发生,久而久之,混混们也就觉得没意思了。
但他们依旧喜好用嘲讽的眼神盯着他,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算是一种默许的暴力。
后来,原晢习惯每晚画一张黑白猫。
有时他看向北半球孤单的夜空,也会后悔,会遗憾,会恨自己说出口的那些话。那些脱口而出,鲜血淋漓的谎言。
他很想念裘时。
可他不该想念那个人。
他没资格想念那个人。
每当情绪上来的时候,原晢都会逼自己多画几张猫,捧腹大笑的,津津乐道的,谈笑风生的,每一只黑猫与白猫的脸上都是笑意,仿佛所有错失的故事都能在画笔下重获新生。
再后来,画稿在房间里堆了厚厚一叠,为了不被屋外的混混盯上,原晢开始转移阵地,在网络上分享黑白猫的故事。猫咪涂上了小腮红,水笔也变成了电容笔,不间断的夜间小剧场更是让粉丝数量与日俱增,并在两年后获得了来自「花果山」的第一单商务合作。
而后是第二单,第三单……
在那些彷徨无助的日子里,是两只黑白猫陪他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他很爱他的猫咪。
原晢将猫咪立牌放回酒桌上,思绪还没来得及收回,就看到一个硕大的蛋糕朝自己走来。
“咦?那是啥?”高瘦男也有点懵。
他只答应请两位学弟喝酒,卡里的那点余额可支撑不了如此庞大的开销。为了少出点血,高瘦男几乎是抓着洋葱头跳起来问:“我们没点蛋糕啊,送错了吧,今天有人过生日吗?”
“……”洋葱头感到非常疲惫,头都懒得抬:“我请,我请行了吧,别摇了,要吐了。”
“来了!好大的蛋糕!”高瘦男惊呼。
“莫要惊慌,蛋糕是我们老板送的,不收费。”面前的黑围裙大哥对原晢眨了眨眼,恭敬道:“这位客官,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我谨代表花果山全体成员祝您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请您稍作休息,表演即将开始。”
“祝您度过愉快的一晚。”
被强行扣上生日帽的原晢:“?”
他总觉得跟前这副面孔有点眼熟,还有这装腔作势的调子,好像以前就听过不少……是没戴眼镜的眼镜男!
眼镜男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
还有表演?什么表演?他可不想被这伙人当猴耍……
还没等原晢回绝,聚光灯就明晃晃地打在了他脸上。
喝了点酒,比猴屁股还红。
其余黑围裙大哥也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舞台上的背景音乐瞬间就切成了生日歌,只见华一拓抢过麦克风,招呼所有人高举酒杯,共同为他们失联多年的老朋友献唱一曲。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Happy!Birthday!!!”
第53章
“啊, 到我上场了,二位慢聊。”
华一拓将奶油蛋糕整块往嘴里塞,还没完全咽下就被台上的乐队成员招呼走了, 侯清洋只能帮忙把遗落的鼓棒送过去。
然后得到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见状, 黑围裙大哥们立刻像往常那样给老板起哄, 惹得侯清洋赶紧捂脸下台, “嗖”地一下就躲回了二楼小独间里。
“怎么, 羡慕啊?”侯清洋仰头干了一杯酒, 不忘怂恿面前这位落单的年轻人:“羡慕就去南半球把人抓回来。”
原晢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在签署猫咪授权协议的时候, 侯清洋解释说是因为计划在花果山隔壁开一间猫吧,所以才到处寻找猫咪形象做宣传,结果好巧不巧撞上了两只猫的设计, 股东们也都对此表示满意, 就这样定了下来。
毕竟他们不能在店里养猴子。
原晢半信半疑地和侯清洋签了三年合约,可直到今天, 他都没在附近门店听到一声喵。
有鬼。
“你笑什么?”侯清洋心虚地退了一步。
“没什么, 谢谢侯老板照顾生意。”原晢舔了舔蛋糕叉, 指着随处可见的猫咪立牌说:“合同今年到期了, 还需要续约吗?”
“续啊, 当然要续。”侯清洋清了清嗓子, 在原晢对面坐下, 帮忙倒着酒说:“只要原老师愿意授权,小店哪有拒绝的道理。”
“我们华医生啊, 一直想给摔断腿的病人创造一块疗愈基地,琢磨了好些年呢,现在手续刚办下来, 等隔壁门店清空后就可以装修了,这小猫必须得续,还请原老师不要趁机抬价呀。”
“请。”侯清洋将原晢的酒杯往前推了推,示意他尝尝花果山的夏日新饮,“当然,如果能有折扣就更好了,咱都是老顾客了,给小店打个折呗?”
“真有猫?”原晢抬眼问。
“当然有猫啊,怎么,就这么信不过我?”侯清洋斜了他一眼,立刻拿出手机相册展示:“喏,你看,华医生都选好了,黑的,白的,花的,应有尽有,现在都在别处养着呢,进口猫粮猫砂,专业陪玩陪护,全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小猫日子过得可舒坦了。”
“到时候把这堵墙打通,一边是有猫区,一边是无猫区,动静结合,非常完美。”侯清洋打了个响指,向原晢邀请道:“等开业了记得过来玩啊,双人套餐免费赠送,小食酒水绝对管够。”
“但是,要两个人一起来才有送哦。”
“两个人。”侯清洋意有所指,伸出指头又重复了一遍:“两,个。”
“……”原晢低头吃了口蛋糕,含糊道:“有机会。”
“你别总有机会有机会的,人生没那么长,不要总是给自己留遗憾嘛。”侯清洋倒在靠椅上,懒洋洋地看着天花板说:“裘爷也是的,说走就走了,这些年愣是一次都没回来。”
“人生总有意外,也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你俩这是干什么啊,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苦大仇深的,有什么误会不能说清楚,不就异地那点事儿吗?”
“阿姨不是都痊愈了吗?”
“嗯。”原晢轻声应着,目光却不自觉转向楼下。
如果有误会就好了。
可惜,他和裘时之间,没有任何误会。
裘时知道他的谎言了。
原晢本以为那漏洞百出的分手理由可以维持得更久一些,可他不知道的是,省内各大医学院校会在每年六月底举办学术研讨会,届时主办方会出动大大小小的专家主任为后辈们分享特殊案例,其中自然涵盖急救处理等相关课题。
而在那场六月初的大型交通事故中,夏臻是唯一一位跨省转院者,在交谈中被人提及并不稀奇。
华一拓就是在会议上找到了原晢失联的原因。
他第一时间将情况告诉了侯清洋,侯清洋当然也不会瞒着那个姓裘的。
原晢说谎了。
裘时看穿了他所有的谎言。
裘时生气了。
非常生气。
在楼梯拐角的涂鸦板上,原晢看到了曾经出现在表盘上的黑白猫,虽然画风依旧简陋粗糙,但的的确确是那两只熟悉的线条猫。
黑猫给了白猫一拳。
留下的日期,就是6月30号。
五年前的今天,裘时在这里和他说了再见。
而后再也没有回来。
估计那个姓裘的欠了不少酒水钱,所以侯清洋会记得这个日期,会留意角落里的简笔画,也会通过两只相似的猫咪在网络上认出他。
一切偶然都有迹可循。
原晢低低笑了一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或许,他还欠裘时一个道歉。
他应该去道歉。
他必须去道歉。
“年轻人少喝点酒,意思意思就行了,你看你楼下的同事,一个两个都开始疯了,拦都拦不住。”侯清洋摇了摇头,把酒桌旁的爽口糖整盘拿了过来,“来,吃点解腻的。”
侯清洋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蓝色包装对准了自己,将绿色的新口味推到了原晢面前。
可原晢却拿起了蓝色的薄荷糖。
“怎么,现在爱吃这种糖了?”侯清洋笑着,顺道也给自己喂了一颗,“以前在烧烤铺给你都不要,我还想着是不是有些客人会讨厌薄荷,特意在这边安排了新特产呢。”
“尝尝呗,这个绿的是番石榴,临安特产,特别上头,在北方可吃不着。”
“喜欢的。”原晢低声应着,悄悄把浅蓝色的薄荷包装藏到手心里,“一直喜欢的。”
“哎,喜欢就多吃点,这些都是你的。”舞台上的乐队表演终于进入今夜高潮,侯清洋的目光瞬间就被那个打鼓的身影吸住了,话也说得心不在焉:“喜欢就多吃,过生日嘛,就该高高兴兴的……想要就都打包回去,管够,管够啊……”
“竟然是新歌啊……”
在街心花园取名的孩子,似乎都受到了本命年诅咒。
今年是侯清洋的本命年。
在经过漫长的沟通与等待后,侯业终于接受了自己有两个儿子的事实,这段地下恋也终于得以见光。
没见光的时候就不得了了,现在更是懒得藏——华医生的鼓棒一震,侯老板就跑到栏杆边摇摆去了。
楼下的黑围裙大哥也疯了不少。
放眼望去,「花果山」上满是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原晢很羡慕。
而今年,也是他的本命年。
往复循环,周而复始。
他该启程了。
“不用了,谢谢侯哥。”原晢触碰着立牌上的两只黑白猫咪,轻声说:“我今晚就走了。”
“走了?去哪儿?”
“农场打工。”-
原晢明显低估了农场的工作量。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拔草。
拔草工小原全程双膝跪地,缓慢移动,全方位贯彻落实零杂草计划。等他好不容易清理完田间的小草芽,第二天到场地低头一看,昨天跪过的地方竟在一夜之间又重新生出了小尖尖!
可谓是野草杀不尽,寒风吹又生。
原晢连续跪了两天,嘴角含沙,四肢水肿,腰周酸痛,再耗下去他人就要没了……拔草工卒。
原晢的第二份工作是挖土豆。
天色一亮,大机器就开始轰隆隆地刨地,所经之处全是土豆根茎断裂的哭诉声,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机器后方紧跟着几名当代农奴,像看到金币似的拼命挖,拼命捡,一天下来收获颇丰——由于雨天路滑,原晢总共在地里磕了三次,手腕脚腕都破了皮,还和不知名地头蛇近距离打了个照面,吓得他母语都漏出来了。
农场主大妈实在于心不忍,决定把这位肤白貌美的亚洲少年介绍到周边赌场赚快钱,却被当事人一口回绝了。
还抱着土豆的原晢:“……”
他可从没想过这条路。
他才不要出卖色相!
就算走投无路了,他也能靠双手挣钱!
于是,原晢开始了落地南半球的第三份工作,剪葡萄。
农场里的葡萄又大又圆,果树在地里排排站,既不用跪地,也不用弯腰,何止妙哉!
可人生往往乐极生悲。
正当葡萄工小原兴致勃勃地推着采摘车收果实,一路称重,一路偷吃,一路感慨网络上的图文攻略诚不欺人时,指关节就被藏在葡萄叶里的大野蜂狠狠蜇了一口。
原晢直接愣住了:“……”
这片土地不欢迎他。
他确认了。
带泥的指关节瞬间就红肿起来,疼痛难忍。
原晢刚学会几句澳洲土话,直接叠加三种语言咒骂了蜜蜂全家,而后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粗活,把一整周的薪水全投到了街边小诊所里。
他也终于被委婉劝退了。
就这样,在第二日天色微明的时候,原晢带着满身伤痕与疲惫离开了魂牵梦萦的农场。
与他一起离开农场进城的,还有一位马来西亚华人,刘杰瑞。
短短一周时间,从盛夏穿越到深冬,从北半球切换成南半球,原晢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又连续作业多天,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几乎耗尽了他身上所有元气。
更别提铁皮房里的各种活物了。
原晢在北方苟活的时候也只见过死耗子,可农场宿舍四面漏风,公用厨房里的玩意儿全是会动的,又大又生猛,稍不留神就能把嗓门调至最高级别。而刘杰瑞是住在原晢隔壁的室友,在毒蛇出没的惊魂夜救过他一命,两人也因此熟悉起来。
刘杰瑞自小生活在热带地区,潮湿闷热的雨林环境所塑造的飞虫走兽自然比土澳款更为骇人,早已见怪不怪的他对付“入侵者”很有一套,每次都把原晢忽悠得心服口服。
除此之外,两人的原生家庭也颇有几分相似——病榻上的母亲,监狱里的父亲,以及那个到处打工还债的他。
当然,夏臻已经基本康复了,原宏涛也并没有进局子。
相比之下,原晢确实是不幸浪潮中一个幸运儿。
那年医院下过几次病危,可昏迷数月的夏臻还是靠意志力挺过来了,而后便是漫长的复健期。
夏臻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进口药物效果不佳,直到鲍智宁联系上一家祖传中医馆,帮忙安排康复训练的同时也将夏老师一起接到北方疗养,原晢才终于得以搬离那个阴暗湿冷的合租房。
但原宏涛依旧没有露面。
原宏涛养在北方的女人孩子都被鲍宇宁挖了出来,但他们明显高估了原宏涛的人性底线,这人只信赖赌场里一夜暴富的戏码,发现无路可退后二话不说就跨了国际线,手机信号直接消失在祖国西南端的密林里,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月后来自境外园区的勒索短信。
那个女人并不打算交赎金,原宏涛大概一辈子都要被困在那里了。
一种选择一种结果,原晢并不为此感到痛惜。
可钱庄那笔钱是以夏臻名义借的,原宏涛消失了,借条并没有消失。
原晢不希望夏臻因此受制于人。
在顺利拿到延期多时的保险金及事故赔偿款后,原晢和鲍宇宁重新商量了借款利息,将原宏涛以夏臻名义欠下的赌债一并还上了。他又陆续攒了几年的奖学金,实习津贴,和猫咪授权收入,终于在毕业那年结清了所有医疗债务,自此一身轻松,全身心投入到申经街的旧改项目里。
这么些年,原晢似乎一直都在刻意忽略自己的感受。他没有情绪,没有悲喜,只是一味地应对问题,克服问题,解决问题。直到落在澳洲的农田里,听刘杰瑞提及寄人篱下的那些时日,原晢才终于对过往的痛苦有了一些实感。
而后接连做了几场噩梦。
那些未曾深究的焦躁,迷茫,不安,伴随深不见底的恐惧像洪水般突然袭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原晢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好过,所以他总想为这个背井离乡的弟弟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帮忙修改简历,他也会毫无保留地将过往经验全盘托出,希望刘杰瑞可以在明年毕业时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
可刘杰瑞想要的,似乎不是这些。
原晢曾被困在北方合租房的噩梦里,门锁一直被人来回撬动,那种细微的,敏感的,令人窒息的敲打声不断涌现,他却只能像只待宰的羔羊般任人宰割,无处可逃。
梦里的景象太过逼真,原晢总被吓出一身冷汗,在后半夜倏地睁开眼。
可就在他离开农场的前一个晚上,梦境却在人为操控下变成了现实。
洋葱头一直说他独自出国会很危险,甚至送了他几瓶防狼喷雾,可原晢只当那是玩笑话,并没有过多在意。
他自诩是一个极具安全意识的成年人。
落地南半球后,原晢往往与陌生人保持恰当的距离,在面对身型高大的黑男或白男时一定主动退让,绝不为那点工钱引起任何纠纷。
出门在外,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因为知道自己打不过,跑不赢,遇到危险九死一生,所以原晢每晚都会认真检查门窗情况再入睡,夜夜如此。
可他还是疏忽了对同类的防备。
在旧改项目的工地上,五大三粗的土木佬们也总喜欢和他勾肩搭背,有些人才刚见几面就开始称兄道弟,甚至光着膀子三五成群地招摇过市,非常辣眼睛。
洋葱头特嫌弃这群尚未开化的猿猴,每次都带上消毒喷雾全副武装,必须和猿猴们隔出安全距离——代表设计院下地考察的他们,怎么看都像极了前来投喂的猿猴饲养员,工种之高危,环境之凶险,一不小心就会被扒得精光,尊严全无。
但原晢心里也清楚,土木佬们并无恶意,那些糙汉行为与极具挑逗的性暗示不同,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可刘杰瑞不一样。
因为年龄小,又长了张标准的亚洲娃娃脸,原晢一直把刘杰瑞当弟弟看,对于某些以玩乐相称的越界行为并未制止。
直至差点被人摸到了屁股。
同为室友的非洲大哥实在看不过去,不得不压低声音提醒他:那个亚洲娃娃脸对你有意思。
“Jerry sucks!”隔壁黑大哥声情并茂地说。
原晢差点又被黑大哥摸了一把。
反应过来后,他吓得连外裤都不敢要了,立刻拖着红肿的蜜蜂指收拾行李,却在当晚被刘杰瑞撬了门。
用的还是醉酒找错地的烂借口。
原晢并不打算相信刘杰瑞,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干得好好的非要和他一起走,但当下他还不能把话挑明。
他还需要刘杰瑞的帮助。
刘杰瑞和那个姓裘的就读于同一所大学,这也是原晢在过去一周频繁打听刘杰瑞校园生活的原因——就在明天下午,华人学生会将组织优秀毕业生回校分享,而那个姓裘的游戏公司都快上市了,他们裘总自然成了分享会的压轴嘉宾。
由于澳洲华人过多,为降低本校学生的就业压力,分享会采取实名邀请制,外来者必须持有会议邀请函,否则不予入内。
一开始,原晢只计划在会场外偷偷看一眼,只一眼就好。可现在刘杰瑞和他一起回到了学校附近,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他需要刘杰瑞的帮助。
但是,他差点就被这人摸屁股了。
……
原晢反思了一路。
或许,他的热情的确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他该表明态度。
至少,他该让刘杰瑞知道自己因何而来。
在刘杰瑞又一次询问他接下来的旅行计划时,原晢看着车窗外被整齐装点的城镇小道,突然叹笑了一声,说:“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来看看南半球长什么样,也好趁七月圣诞的氛围许个愿。”
“许什么愿?”
“和前男友复合。”
第54章
刘杰瑞当晚就抛弃他了。
计划三个月的农场打工之旅被迫终止, 原晢摸了摸口袋里的剩余经费,决定在星级酒店好好饱餐几顿,至少将身上的泥泞污垢清洗干净再启程回家。
那些话都是说给旁人听的, 他并没有其他心愿。
他只是想来看看, 亲眼看看。
只要那个姓裘的过得开心, 他马上就会离开了。
原晢知道, 这片土地并不欢迎他。
是他厚着脸皮要来的。
悄悄地来, 悄悄地走。
第二天一早, 原晢就以游客身份闯入了校园里。
正值南半球寒假,古老的建筑群满是静谧与祥和, 他在纪念品商店挑了一张喜庆的红贺卡,将早已准备好的猫咪画作放进去,小心翼翼地收在背包里。
今天是裘时的生日。
本命年, 很重要的生日。
迟到了太多年, 原晢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把礼物送出去,也不确定那个人还想不想看到他。
但他还是来了。
原晢在校园里走走停停, 很快就到了分享会的入场时间。
昨晚刘杰瑞一进城就和朋友去泡吧了, 答应好的邀请函迟迟不见踪影, 原晢也不好意思再为这件小事联系他。
萍水相逢一场, 散了就散了。
毕竟旁人没有义务为他的心愿负责, 肉偿服务他也付不起。
原晢算了算时间, 准备临近开场再去报告厅入口碰运气。
整个校区都是开放的, 路上还有很多前来参观的中国游客,大家都说是中文的, 他也不和留子们抢工作,社团成员总不至于把同胞隔绝在外。
他只想混迹在人群里,偷偷看一眼那位压轴嘉宾。
看完就走, 绝不逗留。原晢等待着。
正午的阳光有些晃眼,很快就被过路的云层遮住了。
风也有些大,吹得他眼角发涩。
该是要下雨了。
原晢在路口咖啡店买了一份三明治套餐,热可可还没拿到手里,餐车招牌上突然“喵”了一声,一只黑猫从敞开的吧台区俯冲而下,在店员的尖叫声中用长尾将数杯热饮一扫而空。
干净整洁的取餐区瞬间乱作一团。
原晢的裤腿和鞋面都溅上了不少咖啡渍,店员一边道歉一边给他递纸巾,甚至着急地绕过来想要帮忙清理。
原晢笑着婉拒了。
他笔下的黑猫也是这样,上蹿下跳,没规没矩,稍不留神就能把白猫气到炸毛。
他已经习惯了。
原晢刚接过纸巾低下头,面前就来了一辆高级商务车。
车子被稳妥地停在路边,后座车窗随即降下一半,一个爽朗带笑的女声朝咖啡店报了一串数字,店员立刻将几杯打包好的咖啡送了过去。
原晢保持着半蹲的动作,在那只惹祸的黑猫大摇大摆从脚边路过的瞬间,他鬼使神差地抬头往车内望了一眼。
只一眼,视线就被升起的车窗无情打断了。
商务车再次启动,眨眼间消失在道路尽头。
像是被命运泼了盆冷水,冲撞的低温导致呼吸突然失了节奏,耳鸣与心慌接踵而至,原晢怔怔地定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他看到他的黑猫了-
商务车停靠在会场外,他们裘总正和几位友人站在入口处叙旧,身边还有一位妆容精致的女伴。
原晢听到那些人说恭喜。
重复了很多遍。
恭喜什么呢?
看着远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原晢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黑猫早已不是记忆中的黑猫了。
宽阔的肩背,挺括的西装,谈及专业话题时冷峻又严肃的侧脸,无不透露着一股原晢未曾见过的疏离感。
从前,在看向他的时候,那个人总是笑着的。
可现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他在照顾另一个人。
原晢看到了。
侧身,左手,无名指。
那枚刺眼的戒指。
他来晚了。
“裘总,真是恭喜啊,准备什么时候请酒?”
原晢又听到了这句话。
恭喜。
那些人在恭喜什么?
恭喜……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吗?
李曼迪在多年前说过的话突然映入脑海,原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怎么,这么快就怂了?”
刘杰瑞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后,把本就心虚的原晢吓了一跳。
可原晢现在满脑子都是信息碎片,实在没心情搭理旁人,只是自顾自地往外走。
娃娃亲,本命年,南半球的婚约……
李曼迪儿子的婚约……
他怎么会忘了这件事呢?
那年的约定,其实早就失效了。
他们已经分手了。
裘时不可能停在原地等他,而他也没资格在完成其他任务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头挽留。
提分手的那个人没资格挽留。
原晢知道自己是提分手的那个人,是他把裘时推向了李曼迪这边,是他央求着那个姓裘的,留在南半球,留在澳洲,留在这里,成为李曼迪的儿子。
李曼迪的儿子是有婚约的。
是一门正儿八经的娃娃亲。
是绝不会轻言取消的约定。
与他曾经拥有的那份玩笑,不一样。
“原老师,别急着走呀。”
“让我瞧瞧,那位令人朝思暮想的前男友是哪位?”刘杰瑞带着一身过期酒味,踉跄地把原晢推回来,直接朝面前的人堆吼了一嗓子:
“喂——”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
原晢:“……”
他想消失。立刻消失。
“原来是99TOY的裘总啊。”刘杰瑞一把搂过原晢,低声靠在他耳边说:“可惜啊,我怎么听说裘总有婚约了?”
“好像还是公开信息。”刘杰瑞说,“大家都懂,好事将近了。”
“我知道。”原晢赶紧把刘杰瑞的臭手移开。虽然他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那个姓裘的明明只是往这边扫了一眼,和等候在会场外的所有人一样,只是听到怪声的下意识反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或许,那个人甚至没有认出他。
“有好事也没关系啊。”刘杰瑞得意道:“拆对子,我在行。”
“不需要。”原晢忍不住往会场入口看了一眼,又立刻将视线收回,重复道:“我不需要。”
那个姓裘的已经入场了。
他身边的女伴很漂亮。
他们会收获很多很多的祝福,其中就包括李曼迪的那份。
裘时在这里有家了。
他有家人,有朋友,有事业,一切都好。
原晢不想破坏这份安宁。
他不能当小王。
“别丧气嘛。”刘杰瑞又把爪子伸了过来。但这次,刘杰瑞稍微收敛了些,只是隔着外套拍了拍原晢的手臂,像是一种安慰:“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走,咱进去瞧瞧。”
“来都来了,这趟不能亏本啊,至少让人看到你。”
“别怂哇原老师!”
如果社死有层级,刚刚那声“喂”根本算不上什么,甚至连开胃菜都不是。
为了全方位吸引裘总的注意,为了顺利在分享会拿下终面邀请,刘杰瑞在台上人演讲期间全程霸占话筒不松手,时不时还要应和着插上几句,在问答环节更是一人承包了所有提问。
还好刘杰瑞不是中国人。原晢想着。
他把屁股往外挪了一点,假装不认识这个宿醉未醒的大刺头。
游戏公司99TOY由那个姓裘的一手创办,专注于数字小游戏开发,乘法表是必备基础,高冷画风加上积分晋级制的驱动,一经推出广受好评。
当然,亚洲用户占比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毕竟乘法表这玩意儿,没有任何一种语言使用起来会比中文顺口溜更溜。
加之老板不差钱,这家新兴公司向来是在澳留子的梦中情岗。薪资高,前景好,毕业一年披大貂,申请季堆积成山的简历能直接把HR干脱水。
起初,原晢还没参透邀请制的意义,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场座位都没坐满,入口处却依旧安排有“检票员”,一人一码认真核查,闲杂人等不予入内。
结果他们裘总一上台,整个报告厅的人头瞬间翻了一番,连后排都站满了前来求职的留学生,人手一个小本本认真记录着公司的最新动态。
看来南半球的岗位竞争被国人整得很激烈啊。原晢心说。
刘杰瑞被99TOY拒绝过很多次,他每年都会申请相应岗位,每年都扛不到终面,如今在高压竞争下更是连简历关都跨不过了,可谓是怨气冲天。
原晢压了压刘杰瑞手里的话筒,想让这位同坐后排的刺头稍微安分一点,可这人酒劲上头,心情亢奋,根本不受控。
原晢只能默默垂下脸庞,希望那个姓裘的不要在人海中发现他。
阿弥陀佛。
而刘杰瑞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想要拿到面试邀请只是个过期的噱头,他今天纯粹是来搞破坏的。
顺道替朋友出口气。
原老师不仅每天晚上都要画猫,还总是关注99TOY的动态,经常在一张照片上停留很长时间。刘杰瑞早就发现了。
他原以为两个人只是朋友关系,结果竟然有一段旧情?原老师跨越半个地球追过来,可那个裘总连正眼都不给一个,还到处公布已有婚约的事实,简直不像话!
谁求着他复合啊!
有钱了不起啊!
他今天必须发力!必须让原老师看清这人的丑恶嘴脸!必须让他俩彻底分手!
分手!!!
“请这位同学不要提与本会议无关的问题。”主持人第三次警告。
“听说裘总近日有喜,可否和大家透露一二?”刘杰瑞无视会场警告,直接跳上了报告厅最后排的桌子,一览众山小。
“比如?”裘时示意主持人没关系。
“比如传闻中的喜讯是否属实?”
“属实。”
“比如大喜之日是什么时候?”
“今晚。”
“比如当事人是否在现场?”
“他在。”
“比如……”
“Security!把这人拖出去!”眼看局面愈发失控,主持人忍无可忍,夹着中英文气到破音:“Get out of here!”
可惜为时已晚。
尽管刘杰瑞被三五壮汉合力请了出去,但欢呼起哄的八卦风浪早已响彻整个报告厅,求职分享会的主题还是不可抑制地走偏了。
“喂,老子还没问完,裘总您的未婚妻知道您……喂!这是骗婚啊fuck!”刘杰瑞贴在门上嘶吼着。
报告厅的大门彻底合上后,刘杰瑞转身和原晢说了句“sorry”,很快就没了力气。
原晢:“……”
原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当作共犯赶出来。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帮刘杰瑞抢了个话筒。
一切都结束了。
狂风忽起,天气预报显示今晚有雨。
是和分手那天一样的坏天气。
原晢很讨厌雷雨天。
十八岁的那场雨持续了很长时间,他在暴雨里沉默了很久,回过神时已经是冬天了。
晦暗的,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冬天。
这样的冬天延续了很久。
直到他回到南方,在熟悉的街道上看到似曾相识的少年影子,笼罩多时的阴霾才开始一点点散开。
赴澳行程也是那时候定下的。
在不安稳的年末,原晢终于有机会正视自己的内心,决定在第二年夏天兑现曾经的约定。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可惜,他来晚了。
他来得太晚了。
原晢拿出被压扁的三明治,在露天台阶上挑了一块空地,一口一口把冷面包吃进肚子里。
他并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情绪,只是觉得头有点沉,肚子有点饿,耳边的长鸣音又隐约泛滥起来。
大概是没吃午饭的缘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耳鸣的老毛病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原晢去看过几次医生,都没查出什么问题。
或许他只是需要休息。
需要进入一个完全放松的,没有顾虑的,安全的状态,让脆弱的神经得以修复。
原晢决定回酒店好好睡上一觉。
他的心愿已经达成了。
那个姓裘的过得很好,他该离开了。
尽管这一程有些仓促。
但仓促点也没关系。在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道过别了。
两个人的轨迹也不再相同。
那个姓裘的西装笔挺,藏蓝色的领带上印着他认不出的昂贵花纹,举手投足间满是沉着与冷静,像个大人。
而他呢?原晢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宽松卫衣牛仔裤。因为在农场刨了几天地,他的衣服裤子都多了不少生态印迹,怎么洗都洗不掉,球鞋也是脏兮兮的,还带着一股子浓郁的咖啡味。
有一点狼狈。
还好他没有机会和那个姓裘的打照面,否则真是太丢脸了。
哦,对了,他还没有工作。
他现在属于失业人群,对社会安定存有一定威胁,和眼前这个砸完场子就在街边倒头睡的刺头没什么不同。
原晢自嘲地笑了笑。
他拍了拍靠在台阶上打呼的刘杰瑞,给这人送了一个收工大红包,准备起身撤退。
他该离开了。
报告厅的活动正好结束,嬉闹的人群不断涌出,在夕阳下汇成一条绵延的线。
刘杰瑞毫不客气地收下红包,活动筋骨后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原晢跟前,准备强行带他去体验一番土澳夜生活。原晢非常明确地拒绝了,但酒醒后的刘杰瑞活力四射,一直左蹦右跳地劝说道:“别啊,原老师,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请你喝酒去。”
“这么大个红包,完全可以嗨一周了,回国前好好玩玩呗,我知道有个场子特别有劲儿,嘿嘿。”
“人生嘛,该翻篇就……damn,吓死个人!”
一阵刺耳的急刹音。
长得很凶的硬派越野急停在马路边,几乎是擦着刘杰瑞而过,直接把这个不守交规的人吓回了路牙子上。
车窗下降,驾驶位上的人长得更凶。
“上车。”裘时说。
原晢愣了一下,又左右看了一圈,才能确认这句话是对自己的。
他以为裘时没认出他,或者,并不想认出他。
刚刚刘杰瑞把会场闹得沸沸扬扬,他还被当成共犯一起赶出门,裘时不可能没有看到。但原晢仍希望自己没被对方认出来。
毕竟这场重逢实在不太体面。
以及,他现在一点都不想上这辆车。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今天不仅是这个姓裘的生日,还是“大喜之日”。
他刚刚在分享会上亲口承认的。
所以今晚肯定很重要,这个姓裘的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
原晢并不想打扰。
“上车。”裘时耐着性子重复。
“我……我和朋友有约了。”原晢开始说瞎话。
“什么朋友?”裘时冷着脸问。
原晢往右边移了半步,露出站在身后几米的刘杰瑞。
他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退这么远,刚刚还在会场呼风唤雨,怎么突然就变了副模样,眨眼的功夫就退了几米,又退了几米。
“什么朋友?”裘时又问了一遍。
“就……朋友。”原晢说。
“他叫什么?”
“Jerry刘。”
“他姓刘?”
“嗯。”
“你确定?”
“嗯。”
裘时无奈抬眼,朝原晢身后报了个名字:“陈凯文。”
躲在远处的刘杰瑞立刻挥手致敬:“哎,裘总!”
原晢有点懵:“?”
几个意思?陈凯文是谁?这个人不是叫刘杰瑞吗?
所以……他得到的是个假名?
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原晢想找刘杰瑞确认,可这人估计是酒醒了,全身上下都挂着加大号的假笑,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好巧啊,裘总,您竟然还记得我哈哈哈……”那个自称刘杰瑞的马来人边说边退,不忘和僵持在路边的二人道别:“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哈,二位慢聊!”
“裘总再见!”
“原老师再见!”
原晢:“……”
什么都是假的,这片土地果然不欢迎他。
他再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了。
第55章
车内静默了一路。
问到原晢的目的地后, 裘时没再说过一个字,只是沉默地把他送回住处。
从学校到酒店的距离不远,可好巧不巧, 他们在每个路口都撞上了红灯, 甚至还有交警拉出的警戒线, 行驶时间自然也翻了倍。
静默的空气让时间流逝变得更为缓慢。
裘时在途中挂掉了几个来电, 被拒接的电话总会在下一瞬变成信息, 提示音接连响起, 不断冲击着联动的手表,一声声碰撞着原晢的视线。
裘时换表了。
原晢看到了, 是一块最新款的智能表,和以前那块不一样,全新的系统, 简洁的设计, 表盘上连一只猫影子都没有。
这位裘总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他是公司创始人,是校友会嘉宾, 是别人的结婚对象。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更不该与自己联系。
或许只是出于好心, 这位裘总才在百忙之中做了一次打假人。是对受骗同胞的怜悯, 对孤独异乡人的同情, 绝无其他。
他们已经分手了。
没有任何人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们已经分手了, 干净利落地分手了。
原晢用力地掐着一侧掌心, 无声地将目光转向窗外。
因为南北半球有四季时差, 土澳居民会在七月下旬补办一次冬日圣诞节,许多店铺都给橱窗贴起了专属装饰画, 沿街还能看到人工造雪的活动海报,氛围感十足。可仍有不少搞破坏的青少年边走边骂,用涂鸦为这个节日喷上“silly”标签, 再给墙面涂抹一层泡沫假雪。
是挺愚蠢的。原晢笑了一下。
自娱自乐式的愚蠢。
他也一样。
为什么要来澳洲?
因为夏臻一直为耽误他留学而耿耿于怀?因为周遭总有好事者撺掇怂恿?因为年少的承诺还未兑现?
好像都不是。
这个问题连原晢自己都没想清楚。
他不太愿意去细究,因为只要挂上理智分析,他就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
原晢知道,南半球并不欢迎他。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重逢时的场景,是什么样的天气,在什么样的场合,说什么样的台词,他一点都没想过。他不敢想。
他就这样草率地来到了这里。带着过期的歉疚。
或许,在潜意识中,原晢根本不认为他和裘时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这个姓裘的并不想见他。
他的自作主张,不请自来,于旁人而言都是打扰而已。
没有人喜欢这样毫无边界感的打扰。
可他还是来了。
带着过期的,廉价的,无人在意的歉疚。
还有三分钟到达目的地。
说点什么吧。原晢想。
如果他不被第二个人骗到这个姓裘的跟前,或许这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说点什么吧,什么都好。
“谢谢。”原晢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来小声说。
“谢什么?”裘时问。
“我可能被骗了。”原晢很诚实。
“被骗了多少?”裘时问。
“嗯,没,没被骗钱……就是没搞清楚他叫什么。”原晢心虚地压低了声音。
红包是他自愿给的,不管是农场打工还是报告厅出丑,那个马来人都帮了他很多,所以红包不算被骗。
只不过,“马来人”的身份可能也是假的。
“刚刚那个,刘……陈,陈凯文?”原晢努力回想今天收集到的信息,尽可能地找了个话题:“他说他很喜欢99TOY,从入学开始就想做游戏,也提交了很多次面试申请,但公司……”
“他学历造假。”裘时手握方向盘,直言道:“他不是本校学生。”
“陈凯文也只是简历上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
“我不喜欢说谎的人。”
酒店的显眼招牌就在马路对面,导航仪也已经提示目的地位置,本次行程即将结束。
裘时目视前方,语气淡漠,并没有偏过头看人。哪怕只有一瞬。
“嗯。”原晢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是啊,谎言一旦被戳破,一个人的信誉值就严重受损了,就不再值得信任了。
陈凯文,或者刘杰瑞,不管那个娃娃脸到底姓甚名谁,又来自哪个半球,哪个国家,他曾经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
只是自己傻傻地交换了许多真实信息。原晢无奈咬牙。
他最近缺觉缺得厉害,看起来确实不太聪明,也难怪这位裘总看不过眼,才选择出手相助。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原晢看着自己沾满泥土与咖啡渍的球鞋,小心地把双腿收拢了些。
他也说谎了。
他也是个骗子。
裘时不喜欢说谎的人。
他们没机会再成为朋友了。
没有机会再回头了。
“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原晢顶着“咎由自取”四个大字,抱住双肩包低头撬车门,着急地想要离开这个审判的牢笼。
可这辆车太高级了,副驾驶的门怎么撬也撬不动。
原晢顿时有些尴尬,耳朵也开始烧红。
他没办法开门,没办法下车,只能回过头来寻求帮助。
“麻烦你……车,车门……”
裘时叹了一口气,伸手按下车辆解锁键,又侧过身帮忙松开捆在原晢身上的安全带。
两道呼吸靠得有些近,原晢在某一瞬捕捉到了对面人的体温,可熟悉的气息很快就被室外低温冲散了。
他靠在座椅面上抓了抓,眼里满是无措。
以前靠这么近的时候,这个姓裘的总会在下一秒吻他。
嘴角还会带着偷袭者特有的得意,特别欠揍地问他要不要讨回来。
可现在,眼前这个人特别陌生。
轮廓明明还是熟悉的轮廓,眉眼间的神情却全然不同。
原晢知道,他和这个姓裘的已经错过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在五年前就结束了。
不会再有了。
原晢松开手,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抓不到。
“怎么,你以为我要干什么?”裘时简单地在手表上答复了信息,回过头来发现身侧人还傻傻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车子还没停稳就想跑,还好他特意将车锁调成手动模式,否则路上出事了怎么办?
现在车门都开好了,怎么又不着急走了呢?
看神情好像还有些失落,小嘴巴翘得老高,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裘时好笑道:“不是急着下车吗?”
“嗯。”原晢点点头,抱着双肩包离开了副驾位。
可他却迟迟没有把车门关上。
原晢觉得自己应该在离开前认真说一句“再见”,当作正式的告别。或许还可以加上“开车小心”,“一路平安”,“一切顺利”之类的话,像个老朋友。
以及,作为远道而来的老朋友,他是不是也应该在大喜之日向对方道一句“恭喜”?
祝这个姓裘的新婚快乐。
和别人新婚快乐。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了,密布的乌云从四面八方堆到城市上空,雨滴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原晢张了张嘴,在夜色中吃进一肚子冷空气,却连一句最简单的祝福语都说不出来。
方向盘上的那枚戒指太刺眼了。
还是裘时先了开口。
“想请我上去坐坐?”裘时问。
“嗯。”原晢立刻点了一下头,哑着嗓子朝手还放在方向盘上的这个人说:“你想吃蛋糕吗?”
“不用麻烦。”裘时说。
听起来像是拒绝。
“不麻烦的。”原晢赶忙解释:“我昨晚就预约了,酒店西厨也早就做好了,现在应该已经送到房里了。”
“你想吃蛋糕吗?”原晢双手扶着车门追问,“咸口的,蛋糕是咸口的。”
他生怕车门一关上,车里的人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毕竟签证机票都花了好多钱,他只是想来南半球给这个姓裘的补一个生日。
他五年前就答应过他了,蛋糕是咸口的。
只是补一个生日而已,他没有别的意思,占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原晢依旧双手扶着车框,可驾驶位上的人,似乎没有计划下车的意思。
这个人好像不喜欢咸蛋糕了。
也是啊,这个姓裘的电话都响了一路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今晚会有很多人想帮他过生日。
他不应该,也没理由,为了一个早就不合口味的蛋糕留下来。
自己这么做不合适。
原晢咬了一口下唇,终于是缓缓松开了手。
是时候说再见了。
“不想吃也没关系的,那我先回去了。”原晢小心地把车门合上,和驾驶位上的人轻声告别:“生日快乐。”
在车门合上的一瞬间,原晢听到了前盖发动机关停的声音。
裘时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熄火,踹门,锁车,动作一气呵成。练过似的。
“走。”
某个姓裘的径直走向酒店大堂。
原晢愣了一下。他紧跟在那个姓裘的身后,一步三回头,才发现那辆几乎占满线的大越野不知什么时候竟停到了车位上。方方正正,稳稳当当。
他好像被耍了?-
客房里确实多了一个礼盒蛋糕,海盐薄荷口味。
是原晢昨天特意下楼订的。
从蛋糕坯,夹层,奶油,到裱花小猫用到的所有配方,都是咸口的。甜点师还劝说过这样搭配会有一点咸,可原晢尝了一口原料后还是坚持选用自制配方,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吃。
原晢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核对订单上的制作时间,蛋糕在半小时前刚刚出炉,冷气还在,口感应该很好。
要抓紧时间。
两人都淋了几步雨,原晢给来访的客人送了一条浴巾,又说了一句随便坐,就立刻拿上餐具包到水池边清洗去了。
“什么时候来的?”裘时站在玄关处问。
“上周。”原晢觉得这个回答不够具体,连忙补了一句:“六月最后一班飞机,七月一早到的。”
“来澳洲干什么?”
“农场打工。”
“哪个农场?”
“就……就在附近,周边城镇的小农场……”
“什么时候回去?”
“不,不回去了……”
原晢有些懊恼。
这并不是什么光荣的,值得骄傲的事情,他应该避免谈及这个话题。
可裘时不喜欢说谎的人。
罢了。
“我被解雇了。”原晢很诚实。
“嗯?”裘时压了压嘴角,拿过浴巾随意擦了一把头发,笑着问:“丢工作了?”
“嗯。”原晢背对他点了点头。
“那之后什么打算?”裘时继续问。
“回家吧。”原晢说。
“什么时候走?”
“明天。”
“明天没有班机。”
“噢……那,那就后天。”
“后天没有直飞航线。”
“中转也……也,也可以。”原晢把后半句的音调放得很低,水龙头也及时关上了。
因为裘时似乎有一个不得不接的电话。
原晢看到他的眉头皱了一下,人依旧站在玄关处,随后转身向外摁下了门把手。
门虚掩着,空气带着声音波动传入。
原晢听不到通话另一头的声音,可他清晰地听到了裘时的承诺。
今天是大喜之日。
今晚很重要。
此刻,在这座城市的某一角,还有其他人在等待着他。
这个姓裘的不该留下来。
“今晚很重要吧。”短暂的通话结束后,原晢站在门边问。
他没再让裘时进屋。
他决定不让这个人进屋了。
“嗯。”裘时应着声,似乎也没打算再换鞋。
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原晢从背后掏出一个大红包。
“很重要的事,就不要再错过了。”他笑着说。
红包是用那张喜庆的红贺卡临时代替的,比送给刘杰瑞的包装纸正式很多。
这也是原晢身上唯一与传统红包相近的东西了。
一份心意而已,什么形式都不重要。
是他来晚了。
他来得太晚了。
但好在,没有错过真正重要的时刻。
他还可以送上自己的祝福。
真诚的,厚重的祝福。
“你快过去吧。”原晢捏了捏贺卡边角,将红包塞到裘时手里,同时把玄关处的浴巾收回来,像是一种交换:“蛋糕我替你吃了,反正是我买的,本来也是我的蛋糕。”
“你过去肯定还有别的蛋糕吃,这个就留给我当晚饭吧。”
“还挺贵的呢,正好了。”
原晢感觉脑袋很沉,声音很哑,但他还是笑着的。
红包里的画作已经被他取出来了,里面放着他身上所有的大额现金,厚厚一沓,图个吉利。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有点可惜,这个姓裘的连蛋糕长什么样都没看到。
他应该指定要透明包装的。原晢想着。
但看到也没意义了。
不过是两只猫而已。一只黑的,一只白的,很普通的两只猫。
没什么意义了。
“我明天就回去了,国内一线城市都有直飞航班,我回北方。”原晢背过双手抓了抓,垂眼道:“今天谢谢你帮我,打扰你了。”
“但是人情我就不还了,这一来二去的太麻烦了,我以后都不会过来了。”
“红包是份子钱,恭……”
裘时的手机再次响起,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女生头像,还有她的英文名。
是下午见过的那位。
是被众人环绕说恭喜的那位。
原晢压了压情绪,祝福的话刚到嘴边就消了声,他只能开始胡说八道:“南半球的方向不一样,总感觉掉到了地球屁股上,我待了一周多还是不太适应。”
“总怕地心吸不住,一不小心就飞出去了。”
“所以我以后都不来了。”
“蛋糕我自己处理就好,你快过去吧,电话响一路了。”原晢抓着门把手,开始往外赶人:“下雨了,雨天路滑,开车注意安全。”
他每次都有认真道别,从来不会留下遗憾。
这不是遗憾。
“祝你,一切顺利。”原晢望着那枚戒指说。
“生日快乐,本命年快乐,还有……”
“新婚快乐。”
第56章
“这么着急赶我走?”
门板被一只大手拦住, 原晢不得不停下关门的动作。
尽管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还差一样东西。”裘时抵着门板,略显疲惫地拆下领带,将随身物品一起丢到了衣帽架上。
“什么?”原晢慌张地看了看屋内。
这个姓裘的连屋子都没有进, 怎么可能少东西?怕不是要开始诓人了。
“生日礼物。”裘时推门而入, 顺手把大门关上了。
“唔, 礼物……礼物已经给你了。”原晢指了指被裘时丢到托盘上的钱袋子。
红包里可是他的全部家当了。没有更多了。
“红包是份子钱, 生日礼物呢?”裘时问。
原晢好像看到这人笑了一下, 但他还没看清, 视线就被自己卷起来的浴巾覆盖了。
“头发都滴水了,会感冒的。”裘时腾出双手, 开始帮原晢擦头发。
“没有礼物吗?”他问。
原晢在浴巾下摇了摇头。
那幅画不适合再送出手了。
他笔下的所有猫咪都不适合再送给这个人了。
“不是说,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吗?”裘时笑了一下,继续问:“骗人的?”
“没有。”原晢低声说, “没有骗人。”
“那礼物呢?”
“没有礼物。”
“没有礼物?”
“没有礼物。”
“所以是骗人的?”
“没有骗人。”
“那礼物呢?”
“没, 没有礼物……”
“撒谎精。”
原晢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他决定单方面结束这个话题。
无论如何, 那幅画都不能再送给这个姓裘的了。
他是一个有道德的人。
他不能当小王。
请人上楼吃蛋糕就已经越界了, 手机铃声每响一下都在重重敲击他的心脏, 一击又一击, 严厉警告当下的所作所为。
他不能一错再错。
他要把这个姓裘的赶出去。
原晢在浴巾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紧握双拳, 准备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裘时不喜欢说谎的人。
而他说了太多谎。他是一个实打实的骗子。
他们再这样耗下去没有意义。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正当原晢庆幸面前还有一块挡箭牌做缓冲时, 浴巾却突然被人掀开一角。
裘时俯下身来,毫不避讳地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原晢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怎么哭了?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但他们谁都没有回头。
玄关很窄,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往前半步就能相拥。
原晢怔怔地定在原地,任凭情绪泛滥溃堤,把零星理智卷成一团浆糊。
他不能伸手,但他也不想逃。
在即将唇贴唇吻上的时候,裘时突然偏了一下头,温热的气息吐在原晢的侧脸上。
“你有三秒的时间考虑。”这个姓裘的说,“要跑吗?”
“不跑的话,就还一个生日礼物。”
“我会在三秒后亲你。”
“三,二……”
原晢整个人瞬间僵硬住。
浴巾从肩上滑落,他被人一手抓着后颈,一手揽着腰,抵在墙上用力地亲吻着。
三秒的时间还没到,这个姓裘的一点都不守规矩,生生截断了他仅剩的逃跑机会。原晢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抗拒,回绝,双手却被对方完全钳制,头也被迫仰起,急促的呼吸更是让他守不住唇线,不得不张开嘴接受那不断涌入的浅淡血腥。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还是断掉了。
太久没接吻,原晢下意识地吞咽,却像触碰了某处敏感开关,迫使他把头仰得更高。似是迎合。
仰头的那一瞬间,正好落入了惩罚者的圈套。
惩罚者没有停顿,手臂上的青筋愈发凸起,追责力度更是变本加厉,将他咬得更狠,更凶。
是一种报复。
窗外雨势渐盛,密密麻麻的雨声落在耳边,和屋内昏暗眩晕的亲昵融为一体。
原晢浑身发烫,呼吸急促,像个即将溺亡的人,怒意裹着酸涩堵在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气。
眼角的泪还是落了下来。
原晢攥紧了手心,终于自暴自弃般放弃挣扎,带着无处安放的委屈与愧疚,一点一点回应起这个炙热的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在请求原谅。
裘时尝到了那滴泪。是咸的。
他揉了揉原晢的头发,将人重新放到自己怀里,亲吻也变得愈发轻柔。直至最后舔了一下唇,才终于舍得把人放开。
这是裘时第三次看到原晢哭了。
第一次是在街心花园,说想要糖。
第二次是在烧烤铺,说喜欢他。
这是第三次了。
他很自责。
“没有薄荷味了。”裘时安抚着人说,“不哭了。”
可怀里的啜泣声更大了。
“我再问一次,你来澳洲干什么?”裘时狠下心问。
“农场打工。”原晢小声说。
“还有呢?”
“过生日。”
“给谁过生日?”
“……你。”
“那生日礼物呢?”
“没有礼物。”
“没有礼物?”
“没,没有礼物。”
“没有礼物?”
“都说了没有……”
眼看这个姓裘的越靠越近,原晢伸手挡在两人之间,认真提醒道:“裘时,你要结婚了。”
“嗯,本命年,确实到日子了。”这个姓裘的像模像样地点了一下头,又伸手揉了揉原晢的后脑勺,玩心四起:“但他还没答应。”
“所以现在不算出轨。”
“今晚,还想不想做点别的?”
……
原晢直接把人踢出去了。
那个烂手机都快响翻天了,接吻的时候也响,不接吻的时候也响,就不能调个静音吗!
就非得提醒他今晚很重要!
非得提醒他是在干坏事!
非要这样是吗!
原晢带着满心羞耻把房门上了几道锁,抓起脏浴巾就躲进了淋浴间。
冰凉刺骨的冷水倾泻而下,原晢心跳未平,在寒意的刺激下更是连续飙速,差点没把自己搞猝死。
他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被钳制住就算了,被咬破皮也算了,可那个姓裘的走之前还说了什么来着?
“蛋糕,不许偷吃。”
不许偷吃?
什么叫偷吃?到底是谁在偷吃?
红包也收了,祝福也领了,今晚都要大喜了,那个姓裘的竟然还准备在完事儿后再回来?
回来干什么?回来吃蛋糕??
……
靠!
这是他的蛋糕!是他花重金打造的蛋糕!地球上独一无二的蛋糕!凭什么要等这个今夜有喜的人回来吃!
原晢暴躁跺脚,在大理石地面把自己滑了个劈叉,又湿漉漉地站起来,对着莲蓬头一顿咆哮。
那个姓裘的不仅戴着别人的对戒亲他,竟然还有脸邀请他一起去见人?
见人?见什么人?见他的结婚对象吗?
几个意思?到底几个意思啊?
是准备按需选择?一南一北?包揽万象?这特么骗婚吧!
他才不要当北半球小王!
只要那个姓裘敢回来,他就敢对外曝光这一切!
渣渣!!!
原晢在浴室里淋了整整半小时,出来仍旧耳根通红,一点火都没泄下去。他浑身躁得慌,看到玄关那堵墙更是压不住地蹿火,只能抡上浴巾继续往淋浴间跑。
该死,那个姓裘的把领带落下了。
该死,他现在有理由回来了。
原晢再次湿身出浴,站在玄关处认真地审视一切,试图采用脱敏疗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就几年没接过吻吗?至于吗?至于脑子里全是那个姓裘的气息吗?
还没有薄荷味了?
怎么能没有薄荷味?!
这分明是盗版的!盗版的!
原晢气冲冲地咬开一颗薄荷糖,手动给记忆中的亲吻加调料,而后他看了眼时间,心神不宁地把小冰箱隔层拆掉,将已经冒汗的蛋糕礼盒囫囵塞了进去。
蛋糕也是薄荷味的,爱吃不吃!
第57章
三个小时过去了。
原晢像尊佛一样守在玄关处, 就等着门铃响。
可他腿都站麻了,门外依旧毫无动静。除了偶尔路过的旅客,没有任何人在这扇门前驻足停留。
原晢不得不探出头, 自己按了一次门铃。
响了。
门铃没坏。
“……”
大概是真傻了。
原晢敲了敲滚烫的脑壳, 开始复盘日落之后发生的一切异象——
那辆越野车并没有把他送到酒店门口, 而是直接停在了路面停车场上……那个姓裘的早有预谋。
明明说了没有礼物, 没有礼物, 结果硬是要他现场还一份不存在的东西……那个姓裘的早有预谋。
蛋糕上也没写谁名字, 现在倒成了“别人”的东西,他还要苦苦守在这里等人来……那个姓裘的早有预谋。
那个姓裘的早有预谋!
原晢恼怒地搓了一顿头, 在“自己被耍了”和“那人还在忙”之间反复横跳,终于是抓上外套离开了酒店房间。
嘴皮子都被咬破了,也不知道留个电话要医药费。
原晢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 紧盯着不远处一开一合的感应门, 等待某个罪魁祸首深夜现身。
那个姓裘的最讨厌说谎的人,所以他说了会回来, 就一定会回来。原晢相信。
穿堂风带着雨夜特有的寒意入侵室内, 一阵又一阵气旋掠过头顶, 原晢裹紧外套, 在袖口处相互搓了搓手心, 发现身上竟还是热的。
刚刚那个吻……后劲可真强。
原晢嫌弃地抹了一把唇。
只是接吻而已, 他怎么就突然变身火体了?
感觉好热, 好像快要烧起来了。
都怪那个姓裘的!
原晢把那个姓裘的游戏公司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看到什么有关“大喜之日”的消息。
怎么连个通知都没有?是因为喜事还没结束吗?
那个姓裘的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原晢玩着一滑到底的好友列表, 这种偷奸耍滑的事情根本没办法向谁提及,他只能继续等待。
只要那个姓裘的敢回来,他就敢当即敲诈一笔。
哼, 简直太过分了。
脑袋越来越沉。
原晢拆开一颗薄荷糖,沁凉的薄荷香气很快将他袭绕,因为接吻而产生的躁动也逐渐平复下来。
他迷迷糊糊地靠倒在沙发上,任由那扇晶透的大门把自己带入另一个雨夜。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台风天。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裘时脸上挂着大颗大颗的水珠,嘴角却全是压不住的笑意。
“你喜欢我。”裘时高兴地说,“原晢,你喜欢我。”
原晢碰了碰面前的少年脸庞,不置可否。
后来,他们牵手相拥,一起走过了四季。
无论是晴是雨,这只黑猫总会赖在他身边,喜欢和他脸贴脸抱着入睡,怎么赶都赶不走。
原晢不知道那个姓裘的为什么会变成一只黑猫,还总是把成片成片的猫薄荷叼回家,千方百计地哄他玩,非常愉悦兴奋。
那个东西长得很像人类所食用的薄荷,黑猫每次都乐于和他分享,原晢不好拒绝,只能应付着收下,藏起来,再偷偷销毁。
他是人。他不能吃猫薄荷。
尽管他很喜欢黑猫,但他不能吃猫薄荷。
他的秘密还是被黑猫发现了。
黑猫很生气,也很难过。
“原来你不喜欢我的薄荷。”黑猫说。
没等原晢解释,黑猫就转身离开了。
原晢带着数不清的薄荷片一路追赶。他想道歉,想挽留,却还是错失了黑猫的踪影。
他也想变成一只猫。
他想和黑猫永远在一起。
他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说。
可面前的城市庞大无比,原晢站在潮湿的阴影里,慌张又无措,撑破嗓子也只能发出一声“喵”。
“喵?”
原晢回过神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一只猫。
他们是同类。
“我喜欢你的薄荷。”原晢说。
可他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黑猫已经离开了。
他伤了黑猫的心。
他再也找不到黑猫了。
“我喜欢薄荷。”原晢沮丧地坐在地上,抱起白尾巴小声说。
“我喜欢薄荷……”
“喜欢薄荷……”
“我喜欢薄荷……我喜欢你。”
“喜欢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那是……黑猫的声音?
是黑猫的声音。
原晢刚想回头找黑猫,双脚却被沉重的枷锁束缚,完全转不过身来。
他感到浑身发烫,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
求生的本能让原晢拼命挣扎,直到一双大手将他托起,冰凉的触感贴上额头,那股炼狱般的感受才稍稍缓和一些。
“喜欢什么?”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是黑猫!
是黑猫回来了!
原晢抵着一阵眩晕,沉沉地坠入熟悉的怀抱。
温热的鼻息,宽厚的掌心,被完全包裹的安全感。
是似曾相识的气息。
是爱人的气息。
原晢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酒店房间里。
卧室没开灯,客厅外的柔光缓缓映进来,将枕边的双眸照得尤为明亮。
像黑猫的眼睛。
黑猫的神情略显担忧,可语气中满是调侃,嘴里甚至还嚼着一颗从他口袋掉出的薄荷糖。
“不是不喜欢薄荷味吗?”裘时笑着摇了摇手里的糖纸,“糖多到都掉出来了。”
“喜欢的。”原晢眼神躲闪,心想黑猫怎么又变回了人形。
“原来不喜欢就是喜欢啊。”裘时笑。
“……嗯。”原晢知道自己理亏在先,可他现在状态不佳,又被这人按倒在床上,怎么反击都不合适。
可今天不是“大喜之日”吗?今晚不是特别重要吗?这个姓裘的怎么回来了?
那他算什么?
所以……他是北半球小王吗?
北半球小王愤愤地翻了个身,立刻被人用被子捆了回来。
“先别动,这只手有体温计,不能动。”裘时看了眼时间,继续帮原晢用冰袋敷额头。
体温计是找酒店前台借的,药还在路上没送过来,他只能先用冰块进行物理降温。
“不是说好了,今晚等我回来吃蛋糕吗?”裘时无奈叹了口气,“怎么不在房里乖乖待着?”
他终于能好好看看这个逃跑的人。
瘦了,指关节还红肿着,像是虫咬的痕迹,不知道有没有擦药。
手肘和膝盖也有淤青。
大概有些水土不服,也没有好好吃饭,小白脸都变蜡黄了。
裘时小心地用手背碰了碰那张烧糊的脸。
感冒了还下楼吹风,顶着高热在大堂角落蜷成一团,根本不会照顾自己。
“怎么我才离开几小时就这样了?”
“怎么全身上下都是伤?”
“怎么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裘时生气地揉了揉手里的脑袋,满眼心疼,“不是说没有我也没关系吗?”
“嗯。”原晢口是心非地应了一声。
怎么可能没关系。
但今晚过后,可能就真的再也没关系了。
作为李曼迪的儿子,这个姓裘的不该出现在这里。
原晢脑袋一撇,硬邦邦地提醒他:“你和别人结婚了。”
“什么别人?”裘时动作一顿,随即笑出声,小心翼翼地把人抱住,“哪来的别人,没有别人。”
看到放在自己身上的大掌心,原晢怔了一下,立刻抓起那空白的无名指问:“戒指呢?”
“你的戒指呢?”
“什么戒指?”这个姓裘的开始装傻。
“戒指啊。”原晢又抓起他的右手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戒指呢?你的戒指呢?”原晢不甘心地追问。
他明明看到了。
他明明很清楚地看到了。
这个人乱亲他的时候还好好戴着的,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没有戒指。”裘时干脆把两只手都伸出来,很大方地给他检查。
什么都没有。
“那,那你为什么要收红包?”原晢的声音有点抖。
他感受到了欺骗。
是报复。一定是报复。
“给钱哪有拒绝的道理。”裘时勾了勾怀里发红的鼻尖,得意洋洋地咧唇一笑:“嗯哼,不是你送给我的吗?”
“我第一次收到这么大的红包呢。”
“……”原晢被这人气得有些茫然,一时语塞:“红,红包……红包怎么能乱收。”
“那大喜之日呢?今天不是大喜之日吗?”原晢听到了自己脑子里的水声,“你今晚到底去干什么了?”
“干大事去了。”裘时坏笑地点了一下头。
今天当然是大喜之日。
只不过,在大喜之前,他还有些尾巴要处理干净。
如果不是牵扯到以后,他怎么可能舍得离开这间屋子,离开这个人。
“大事。”裘时故弄玄虚,眨巴着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大——事。”
原晢的脸色本就不太好,现在更是带着一股煞气,寒意逼人。
这个姓裘的眼看时机成熟,赶紧双手呈上最新资讯,摇着尾巴守在一旁等待夸奖——公司官网刚刚更新了大事纪要,他们裘总成功回收部分股权,顺利与幕后投资方完成交割,99TOY即将把业务重心搬回祖国境内。
“我看不懂英文。”原晢有点生气了。
“我翻译给你听。”裘时心领神会,笑嘻嘻地抓起原晢的手腕说:“李曼迪不同意业务转移,所以我把她手上的股权买回来了。”
“不听。”
“站李曼迪的股东都被踢出去了。”
“不听。”
“我不用继续当李曼迪的儿子了。”
“不听。”
“我们可以一起回家了。”
“……”
“原晢,谢谢你来接我回家。”
“?”
原晢鼻子一酸,不敢抬眼看人。
回家。
这两个字像把尖刀,一下一下地扎在他心里。
五年了,这个姓裘的为什么一次都不回去?
是不愿意回去,还是不能回去?
是谁把他流放在南半球?
是谁……
原晢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了出来,是一滴很大的泪珠。
他无法再回忆当初自己到底说了多少谎,只觉得额头很烫,眼皮很沉,鼻子酸得耳朵都翁了。
“对不起。”原晢低声哽咽。
“怎么又哭了?”裘时用衬衫袖口给他擦了一下眼泪,逗趣着说:“怎么梦里都在哭,就这么想我吗,哥哥?”
“出了那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分手?”裘时问。
“我能处理好。”原晢小声说,“已经处理好了。”
“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刚处理好。”
“喔,刚处理好就迫不及待飞过来了。”裘时自动释义,拿开冰袋和原晢贴了贴脸,冰冰的,很舒服。
“原谅你了。”裘时说。
“可我的生日礼物呢,怎么能没有生日礼物呢,原老师?”裘时把人抱在怀里,轻拍轻哄,循循善诱:“为什么叫你原老师?”
“因为我……画画。”原晢说,“我画画,所以大家都这么叫。”
“画什么?”裘时问。
“两只猫。”原晢说。
“两只猫?”裘时笑了笑。
他想起今早在学校商店看到的那一幕,有个小画家走走停停,四处张望,做贼似的偷偷把东西藏到了贺卡里。
可当喜庆的红贺卡来到自己手上的时候,那幅画却消失了。
那是他的生日礼物。裘时很确定。
“什么两只猫?”裘时继续问。
“就叫两只猫。”原晢说。
“猫有名字吗?”裘时问。
“……”原晢终于发现了问题。他被套路了。
侯清洋都能在茫茫画师里找到他,谈授权,谈合作,这个姓裘的不可能毫不知情。
他要不就是猜中生日礼物是一幅画,要不就是今天在学校里看到了。
学校里……所以这个姓裘的跟踪他?
这个姓裘的跟踪他!
这个姓裘的肯定一早就到校了!还刻意找了辆车绕道他跟前!就是为了让他误会大喜之日!
过分!太过分了!!!
“臭屎和元宝。”原晢气鼓鼓地说。
“谁是臭屎?”
“……你。”
裘时抱着怀里的元宝亲了一口。带着淡淡的薄荷味。
“喜欢这个味道吗?”
没等原晢回答,裘时就撑着他的后颈细细密密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很深,很重。
尚未融化的糖果带着薄荷香气逐渐绽放,沁凉一点点漾在舌下,喉间,心口。
久违的体温将原晢层层包围。
原晢没有力气再抗拒什么,只是酸软狼狈地吞咽,回应,再小心翼翼地将所有心跳收藏起来。
他很想念这个吻。
他很想念这个人。
窗外大雨滂沱,他们在柔软的被褥里亲吻,相拥,呼吸声逐渐与白噪音融为一体,仿佛时间就此定格。
可有些事情发生了,是弥补不了的。
原晢知道,是他亲手在两人之间摔了一条缝。
他说谎了。
可能因为今天是“大喜之日”,这个姓裘的得到了太多祝福,才暂时遗忘了这个bug。他需要被提醒。
原晢依旧贪婪地享受这个吻,直到裘时把他松开,抵着鼻尖喘息之时,理智才稍稍占了上风。
原晢在昏暗中沙哑地叫了一声:“裘时。”
“嗯?”
“我们分手了。”
嗓音沾染上不少情绪,原晢违心提醒着:“裘时,我们分手了。”
裘时笑了,蹭蹭他的脸蛋,带着薄荷香诱哄道:“原晢,你想和我分手吗?”
原晢顿了一下,摇头。
“那我们为什么要分手?”裘时低头亲了他一下。
“因为……我,我说谎了。”原晢低哑道。
“说谎了就要分手吗?”裘时又亲了他一下。
不是吗?原晢有点懵。
他感觉心脏闷闷的,脑细胞完全被这个薄荷味的吻包围,根本无法思考。
“裘时,你说过的……你不喜欢说谎的人。”原晢把嗓音放得极低,“没有人喜欢说谎的人。”
“嗯。”裘时应着声,“我不喜欢说谎的人。”
所以你也不喜欢我了。原晢紧紧地抓着床单,不敢抬头,不敢对视。
他说谎了。
他说了很多谎。
他是一个爱说谎的人。
“但是,哥哥,你都成精了。”裘时轻轻地弹了一下原晢的脑壳,柔声道:“撒谎精。”
原晢还是有点懵:“?”
所以他连人都不是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说谎了就要分手?”裘时好笑地问。
见原晢大脑宕机,裘时趁机把体温计拿了出来,又捧着那红扑扑的脸蛋连亲三下,再把人从被褥里捞起来喂了点水。像玩养成小游戏似的,可爱得想就地正法。
原晢感觉大脑依旧缺氧。
“不用分手。”他听见裘时说,“不分手。”
“说谎了,我就把你拆掉。”
拆掉?
原晢靠在床头软包上,怔怔地看着他。
“那……”
这个结果似乎比分手要好很多,原晢心想。
他并不想和裘时分手。
他从来没想过要和裘时分手。
但是,他确实说谎了。
裘时不喜欢说谎的人,作为惩罚,他接受被拆掉。
“好。”原晢绷紧了肩背,在加快的心跳声中下意识仰起头,主动往上送了一个吻。
“今晚……”
“要拆么?”
第58章
原晢的高温当晚就退了, 可这个姓裘的还是逼着他喝了整整三天的十全大补药。
并在他每次睁眼的时候第一时间确认:“知不知道现在和谁躺一张床?”
“知道我是谁么?”
“嗯哼?”
答对有亲亲奖励,答错有亲亲惩罚。
原晢总是在梦里被这个姓裘的亲醒,然后抓起来喂药, 吃饱了再塞回被窝睡大觉。
大概是怕原晢烧糊了, 裘时一直守在他枕边, 寸步不离, 并侵占了大半个床位。
时不时还会凶他。
比如, 那天出现在会场的职业女性分明只是公司HR, 公司有责任保护员工的合法权益,尤其是名誉权, 侵害员工名誉权的人必须要接受惩罚。
又比如,那枚消失的戒指总会突然出现在房内的某个角落,还复制粘贴似的成了一对, 只要原晢假装看不见它们, 某个姓裘的马上就能变身狗皮膏药贴上来。
“不是喜欢戒指吗?”这个姓裘的追着他说,“送你。”
“哥哥?”
“哥哥。”
“哥哥, 不诚实。”
令原晢深感不安的, 还有一直被他藏在行李箱里的玩偶黑猫。
陪伴他多年的玩偶猫也被某人抓了个现行, 和那副作为生日礼物的猫咪彩绘一起, 全成了他说谎的证据。
供人消遣的证据。
他现在每天都在接受惩罚。
他已经一整周不被允许出门了。
这个姓裘的有家不回, 偏要和他挤在酒店的小床上, 吃他的, 穿他的,睡他的, 还不允许玩偶猫上床,简直就是个祸害。
原晢只能趁祸害洗澡的间隙抱抱曾经朝夕相处的小猫咪,心有不甘。
不甘的何止这一步。
每每想起那个白送出去的大红包, 原晢就忍不住嘟囔一句:“骗子。”
某个姓裘的耳朵还特灵敏。
“谁是骗子?”裘时“刷啦”一下就把浴室门踹开了。
“……”
“是谁?”
“……我。”理亏的原晢只能认栽,但这个姓裘的可不好糊弄,裹着半条浴巾就直接瞬移到了他跟前。
“穿好衣服再出来,会感冒。”原晢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这个的巧克力派他已经拥有好些天了,肌肉线条漂亮,手臂修长有力,与少年期相比更是多了不少诱惑的张力。
原晢本以为见惯黑猫出浴的自己不会再失态,可每次有机会直勾勾地盯着看,他还是会脸红。
带着失而复得的心跳。
“抬起来。”裘时捧着原晢的腰腹,把人往床沿上抱,开始处理那堆早已结痂的淤痕。
“什么农场这么落后,竟然还要人力除草,我去告他们。”裘时单膝跪在床边,咬着唇笑道:“真耽误事儿。”
原晢:“?”
“另一边腿。”
“嗯。”
“舒服吗?”
“嗯……”
药膏明明带着凉意,可被长指碰到的地方,总会在不经意间烧出一片灼热。
“怎么脸这么红?”裘时装模作样地探了探原晢的额头,体温正常。
“又烧起来了?”他笑。
“免费治疗要不要?”
“嗯?”
裘时把药膏丢到一旁,喉结滑了一下,刚俯身偏了个头,双唇就被面前的人抬手按住。
原晢递上插好电的吹风机:“先吹头发。”
“不用。”
裘时坏笑着解开腰上的浴巾,开始若无其事地擦头。
吹风机被冷落在一旁,原晢悄悄移开视线,却又被这个姓裘的勾了回来。
湿度上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原晢听到自己的呼吸明显变重。
“我帮你。”他说。
两人位置对调,原晢站在床边,躁动的热风一直往手里送。他心不在焉地整理着眼前的湿发,待水珠不再成形,才终于敢和那双赤裸的眼睛对视。
他知道这个姓裘的想要什么。
虽然他今天没说谎,但以过去累积的惩罚来看,他今晚依旧在劫难逃。
他欠得太多了。
所以,今晚的惩罚也可以更进一步。
原晢抿了抿唇,空出了惯用的右手。
吹风机的声响恰好掩盖住紧张的心跳,原晢下颚紧绷,脖颈处完全发烫,被裘时勾下去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热风的温度似乎要把皮肤烧穿。
原晢被弄得有些分心,结果也不怎么让人满意。
他关上吹风机,吻了吻爱人的喉结,低头向下。
那些值得珍藏的漫画被他从南方带去了北方,又从北方运回了南方。他学会了很多。
而理论知识需要实践检验。
今晚他终于找到了可以验证学习成果的对象。
他可以做得很好。原晢认真地想。
那双大手一直揉搓着他的后脑勺,带着炙热的眩晕,摩挲间似乎要把他烫伤。
他应该能拿到九分。如果满分是十分的话。
原晢动了动唇角,刚要往下咽,就被他的验证对象用力掐住了下巴。
越有钱越小气。原晢对此深信不疑。
像是偷拿了什么贵重物品似的,这个姓裘的一路把他逼到墙角,就为了嘴里的那点存货。
“张嘴。”裘时一手抬起原晢的下巴,一手干净利落地给他解裤绳。
原晢被这人粗暴地压在身下,不得不仰头“嗯”了一声,乖乖照做。
口腔里的东西被清理干净,而后是一个更为深重的吻。以及那份独属于他的回礼。
原晢在酥麻的颤抖中撑出手臂,给同在角落的玩偶黑猫翻了个面。
小猫不宜-
大病初愈的人不适合频繁洗澡,可原晢近几日每天都要洗,今晚还被迫洗了两次。
耳边柔风阵阵,吹风机温度刚好,原晢趴在枕头上,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还想住酒店吗?”裘时磨了磨指缝里的黑发,柔声问。
“嗯?”
原晢感觉脸颊也被勾了一下,温热的呼吸顺势落下来。
“房子让人打扫过了,我们回去住。”裘时亲了亲他的唇,抵着鼻梁说:“家里的床更舒服。”
“浴缸更大。”
“还有……”
原晢眼睛都没开,直接伸手推开了那张脸。
“我交了半个月的房费。”原晢咕哝道,“折扣价酒店不退的,不住血亏。”
“这样啊。”裘时逗着那白皙的食指说:“是谁骗我第二天要回国来着?”
“没有航班。”原晢原路输出。
“第三国中转也可以。”
“太贵。”
“舍不得我?”
“嗯。”
原晢懒得争辩,看到陷阱继续跳。
这个姓裘的该是对答案很满意,没有再捉摸他,只是一脚把碍事的玩偶猫踹远了点,侧身抱住他躺下了。
原晢是被枕边的静音手机亮醒的。
飞机落地后他就换了当地的电话卡,这个临时号码只给夏臻报备过,手机不联网的时候完全处于失联状态。而旁边这个姓裘的更是过分,为了不被打扰,他连手机电都懒得充,屏幕一黑就彻底与世隔绝了。
这里比国内早三小时,侯清洋大概也是临危受命,才加班加点熬了个大通宵给他留言。
原晢点开那堆语音条,降低音量贴近耳侧——
“你是不是和裘爷在一起呢?啊?你俩肯定在一起!绝对在一起!哥绝对没猜错!”
“搞啥子咧你俩?分手也失联,和好也失联,现在找人的电话都打到哥这儿来了!”
“起床啦!天亮啦!着火啦!”
“真是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快把裘爷踢下床,他再不早朝,公司都要被人一锅端了!”
“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十……”
原晢蹭了蹭枕边的贴贴怪,起身拿过充电线,把插头连到了那台黑屏的手机上。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呼叫裘总的紧急电话立刻就响了起来。原晢关掉耳边的碎碎念,刚伸手把裘时的机子拿进被窝,那块冰砖就被它的主人无情拍掉了。
“我不早朝。”裘时闷在原晢胸前说。
“公司好像有事。”原晢搓搓怀里的乖巧黑毛,顺道瞅了眼尚未熄灭的手机屏幕。
电话竟来自狗腿小孙?
“孙晨也在这里吗?”原晢问。
“嗯。”裘时搂住原晢的腰背,耐心解释道:“来水了个硕,说是怕自己找不到工作,参观一次后就赖在公司不走了,宁可天天打杂也要留下来。”
“搞公司真麻烦。”裘时怨了一句:“卖掉算了。”
“跟着裘爷有饭吃,他很聪明。”原晢哄了哄手里的钛合金饭碗:“接电话吗,未读信息也很多,或许真的有急事?”
“能有屁事。”
“都找到侯哥那里去了,接一下?”
“不接。”
“接一下嘛。”
“嗯哼。”
“接一下。”
“哼。”
裘时哑声应着,无奈接过原晢手里的低温能量包,终于是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他换了个姿势把人重新拥入怀中,对着电话冷言道:“说。”
“呜呜呜呜呜——裘总!裘爷你去哪里了!你终于接电话了呜呜呜!”孙晨的哀嚎声立刻从听筒里跳出来,震耳欲聋,完全不需要开外放。
“呜呜呜!裘爷你到底在哪儿!你从来没有离开公司那么久,都整整一周了,一周了!电话不通信息不回,家里还没人,吓死大家伙儿了呜呜呜!”
“我还以为你和霸霸一样消失了呜呜呜呜呜!”
“吓死我了呜呜呜!裘爷你可不能丢下我啊呜呜呜!我马上就毕业了,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楼里还有人说你要把公司卖了!那群红眼病,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呜呜呜!我今天非要喷死他们!”
“还有!还有那条李鳗鱼!那条李鳗鱼昨天又来了,说有什么周岁生日宴,让你今晚回去吃个饭,还在会议室占了一下午呢!”
“赶都赶不走呜呜呜!”
“她连你的生日都不记得,竟然还要你去给别人过生日,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呜呜呜……”
“讲重点。”裘时不耐烦地打断了孙晨的各种浮夸哽咽。
整栋写字楼都是李曼迪的,当然没人能把她赶走。这也是裘时想要把办公地点迁回申经街的主要原因。
那里才是他的主场。
但此时此刻,裘时一点都不想管窗外的屁事。
做管理太累了,他只想安静地敲个代码,最好是居家工作款。
他实在不想上班,不想放开手里的温度,不想独自坐回那张冰冷的办公椅上。
五年的时间,他实在等得太久了。
“还有事?”对面突然消了音,裘时耐着性子问。
“有有有!有大事!大问题!游戏新上的技能点有bug,已经被玩家投诉了,事态紧急,但我补不了!”孙晨一五一十地交代。
他在校成绩常年踩线过关,真要实战,必死无疑。
这是个很好的借口。
“找你组长。”裘时说。
“组长也补不了。”孙晨赶紧接话:“谁都补不了,大家都试过了,熬了一宿呢,就是跑不起来!”
“裘爷!快回来吧呜呜!我们需要你!”
“裘爷啊!你可是99战队的最后一道光啊!光啊!!!”
“……”裘时开始反思公司里到底养了多少废物。
“裘爷,快回来吧,再不回来,公司可就真要废了呜呜呜!”孙晨啜泣着,身边似乎还有很多嘈杂的人声。
“而且李鳗鱼不知道啥时候还会来!那老巫婆凶得很,啥都不懂还要指指点点,还说你不会管理,说什么再找不到人就要报警了,大家真要扛不住了呜呜呜!”
“裘爷!裘爷呜呜呜!快回来吧裘爷!公司要废了啊呜呜呜!”
“我休假。”裘时冷淡地说,“废了就废了,废了当铁卖。”
“挂了。”
“裘爷你不能休假呜呜呜呜呜——”
通话在孙晨的鬼吼声中被切断,那仅有的一点电量也被成功耗尽,才恢复了零星热度的机子再次化为一块冰砖。
而这个姓裘的毫不在意,裹起被子就开始补回笼觉。
看起来对名下公司根本没感情。
李曼迪说得也没错,他确实不擅长管理。他只会毫无节制地发钱。
但裘时从没想过放弃自己一手创立的游戏公司。不管是投资方的霸王条款还是对家的恶性打压,甚至是李曼迪愈发暴露的掌控欲,都不曾让他有过半分舍弃的念头。
只不过,公司当下刚刚脱离了集团资本的庇佑,未来的路还需要从长计议。
裘时最初的计划只是做个小游戏玩玩,结果愣被李曼迪靠炒概念一步步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与他的初心相悖。
业内人都心知肚明,以乘法表为核心的小游戏并没有太高的技术壁垒,越过顶峰后各项数据的增长也都进入放缓状态,这颗种子已然来到了成熟维/稳的阶段。
而在炒旧饭和拓疆土的选择上,自然是后者更有吸引力。尽管他很可能会失败。
但失败没什么可怕的。
裘时并不害怕失败,他只是想趁公司转场的机会吃一回老本,休一次长假。
他太累了。
两点一线的状态维系了太多年,裘时一直把自己逼得很紧。他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回公司加班,先前购入的公寓早就成了摆设,只为了扛过这漫长的流放期。
他没有怪任何人。他知道自己特别差劲,差到原晢第一时间就放弃了他。
裘时想变得更可靠一点。
他想成为值得原晢信赖的人。
否则,他连死缠烂打的立场都没有。
似是想起了被迫分手的那个冬天,裘时眉心微蹙,但很快就被一阵温热抚平了。
他睁开眼,发现原晢的眼尾竟有些红。
“怎么了?”裘时哄着人问。
“李曼迪……对你不好吗?”原晢哑着嗓音说。
“一般。”裘时无奈叹了口气,完全给不出更好的评价。
他并不擅长与母亲相处,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问题,还是李曼迪的问题。
“我只想做个游戏,她偏要我创个公司,转头就把钱打过来了。”裘时和怀里的人抱怨道。
“说是不干涉业务问题,但公司从内到外都有李曼迪的影子,做决策的时候不可能越过她。”
“以至于公司logo都被迫从圆形变成了方块,方方正正的,看得难受。”
“这几年,她难受,我也难受,大家都难受。”
“所以李曼迪去年又多了个儿子。”
“她现在应该很怕我回去抢集团的东西,那是她留给亲儿子的。她还是恨姓裘的。”
“没关系,现在都谈妥了,没有李曼迪我也走不到今天,该感谢就感谢,谢完拜拜。”裘时握了握原晢的手,在晨光中与他十指相扣,“所以不用太担心,没什么大事,顶多再让利一步,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是,她……”原晢的情绪有些低落。
“怎么了?”裘时问。
“可,可是……”原晢突然很难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在北半球那个炎热的夏天,他发出的邮件很快得到了回应。
李曼迪问他想要什么报酬。
原晢说不需要报酬,但他希望裘时在每个生日都能吃到蛋糕,要咸口的。
李曼迪说好。
李曼迪答应他了。
可她竟然一次都没兑现?
为什么?就因为裘时姓裘吗?
可是他也姓原啊,老太太和夏臻都很喜欢他的名字,甚至还为此交了姓名税,还清了原宏涛赖在他们身上的所有债务。
因为他们是家人啊。
真正的家人,会因为一个姓氏而相生隔阂吗?
李曼迪真的太过分了。
“李曼迪……她,她没给你买过蛋糕吗?”原晢小心翼翼地仰头确认:“来这里之后,一次都没有吗?”
“什么蛋糕?”裘时顿了一下,突然有些想笑:“我都成年了,还和李曼迪过什么生日?”
“可是,可是……她明明答应我了……”原晢把声音压得很低。他把头埋进被子里,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悔恨。
他不该相信别人。
他就不该随意相信别人。
过生日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能随意相信别人。
“怎么了?”裘时揉了揉原晢的脑袋,低头将人抱紧,像说悄悄话一般附在他耳边说:“我不和其他人过生日。”
“原晢,我只和你一起过生日。”
“好不好?”
原晢点点头,额间轻轻落下一个吻。
“原晢。”裘时叫了他一声,“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把我送给别人了。”
五岁那年,是原晢把他带到杨老师家,让他有了一个容身之所。
十八岁那年,原晢又把他送回了李曼迪身边,让他第一次体会到父母与孩子间的羁绊。
裘时很感激。
但他更想留在原晢身旁。
施舍也好,比肩也罢,裘时只求一份参与。他想参与原晢的生活。
“对不起。”原晢埋下头,话语间带着浓浓的鼻音:“裘时,对不起,对不起,我……”
“没关系。”裘时轻轻拍着原晢的肩背,柔声安慰道:“我们是可以吵架的,哥哥。”
“你也可以和我说分手。”
“分手了,我们就和好。再分手,再和好。”
“所以不要有负担。”
“不需要道歉。”裘时像黑猫那样蹭了蹭原晢的脸,附在他耳边说:“你永远不需要和我道歉,哥哥。”
“不用道歉,没有惩罚,但可以有奖励。”裘时低低笑了一声。
“比如,可以说你爱我。”
原晢怔怔地望着那双透亮的眼睛,十指交握中,脸上的热意倏地滑至耳后根。
「晢明耀日,熠熠其时。」
他突然想起老太太手中的那份老旧符纸,是取名时留下的烙痕,是缘起,是命定。
裘时一直都是他的家人。
原晢咬了咬唇,回握住手中的大掌心,小心又真挚地开了口:“裘时,我爱你。”
“还可以亲我一下。”这个姓裘的得寸进尺。
“我爱你。”
“这边也亲一下。”
“我爱你。”
“还有这里。”
“……”
“我也爱你。”这个姓裘的悄声说。
原晢才在温热的怀抱中静默片刻,后腰突然被一阵滚烫附上,碰撞之间,这个姓裘的贴在他耳侧说……
“哥哥,小原宝醒了。”
第59章
“各部门准备!各部门准备!最新消息, 裘总的车进地库了,了,了了了!”孙晨直接把自己紧张成了高频颤音。
“卧槽?据可靠情报, 今日裘总副驾驶有人?”
“我也听说, 好像回校分享那天裘总戴戒指了, 真的假的?”
“别看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快点动起来, 动起来!”
“就是!管他啥人,都别瞎猜了, 赶紧动起来,快,快满上——礼花加倍!礼炮加倍!通通加倍!”孙晨拿着个大喇叭四处游走, 致力于把喜庆氛围带到办公室的每个角落。
裘总生日那晚他们根本抓不到人, 国际会议一结束,大寿星就消失了。
麦都没来得及切断,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 裘总连手机都关机了, 摆明了不想被琐事联系。
加之从分享会上飘出来的零星八卦, 当晚最凌乱的员工当属狗腿小孙。
作为公司打杂总管, 八卦没头绪就算了, 前景没着落也算了, 可他甚至连老板的生日惊喜都能搞砸,这和亲手摔了未来饭碗有什么区别?
孙晨一边硬塞苦蛋糕一边流泪。
黑巧蛋糕太苦了, 没人愿意陪他一起吃。
可裘爷必须过这个生日。
普通年份可以不过,但今年是本命年,非比寻常。那个在街心花园盘腿算命的老头说的。
他们都受到了日字诅咒。
本命年很重要。本命年过好了, 接下来的大轮回才能顺遂如愿。
裘爷必须顺顺利利的。
“哎。”想起那晚的苦蛋糕,孙晨不免长长叹了一气。
本命年很重要。
管他是真是假,保住了裘爷,就保住了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宁可信其有!
孙晨认真检查着黑不溜秋的同款蛋糕,热切祷告着今日的庆生计划完美落幕……他可不想再独吞一个苦蛋糕了!-
原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贼车。
他明明只是单纯地提了一个建议,建议这个姓裘的下午去一趟公司,毕竟办公地点即将搬迁回国,总要向愿意挪窝的老成员投掷一点信心。
结果这个姓裘的无所畏惧,甚至扬言要把公司卖了换清净,双手一撑就把他压墙上去了。
就这么一来一回的事儿,原晢不仅答应帮忙重新设计公司logo,正式授权「两只猫」的联名周边,还脑子一热就收拾行囊离开了未到期的星级酒店……简直羊入虎口。
原晢一路上都有些不安。
大家都知道这位裘总有婚约,那他今天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
商标设计师?授权画师?又或者,是这位裘总在上班路上捡到的男朋友?
大家知道裘总应该有男朋友吗?
还是……
老,老……婆?
“……”
原晢“啪”地一声就把副驾车门关回来了。
他不该那么快承受这一切。
他还没准备好。
他确实是来南半球接受惩罚的,但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猛,飞机落地的那瞬间忐忑还闷在胸口,他就已经把自己打包好送人了。
他好像习惯得太快了。
这怎么行?
还没等原晢做完一个深呼吸,下一秒,车门就从外面被人打开,熟悉的气息带着坏笑趁虚而入,试图卡在座椅上的他也被强制抱下车。
电梯一路丝滑上行。
金碧辉煌的高笼子里只存在两道呼吸,某人的小动作自然毫不收敛。
想牵手。
被拍开了。
想亲亲。
被躲过去了。
在原晢的强烈要求下,这个姓裘的终于舍得休战半分钟,但他很快就受到了惩罚。
“这里是公司!”原晢生硬地结束了这个猝不及防的吻。
“没有人。”这个姓裘的说,“再亲一下。”
“不亲!”
“就一下。”
“有摄像头,摄像头开着,你……你你别咬!”原晢紧张地背过身,生怕被头顶的机器拍到正脸。
“离我远点!”他低声咬牙,“远点!”
“远点!!!”
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到写字楼地界,原晢总有一种来办公室偷情的紧张感,生怕下一秒被路人抓包。
大概是因为他还拥有羞耻心吧。
羞耻心是个好东西,这个姓裘的肯定没有。
可当原晢面对侧边的金条镜子时,才发现自己的家属身份根本无处可藏——这个姓裘的竟然西服搭帽衫就出门了?
西服还是出席分享会那天留下的昂贵西服,可里面混搭的帽衫分明就是他的帽衫。
不止帽衫,可能裘某身上所有内搭都是他的……连平角裤都是他的!
突然脸红的某位家属:“……”
投身于申经街项目的那些年,不管大事小事,原晢总要下工地。成天日晒雨淋的,他的穿衣风格也只好以宽容舒适为主,夏季棉T冬季帽衫,好跑好跳好施展,遇到讨债的承建方工人还能第一时间趁势开溜,总不至于被当作无辜靶子一通扫射。又因为身上肉少,混在一群工地佬中显得毫无气势,原晢只好将所有衣服都买大一个号,天气转冷时怎么往身上叠穿都不成问题,可谓是一举多得。
而现在,帽衫套在这个姓裘的身上就变得特别合适了。有棱有角,款式正好。
相比之下,套着同款帽衫的他反倒成了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呵。
原晢略显不满,“唰”地一下就把帽衫塞进裤腰里,并拒绝了下一个闻声而来的亲亲。
他今天是以设计师的身份过来的,要淡雅,要体面。
“你要叫我原老师。”原晢沉稳平静地说。
“好的,原老师。”裘时伸手捏人脸,眼睛里全是邪恶又流氓的想法:“亲一下就生效。”
“不亲。”
“亲亲。”
“不亲。”
“不想?”
“不想。”
“那脸红什么?”
“热。”
“撒谎精。”
电梯“叮咚”一声到达高区目的地,心虚的原晢一个箭步冲出门,却被堵在电梯间的几声礼炮打回了这个姓裘的怀抱。
面前是一条巨大的,扎眼的,写着“双喜临门”的横幅,还有一只异常活跃的财神爷人偶,在高声呐喊中带领热心群众挥洒金丝彩条,热烈庆祝裘总大寿及公司即将回归祖国怀抱。
原本有序推进的流程不免卡了一下,因为众人看到裘总双手抱腰托着一位肤白貌美的少年,少年脸颊绯红,在与裘总对视的瞬间更是羞怯难当。
什么情况?
两人还穿着同款帽衫,关系稍显亲昵。
非常亲昵。
可裘总不是有婚约吗?
负责音效提醒的群众在后排“哔哔”了两声,还没等众人调整好心态,自家的冒牌“财神爷”又突然摘下头套,神情激动地冲那位少年大吼:
“霸……霸霸?”
“霸霸!”
“霸霸!!!”
“霸霸!!!!!!!”
什么?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直愣愣地呆在原地。
爸……爸爸?为什么要叫爸爸?
这到底什么情况?
可丰厚的薪酬自带逻辑体系,众人纷纷收起手里的庆祝玩具,僵硬地抬头站直,而后三二一深鞠躬:“爸爸!”
孙晨激动地跑向原晢,边跑边叫:“霸霸!”
众人再度深鞠躬:“爸爸!”
原晢:“……”
公司里不止一个熟脸。
除了狗腿小孙,原晢还在庆祝队伍里看到了负责公司法务的蒋昕昕,以及蹲在蒋昕昕身边不断吹奏喇叭提示音的人机男,整个办公区非常热闹。
可他们裘总回来后,众人根本放松不过三秒,全都堆会议室里开会去了。毕竟探子误报,各环节负责人总要给老板一个说法,只可惜那个信口雌黄破坏二人世界的罪魁祸首级别太低,就这样顺利躲过一劫。
“霸霸,我和你说,你走后那个姓王的还污蔑你!”孙晨把手里的又一份黑巧蛋糕嚼得嘎嘣脆,描述得绘声绘色:“那傻逼竟然说你是因为考砸了没脸见人才跑的,还说你肯定要复读!”
“傻逼!嘚瑟了半个月,结果他自己跑去复读了哈哈哈,这人也忒搞笑了哈哈哈哈哈!”
“霸霸你可太牛逼了!就你那分儿,简直一个顶仨,老侯爷高兴得让花果山搞了大半月的促销活动,吃死哥几个了哈哈哈!”
“霸霸,其实大家很想去首都找你偶遇的,就是可惜了,我们没有一个人考得上哈哈哈!”
“我可想死你了霸霸!想死你了!呜呜呜!”说着说着,孙晨还真给原晢挤出了一滴泪。不知道是不是嘴里蛋糕太苦的缘故。
由于在申经街头回收了多年的甜蛋糕,狗腿小孙自然猜到裘爷不喜甜食,所以他特意选购了一款黑巧巨无霸苦味蛋糕,寓意苦尽甘来,春暖花开。
可惜全办公区无一人理解。
而原晢被迫喝了三天大补药,在酒店订购的咸蛋糕他是一口没吃着,正好有机会尝了一块苦蛋糕。
啧,这黑巧味儿也太正了。
原晢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小叉子。
“霸霸,你多吃点,多吃点,你长得也太白了,怎么比以前还白了好几个度,我刚刚差点没认出来!”孙晨热情地干擦眼泪,向原晢投送了一块新鲜纯黑切片,笑嘻嘻地释放库存:“白加黑,中和中和,嘿嘿嘿……裘爷给我报销了,吃不完我会死的呜呜,帮我吃一点嘛,求求了……”
在孙晨的热情邀请下,原晢勉为其难地吃了两口。
“草?”
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刹车制动,孙晨突然警惕地贴到落地窗边,冲着百米开外的一辆高级轿车翻白眼:“我靠,李鳗鱼怎么又来了!”
公司在写字楼高区占据满满一层楼,拥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城市街景,所以不管敌人从哪个方向进攻,哨兵小孙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异样,并立刻开启防御模式——比如将入口处的感应门调成手动键,再把遥控按钮藏起来。
“这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啊,公司上下没一人欢迎她,还来!”孙晨咋咋唬唬地冲回蛋糕处猛塞了几口,义愤填膺道:“拿了那么多钱还不够,现在还想要别的,我呸!”
“放她进来我下岗!”
眼看孙晨啃完黑巧就准备去守门,原晢赶紧抓着他问:“李曼迪还想要什么?”
“啊,霸霸,你也认识……啊!”
孙晨突然眼睛一亮:霸霸是谁啊,霸霸当然认识李鳗鱼啊,或许裘爷都带人正式见过了!
但该骂还是要骂!
霸霸外出这么些年,肯定不知道李鳗鱼的真面目,他必须要替天行道!
孙晨开始细数李曼迪犯下的滔天罪行:“李鳗鱼什么都想要!”
“这次的股权回收她可不乐意了,但奈何裘爷开的价格实在太高,集团其他股东根本坐不住,李鳗鱼是被赶鸭子上架才应下来的,总想着以后再用其他方式重新掌控公司,这不,那条鱼竟然开始打起亲情牌了。”
“裘爷根本就不需要外部投资,人多嘴杂,那些啥都不懂的小老外总喜欢来横插一脚,李鳗鱼这些年塞进来的东西我们洗了老半天才洗掉,还差点连99的名头都保不住,就因为那条鱼嫌土!”
“但裘爷就爱99啊,这么多年了,连我都明白的道理,那条李鳗鱼真是一点不上道啊!”
“她甚至还拿名字来要挟裘爷!”孙晨激动控诉着:“说只有裘爷愿意改姓,改成那什么伯什么特的,才有财产分配资格!”
“说是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样子!”
“我呸!谁要和她一家人!”
“我以前压根儿没见过她!”
“申经街上根本就没人认识她!”
“她谁啊她?那么多年不见影儿,现在倒知道要裘爷和那个小的培养感情了,神经叨叨的,感情哪是她说培养就培养的!贺礼早就以公司名义送过去了,还给了个超级大红包,可李鳗鱼就是没完了,非要劝裘爷一起去,去干啥?无非就是让裘爷出让手里的东西呗!”
“叫什么分散风险?我看她就是最大的风险!”
“她还说裘爷有病,说裘爷喜欢进沙漠是不对的,说裘爷根本不适合做管理,我呸……我……”
孙晨在写字楼大堂安插的眼线一直在给他轰炸信息,李曼迪已经坐专梯上楼了。
“我得去门口守着,速战速决。”孙晨皱着王八眉,抡起手机就准备去找李曼迪理论,“老巫婆!嘿!”
“霸霸您慢吃,裘爷还在开会,一会儿就出来了。”
“我先去下逐客令,这么个大喜日子,可不能被老鳗鱼给破坏了,要谈条件也不给她今天谈!”
“让我来解决老巫婆!!!”
孙晨刚给自己灌了口碳酸饮料壮胆,饱嗝还没打出来,手里的遥控按钮就被原晢接了过去。
“我去吧。”原晢说。
“我去和李曼迪谈条件。”
第60章
裘时的十九岁生日, 是在沙漠中心度过的。
他独自回到了流放地,在七月的凛冽寒风中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
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冬天。
裘时很喜欢沙漠中心带来的感觉,一望无际, 茫茫无依, 像被全世界遗弃。
暴风, 积雪, 无尽的黑夜与孤独。
这是专属于他的流放地。
没有期待, 没有倒计时, 没有重逢的机会。
裘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可他必须要信守承诺。
他不能再打扰。
耳边是呼啸的狂风, 脑海中不断闪现幼时的心魔,他整夜整夜难以入眠,手臂上满是抓挠的红痕, 带着所有的悔恨破皮流血。
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冬天。
他被流放了。
一直等到来年北半球回春, 被放逐到荒芜之地的人才勉强恢复了一格生机。
裘时收到了夏老师的信息。
像是沙漠里裂开一个口子,甘泉顿时涌了出来。
夏老师说, 原晢总是买错漫画, 不知道他方不方便在海外帮忙订购最新一季的典藏版, 并把相应金额转了过来。
裘时很高兴。
他不被允许联系夏老师, 但是, 夏老师可以联系他。
只要漫画还在连载, 只要夏老师有需要, 他就永远在这里。
借由这场交易,裘时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地探听原晢的近况。以一种微妙的方式。
夏老师在拿到漫画后给他列了一个推荐书单, 涵盖古今中外各项获奖名著,当作是上大学的礼物。书单中多数书册都是以书名加作者名的组合方式排列,但其中一个必读板块尤为特别, 不仅增添了基本简介,推荐理由,甚至还附加了电子书链接可供下载。
裘时点开链接一一查看,很快就扬起了唇角——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淘来的冷门佳作,书中主人公无一例外脑子进水,喜好将简单问题复杂化,复杂问题爆炸化,总是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如临大敌,亲手把身边的人一个个推开,而后独自在深渊里痛哭流涕。
夏老师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书单伴随着长辈的问候一起被传至南半球的荒漠,星星点点,照亮了头顶的浩瀚银河。
在看完第一本推荐书目后,裘时便离开了沙漠中心。
他听话地完成了学业,在夏老师的问候中一定做到有话可答,尽可能地把新生活充实起来。
他要重建秩序,等待那一天。
每每想要抓挠时,裘时都会想起校运会上的清凉药膏,那是原晢以购买防蚊水的名义顺路捎给他的。
是薄荷的味道。
他很喜欢薄荷味。
他找遍了澳洲的大街小巷,才在华人商店里找到了差不多的药膏。药膏带有淡淡的薄荷清香,非常好闻。
可是,原晢似乎不喜欢这个味道。
怎么会呢?药膏明明也是原晢带给他的。
裘时不能确定,他总想要找机会问清楚。
一定要问清楚。
他期盼着,等待着,固执地相信会有那一天。
终于,在今年北半球开春的时候,夏老师说原晢会在这个六月到澳洲农场打工。
“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出去,如果他不小心走丢了,麻烦帮忙找一下。”夏老师一本正经地玩笑道。
漫画即将完结,流放即将到期,固有的秩序终于裂开一条缝。
裘时等到了。
他总在想,是不是以前太过黏人,太过自作主张,才让原晢感到不自在,不喜欢。
他应该把选择权交出去。
所以,这一次,他要等原晢走过来。
一步就好。
原晢只需要向他走一步。
只要原晢是来南半球找他的,他就没有理由再放手了。
他很想他。
他也很想家。
裘时在等待的日子里安排好了一切。公司,股权,自由身,他随时都可以和原晢一起回家。
所以他并不知道李曼迪为什么要见原晢。
在看到孙晨隔着玻璃喊话的时候,裘时突然就想起了北半球的那个初冬,烧烤铺里昏暗朦胧的灯光,还有落在他肩头的那滴泪。
他不能再让原晢受委屈-
谈判场景和预想中的情况大不相同。
电梯门开后,李曼迪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李曼迪的秘书,与一张帮忙辨认“嫌犯”的照片。
原晢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被邀请到了VIP会客室。
会客室里有几名华人律师,正庄严肃穆地进行最后一轮审核,而李曼迪就坐在长桌主位,推着金丝眼镜鸡蛋里挑骨头,需要补充说明的条例似乎比天书还长。
原晢守在长桌的另一端,如坐针毡。
他有点后悔了。
他不该自己来见李曼迪的。
李曼迪是李曼迪,仅仅只是李曼迪而已……所以李曼迪来找他做什么?
李曼迪怎么知道他来了南半球?
李曼迪会声讨他不守信用吗?
可明明是李曼迪毁约在先,她根本就没有帮那个姓裘的过生日……
原晢的眼神有些慌,思绪也有些乱,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面前堆积如山的厚重协议扯了回来。
“你还是来了。”李曼迪说。
原晢怔怔地点了一下头。
他是来接人的,底气要足。
“比我预想的要早一些,时间过得可真快。”李曼迪又说。
原晢不知道回什么。
当下这个场景,应该不适合寒暄。
协议封页并没有写明正文内容,他不确定李曼迪想要什么,也不确定李曼迪希望他怎么做。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出卖那个姓裘的。
原晢决定与那堆废纸保持距离。
他稍稍坐正,身体离桌沿远了一寸,准备找机会回绝下楼。
“裘总要把公司搬走了,集团对此表示惋惜。”李曼迪喝了口咖啡,继续说:“毕竟99TOY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前期投资可不低,现在分家分得这么干脆,多少是有些伤人了。”
“所以,希望你能帮我劝劝他,至少……”
“我不能。”原晢肯定地说。
“怎么,不愿意?”李曼迪抬眼,似乎有些惊讶。
“不愿意。”原晢说。
“裘时接受您是李曼迪,而不单单是他的母亲。”原晢攥紧手心,有些不安地开了口:“所以……”
“希望您也能接受他成为他自己。”
“哦?”李曼迪笑了,“是我理解错了吗?”
“那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和我说话呢?”
原晢倏地一愣:“?”
他的立场……他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
他不知道哇。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是……
“家人。”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会议室大门被打开,那个和他穿着同款帽衫的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满脸得意的样子。
裘时在原晢身边坐下,晃了晃十指相扣的手,“家人。”
“我看小原好像没同意。”李曼迪说。
“不同意也要同意。”裘时拿过那沓厚厚的纸张,看都不看就签了好多字。
原晢在下面掐他也没反应。
“你不能瞎签。”原晢小声说。
裘时只是笑着抓了抓他的手心,没有说话。
“今晚聚会,要不待会儿就一起……”李曼迪试图邀请。
“不去了。”裘时说。
“下班了,要回家。”-
“祝福不嫌多。”
直到一大盒沉甸甸的金砖来到原晢怀里,他才终于明白这个姓裘的为什么这么高兴。
那些即将被公证的条例根本就不是他担心的事情,公司不会被瓜分,股权不会被稀释,协议里全是李曼迪送给他们的祝福。
准确来说,是那个什么礼。
听说当初裘家就是按这个规格给李曼迪准备的,但由于原晢不需要大金项链,也不适配大金耳环,所以李曼迪直接送了整整一面墙的金砖。
地球上最容易变现的玩法。
看着保险柜里满满当当的耀眼宝贝儿,原晢咽了咽口水,根本迈不动步。
他现在特别害怕有小偷进家门。
他要守在这里。
这个姓裘的顶层公寓位于商业繁华区,拥有绝佳的夜景观赏位,在落地窗边就可以俯瞰南半球的一线雪景。
地面白茫茫一片。
下雪了?
“嗯?”原晢碰了碰干燥的窗玻璃,外层并没有被水汽浸透的痕迹。
这座城市刚刚结束一场大雨,未来天气持续放晴,地上的雪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也不往高处飘一飘?
突然想起爬满街道的人工造雪海报,原晢心中的疑惑戛然而止。
“今年市区可能没有雪,想看雪景要去农场周边,或者沙漠里。”看着呆站在窗边的身影,裘时忍不住伸手逗逗他。
“想去吗?”裘时问。
“以,以后再说……”原晢抓了抓口袋里的东西,又若无其事地把手伸出来,很快就被这个姓裘的握住了。
“好像不爱戴配饰。”裘时意有所指。
“嗯?”原晢低头,发现裘时勾住了他的无名指。
如果下午见李曼迪的时候,他手上有戒指就好了。原晢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心跳顿时变得有些重,但他还是开口了。
“你,你还想……结婚吗?”原晢一字一句地问。
“和谁?”裘时笑。
“……我。”原晢僵硬地转身,想要去找不知道被他丢在哪里的一对戒指。
可他走不远半步。
裘时扣着手腕不放人,没撑几秒,低头吻开了那双微咬的唇。
有一点酒心巧克力的味道。
“等搬砖的时候,在便利店买什么了?”裘时摁住原晢的下巴,又低头咬了他一口。
薄荷酒心巧克力。
原晢被放倒在沙发上,完全来不及反应。
他被亲得脑子迷糊,腰间酥软一片。
“和以前一样,肩膀很僵硬。”
“但这里,这里。”
“都很敏感。”
喉结被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擦,原晢浑身一个激灵,随即整个人愈发滚烫。
“所以,我的巧克力呢?”这个姓裘的问。
原晢只能把口袋里的糖果拿出来,当作交易的筹码。
“五年前量的,让我看看胖了没有。”裘时舔开酒心巧克力,半跪在沙发上,把戒指戴到了原晢的无名指上。
“没胖。”原晢努努嘴,滚烫的双颊让他不得不偏过头,开启新一轮控诉:“你都不告诉我。”
“我还以为李曼迪是想……想……”
“没有不告诉你。”裘时笑着蹭蹭原晢的脸,而后装模作样地伸出左手,等待专属于自己的仪式感。
原晢“刷啦”一下就给他把戒指套进去了,完成任务似的。
“我也是看到人才猜到的,那几位律师专门负责李曼迪的婚前财产,现在也没什么事情能让他们自割大动脉了。”
“喜欢吗?”裘时得意地勾了勾原晢的手指,窝在沙发上又亲了他一下,“都是你的。”
“我也是你的。”
“但是,接受祝福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什么代价?”原晢护着戒指问。
“每年都要来澳洲待一段时间,拜访一下李曼迪。”裘时和他解释:“可以只见李曼迪。”
“李曼迪年纪大了,心脏不好,可能以后不方便回国了。”
“原晢,你愿意陪我一起回来吗?”
“嗯。”原晢点头,撕开糖果包装给自己塞了一颗酒心巧克力。
他需要一点点酒精壮胆。
他有戒指了。
“这些年,有没有想过我?”这个姓裘的追着他问。
“嗯。”原晢模糊地应了一声,被裘时握住的手也用了一点力气,那双唇很快就贴了上来。
带着酒精的薄荷味。
很好闻,也很好吃。
“每天都想?”
“每天都想。”
“那,现在想不想?”
原晢脑子里全是迷迷糊糊的小星星,心情是愉悦的,身体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这个姓裘的伸手探进他的帽衫,在胸口上轻轻画了个心,他也只是在酥麻中打了个激灵,肩胛骨往后夹了一下,很快就陷进了沙发里。
两人都有些醉意。
呼吸交错之间,原晢双手抱住裘时的肩背,扯开他的衣服找伤口。
没有伤口。
平滑的,紧实的,掺杂了薄荷味的巧克力派。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想起第一次见到李曼迪的场景。
他突然好害怕裘时生病。
他必须要接受惩罚。
五年,太久了。
“怎么了?”裘时拍拍搭在肩侧的脑袋,在静默中顺势将人拥紧。
肩膀上的人眼角泛光,却一直是笑着的。
“裘时。”
原晢轻碰着无名指上的东西,附在他耳边小声问:“拆么?”-
今夜天际晴朗,没开灯的顶楼公寓被月光映得干净透亮。
两道相交的影子隐约落在地板上,光影带着分明的节奏,与夜间潮气在空间里交错律动。
原晢向来不经逗,一个深吻就能让他束手就擒,牙尖的巧克力在碰撞下瞬间碎成散块,酒香带着眼角的波光一起溢了出来。
“到我了。”
裘时收回藏匿在布料下的大手,又顺势破开一块酒心糖,哄着仍在喘息的人和他接吻。
帽衫口袋深处的东西也被抓了个现行。
原晢吞咽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阵很重的酒香,带着醇正浓郁的薄荷味。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个吻了。他们亲了太多次,比过去一周还要多,像是要把这些年的亏欠都偿尽补足。
但原晢并不满足于此。
四周明明静默无声,他耳边却被暴雨洗礼,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世界被一阵巨大的诱惑裹挟,朦胧中充斥着好奇与羞愧,整个人完完全全深陷其间。
他被身后的人咬了一口,唇角顿时咸湿一片。
“哥哥。”裘时偏过手里的脸,俯身送上一个侵占性很强的吻。像是一种预告。
“嗯。”原晢涩声应了一下。
后腰上的手掌突然用力,他的下巴也被人粗暴抬起,无法抗拒。
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周遭满是细密的水声,仿佛下了一场淋漓尽致的雨,带着潮湿而沙哑的低鸣,在震荡中共同宣泄某种致命的快乐。
哥哥。
爽吗?
爽就叫出来。
原晢听见身后那个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