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相识几天的陌生人
胖花躺在床上,身后放了枕头,身前放了二号的衣服,将她团团围住,在轻微的压迫感中,胖花睡得很有安全感。
夜深了,其他人也都已睡去。
一号和二号站在院子里,沉默地仰望天空,眼中已经失去了特意制造的人类的瞳光。
它们的目光越过了天空,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六年前降落时发出的信息,终于被母星捕捉到,母星反馈的信息经历了无数的星辰后,到达了地球。
母星仍然未能定位到地球的位置,信息是散乱在太空中的。
但今天,信息被一号接收了,母星便可以沿着这条太空链路找到它们的位置了。只不过,仍然需要些时间。
母星的反馈很简单,继续任务,母星会分析它们收集的信息,来确定地球到底是否适合母星生物的生存。
一号稳稳地站着,对于母星的来信,他并没有十分激动。
这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只不过在今天发生了而已。
“继续任务。”一号转身对二号说。
二号点点头。
他们保持了诡异地向上看的姿势,讨论了一会儿下一步的计划,直到熊壮那边有了声响。
熊壮披着外套,抖抖索索地从屋子里出来,大吃一惊:“这么冷的天,你们在院子里做什么?”
熊壮有些尿急,他没等到一号和二号的回答,便冲到了厕所里。
一号和二号没再继续,他们也回了房间里。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熊壮还记得这件事:“哎,你们在院子里干嘛呢?那么冷的天。”
一号有些短路,不知道该找个什么理由。
但二号想到了回答:“看星星。”
这不算是谎言。
二号现在十分拟人,从人类身上学到了相当多的知识,比如,不要撒显而易见的谎言,一个谎言,至少要有50%的事实,才更容易取信他人。
一号和二号昨晚确实仰头看天,他们看向了母星的方向。
那么,说是看星星,便十分有道理。
熊壮砸吧了一下舌头:“啧,这么浪漫啊……都有孩子,老夫老妻了……”他们姿势着实有点诡异,太吓人了。
齐齐白了他一眼,熊壮没有继续问下去,低下头咕噜噜喝面条。
段校长已经吃过了饭,穿上了外
套:“我出去一趟。”他匆匆向外走去:“昨天有个孩子上课时哭了,说她爸妈不让她读书了,让她去打工,我得去她家看看。”
曲曲缩在角落里喝面汤,她的脚腕越肿越大了,并且休息不好,有些发烧,不敢离大家太近。
瓶子忍不住看向曲曲:“曲曲姐,你不然去趟医院吧?”
曲曲摇头:“去不了,太多事了。我有药,待会吃两片,小病,没事。”
开始有孩子进校园了,他们忙了起来。
胖花吃了一碗带荷包蛋的葱花面,她的面是唯一带鸡蛋的,这是一天两百的住宿费里的服务内容。
胖花这几天懂事了很多,和学校里的小孩玩游戏的时候,他们也会聊天,于是胖花看到了在海市没有过的东西。
她看到了有的小孩穿着很旧的鞋子,那是他的哥哥姐姐穿过,又给他穿的。而胖花,只穿新鞋子,二号细心地呵护胖花的一切。
胖花看到了破洞衣服,看到了孩子们异常珍惜地吃着她送的玉米软糖。
有个孩子把软糖咬了一半下来,又把另一半包起来,放在了兜里:“给奶奶吃。”
那个孩子已经十岁了,看起来却很瘦小,体重也许还没胖花重。
还有来戈壁之前,在县城见到的孝应,这些都是胖花在海市遇不到,也想象不到的事情。
胖花意识到了自己是多么幸福。
她是个很能体谅别人的孩子,并不因为自己的幸福,而生出优越感,去天真地质疑别人的旧鞋子,也不会觉得只是半颗糖而已,怎么宝贝成这个样子。
她只是将自己的糖全部拿了出来,分享给了大家。
那些孩子会小心翼翼地问起来海市是什么样子,胖花便会讲起来海市的高楼大厦,这并不是炫耀,而是邀请。
胖花说:“要一直学习啊,我在海市等你们。”
她真诚地,给这些孩子们描述了一个大城市的梦。
二号在旁边看着她,在上课铃响了之后,那些孩子们兜里装着胖花的糖,跑去了教室里。
胖花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二号走过去牵起了她的手。
“妈妈,”胖花靠近了二号,小声说:“妈妈。”
她还太小,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她只能说出一些简单的想法:“妈妈,等我们回去了,我能给他们邮糖吗?”
“可以,”二号明白她的意思:“我们让他们变得更好吧。”
二号身体变成的小球已经在慢慢回归了,它们陆陆续续飞了回来,钻进了二号的手掌中,与她融为了一体。
当最后一个小球回来的时候,一号已经生成了一份十分详细的基地信息。
基地的面积,人数,以及全部的研究资料,都在一号的储存中。
他们到了离开的时候。
就和他们来的那天一样,他们走得也很突然。
他们总归是只认识了几天的陌生人,在一号和二号看来,并不是需要告别的关系。
曲曲是第一个发现的,她身体仍然不舒服,中午从村支部回来了一趟,要休息一会儿。她不是个矫情的人,之前脚也扭伤过,仍然坚持工作。
但今天实在不行了,她的头晕乎乎的,呼吸沉重,开始有了轻微的咳嗽,脚部的肿胀也开始蔓延到小腿。
曲曲扶着墙,头晕眼花地到了门口,她的视线扫过旁边的屋子,看到房门大开着,床单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
“走了吗?”曲曲嘟囔了一声,她的身体不支持继续思考了,她瘫倒在了床上。
陈年旧疾和这一次的病毒一起,猛烈地攻击她的身体。
她的丈夫正在另一个村庄里,费劲了口舌,终于将孩子的父母说服。
他牵着孩子的手,开心地走在山路上。
如果按照既定的命运发展,曲曲会在昏迷后很久被发现,被抢救回来后,留下终生的疾病。这是很多基层工作者的宿命,因为条件太差,工作太忙,他们和曲曲一样,无法及时治疗身体。
但外星人并不受地球的神仙管理。
一颗早就停驻在曲曲房间里的小球,在她昏迷后,悄悄起飞,飞到了她的面部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的情况。
片刻后,那颗小球变成了细丝,就如同进入了诸泳的呼吸道一样进入了曲曲的咽喉。
只不过,它带给诸泳的是无尽的痛苦,带给曲曲的却是另一种不同的东西。
同时,蔓延出的另一条触须,游走到她的脚腕处,选择了合适的位置一头钻了进去,昏迷中的曲曲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适。
但她高高肿起的脚腕在逐渐地消肿,折断的骨骼,也在缓慢地修复。
一号驾驶着车辆,行驶在来时的戈壁小路上。
一路上,胖花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但内容相当简单,全是在担心。她担心糖吃完了怎么办,担心孩子们的家人又不让他们上学了怎么办,担心曲阿姨生病更严重了怎么办。
一个六岁的孩子,她只能想到这么多。
但只是这么多,便已经让她很难过了。
那颗小球飞回来的时候,二号打开车窗,将手伸到外面,迎接了它。
一号并不看向她,却已经知晓了全部。
“曲阿姨身体没问题,”二号安慰胖花:“刚刚段校长给我发了短信,说感冒好了,腿也不疼了,曲阿姨去工作了。”
胖花微微放了心。
其实事实比二号说的更好一些。
曲曲不止是感冒好了,小时候忍饥挨饿导致的胃病,也基本痊愈了。
甚至,那颗小球对段校长也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
一号和二号喜欢这几个人类,他们不可能代替他们去做什么事情,但他们治好了她,那么,这里就会走出更多的孩子。
他们会见识大城市,有的会留在大城市,有的会回来扶住曲曲和段校长的肩膀,继续建设那一堵不厚重却极为坚固的城墙。
总有一天,这里不会那么穷。
他们活着,便有希望。
这便是外星来物对他们的简单祝愿了。
段校长回到学校的时候,颇为意外地知道了那三个海市游客的离去。他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感叹一句:“真没留钱啊。”
熊壮在外面嘲笑他:“老段被骗喽。”但对于他们的离开,熊壮是开心的,他见到过一号怪异地扭脖子,也看到他们夫妻两个诡异地望着天空。
虽然齐齐和瓶子坚持说这是他的幻觉,熊壮仍然觉得有点害怕。
“瞎说,”段校长说:“人家肯定不骗人,一家子都是好人呢。”
当时,他说让他们买点东西送过来,但是段校长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情。
他们并没有住很久,也没有给他们添麻烦。
而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却着实吃了人家不少的泡面和糖。二号还将彩凤给他们装的一大包风油精和日用品留下了,零零散散的,全是些实用的。
那三个游客,来了,又走了,段校长并没有放在心上,又有孩子不想读书了,还有孩子被逼着相亲去了,这怎么行啊,他都得管,忙得很啊。
但半个月后,学校里忽然来了一群人。
“我们是海市来的。”为首的人说:“来给你们这里安路灯。”
“郝先生和郝女士,还有……胖花女士,”领头的人挠挠头:“说他们欠了你们一些钱,汤彩凤女士提供了额外的赞助。”
那一刻,段校长的心怦怦跳起来。
他心里有千言万语,但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他只扭了头,大声地对着学校里喊:“熊壮,你个臭熊壮!快出来,我说过了,他们才不是什么骗子!”
第72章 第72章武悠的一生
一号二号带着胖花回了海市。
他们走的来时路,自然也经过了遇见孝应的那个县城,他们没有停留,直接去了车站,因此没有听到县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误杀事件。
但在车开走之前,二号留在孝应父亲身体中,用来制造医院检查假结果的那点物质,飞回到她的身体中。
那个微小的圆球,在医院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后,便一直安安静静潜伏
在男人的身体中。
在他去楼上坠下后,众人崩溃嘈杂之时,它悄无声息,从温热的尸体中飞去,高高悬在上空,冷漠地记录下了之后的所有事情。
因此,即使一号和二号没有在县城中停留,但仍然知晓了全部的事情。
男人躺在地上,睁着眼睛,无神地看向了自己摔下的阳台,身下一滩血迹无声流向周围的看客,在极致的安静后,爆发了一阵惊恐的尖叫。
而阳台上的女子,抖抖索索地向下看,她目光向下,与尸体已然灰白的眼睛对视在一起。
女子一声不吭,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现在案件已经被递交了警察局,还在处理中。
但女子有众多人证,证明了她是被胁迫殴打的一方。
她的父母十分积极地为她用尽了人脉,过不了太久,便会出来一个结果。
她不会受到很重的惩罚,更何况,她是真的怀孕了,这会更加减轻刑罚。
不过,二号的小球,记录下了女子和父母在拘留所见面时的场景。她痛哭流涕,时至今日,仍然搞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确定自己没有和其他人发生性关系,但男人临死前情绪激动,不像说谎。
而他死了,死得彻彻底底,事情的真相,再也无法得知。
女子惊恐地对父母说:“妈妈,爸爸……以后我听话,我好好工作,好好过日子。”
她的肚子被剪刀戳了一个口子,现在仍然被包扎着,在痊愈过程中,不时会有些令人不安的痒意。
“等我出去,”她祈求道:“我要把肚子里的东西打掉。”
男人已经成了她的梦魇,她不敢和他有任何的关系。肚子里原本那个爱的结晶,现在成了她避之不及的噩梦。
她的父母不停地点头:“好好好,都听你的。”
一号和二号接收了小球的全部信息,他们面色平静,并不觉得逝去的人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二号只觉得有些庆幸:“幸亏没有在县城里停留。”
让胖花听到了这样的事情,总归有些不太好。
一号点点头:“是的。”但他没有想到胖花,他只想到了警察,要是被发现回来了,说不定会被要求做笔录,又是件麻烦事。
胖花什么都不知道,她坐在爸爸妈妈中间,列车晃晃悠悠地向前,对面坐着一对老夫妻,他们看着窗外,隔一会儿,也看一眼胖花。
“这孩子真好,”老奶奶感叹:“壮壮的孩子,也不吵闹,看着就让人喜欢。”
胖花喜欢被夸奖,这段时间,她经历了很多,现在比以前稳重了一些。听到了老奶奶的夸奖,也没有得意起来。
她对老奶奶微笑,于是,在老奶奶眼里,这个孩子又多了个稳重的优点。
老人在自己的背包里找了找,拿出来一大包水果,给胖花递了个苹果。
一号没什么好还礼的,他从座位走出去,找到了乘务员,买了一大包果干,和老夫妻一起分享。
桌子上摆满了水果和坚果果干,胖花吃着苹果,和老奶奶说着自己在戈壁学校里的见闻,二号认真听着,偶尔补充两句。
一号看着她们两个,并不说话。
老奶奶身边的老爷爷也不说话,他微笑着,视线和一号碰撞在一起。
“看到你们,”老爷爷小声对一号说:“我想到了年轻的时候,和妻子孩子一起出门。那时候没有火车,我们骑着自行车。”
“但也和你们一样幸福。”
一号并不知晓应该怎么继续这样的话题,他只能提炼关键词,再重复一遍:“是啊,真幸福啊。”
但心里,一号十分茫然不解。
他只是和二号,和胖花坐在缓慢移动的交通工具上而已,这就是幸福了吗?
他不理解幸福,这个词很复杂,在不同的资料里,有不同的解构,他无法准确地将它整合出来。
一号忽然想到了他和二号来地球的路上,她包裹着他,高速飞行,他们那时候并不熟悉,一路上保持安静。
如果,一号想,如果那时候,他和二号已经和现在一样熟悉了,他们可以说着话,那趟行程再远一点,也没有关系。
他视线向下,看到了胖花。
但带着胖花不行,她真的太吵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彩凤和玉兰隔三岔五给他们发信息,彩凤给二号发,玉兰给一号发,因此,彩凤和玉兰都知道他们回来的准确时间。
彩凤的车早早停在了机场,乔桐独自来接他们了。
等一号二号和胖花上了车,乔桐将车开动:“彩凤最近去外地了,又开了店,挺忙的,土崽和我妈在家里等你们呢,他们想你们了。”
他们到了彩凤家中,听到停车的声音,土崽立刻冲了出来。
他很少和胖花分别这么久。
土崽向来敏感,听妈妈说胖花这次走得很远,他担心极了,哭了好几次,现在看到胖花了,他才放了心。
土崽紧紧地抱着胖花,根本不撒手。
“你出去太久了。”土崽委屈地埋怨:“我好担心。”
胖花也伸出手抱住他:“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她和土崽相处很久,哄他的经验十分丰富:“不哭,不哭啊。”
“你可是大朋友了。”
这句话说服了土崽,他克制住了想哭的冲动。
彩凤饭店已经送来了饭菜,乔老师也给他们准备好了洗好的衣服,他们先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坐在熟悉的餐厅里,吃着熟悉的饭菜,二号心里当真生出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胖花吃饭的时候,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了。
二号起身,将胖花从餐椅上抱起来,抱进了房间里。土崽吃饭时一直在看胖花,他吃饭细嚼慢咽,本来就比较慢,今天更慢了,二号将胖花抱走的时候,土崽还没吃饱。
但土崽不舍得和胖花分离一分一秒,他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豆沙馒头,便跟着到了卧室里。
“我不吵胖花。”土崽乖巧地说。
于是,二号允许了土崽的存在。
一号吃完了他的油炸辣椒回卧室的时候,看到了床上已经躺了三个人,二号睡在外侧,胖花睡在中间,土崽睡在靠墙的位置。
没有一号的位置了。
但一号不太满意,他现在有了一种虚幻的幸福感,而他很清楚,这个幸福感和二号息息相关,他不想退让。
于是,他也上了床,努力地将自己挤到了墙和土崽中间。
二号瞪着他,觉得他有点碍事了。
一号佯装看不到,躺下后,便闭上了眼睛。现在他和二号中间,隔了两个讨人厌的人类幼崽。
他们四个睡了个大觉,从上午十点睡到了下午两点半。
这一觉起来,胖花觉得自己舒服多了。
土崽早就醒了,趴在床边的地毯上看小人书,准备好将最好看的几个故事选出来,讲给胖花听。
他们两个手牵着手,去了客厅,乔老师听到了孩子们的声音,立刻将煮过的苹果香蕉端了上来,一人一碗。
二号认为煮水果没有任何意义,反而让水果失去了应有的营养成分。
但乔老师眼巴巴地看着胖花,等到了胖花说“好吃”的时候,乔老师才笑起来:“奶奶怕凉到你们小肚子啊,吃点热乎的,好吃就多吃点。”
这是错误的认知,但二号什么都没说。
外面又有了车的声音,玉兰和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一号先出去了。
胖花和土崽吃完之后,二号牵着他们两个向外面走去。
土崽挺期待的,不停问胖花:“那个小朋友很乖吗?”
胖花郑重点头:“他很乖,是最好的小孩。”
土崽摇摇头:“胖花才是第一好的小孩,土崽第二好,那他是第三好吧。”
玉兰摸了摸胖花的头,说起了情况:“那孩子挺乖的,被颜律师接回来之后,先住在基金会里,去医院看了看病,其实没
啥大问题,就是饿出来的。”
钱秒秒也三岁了,玉兰看不得孩子受罪,忍不住骂了一句:“真不是个人,好好的孩子……”
“那孩子特别乖,胆子小,让人忍不住疼他。”
“不是颜律师接回来的吗,她特别心疼孩子,一路上抱着,抱出来感情了,她说想收养那孩子。”
“但她单身,手续办不下来。”
“后来,颜律师的堂姐愿意收养,前几天,手续办好了,那孩子已经搬新家去了。”
“所以,我们不去基金会了,直接去家里看看。”
玉兰指挥着司机,一路开进了一个挺安静的高档小区,小区中央有一块大草坪。
玉兰眼睛尖,立刻看到了草坪旁边的凳子上坐着的人,玉兰大喊:“小颜!小颜!”
颜律师扭头看过来,大力对他们挥手:“在这儿!”
胖花趴着车窗,认出来这就是那天抱走孝应的,穿黑色风衣的阿姨。
胖花拉着土崽从车上跑下来,她大声问:“颜阿姨,颜阿姨!孝应呢?”
颜律师笑起来:“他不叫孝应啦,他叫武悠。”颜律师的手指向草坪的西边,那里有一对父母,正在陪孩子玩新买的玩具车。
胖花立刻喊了孩子的新名字:“武悠!武悠!”
正在玩玩具车的孩子扭了头,那张原本脏污的瘦瘦小脸,现在十分白嫩。他现在胆子比之前大多了,声音也响亮了很多:“胖花!胖花!”
他对身边的男人和女人兴奋说:“爸爸妈妈,那是胖花啊!”
他飞奔过来,他的爸爸妈妈紧跟在后面,生怕他摔倒。胖花一边牵着武悠,一边牵着土崽,郑重地介绍了两个小朋友认识。土崽从兜里掏出来给武悠的玩具。
武悠道了谢,他趴在胖花耳边小声说:“胖花花,你说的都是真的啊。”
他满脸的满足:“土崽真的是个玩具很多、很大方的小朋友,海市真的很好玩。”最重要的是,“真正的爸爸妈妈不会打我,他们好疼我啊,”武悠说:“我爱爸爸妈妈。”
他一扭头,看到了不远处的颜律师,又补充:“也爱小姨。”
三个孩子蹲在草坪上玩玩具,武悠的胳膊偶尔露出来,身上的伤痕被精心地涂了药膏,开始痊愈了。
他本来年纪就小,被精心照顾后,以后不会留疤。
他作为孝应的短暂人生记忆会随着那些疤痕消失,而他被期盼着、被爱着的、无忧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第73章 第73章它们生的小玩意
颜律师和玉兰站在一起,聊着武悠的情况。
一号和二号在旁边听,也看着胖花。
武悠的爸爸妈妈陪他们玩了一会儿,也走了过来,他们一个在法院工作,另一个在银行工作。
“我们之前有过孩子,”武悠的爸爸说:“但是怀孕三十四周时发生了问题,孩子胎死腹中。”
“医生说是身体原因,之后怀孕,还有可能发生这样的问题。我们早就决定不要孩子了,我也早就结扎了。”
武悠的妈妈满脸的感恩:“结果,小颜竟然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好的宝贝。”
“悠悠之前受过很多苦,”她说:“小颜告诉我了,以后他只会享福。”
颜律师看着武悠,满脸的可惜:“你们要是对他不好,我就把他抢过来。”
“才不会,”她姐白了她一眼:“他太乖了,乖得让人心疼,怎么可能对他不好。我就盼着他壮一点,身体好一点,胆子大一点。不那么乖,也没关系。”
被母亲抛弃,又被父亲筹谋着死亡的小孩,现在成了被抢夺的宝贝,熠熠生辉。
二号没有说话,但一号能明白她在想什么,他们是这个星球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她以后,再也不会听到武悠口中发出那种惨烈的求助了。
二号的心暂时得到了安宁。
土崽和武悠挺能玩到一起的,他们性格都有些内向,胖花便在其中担任了领导者的角色。
她像个将军,指挥他们冲锋陷阵,他们兴致勃勃,玩了一整个下午,约定了下次一起玩之后,他们才依依不舍地被带回了家。
这次戈壁的任务,对一号和二号来言,十分顺利。
在胖花睡着之后,他们梳理了这次行动的要点,并且定好了下次的目的地。
下次去太平洋的一个小岛,尝试水中行动,并且收纳海洋中生物信息。
在商议征服地球的同时,他们也在思考胖花的事情。
她六岁多了,可以上学了。
彩凤在两天后回到了海市,她精神矍铄,又谈妥了一个地区的开店事宜,大事已经定好,细节就留给尤牛处理。
彩凤带了不少特产,午饭时,摆在饭桌上,让大家都尝一尝。
一号和二号说起了戈壁的事情,说起在那里见到的人,彩凤肃然起敬:“大哥,二姐,你们给他们买的东西邮过去了吗?”
“没有。”二号说:“我们还想再买些文具。”
“这事给我吧。”彩凤说:“我之前也不识字,村里没有学校,我想为孩子们做些事情。”
“也帮帮老师。”一号说:“他们说没有路灯,经常摔跤。”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一号想出钱,但彩凤拒绝了。
她露出了比较克制的得意笑容,说出了让一号觉得有些耳熟的话:“我这不是……很有钱吗。”
乔老师相当支持彩凤,她主动表示,自己愿意参与到这件事中。
乔老师和彩凤商量着细节,乔老师读过不少书,提出了一些理论化的建议,比如挖水井、建马路,而彩凤在农村生活多年,补充了不少细节。
一号和二号什么都没说,他们保持了和人类的距离,并不掺和太多,但乔老师和彩凤越聊越多,一号和二号意识到,又一堵墙将要建立起来了。
戈壁学校里的那堵墙,是段校长和曲曲他们,抬高了孩子们的脚下。而乔老师和彩凤想要建立的这堵墙,为段校长和曲曲他们的墙提供了有力的支撑。
一号喜欢这样的人类。
他告诉二号:“我要把这样的事情,汇报给母星。”
让母星知道,地球上有这样美好的生物存在。
二号同意了,她和一号一样,暂时对母星降临保持乐观,母星的生物和人类全然不同,但二号觉得,也许它们能和谐共处。
就像人类和其他生物相处融洽一样,母星生物也能融入这个星球。
乔桐现在已经在交通局工作了,现在比较忙碌,回家很晚。回家后,他帮妻子和母亲完善了一下想法,全部记录在纸上。
这是一项很大的工程,还需要时间来做规划。
近期,还有一件小事同样需要计划。
胖花和土崽要上学了。
两个孩子很明显是要上同一所学校,彩凤经过二号的同意后,准备过两天就去选好的学校提交资料。
小孩子的时间过得很快,他们玩一会儿,再睡个觉,吃点零食,一天就过去了。
在戈壁那个村庄里路灯全部安装好,准备通电的那一天,胖花和土崽也到了上学的时候。
胖花和在幼儿园的时候一样优秀,担任了班级的班长一职,而土崽性格安静,他看了大量的书,识字量遥遥领先,担任了学习委员的职务。
一号与母星的太空信息链路基本打通,母星的消息来得比较频繁,大多是“收到,请继续收集”之类的回复。
偶尔也会发出“资料有价值,值得嘉奖”这样的鼓励。
母星收到诸泳的尸体详细数据时,给出的评价最高,这让一号有些激动,甚至想为了母星去杀几个人。
但这样太过危险,一号最终没有这么做,也没有对二号提出自己的想法。
在母星的鼓励下,他们继续自己的任务,目前已经得到了部分海洋生物信息,继续探索小岛基地。
一号和二号合作肯定是效率最高的,但上次经历过胖花差点被拐走的事情后,二号再也不肯与一号同时离开胖花了。
一号无奈,只能与二号轮流出去执行任务。
二号的身体比一号更为坚韧,她所使用的材料在母星也是顶尖,母星没有任何材料能够彻底击毁二号,她在地球上就更加无敌了。
一号的数据信息系统是最先进的,身体材料便略微逊色了一点。
一号只有数据处理系统和能源核心周围使用了和二号同等坚固的材料。
因此,很多时候都需要二号出去执行任务,一号和胖花的相处时间便多了起来。
对于这个安排,一号、二号和胖花都不怎么满意。
“必须要妈妈出去工作吗?”胖花伤心欲绝:“不是上个月刚出差过吗?”
二号心疼地看着她:“妈妈是摄影师,最近会忙一些。”
胖花立刻看向了一号:“让郝一出去拍照,妈妈在家。”
二号摇头:“不行,他拍照太难看了。”
这是事实,胖花没有了挽留妈妈的理由。
一号开车,和胖花一起,将二号送到了机场。
回去的路上,胖花闷闷不乐:“如果你拍照好看一些,妈妈就不用出去工作了。”
一号无话可说,他自动将这话理解成“如果你身体坚固一些,二号就不用频繁外出执行任务了。”
他开着车,在马路上速度飞快,过于灵敏地躲闪了几辆车,招惹了无数的辱骂。
“说实话,”一号诚实地说:“我知道你是在责备我。”
“但我其实也在责备你,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和你的妈妈应该一起出去工作了。”
一号从后视镜里,和胖花对视了。
两个人对彼此都感到十分厌烦。
胖花嘴皮子灵活:“但你生了我,就得养我,我只有七岁。”
一号久久地注视着她,很想告诉她,她并不是它们生出来的,而是它们捡回来的。
但他不敢说,他很明白,如果他说了,二号就会暴怒。
说不定她会和他离婚。
二号和他现在有着很多身份,最核心的一点,她是他的二号。
但明面上,她又是他的妻子,他们共同地是一个人类幼崽的父母。
这么多的联系,让她成为了全宇宙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一号收回了视线,不再看胖花了,他屈服了,承认胖花是它们生的小玩意了。
而胖花确实只有七岁,她的情绪有些刹不住了,她开始流泪,宣泄自己的不满和对妈妈的想念:“我不想让她出去那么久。”
“我知道郝一你不想养我,等我到了十八岁,我就带着妈妈离开。”
“等妈妈老了,我给妈妈养老,带着妈妈到处玩,我抱着妈妈睡觉。但我不会抱你,只会给你每个月扔一大笔钱,让你一个人孤独地玩。”
这是胖花想象中,最坏的对待人的方式了。
一号不知道怎么来面对小孩子的悲伤。
他彬彬有礼地道谢:“谢谢你的一大笔钱。”
“但是等你老的时候,我们也不会老,”一号如实陈述了事实:“你的妈妈……”他想说你的妈妈是我的二号,但这不能说给胖花听。
他换了个描述:“你的妈妈很爱我,她不会跟你离开。”
他们两个激烈地争论了一路,谁都无法说服谁。
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胖花仍然在游戏房玩,她板着脸,认真地拼积木。土崽困极了,强撑着,陪胖花玩。
直到土崽困得在小板凳上趴着睡着了,乔桐才悄悄走过来,将土崽轻轻抱去了房间里。
临走前,乔桐看了眼游戏房门口的一号:“大哥,胖花好像不怎么高兴,你哄哄她,让她去睡吧。”
一号摇头:“她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认同,但尊重她。她不愿意睡,不要管她。”
乔桐叹口气,离开了,他也没睡踏实,准备等会儿胖花也坚持不住,和土崽一样睡着之后,他再来把胖花也抱走睡觉。
房子里安静下来了,只剩下胖花和一号。
胖花在游戏房内,一号在游戏房门口,谁都不理谁。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一号的手机响了。
二号的声音响起来:“我是二号,胖花睡了吗?”
一号说:“还没有。”
二号的声音很遥远,背景中有海浪的声响:“请打开公放。”
她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胖花扭过了头。
“胖花,妈妈刚刚结束今天的工作,我看到了很多的小鱼,它们很漂亮,尾巴的颜色像你中班儿童节表演那天的裙子。”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和郝一相处。”
“郝一,请照顾好胖花。”
这个电话之后,胖花低下头,从游戏房走了出来。
一号已经伸出了手。
他们牵住彼此,为了二号,暂时选择和好。
而电话里自称“刚刚结束今天的工作”的二号,赤脚站在岩石上,她身无寸缕,全身泛着冰冷的金属色光辉,头发在激烈的海风中飘荡。
手脚都长出了蹼的形状,腿长得不可思议,膝盖也消失不见,双腿如同鱼骨一般柔韧。
这是一个地图上显示无人的小岛,根本没有手机信号,为了能听到胖花的声音,她制造了虚假的通信。
海浪猛烈地击打在她的脚下,她将手机握在手心中,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刚刚胖花的声音。
手机在她手心中消失,深藏在她身体中。
又一个海浪打来的时候,她的身影便再度消失在深暗的海洋中了。
第74章 第74章在愚蠢的基础上
早上,乔桐早饭都没吃,便急匆匆出了门。
现在他在交通局里有了一个小小的官职,十分忙碌。
乔老师做好了早饭,看到乔桐那么着急,她捏着几片刚煎好的馒头片,跑出门,给乔桐送过去。
幸好,乔老师赶上了。
儿子能吃上早饭了,乔老师便安心多了。
她回到厨房里,一边继续做饭,一边想事。
她想着乔桐和彩凤,彩凤又去了外地,准备开业仪式,忙得很。乔桐也忙,忙着处理公交线路上的问题。
可怜了土崽,并不能每天见到爸爸妈妈。
但换个思路想一想,现在乔桐和彩凤都年轻,有自己的事业,还越来越好,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乔老师只恨自己能帮到他们的太少了。
楼上有了声音,胖花和土崽都醒了,一号在监督他们刷牙洗脸。
若是乔桐在,他就会等土崽和胖花洗漱后,耐心地帮他们擦拭没有洗干净的地方。但一号不管。
于是,两个孩子下楼的时候,土崽的衣服上还沾了一些牙膏沫,胖花的头发也有些翘。
一号倒是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相当优雅地坐在餐桌边。
乔老师端着餐盘走出来,便看到两个潦草的孩子,和一个整齐的大人。
乔老师叹了口气,把土崽拉到了厨房,用水龙头的水给他沾湿了衣服上的牙膏沫,简单地搓了搓。又给胖花梳拢了头发,终于像模像样了。
饭后,乔老师又赶紧去刷碗,一号带着两个孩子去上学。
路上,土崽和胖花一直在聊天,学校不远,一条直路就可以走到。但中途,他们绕了一点点,到了一个小区门口。
西西早就等在小区门口了,她的妈妈也陪在旁边。
胖花兴致勃勃冲过去:“西西!”
“胖花!”
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便是一年级小朋友的打招呼仪式了。
一号和西西的妈妈点了点头,西西妈妈微笑着,看着女儿跟着小朋友一起离开。
西西和胖花、土崽是一个幼
儿园的,现在又上了同一个小学。
幼儿园的时候,西西是最喜欢和胖花玩跷跷板的小朋友,她热爱胖花,和土崽吵了很久,想当胖花的小狗。
土崽性格很好,但在这件事上并不让步。
最后,西西只能当了胖花的小猫。
西西很羡慕胖花的强壮,但她爸妈都瘦,即使向胖花学习,努力吃完了所有的饭饭,西西仍然是个瘦瘦的小姑娘。
三个孩子牵着手向前走,胖花走在中间,是个子最高的那个。
一号跟在他们身后,懒得听他们的热烈讨论。
孩子们讨论的话题极其没有意义,他们在讨论学校里那个禁止进入的小花园,幻想里面是不是有怪物,所以锁上了门。
一号去过学校,在0.3秒内就收集了学校的地图,知道那个花园只是有个小水池,之前有两个孩子跌落在水池中,感冒了很久。学校为了省事,直接关闭了花园,只在特殊节日打开。
但在胖花嘴里,那个花园里简直汇集了地球上最可怕的怪物。
土崽无脑相信胖花所有的话,为胖花的谎言添油加醋。
西西愣愣地听着,承诺自己会将花园里怪物的事情讲给其他所有同学,让大家注意安全。
三个人成立了一个齐全的谣言传播小组,胖花负责主观臆测,土崽负责补充说明,西西负责传播渠道。
一号只听了两分钟他们的聊天内容,便立刻在系统内进行了屏蔽。他觉得再听下去,自己的数据简直都要被污染了。
到了学校门口,西西和土崽乖巧地和一号告别:“谢谢郝叔叔,郝叔叔再见。”
一号也对他们摆摆手,脸上露出了标准的好叔叔笑容:“西西再见,土崽再见。”
胖花转过身,看向了一号,他们两个对视,说不清心里的感觉。
最后,胖花敷衍地说:“郝一再见。”
一号也同样敷衍地说:“胖花再见。”
三个孩子走进校园后,一号的步伐都轻松多了。
他向公司走去,老钱最近也挺忙的,准备在海外开公司,事情比较多,玉兰也在忙。
幸好钱天天现在读书认真,钱秒秒也上了学,钱斯明将他们两个管教得很好,老钱和玉兰才能专心搞事业。
一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坐在躺椅上,开开心心打开了一瓶雪碧。
过了一会儿,钱斯明也推门进来了,熟练地坐在一号旁边,拿起了另一瓶雪碧。
“喝这玩意不如喝茶。”钱斯明惯例批判了一句,然后打开了瓶盖,在呲啦的气泡声中,大大地喝了一口,冰凉的气泡在他口中爆炸,老头猛然皱紧了眉毛。
“这玩意真不如茶。”钱斯明再次强调。
一号喜欢雪碧,他不乐意听钱斯明批判他的最爱,于是顶嘴:“那你去喝茶。”
钱斯明不说话了。
他们两个有滋有味地将雪碧喝完,一号的习惯还是很差劲,喝完的瓶子就放在桌子上,钱斯明拿着拿着两个瓶子放进了垃圾桶。
然后,他们两个开始忙自己的。
钱斯明最近学会了用电脑,是钱天天教他的。
“听说不经常用脑会老年痴呆。”钱天天是这样说的:“爷爷,你可不能痴呆,等我考上了大学,我带你出去玩。”
钱斯明不服老:“我天天被你和你妹气得半死,脑子活跃得不行,怎么可能老年痴呆。”
但被钱天天勾勒的那个老少同游的未来吸引着,钱斯明最终接受了钱天天的建议,每天勤勤恳恳玩扫雷。
一号在看书,他看完了那本《坏小子爱上我》,现在开始看《穿越古代爱上你》。
一号看不起钱斯明的扫雷游戏,他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游戏逻辑,对他而言,这游戏乏味到离谱。
而钱斯明同样地看不起一号的看书品味。
但他们容忍了对方,在一号的办公室里度过了一个平和的上午。
中午,他们两个去了公司的食堂,在边角的桌子坐下,一边闲聊,一边吃饭。
周围的员工偷偷摸摸地看他们。
“那是谁?”新员工小声问:“怎么有年纪那么大的员工?”
“嘘,”老员工神秘兮兮:“那是老板的爹和儿子。”
一号吃饭的手暂时停顿了一下,他被提醒了,这几年,他好像忘记长皱纹。
下午,钱斯明开始干一些正事,他收拾了一些基金会的材料,从中选择出真正需要帮助的人。然后又开始看钱天天和钱秒秒的课本,准备好在孩子们提问的时候,做出正确的解答。
至于一号……他仍然在看《穿越古代爱上你》。
最近他对爱情这东西挺感兴趣的。
乔桐和彩凤应该是有爱情的。
老钱和玉兰也是有爱情的。
黄石头和陈红花也有爱情。
偶尔见到的西西妈妈和西西爸爸也有爱情。
但他们相处方式并不相同。
而一号发现,他们也有些共同点,他们是一男一女,在一起过日子,共同解决遇到的问题,他们还有孩子。
——这与他和二号相同。
于是,一号在思索,他和二号之间是不是存在着类似的东西。
这种无形的东西,在研究上存在很大的难度,无法被定义,无法被观测,一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母星并不存在这种东西。
母星的生物是相对独立的个体,它们每只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和体貌特征,偶尔有相互认同的,产生了类似于爱的情绪,便会向政府递交申请,签署特定协议。
协议内容很清晰,就像是一份合同。
人类的爱情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一号一边看书,一边研究,直到四点钟,他和钱斯明一起出了门。
先到了幼儿园门口,他们两个相互道别。钱斯明先接钱秒秒,然后带着钱秒秒去高中接钱天天。
一号直接去了小学门口,他到的比较早,门口只有他自己。
学校对面是几家小卖部,里面有些很不值钱的丑东西,却精准地拿捏了胖花的心。
最近小卖部出了些新东西,一模一样的包装,里面却是不一样的小卡片,上面画着各种人物,可以用来打牌。
这些卡片吸引了小孩,每天放学后,小卖部里都簇拥了一堆孩子。
胖花也对此很是痴迷,已经收集了一小盒的卡片。
一号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那些卡片毫无价值,但胖花毕竟是个蠢东西,蠢东西做蠢事很正常。
更何况,胖花用来买卡片的钱是她认认真真攒下来的零花钱,当时说好了可以自由支配,一号并不能违背承诺。
放学铃声响起,胖花带着土崽和西西冲了出来,他们看见了一号,但无暇打招呼,直接冲到了小卖部里。
胖花响亮地说:“老板,我要三个卡片。”
三个,土崽、西西,他们三个一人一个。
胖花转头对西西说:“你快生日了,如果抽到了女王,就给你。”
西西使劲点头。
女王是最罕见的卡片,西西想要很久了,但整个小学都没几个人抽到。
胖花拿到了三张卡片,她郑重其事地将卡片分给了西西和土崽,三个人满脸严肃地将卡片撕开,然后在胖花的一声大喊“开”后,同时将卡片翻过来。
三张都是小兵,和女王之间还隔了八个武将、四个将军和两个丞相。
土崽和西西轮流拿了零花钱出来,又各自买了三包卡片。
一共九张卡片,都没抽到女王。
西西心态挺好:“抽不到就算了。”
他们之前说好的,一个人一天最多就买三张卡片。
胖花点点头,就要从小卖部里走出来,一号站在门外不远处看着他们,说实话,他已经看腻了小崽子抽卡。
但小卖部老板热情洋溢地招呼他们:“再抽两次试试,说不定就抽到了呢。女王卡特别好看。”
小卖部老板不是针对他们,而是会对所有的小孩子都说这句话。
土崽显而
易见地心动了。
西西就要生日了,胖花很想送她女王卡。
土崽小声说:“胖花,我有好多零花钱,再抽一次吧。”
西西也说:“我也有零花钱,不然再抽一次试试。”
胖花也心动了,但她并不打算用土崽和西西的零花钱:“是我想送西西女王卡,我来买。”
胖花并不是个很富裕的小孩,她又相当大方,零花钱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去处。
一号对她的钱心知肚明,她剩的不多了,剩下的那几块钱,本来应该从一号这里买一个零食套餐。
里面有一杯雪碧,一块玉米软糖,还有一小盘蛋糕。
二号总是担心胖花在外面吃乱七八糟的小零食,那些零食由各种化学物质组成,对人体没有任何好处。对于这一点,一号并不反对,他记得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是卖果汁。
那个果汁的成分十分复杂。
一号认为,胖花如果喝了那样的果汁,喝上几年,胖花会变异也说不定。
变异的人类幼崽比正常的人类幼崽更难养活。
因此,他支持了二号的零食套餐计划。
每周,一号发放零花钱,然后每天收回一部分。
如果胖花再买三张卡片的话,她就没钱从一号这里买零食套餐了。
一号是个冷酷的商人,没有钱,就不会给她零食,胖花心知肚明,并且已经有过教训。
胖花拿着仅剩的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上前,买了三张卡片。
果不其然,又是三张小兵卡。
胖花低落地回了家,并没有吃到每天的零食套餐。
一号静静地观察她,再次感叹于她的愚蠢,并且心中有了一点微微的触动。
他看到了胖花一些十分美好的品质,她大方、守信、对朋友很好,不过由于这些品质建立在她愚蠢的基础上,所以将这些美好的东西全部打碎了。
因此,头一次,一号开始有些可怜她了。
第75章 第75章区区小事
晚上,胖花睡着了。
一号开始复盘白天的事情。
在胖花买卡片的时候,一号一直在观察,因此收集到了很多信息。
那个卡片在封面上写着每张卡片的概率,女王卡最为难得,是1%的概率。
而在一号在旁边观察的时间内,店里一共卖出去72张卡片,没有一张女王卡。根据目前的数据来看,还算正常。
胖花这样的小倒霉蛋,确实可能抽不到。
但一号同时也检索了店里所有的卡片,他眼中的视觉捕捉装置,也有透视的功能,不过很少启动。
只在来地球的星际旅途中,开启了几次,用来查探小行星后方有没有高速袭来的星球碎片。
也在探索地球的地形时开启过几次,其他时候,透视装置安安静静地沉睡着。
这是高级功能,本来就应该用在至关重要的时刻。
而今天,被胖花触动的那一刻,一号主动开启了这个功能,因此查探到店里库存的四百多张卡片里,没有一张女王卡。
但即使到了这一步,一号仍然不能确认卡片是真的存在问题。
第二天,是周六了,孩子们不用上课,乔桐也不用上班,在家里陪孩子们,下午还会去海洋馆。
一号暂时获得了自由。
他先去了趟小赵的婚礼公馆,现在小赵已经彻底不开书店了,开了三家婚庆店,一家中式的,叫婚礼庭院,一家欧式,叫婚礼城堡。
还有家比较现代时尚的风格,叫婚礼公馆。
婚礼布置是从老钱那里定的,婚宴是从彩凤酒楼定的。
小赵也彻底从一个开书店、期待爱情的文青,变成了一个只想挣钱的不婚主义者。
小赵上周和一号打过电话,说想一起喝酒了,但一号要陪胖花,没时间,今天终于有空了。
到了婚礼公馆后,小赵在忙,周末人多,店员们忙不过来,小赵也亲自接待顾客。
一号不耽误他工作,自觉地跟过去,安静待在一边。
小赵正在陪同一对小夫妻,背后还跟着他们的四个父母。
小夫妻对一个套餐挺满意的,但男孩子的爸爸率先提出了问题:“花是白色的,这可不吉利。”
女孩子的爸爸立刻附和:“得用大红色喜庆。”
但女孩的妈妈另有想法:“用蓝色的,我女儿喜欢蓝色。”
男孩的母亲不甘示弱:“我儿子喜欢橙色。”
男孩大声嚷嚷:“哎呀,听我老婆的。”
女孩也说:“什么颜色都行。”
但四个父母站在自己孩子的立场上,激烈地开始了争论。
小赵脸上带着笑,不时地说和:“嗯嗯,不用白的,外国人的玩意,咱们不用。”
“对对,用红的,红的才是结婚的样子嘛。”
“是的是的,蓝的最好看,不用蓝色也说不过去。”
“没错,橙色高雅,得橙色。”
一号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逻辑系统都要被小赵击垮了,他立刻选择了退出去,到了办公室里等小赵。
等了挺久,小赵终于回来了。
他面上仍然带着笑,却无端让一号害怕起来,他忍不住问:“你还活着吗?”
“对对,活着好。”小赵热情地说:“当然了,死了也不错,高雅。”
一号转身就走,他的逻辑岌岌可危,无法和一个疯掉的人类继续沟通。
小赵立刻抓住他的手,脸上有了活人的气愤:“郝哥!你看我的工作!”
“我一个做生意的,天天处理家庭矛盾。我还没谈过女朋友,但我感觉自己已经离婚无数次了。”
“就这,我妈还劝我结婚,结个毛线。”
小赵大倒苦水,一号安了心,在小赵抱怨的间隙提出了自己的来意:“……喝酒吗?”
中午,他们两个小酌一口,小赵恢复了平静,分别前,小赵握着一号的手道谢:“郝哥,幸亏你来了,不然我得难受一天。”
小赵转身离开,在酒劲的作用下,一边走,一边唱歌:“朋友一生一世走……”
一号小声说:“不是朋友。”
他们只是认识了一些年,吃过了几十顿饭的、不算太陌生的人而已。
下午,一号在酒精的作用下,晕乎乎的去了好几家小卖部,他收集了数据,准备等到酒精作用褪去再去分析。
这一分析,果然发现了问题。
每家店都库存几百张卡片,四家小卖部根本没有女王卡,一家小卖部有两张女王卡,还有一家小卖部有十张。
从整体数据来看,似乎已经回归了数学方面的正常水准。
而事实上,最后一家小卖部的十张女王卡被店主妥善地放在了抽屉里。
很明显,店主有办法透过包装发现卡的内容。
在一些小孩的消费到了很高的时候,店主会把女王卡拿出来,当作奖赏,塞进那个孩子的下一张卡片中。
而胖花这种,拿着有限的零花钱,克制地买卡的小孩,便永远失去了得到女王卡的机会。
孩子看来公平的运气游戏,本质上来说是一场商业营销。
从商业手段来来说,也没什么错。
但一号并不管商业,他在乎数学。
参与到一场不公平游戏中的胖花显得更加愚蠢了,她为此所作出的努力使她可怜得无以复加。
周日那天,彩凤回来了,一号将胖花拜托给彩凤和乔桐夫妇,他去找了趟老钱。
老钱简直以为天塌了:“你要加班?”
一号:“但是不是为了公司加班,我有点私事。”
那正常了。
老钱把自己的钥匙给了一号,嘱咐了他几句注意安全。
老钱的厂子已经相当大了,机器也先进。当年老钱可望不可及的国营印刷厂倒是
因为管理不善,而没有更新机器。
现在老钱的印刷厂在全国都排得上号。
而当年他和玉兰买的第一台二手机器,也没有被丢弃,而是被郑重地放在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厂房中,好好保存着。
那个没有价值却很有纪念意义的厂房钥匙就在老钱这里。
一号拿着钥匙,去了那台机器那里,他进了厂房,看到了当初那台被他用来做表格的老祖宗电脑就在旁边。
一号对这台老祖宗还是有些感情的,围着老祖宗走了几圈,觉得自己生活比它优越太多,暗暗地觉得高兴,又慢慢觉得同情起来。
老祖宗已经没什么用了,一号考虑了一会儿,决定和老钱说一声,把它带回家。
毕竟,它是一号事业的起源,一号觉得自己有义务给它养老。
一号对旁边的机器极其熟悉,围着它转了几圈之后,一号做好了前置工作。
然后,他将材料放进机器,按下了启动按钮,那台机器久违地发出了轰隆声。和老钱打了个电话之后,他将装满了两个箱子的印刷品和老祖宗整理好,全部运回了家中。
当晚,家里响起了胖花和土崽的那种独属于小崽子的尖利叫声。
“郝一!郝一!”胖花无法克制地原地跳起来:“郝一!”
她用敬畏地眼神看向了一号,十分想说些表达自己惊喜的话,但他们两个前几天还在闹别扭。
胖花不想认输。
但胖花的眼神已经很好地取悦了一号。
他矜持地坐在沙发上:“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他看的那本《穿越古代爱上你》终究对他的语言系统造成了一点影响。
在西西生日那天,放学的时候,胖花和土崽共同地抬着一个箱子,郑重地走向西西,向她送出了礼物。
西西不明所以地打开了箱子,满脸的震惊,她惊喜扭头对其他同学说:“全是女王卡!”
西西激动地抱住了胖花:“天呢,我以为我永远得不到女王卡了!谢谢胖花花!”
胖花矜持地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同学们聚在一起,好好地欣赏了女王卡。等西西看够了之后,她大方地从箱子里拿出了女王卡,给想要的同学们一人分了一张。
最后,西西仍然剩下了不少女王卡,她认真将女王卡装进了书包里。
“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像一个魔法一样,”西西说:“我从来没想到过会得到这么多。”
“妈妈说我是小公主,但我听说过那个女王的故事,”西西牵着胖花的手:“我不想当公主了,我想当女王。”
“那我是你的骑士。”胖花说:“我去打仗,我们一起建设一个帝国。”
土崽很怕她们遗忘了自己:“我可以当丞相,我成绩很好,能在你们的帝国教给人民拼音和数学题。”
他们达成了协议,回去的路上都在商量如何建设一个帝国。
一号跟在他们身后听了一会儿,对于胖花要每天给子民发两颗玉米软糖和一瓶雪碧的建议十分鄙夷。
“你们的帝国十分需要发展医学,因为糖尿病高发。”一号自己嘟囔了两句,再次屏蔽了小崽子的声音。
尽管他可怜了胖花,并且为此做了一些事情,但他仍然十分厌烦她。
在此之前,一号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有这么复杂的情绪。
一号并不知道,他偶尔的大发善心,除了让西西很开心外,也让学校里很多孩子都很开心。
他们不再省钱去买卡片,按时吃上了早饭。
除了小卖部老板不开心之外,大家都挺开心的。
还有彩凤,土崽将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彩凤隐约感到了担忧,但她知道,和一号无法沟通。
因此,在二号从大西洋回来的时候,彩凤和她聊了聊这件事。
“我感觉,大哥这么干,是不是对孩子有些不好的影响。”彩凤说出了心里的担忧:“胖花想要什么,大哥就给她什么。”
“其实只是孩子的玩意,胖花也许过段时间就忘了。我担心大哥这样,以后胖花到了社会上,遇到了不公平的事情,会不会觉得很难过。”
二号定定地看着彩凤:“她不会遇到不公平的事情。”
彩凤还想继续说:“社会上这么多人,总是有挫折的……”
二号摇了摇头:“胖花不会。”
她的声音板板正正,因为和深海中的生物共处了太久,而暂时失去了人类的声调:“她是我们的孩子。”
“……也对。”彩凤挠挠头:“胖花是大哥和二姐的孩子。”
彩凤不再在意这件事。
而二号却感到了一些开心。
一号开始对胖花好了。
她认真思考着,也许是自己的离开,让他们有了相处时间,开始变得融洽起来。
母星降临的时候,二号仍然想让胖花待在自己身边,这需要一号的发言。
他是一号,发言比她更有力量。
二号下定决心,最近再出差几次,让他们变得更融洽一些。
只要能一直抚养胖花,二号不介意继续和一号扮演一家人。
第76章 第76章好狗
二号回家待了几天,胖花十分高兴,她积累了很多的话要和妈妈说。
从同桌新买了一只好看的铅笔,到和西西一起建立的帝国,事无巨细,胖花全都告诉了二号。
直到晚上,胖花睡着了,才终于闭了嘴。
即使睡着了,胖花仍然紧紧抓着妈妈的手,不舍得松开。
二号陪了她很久,轻轻用手指摩梭胖花的耳垂,这让胖花觉得舒适,睡得越来越沉,终于松开了抓着妈妈的手,全身陷入了最舒适的状态。
二号悄悄起身,给胖花盖好了被子,关了房门,走到了客厅里。
因为二号回家了,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对彩凤说的理由,是为了享受下家庭共处,事实上是为了给母星传输信息。
一号已经在客厅了,他的手指延伸出细细的线条,这是二号见惯的场景,但她在海中待了一段时间,因此,眼前的场景让她想起了海底飘摇的大型褐藻。
在一号将最近的消息传输完毕后,二号提起了胖花的卡片事件。
“你把她照顾得很好。”二号说。
一号矜持地沉默着,仿佛做这么好是常态。
二号也没有多说,但她打算给一号一些奖励。
刚降落的二号蠢笨,但拟人化后的二号相当聪慧。
她得到了人类最重要的能力:感受和学习。
她不像一号一样,去看一些无用的成功学和管理学书籍,但她无师自通,在人类的生活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二号很早意识到,在某些方面,一号是个相当好懂的人。
二号看到过钱天天训狗,当小狗做出来一个值得鼓励的行为时,钱天天便会给它一些奖励,让它意识到那是好的行为,进而深化做这种行为的意识。
第二天,二号陪胖花很久,然后在胖花睡午觉的时候,她出门一趟。
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大袋子。
二号将袋子递给了一号:“送你的礼物。”
一号的系统简直都要停滞了,二号离开之后,一号才反应过来:“送我的礼物?”
他打开了袋子,看到了里面的一套衣服,深色的裤子,还有深蓝色的上衣,是二号的审美,她一直喜欢这种深色的衣物。
这是头一次二号专门给一号买衣服。
之前的衣服,大多是玉兰给老钱添置衣服时,给一号顺手带几件,或者是彩凤给乔桐买东西时,也会给他买几件。
一号之前从未在意过这一点,因此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添头。
但这一刻,他却真真实实地高兴起来。
“她给我买衣服,”一号嘀嘀咕咕的:“她专门给我买衣服。”
一号穿上了二号给他买的衣服,袋子里还有一支手表,一号也戴上了,站在镜子前,他欣赏着自己。
心里除了欣喜之外,慢慢蔓上了一点难过。
一号不是胖花,他没有那么愚蠢,因此逐渐明白过来,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是谢礼。
因为他对胖花好了,所以二号才对他好。
他的数据链条轻微的震动着,让他头一次产生了一些酸涩的感觉。
“但我是因为你,才对胖花好的。”他轻轻地说。
在之后的几天里,乔桐发现每次见到大哥的时候,大哥都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还很刻意地将左边胳膊的袖子撸起来,露出新的手表。
他的动作实在太刻意了,连迟钝的乔桐都能看出来。
彩凤戳了戳乔桐的胳膊,示意他去问。
刚刚彩凤问过了,现在轮到乔桐了。
乔桐只能配合他的表演:“大哥,这衣服和表不错啊……”
他还没说完,一号已经开始炫耀了:“我妻子给我买的。”
之后,乔老师又问了一遍,一号再次得以炫耀。
之后,他
每天都去公司,尽可能去见自己认识的所有人,让大家都知道了他妻子给他买了衣服和手表。
小赵也问了两次,实在有些受不了,他很想告诉郝哥,如果买件衣服都能让你这么炫耀的话,说明你妻子根本对你就不怎么好。
但小赵不敢说,他朋友不多,很怕失去郝哥。
老钱看一号连续穿了四天那件衣服,忍不住提了建议:“不然洗洗吧?”
一号回答:“洗了。晚上洗,烘干,早上就可以穿了。”
老钱无话可说。
等到二号再次出发的时候,一号和胖花去送她。二号看到一号仍然穿着那套衣服。
她深深地凝视着一号,意识到一号是一条比钱天天的狗更好训的狗。
在告别时,她长久地拥抱了胖花,然后,头一次,她对一号张开了怀抱。
一号愣愣地被她抱在了怀里。
“好爸爸,你是最好的爸爸。”二号悄悄在他耳边说。
在二号离开之后,一号仍然有些呆愣,他的能源平静,却急剧升温,脸色发红,其实在衣服下的身体更加红。
他走路时都有些不自然,被巨大的甜蜜淹没了。
胖花皱着眉瞪他,都没能让一号产生半分不悦。
他现在系统短路,完全没有了分析功能,无法意识到二号那句话完全地引用了钱天天。
“好狗,你是最好的狗狗。”
在之后的几天里,一号都对胖花保持了极大的耐心。上学路上,三个小崽子在继续建设他们的帝国,现在已经到了要把撒谎的人抓起来打屁屁的法制建设阶段。
但一号保持了沉默,没有和以往一样抨击他们,甚至会在土崽提出一些问题的时候,做出尽可能详细的解答。
他卯足了劲,要做二号口中的好爸爸。
而由于他的耐心和温和,胖花也开始对他没那么抗拒了。他们的关系进入了和谐发展阶段。
晚上,一号甚至学着二号的样子,给胖花讲个故事,那些故事都十分简单,主要理念还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一号对这些故事没有任何喜欢或者不喜欢的感情倾向,他只希望胖花能将自己给她讲故事的事情,说给二号听。
故事通常来自于现实,没几天,他们便遇到了一个和故事相似的事件。
一天放学,一号带着三个小崽子,先到了西西家小区门口,将西西交给了她的爸爸。
然后,一号带着胖花和土崽继续回家。
他们会经过一条长长的道路,中间有一座桥,下面是一条十分宽广的河道,现在正是涨水期,水面宽阔。
河道两边的小道种满了树木,被河水滋养着,那些树木十分茂密。
时常有人在河道两边散步,偶尔有人会靠近河面,好奇地张望。
胖花和土崽是很有安全意识的小朋友,只在桥上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看,从不去河边。
而今天他们刚靠近桥边,便听到了噗通一声响。
河道两边,有人拿了竹竿,想去拍打水面,但水边的泥土相当湿滑,那人掉入了水中,他水性不好,在里面激烈地挣扎。
现在还不是下班的事件,周围的人不多,偶尔几个路过的看到了这一幕,大声地呼救。
胖花蹬蹬蹬跑到了桥面上,努力地向下张望,土崽紧紧拉着她的衣袖,防止她跌落。
他们看到了那个人毫无头绪地挣扎着,从靠近河岸的方向,漂到了河中心的位置,并且越漂越远,挣扎的力度也越来越小了。
胖花十分害怕,她紧张地跟着周围的人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一号看着胖花的惊慌样子,觉得自己应该去帮这个忙,再次成为她眼中的英雄。
但一号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便有些迟疑了,如果跳下去的话,这件二号特意卖给他的衣服就会沾上肮脏的河水,甚至可能黏上河底的黑色泥巴。
一条人命,当然不值得让他做出这样的牺牲。
而胖花的认可,是否值得呢?
一号迟疑着。
而在他迟疑的时候,他们身后有了跑步的声音。胖花扭头,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奋力地大步跑来,跑到胖花和土崽身边的时候,那个男孩子飞身跨越了桥上的围栏。
他像一颗熟透的果实从树上坠落,沉沉地砸进了水中。
男孩的水性不错,进水后,便立刻向着落水人的地方游去,片刻后,便抓住了落水人的衣服,拼命向岸边游去。
一号十分开心,他不用弄脏自己的衣服了,于是心情很好地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他跑下了桥,在河道两边的树林中捡到一根长长的树干。
河边已经围了一圈帮忙的人,立刻有热心人将一号的树干接过去,几个人一起抓住尾部,努力向河面伸过去。
“抓住!抓住啊!”
一号被排挤在人群外,自觉已经做了足够的事情。
而河面上,落水人被男孩扯着,慢慢恢复了意识,在树干伸过来的时候,他拼力抓住了树干,被其他人拉了回去。
而他被拉过去的时候,不止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向后推了一把,给了救他的男孩一个反作用力。
男孩呛了几口水,刚刚救人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现在几乎要游不过去了。
胖花激动地趴在桥的栏杆上,努力地喊:“加油啊!加油啊!”
一号向胖花和土崽走去,担心他们跌落水里。
而在这会儿工夫,救人的男孩慢慢开始向水中沉去,他努力地向水面伸出胳膊,惨白的手在水面起起伏伏。
在眼前全部陷入黑暗之前,终于树枝钩住了他的衣服,将他拉到了河边。
男孩昏迷了,周围的人七手八脚,按压他的胸部。
救护车到了,迅速将男孩拉走了。
胖花终于跌坐在桥上,松了口气:“没事了没事了。”
她喃喃:“郝一的故事是对的,危急时刻会有英雄出现的。”
一号也很开心,他没有弄脏自己的衣服,胖花也记得自己讲过的故事。
这件事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男孩在水中沉浮的时候,那个被救的落水者,已经缓了过来,悄悄溜走了。
第77章 第77章被击败的英雄
回家之后,胖花和土崽仍然在激烈地讨论刚刚的事件。
胖花相当崇拜那个救人者,一遍遍地描述那个人从她身边跳下桥的时候,速度有多快,姿势有多潇洒。
在她口中,那个人就是超级大英雄,当时一号为了保护乔老师而受伤的时候,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的赞扬。
他略微有点吃醋了。
“我捡到了树枝,”他提醒胖花:“最后他是靠那根树枝得救的。”
这样说来,一号就是拯救了英雄的人。
胖花有点卡壳了,不知道一号是不是比英雄更厉害的人物。
最后,她勉为其难,给了一号一个“副英雄”的称号。
班里有副班长,那么有个副英雄也是
正常的事情。
一号也勉强满意了。
胖花还给自己和土崽冠以了“热心群众”的称号。
回家后,两个孩子将这事说给了乔老师和乔桐,彩凤回家后,又听了一遍。彩凤挺关心的:“这可是大好人啊,不知道是谁。”
乔老师说:“这样的好事,肯定过几天就上报纸了,到时候就知道名字了。”
胖花记住了这件事,她开始热切地关注报纸,想在上面看到英雄的名字和照片。如果幸运的话,也许报纸上会写热心群众也提供了帮助呢。
胖花识字量不多,但每天看新闻很认真,她和土崽分工,一人一张,一个字一个字地找,遇到不认识的字,就去问大人。
但等了几天,新闻上都没有任何消息。
“好奇怪。”胖花搞不懂:“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上报纸呢?”
在她看来,这可是顶大的事情了,比报纸上写的某某领导又去了某地调研可重要多了。土崽认可胖花的想法,觉得这事不对劲。
彩凤是开饭店的,客人很多,消息来源也多,她答应了帮孩子们问问。
没几天,彩凤就得到了消息。
回家的时候,彩凤脸色不怎么好看。
“有个服务员知道这事,她听到客人聊了,”彩凤说:“是一个工厂的工人。”
“挺年轻的,高中毕业就打工去了。”彩凤说:“没有爸爸,有个妈妈,妈妈身体不好,那天他请假给他妈拿药去了,正好遇见了这事。”
乔老师也挺关心这事:“胖花不是说当时救护车来了吗?这都好几天了,肯定出院了吧,怎么新闻还不说这事啊。”
彩凤沉默了,片刻后才重新开口:“没出院。”
乔老师有些没反应过来:“啊?没出院?那在医院干啥啊?”
“胖花和土崽可能是离得比较远,没看清,小伙子被送医院的时候,已经昏迷了。”
“肺损伤,胸腔积液,还有些其他的什么问题,”彩凤摇摇头:“很专业的名词,我记不住。”
“服务员说那个客人应该是医生,客人说问题比较严重,命是救回来了,但之后还需要长期的治疗。”
“就在海市人民医院。”彩凤说出了她知道的所有信息。
这件事立刻便成了胖花的心事。
土崽也闷闷不乐。
最后一号答应带他们去医院一趟。
彩凤派司机送他们三个去医院,他们是在放学后才出发的,直接从学校门口走的。西西也想来,但她没有和爸妈说,没经过爸爸妈妈允许,她不能去,只能遗憾地看着他们离开。
西西跟着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组队回家了,分别前叮嘱胖花一定要将最新情况记住,明天上学告诉她。
他们到了医院了,问了护士站的护士。
“你好,请问……”胖花不知道小伙子的名字,只能描述整个事件:“有人落水了……”
她还没说完,护士就立刻接了话:“那个救人的小伙子对吧?”
“是的是的,姐姐,我们想去看看他,可以吗?”
胖花和土崽可怜巴巴地看着护士,护士迟疑了下,最后悄悄用手指比划了“4”,另一只手又比划了一个“3”。
一号有些不明白,但胖花已经小声地道了谢:“谢谢姐姐!”
胖花带着土崽和一号去了四楼,停在了第三个病房门口,这是个双人病房,但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
门是半开着的,胖花敲了敲,没有回声,她走了进去。
进去后,便看到门口的床空着,靠窗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其实那天一切都乱糟糟的,胖花根本没有看清救人者的脸,但她坚称那人潇洒极了,长着一张一看就是大英雄的脸。
但到了这里,一号发现,这人的脸平平无奇,和他见多的其他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他躺在病床上,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响,胸口和手腕上贴着很多贴片,线路最后汇集在一起,共同地插在两台机器上。
机器上显示了不停闪动的数字,偶尔发出滴滴的声响。
胖花没见过这幅场景,现在有点呆住了。她有点害怕,情不自禁往一号的方向走了走,小声问:“他还活着吗?”
“活着。”一号回答,但其实活得不怎么好,心脏没什么力量。
他和钱斯明当时的状态不一样。
钱斯明不想活了,因此身体选择了衰败。
而这个人很想活,一号能感觉到,他的心脏在努力地挣扎跳动,而他的血液迟滞,并不能跟随上想活的欲望。
胖花和土崽都呆掉了。
他们路上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来夸赞这个英雄。
而现在英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比起他们想象中的英雄,更像个凄惨的战败者。
“不是这样的,”胖花喃喃:“英雄应该雄赳赳气昂昂,骑着大马歌唱。”
一号不知道说什么,他已经能明白,这个星球上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很多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那么严格的逻辑。
在他们沉默的时候,病房的门响了,一个瘦弱的中年妇女端着盆子走了过来,看到屋里有人的时候,她眼睛一亮。
但看到胖花和土崽两个孩子的时候,她的眼睛便又熄灭了。
“我以为是被救的人来了。”她轻声说,声音枯哑。
她好像不报什么希望了:“这几天来过几个人了,但是那个人都没来。”
“如果你们认识那个人的话,”她说出了重复很多遍的话:“请他出来承认被我儿子救了吧。”
“我的孩子现在病重,呛水太多了。我们没什么钱,后续还需要治疗。有关部门来人了,说能给他申请见义勇为,能有钱拿。”
“但是现在被救的人没有出现,这事很难认定。”
她走到了儿子身边,用毛巾沾了水盆里的温水,细细给他擦拭脸颊。
“我儿子小名盆子,他爸死得早,我给他起个贱名,希望他活得久一点。”
她无望地说:“如果你们认识那个人的话,请让他来吧。我不要他的钱,也不用他感谢盆子,只要他承认曾经掉在水里,被盆子拉了一把,这就够了。”
一号带着胖花和土崽走出了病房,在病房门口遇到了来检查的医生。
医生听到他们是当时看到现场的群众之后,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这两天也有人来问过了,都是挺好心的人,留了一些钱,交了医院的费用,还能用几天。但长期治疗的话,肯定还是不够的。”
“并且吧,小伙子以后可能有后遗症,以后工作生活都会受影响,能拿到见义勇为的证明的话,以后在社会上能好混一点。”
“他妈身体不好,以后难搞啊……哎。”
医生感概挺多,但对这件事,一号其实没有那么的关心。
他喜欢钱斯明、段校长和曲曲这样的人,因为他们清醒地付出,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做了什么,又牺牲了什么。
而盆子,是在很冲动的情况下跳下桥的,如果盆子当时能知道现在的情况的话,一号不认为他还会这样做。
在一号看来,盆子是一个冲动的、善良的人,有好心,但又有点愚蠢,这远远不能触动他。
他冷淡地旁观着,并不打算做些什么。
胖花和土崽不再说话了,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胖花将头扭向窗外,出神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到家后,胖花和土崽分别跑去了自己的房间里,然后他们各自拿出了自己的存钱罐,在游戏房里将存钱罐打开,认真地数钱。
他们的意图显而易见。
胖花的钱不多,她总是能找到花钱的途径,并且善于请客,让土崽和西西共同地享受她的快乐。
但土崽有很多零花钱,他将钱全都给了胖花。
胖花数了三遍,每次数出来的数额都不一样,最后只能交给土崽来数。
一号在旁边冷眼看着,他觉得自己应该通过这事教育教育胖花:“能力不够的时候就不要救人。”
他说:“盆子如果水性更好一些,就不会发生这种问题。”
“所以如果以后你想要救人的话,先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
“不要做不自量力的事情。”
这是一号说出的、难得的、对胖花的教育有用的话,但极其不是时候,胖花并不想听。
她知道一号这话是对的,但并不是好话。
在盆子还躺在床上的时候,胖花不想听到这样的总结。
不管盆子有没有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他都真实地救了一个人,他都是胖花认定的英雄。
她没有反驳,只拿着钱站在一号面前:“郝一,明天还能带我们去医院吗?”
一号居高临下低头看她,看到了这个小人类眼中的坚持。
零钱罐全都空了,这是胖花和土崽全部的钱了。
一号将这个行为归于愚蠢的人类对于愚蠢的人类同类的保护行为,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
第78章 郝一是骗子
彩凤也听说了这件事,她迅速跑去了卧室,拿来了所有的现金。
家里没放多少钱,她觉得有点遗憾:“大哥,明天你问问还差多少钱,我再取钱。”
第二天,一号带着胖花和土崽又去了医院里。
他们找到了四楼的病房,盆子还在昏迷中,他的妈妈在旁边和他小声说话。
看到一号他们来了,盆子的妈妈起身,和他们解释:“医生说多和他说说话,也许能早点醒过来。”
胖花立刻说:“他肯定能醒。”
她很想让盆子妈妈高兴一点,于是大肆夸奖:“那天盆子可厉害了,唰得一声,就跳下去了,可帅气了。”
盆子妈妈认真听着,脸上露出了惆怅的笑容。
临行前,一号将钱拿出来,放在了床边。
盆子妈妈看着那卷钱,低下了头,然后,她慢慢地跪下了。
这是感谢的意思,一号很明确地明白了这一点。
但胖花和土崽惊慌起来,努力地搀扶她,让她坐起来。
“谢谢,谢谢你们。”盆子妈妈低着头不停地说。
她觉得很难堪,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等盆子好点了,我们俩去挣钱,把钱还给你们。”
这些钱很明显地违背了她做人的原则,她拼命地承诺:“我俩去打工,我身体不好,但这些年也在干活,没闲过一天。”
“盆子也能干,他懂事,高中就不上学去打工了。我俩从来不要别人的钱,这一路不好走,但都是我们娘俩自个儿走过来的。”
“这钱我都记账,等盆子好了,”她再次重复:“我肯定还。”
胖花有些呆了,她真心实意想把钱送给他们,并不需要还。
而她慢慢发现,不还钱,在她看来是好意,而在盆子妈妈看来,也许是耻辱。
原本冷淡站在旁边,不管己事的一号,将目光移向了盆子妈妈,比起盆子,他发现盆子妈妈更有意思一些。
她身上充满了矛盾,她身体虚弱,而话语刚强。
而她现在走到了一个绝境中,她的尊严和她儿子的生命折磨着她。
胖花没有坚持说“不用还”,她察觉到盆子妈妈的尴尬和难堪,于是胖花善意地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好,不着急还。”
之后的几天里,胖花和土崽没再闹着去医院,但他们每天仍然检查报纸,看上面有没有出现盆子的故事。
在一周后,盆子的故事出现在报纸上,但不是以胖花想象中的方式。
报纸上印了很大的版面,上面用大字写着“呼叫11月8日凌湖事件当事人!”
胖花和土崽坐在一起,四只小手共同地托着报纸,断断续续地念报纸,每当胖花读不下去的时候,土崽便会补充。
他们两个的识字量足以支撑他们将这篇报道理解得七七八八。
一号坐在不远处,通过他们读的内容,明白了这篇报道的意图。
盆子的状态恶化了。
现在需要继续手术,如果有见义勇为证书的话,费用能减免很多。但现在被救者仍然没有出现,证书无法认定。
附近也没有监控器,没有足够的证据。这篇报道呼吁当天见证此事的围观群众前去有关部门,为盆子做个见证。如果作证的人数够多的话,认定就能快一些。
最后,这篇报道最后也呼吁,如果被救者有良心的话,也去医院和盆子道个谢。
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情激昂,对于盆子的遭遇十分心痛。记者详细地描写了盆子和他母亲的生活状态。
胖花认真看着,忽然,她抬头问:“郝一,什么是人死账消?”
账这个字,她不认识,还是刚刚土崽告诉她的,家里有彩凤经常带回家的饭店账单,土崽对这个字很熟悉。
“就是人死了,债务也随之消失,债权人不再向已故者的亲属和继承人追讨债务。”一号板板正正地念着资料库。
一号的解释比“人死账消”这四个字本身更难懂,胖花放弃了向一号询问。
她和土崽讨论着,试图理解这个词。
“这是说什么呢?”乔老师从外面买菜回来了,她挺震惊:“你们一年级还考人死账消?”
土崽将报纸递给了乔老师,乔老师将菜放回了厨房,随手接过报纸看着。
看着看着,她脸色严肃起来:“是好人啊。”
她感叹着:“那个盆子的父亲之前在附近村里给人盖房子的,借了一些钱,买了建筑材料。结果出了意外去世了。”
“当时有人劝盆子妈妈人死账消,把债赖了算了,但她坚持还钱。”
“她把那批货转手卖了,得了一些钱,但还有不少钱要还。”
“之后她一直在打工,赚了点钱就还一点账,盆子长大了,和她一起打工还钱,前几年才把账全部还清。”
“本来以为要有好日子了,没想到遇到了这种事。”
胖花忽然开了口:“所以盆子妈妈一定要还我们的钱。”
这是她一贯以来的原则,她从不欠人什么,身无一物却活得坦坦荡荡。
一号沉默了,他开始尊重这个女人,于是不再羞辱她的儿子。
“你们那天不是看到了全程吗?”乔老师催促:“快去给盆子作证吧。”
“你们去吧,我晚点做饭。”
他们三个出了门,向报纸上说的地址走去,那里已经有一些人了,工作人员正在登记大家的姓名和地址。
一号登记之后,土崽开了口:“土崽,我叫土崽,我也看到了。”
“还有我,我叫胖花!”
“小朋友?”工作人员看了看胖花和土崽:“小朋友也算数。”
一张纸都快写满了,有当时桥上路过的人,也有帮忙递木棍的,看到新闻后,大家都过来了。
工作人员将他们说的情况简单记录后,再让来作证的人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么多名字签在一张表格中,共同地还原一个事实。
不时有人去问工作人员:“啥时候能认定成功啊?”
“快了,快了,”工作人员耐心地解答:“人数够了,我们这边走一下流程,证书就能下来了。”
但经费可能还需要些时间。
大家签完名字后,又前往了医院,他们去了盆子的病房,给盆子妈妈送了钱。
都是普通人,钱不多,但都是心意,希望盆子能快点好起来。
盆子已经不在病房里了,前天夜里,他情况危急,被送到了重症病房内,盆子妈妈自己在普通病房等他。
短短几天时间,她显得苍老了很多。
又要缴费了,她没钱了。
盆子的情况很严重,她的奔头也没了。
大家来捐钱的时候,她一言不发,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在大理石的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这次,她没说会还钱了。
她不知道盆子能不能活下来,如果盆子死去了,那么她也没有活着的念头了。
当年她的丈夫去世了,她还有盆子,她知道自己会活下来。
活着的人,就不能亏欠别人,她男人的账,她来消。
但现在她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了,于是不敢做出任何承诺。
她不敢也不想接这些钱,但盆子还在重症监护室。
她只能一个又一个地磕头,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感
谢和不安。
胖花并不能看出区别,她只能看出一些区别,小声和土崽说:“今天她不说还钱了。”
一号却已经明白了。
在她的绝境中,她的尊严和盆子的生命中,她放弃了自己终生坚持的尊严。
上次她坚持要还钱的时候,一号已经开始尊重她了,而今天,他却被触动了。
他终于发现了人类最特殊的一点,他们会为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而放弃一些于自己而言,也相当重要的东西。
一号很想好好体会下现在的感受。
但胖花发出了抽泣声。
她看着盆子的妈妈,看她砰砰地磕头,胖花眼中慢慢蓄满了泪水。
“不应该这样,”胖花喃喃:“她是英雄的妈妈。”
英雄的妈妈应该跟英雄一起,骑着高头大马,而不是这样跪在地上,卑微地感激别人的同情。
他们走出了医院,胖花十分低落,她问:“好人不是应该有好报吗?”
“郝一,”胖花问:“前天你讲的故事里,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现在盆子没有得到好报,而恶人也消失不见了。
晚上,胖花也没有好好吃饭,她固执地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土崽悄悄走进去,藏在阴影里,担心地看着她。
晚上,一号照常要给胖花讲故事的时候,胖花拒绝了:“故事都是假的。”
她在这一天长大,从一个天天快乐的小孩,变成了一个悲观的成年人。
她想到了那天一号的教导:“如果盆子知道自己救的是坏人的话,也许他不会跳下去。”
“做好事确实需要思考自己的能力。”
胖花认可了一号的话,但现在一号却不想听了。
“不,跳下去的盆子永远都是个英雄,”一号说:“他救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个坏人,这不是盆子的错。”
他母亲那样的人,也只能教导出盆子这样的孩子。
胖花困倦了,今天在没有听故事的情况下,进入了睡中。闭上眼睛之后,她迷迷糊糊的还在说话:“故事里……是骗人的。”
“郝一也是骗子。”
一号严肃地盯着她。
这样不好。
二号用了很长时间,将胖花养成一个天真的,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好小孩。
而她离开一段时间,胖花就变成了一个悲观的不快乐小孩。
二号会生气。
更何况——“我不是骗子,”一号郑重宣布:“我是一号。”
为了维护一号的尊严,那就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吧。
第79章 第79章如何维护童话
晚上,彩凤陪胖花和土崽睡了。
胖花睡梦中仍然偶有抽泣,土崽也皱着眉头。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于他们而言,不啻于一场恐怖故事。小孩子的世界十分简单,在有记忆之后,胖花和土崽见过的最坏的人是诸泳。
但在大人们精心的保护下,他们并不知晓诸泳的来历和邪恶企图。
诸泳以坏人的面孔出现,转瞬便被抓住,然后死去了。
其实并没有留下太深的心理阴影。
而今天,他们看到了盆子的妈妈。
没有血和暴力,却让胖花和土崽受到了极大的心理伤害。这是头一次,他们直视现实。
一号已经摸清了一些人类的规则。
每个孩子都被保护,而在他们踏入社会的那一刻,现实便会对他们施以重击。
孩子们害怕恐怖的故事,畏惧可怕的传说,而这些故事和传说只会造成一些心理阴影,真正的心理疾病,通常只会由现实造成。
由此可见,现实是比恐怖故事中的诡异之物更加可怕的东西。
胖花和土崽长大后,也会面对现实。
但不能是现在,他们毕竟太小了。
彩凤睡得迷迷糊糊,手无意识地轻轻抚摸胖花的后背。月亮高高悬挂于天上,一号走出了门,他走向了每天送胖花和土崽上学的路。
夜已经深了,路上没什么人。
路灯一盏临着一盏,每个发出的光线都明亮,以路灯正下方为圆心,地面的亮度递减,而在两盏路灯光线叠加的地方,有了一处小小的明亮光斑。
在光线的明暗过度中,一号步伐均匀,像一个幽灵一样,走到了桥面上。
一号的系统一刻不停歇地工作着,记录下了他所经历的一切。
站在桥面上那一刻,他的眼睛轻轻眨动,摄下的图像沉入数据库中,瞬时间,与此相关的所有数据全部浮出。
11月8日凌湖落水事件相关的资料呈现,片刻的整理后,当天所有的在场者都被截出清晰的面部。
中间两个人像最为显眼。
一个是还躺在病房里的盆子,另一个面露惊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
那张脸再度沉入数据库中,如同吸铁石一般,将与他相关的全部信息牵连起来。
这些工作,全部在瞬息间完成。
一号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落水者经常在附近活动,一号的行程中时常有他出现,这使得检索异常方便。
一号注视着前方,眼眸发着一点不引人注意的微光,似乎在注视着眼前的湖水,事实上,他看到了前些日子,那个人开着面包车,悠悠闲闲地打开了车窗。
面包车上有公司的名字。
一号继续向前走去。
他走了很久,在凌晨四点的时候,走到了一栋楼房前,触须爬入三楼,看到了一张熟睡的脸。
这人睡得很好,起码比胖花要好很多。
一号静静地思考着,什么才是一个完美的善恶有报。
最关键的,他要怎么样说服胖花,要胖花继续去相信那些故事,相信他不是个骗子。
一号一直认为自己比二号聪明,这是事实,是写在它们逻辑里的、无法更改的事情。而现在,一号想不出来一个办法。
他习惯性地想去询问二号。
但他立刻打住了这个想法。
他不能让二号知道,她所珍视的胖花,在他这里遭受了最大的挫折。
一号思索着,他忽然反应过来,二号总是比他有办法,那是不是说明她竟然比他聪明了呢?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如果二号比一号聪明,那么一号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一号,二号也要回笼重造。
想到这个后果的时候,一号立刻找到了理由。
“她只是更善于解决地球上的小事而已,而我,能解决宇宙中的大事。”一号安抚了自己。
与此同时,他更加下定了决心,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情,而不是求助二号。
一号思考了很久,直到楼里有了人要起床的声音,他才离开。
一号回到家的时候,胖花和土崽已经在吃早饭了。胖花仍然神色恹恹,往日里能吃两张饼,今天却只吃了一张。
彩凤知道胖花是怎么回事,她安慰胖花:“我知道这事了,待会去上班的时候,我找财务过来,给盆子捐款。”
“肯定能治好。”
胖花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土崽小声说:“可盆子的妈妈,并不愿意要。”
即使彩凤捐了款,在整个故事里,盆子仍然不是一个英雄,而是被同情的可怜人,而那个被救的人,仍然置身事外。
但现在,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彩凤的行动很快,彩凤饭店的钱立刻便到账了,在各界友好人士的帮助下,下午,盆子便被推上了手术台。
手术获得了成功。
肺部的淤血和积水都清理干净,但头部仍然有损伤,导致盆子没有清醒。
人类的头部是相当精细的设计,一号对盆子的损伤无能为力。
手术毕竟成功了,在善恶有报的故事中,算是达成了一半的结局。
但一号并不满意,胖花也没有开心起来。
一号严肃地看着胖花的脸,做好了一个决定。
晚上,彩凤准备陪胖花和土崽睡觉的时候,一号阻止了她:“我陪胖花。”
土崽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可怜巴巴地站在胖花身
后。
他比胖花瘦小,洗过澡后,头发没有蓬松起来,看起来尤为弱小。
“我还可以一起睡觉吗?”
通常不可以,只是最近两个孩子心情都不好,他们共同地经历了不好的事情,相互陪伴着能睡得安稳一些。
一号只愿意陪胖花睡觉,他觉得带一个人类幼崽就很烦了,无法接受第二个。
但他看向了土崽,想到了之后的计划,于是宽宏大量地同意了这次的申请:“可以。”
土崽口中发出了小小的欢呼,他和胖花牵着手,跑到了卧室里,乖乖在床上躺下,胖花躺在最外侧,土崽躺在最里面,中间留了个位置给一号。
一号也上床之后,彩凤站在门口柔声说:“我要关灯了哦。”
胖花和土崽闭上了眼睛,彩凤按了开关,屋子里一片漆黑。
胖花再次睁开了眼睛,但她仍未习惯黑暗,眼睛圆溜溜的,却什么都看不到,因此也看不到一号的眼睛一动不动,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
一号确实出窍了。
他的一部分身体已经离开了他,向远处飞去。
今晚,一号便要执行他的计划了。
胖花睁了会儿眼睛,又闭上了。但过了会儿,她再次睁开了眼睛,她七岁,头一次知道了失眠的滋味。
她的眼睛不停地睁开又闭上,以前,只要她眼睛闭上了,再次睁开便已经是早上了。
而现在,不管睁开多少次,眼前都是一样的黑暗。
这个夜晚似乎连绵不绝,等不到天亮的时候。
不过她睁眼次数太多,慢慢熟悉了黑暗,开始能看清屋子里一些轮廓。
她想说话,但又有点担心郝一和土崽是不是睡着了。于是,她悄悄坐起来,看向了旁边,然后便直视了土崽同样睁得大大的眼睛。
“我睡不着。”胖花小声说。
土崽也点头:“我也是。”
一号适时地醒过来,他向两个孩子解释:“你们失眠了。”
感谢诸泳的尸体数据,一号已经将人体研究得十分彻底,让胖花和土崽睡不着觉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
“在心理压力过大,或者情绪不好的时候,会发生失眠这种情况。”一号将话题引向了自己想要的方向。
胖花听懂了,她认为一号说得没错:“失眠了应该怎么办呢?”
“需要缓解心情,”一号说:“可以采取出去走一走的方式,当然了也可以吃安眠药。”
他给出了两个办法,但吃药是胖花十分讨厌的事情,她立刻便选择了第一个办法。
“那我们出去走走。”一号起身,给胖花和土崽拿来了外套,胖花接过来,穿在了睡衣的外面。
土崽拿着自己的外套,他觉得这事不对劲。
“很晚了,”他小声说:“外面很黑……”
妈妈说过的,天黑了,就不要出门。
一号扭头看向他:“你可以不出去。”
土崽不再说话,开始给自己穿衣服,如果外面很危险的话,他不可能留在家里看胖花出去。
一号在旁边耐心等着他们。
他已经做好了安排,一场演出即将开始,演员已经就位,只差这两位小观众了。
胖花穿了外套,便想往外走,土崽更为细心一些,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两条围巾,一条给了胖花。
一号不会帮他们,土崽和胖花相互帮助,把围巾缠好,掩住嘴巴,露出半张小脸。
房子里静悄悄的,已经十一点多了,彩凤、乔桐和乔老师都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睡中,无法知道一号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门。
这是头一次胖花在这么晚的时候出门,她感到了一丝紧张和十分的兴奋。
他们走在一号旁边,跟着一号走在熟悉的道路上。
这是他们上学的路,已经走过无数次了,还揪过路边的小草和野花。
而在夜里,这条路都变得陌生了起来,白天看起来低眉顺眼的植物,现在根部和影子连接起来,显得有些狰狞。
土崽十分害怕,他抖抖索索地抓着胖花的手,情不自禁地幻想这些植物会不会变得硕大,然后向他们发起攻击。
但在“我要保护胖花”的想法驱使下,他坚强地保持了镇定。
没一会儿,他们便到了桥上。
这是盆子救人的地方。
下方的河水在夜里显得深暗又浓稠,胖花仍然激动着,向四周张望,而土崽更加害怕了,他想说我们回家吧。
但他看到了一号脸上的表情,和平日一样严肃,但额外多了点从容和自信,似乎知道待会将发生些什么一样。
土崽没有说话。
忽然,胖花小小地尖叫了一声:“那儿有人!”
顺着胖花的指尖,土崽看到了可怕的一幕——河边真的有人!
那人四肢不怎么协调,一步步向着河面走过去了。
第80章 第80章一场深夜演出
罗胜利现在浑身都在战栗。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本来他今天和以往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干完活就回了家,就着小菜喝了点酒,看会儿电视,日子美美的。
到了九点,他就上床睡觉了。
他总是能一觉到天亮的。
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到了十一点的时候,他便突兀地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但是他的脚竟然自己动了,伸到了床下,摸摸索索地找到了鞋。
罗胜利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脚穿上了鞋,带着他就要向外走去。
“我不去!我不去!”他惊慌地大叫。
他的脚果然是能听到声音的,在他说了不去之后,脚竟然停下了。
但这让他更加害怕了,他十分怀疑自己的脚是不是成了精,或者被什么附了身。
但是什么精怪会附身只到脚上啊?并且不是建国后禁止成精的吗?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
他害怕得厉害,想要去拿了菜刀,将自己的脚砍下来。
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脚……
在他迟疑的时候,脚又动了,继续带着他向外面走去。更为可怕的是,他发不出声音来了,甚至连求救都不能。
罗胜利拼命地用自己的上半身自救,即将走出卧室的时候,他努力地将双手扒在门框上,脚不管他,继续向外走去,他整个人便呈现出一副奇特的姿势,像是流行街舞一样。
但这个过于标准的街舞姿势出现在房间里,只会显得更加诡异。
脚向前的力气很大,他憋红了脸抓住门框,手指仍然慢慢一根根松开了。
他张大了嘴,无声尖叫,同时努力用手去抓住身边所有能抓住的东西。
罗胜利那双成精的脚找到了节奏,走得越来越顺畅。同时,它似乎有些嫌上半身拉后腿了,因此罗胜利现在也失去了对自己上半身的控制能力。
现在罗胜利步伐稳当,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异样。
但他脸上满是泪水,已然明白这双脚将会把自己带往一些自己不愿意前往的地方。
而对那个地方,他隐约是有些猜测的。
脚带着他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之后,罗胜利远远看到了前方沉沉的一片黑暗,在路灯下,有几处地方反射着粼粼水光。
果然是这里。
罗胜利的牙在咯咯作响,他很想为自己辩驳几句,但11月8日凌湖所发生的事情,他心知肚明自己是有错的。
那天,他只是去进货,时间晚了,他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
他在凌湖边散步,听到旁边有人说,前些年凌湖还允许打鱼,有人抓到了不少的大鱼,能给家里添置一道不错的菜式。
罗胜利随便地往湖里一看,便看到了一条相当肥硕的鱼往湖面吐了个泡泡。
他立刻心动,捡了个树枝,往湖里试探着。
树枝自然很难钓鱼,但凌湖已经禁止钓鱼很多年了,这里的鱼肯定都是极傻的,说不定能搞上来一条呢。
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
那条肥鱼果然对树枝感兴趣,围着树枝游来游去,却总不上钩。
罗胜利有些心
急,往湖里走了走,脚下是石头,裤脚沾了些水。
旁边有人提醒他:“这个湖不浅,现在是涨水期,别往里走了,不安全。”
罗胜利心不在焉地应了,仍然使劲用树枝去勾鱼。那鱼往水里游了一段,现在与他离开些距离,他几乎要放弃了,但那鱼又不动了,呆呆愣愣地漂浮在水中。
若是树枝能打在它头上,也许是能将它打晕的。
罗胜利被这样的想法驱使着,忍不住又向前一步。但他脚下的石头其实像个断崖,这一步,他便踏进了真正的凌湖中。
罗胜利并不擅长游泳,只会在水里简单扒拉两下。
一落水,他便彻底惊慌了,11月的湖水冰凉,将他的理智全部击碎,仅会的狗爬式游泳姿势也都忘记,双手乱抓,想找到一些能救命的东西。
湖边有人叫喊着,往水里扔浮木,但罗胜利在水中起伏,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也看不到他们扔来的东西。
他越挣扎,离湖边越远,路人也都无计可施了。
罗胜利呛了不少水,眼前都开始发昏,就在他极绝望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极大的坠水声,之后他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
那个人成了罗胜利的全部希望。
他竭尽全力地拉住那个人,将自己的重量全部攀附在他身上。
他压着那个人,浮出了水面。
罗胜利现在已经呼吸到了空气,神志清醒了一些,但他仍然害怕。因此在听到那人说:“别慌,我救你上去,你别拽我,我没办法游泳了”的时候,罗胜利仍然不敢松手,双手都紧紧抓住那人的胳膊。
那个人在罗胜利的束缚下,动作不自由,被按到了水下,呛了好几口水。
他们两个沉沉浮浮,之后的记忆太过混乱,罗胜利只记得自己将那个人压在下方,但那个人仍在努力游泳,带着他向岸边游去。
后来,罗胜利抓住了路人伸来的长长树枝,终于得救了。
他上岸之后,下意识往湖里看去,发现那个去救自己的人似乎状态不好,路人都喊着:“救人,出血了,救人啊!”
“救护车啊!救护车来了吗!”
“好多血,醒不过来……不会死了吧……”
罗胜利有些害怕了,他怕那个人死了,那么他是不是要担一部分责任?
或者那个人没死的话,那么自己在湖里拼命踩压的行为,是不是会被大家知道?
趁场面乱着,罗胜利悄悄离开了。
走了一段距离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大家都围在救他那人周围,这就更不需要他了。:
毕竟,他又不是医生,也不会救人。他毅然回了家,心里更加心安理得。
之后的事情,他没敢去打听过,但报纸上都登了,大家都在讨论,他也就知道了。
但知道了,他就更不敢承认了。
邻居也谈论这事:“小伙子真可怜,哎呀,孤儿寡母的,命不好啊。”
“是啊,那个被救的真不是个人!”
“小伙子不错,就是命不好,救了个什么狗玩意。”
罗胜利安静地听着,这种情况,他怎么敢承认呢?
承认了,岂不是承认了自己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了!更何况,听说在医院得花不少钱,那些钱难不成也要自己出一部分吗?
他可没什么钱,银行卡的钱是用来娶媳妇买房子的。
他心里有些煎熬,又有些庆幸。
煎熬的是怕自己被发现,对报纸上说的盆子的病情,他倒没有特别在意。
庆幸的是盆子就是个工人,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家里也没有余力来找他,不会给他找麻烦。
若说句心里话,他倒是想让盆子死了算了,活着还花钱,说不定以后还会认出他来,死了两边都清净了。
他自认为并不是个薄情寡义的小人,若是盆子死了,罗胜利倒是很愿意逢年过节给他烧点纸的。
但现在,他那双诡异的脚,带着他走到了凌湖边。
要死的变成他了,罗胜利忽然就很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了。
他嗓子发不出声音来,只鼻子里发出激烈的“呼呼”声,他想说“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当时就跑掉。”
他还想说“我愿意承认我是被盆子救了的那个人!”
他甚至愿意拿钱出来了。
但他的脚并不顾及他的想法,只自顾自向凌湖走去。
罗胜利心中涌起了比落水那日更加浓烈的恐惧,盆子是不是死了?他害怕到几乎昏厥,是不是盆子来索命了?
我愿意承认了啊,不要再往前走了啊!
前面就是水,会死啊!我不要过去!
但他仍然一步步走近了湖边,脚底已经沾染上了湿气,他感受到了来自深夜凌湖的寒意。
在浓烈的绝望中,他看到了不远处的桥面上有三个人影,一个大人,还有两个孩子。
那是地府的阴差吗?
还是来索命的盆子和其他的冤魂?
一号现在得意极了,他控制着罗胜利到了湖边,现在,一号看向了胖花和土崽。
胖花盯着那个人:“那个人好像是那天落水的人!”
她视力好,看得仔细,对那天印象深刻。
“对,”一号说:“那天他跑了。”
与此同时,一号控制着罗胜利,向前踏出了最后一步,罗胜利终于坠入了水中。
胖花和土崽惊恐地看着不远处水中挣扎的身影。
“盆子不会来救他了。”一号在旁边解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落水了。”
一号声音死板:“我的天呢,他落水的位置和上次一模一样。”
当然一模一样了,这个位置是他计算过的,分毫不差。
一号没忘记教育胖花,强调道:“这才是善恶有报。”
“故事是真的,我也不是骗子。”
胖花和土崽紧紧地拉着手,他们的心里充斥着恐惧和茫然,乱糟糟的,好像不应该是这样,但好像就应该是这样。
两个还不懂事的孩子,和一个同样不怎么懂事的外星来物,缺乏基本的认知,不清楚社会的规则。
在外星来物的能力范围内,根据它的认知,策划了这一场怪异的演出。
“他会怎么样?”胖花问。
一号说:“他会回到没有被盆子拯救的正确的命运。”
土崽全身都在发抖,小声问:“他会……死吗?”
“那要看命运。”一号随口回答。
之后的场景,不适合被小孩子看到了。
一号确保胖花已经看到了善恶有报,达成了教育目标。他催促:“我们应该回去了,散步足够了,你们不会失眠了。”
胖花和土崽什么都没说,跟着一号向家里走去。
他们身后有水花的声音。
但他们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