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跨出光门的瞬间,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原本该围在老井边的村民像被按了暂停键,二十来号人保持着各种姿势僵在原地——挑水的汉子胳膊举在半空,卖糖人的老头手里的糖画正往下淌金红的糖稀,两个追闹的孩童一个抬腿要踢,一个张着嘴要笑,月光给他们的轮廓镀上冷白的边,却照不进他们空洞的眼睛。
那些眼白泛着死鱼般的灰白,没有焦距,没有生气,像被抽走了最核心的“活气”。
小阿七在他怀里动了动,肉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哥哥,大家怎么都不动啦?”
林阎没答话。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急。
生死簿残页贴着胸口发烫,不是之前灼烧般的疼,是一种更隐晦的翻涌,像有虫子在纸页里爬,要啃穿他的皮肉钻出来。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阿七——女孩的眼睛亮如星子,睫毛上还沾着镜渊的灰,是鲜活的。
“沈青。”他侧头,“你身上的幽泉印记有反应吗?”
沈青正攥着腰间的青铜铃,铃身泛着幽蓝的光:“烫得厉害。”她的指尖在发抖,“之前在镜渊里,祭司说过……说当活人与死物的界限模糊时,幽泉的水会漫过现世。”
王书生扶着井沿站直,指节抵着太阳穴:“因果裂隙闭合了,但余波还在。”他的声音发闷,“村民的意识被某种力量‘冻结’了,像是……像是有人怕我们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
林阎的拇指摩挲着胸口的生死簿残页。
纸页边缘的烫金纹路突然凸起,在他掌心烙下一道浅红的印子。
他突然想起影子人消失前说的话——“真正的源头不在天道里”。
现在生死簿的异常、村民的异状,或许都是那条被绷断的因果线溅起的碎片。
“去城郊找陈婆婆。”他突然开口。
沈青的青铜铃“当啷”一声撞在井栏上:“你怎么知道——”
“刚才在镜渊里,生死簿残页共鸣时,我脑子里闪过‘守门人’三个字。”林阎摸出灵异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西北方的山林,“王书生,你研究的梦境残留,有没有指向性坐标?”
王书生从怀里掏出半张残卷,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扭的星图:“方才在光门里,小阿七的梦之钥漏了点光。我顺着光轨推算了方位……”他的指尖点在星图右下角,“城郊鹰嘴崖,那里有棵三百年的枯松。”
沈青突然抓住他手腕:“陈婆婆!幽泉祭司的手札里提过,上古大战后,有位大能的遗族守着源界入口,自称‘守门人’。她住在……”她的瞳孔骤缩,“鹰嘴崖的枯松下!”
林阎把小阿七往上托了托:“现在去。”
夜风吹得山林沙沙响。
四人踩着露水打湿的青石板往城郊走,小阿七伏在林阎肩头打哈欠,发顶的碎发扫得他脖子发痒。
沈青走在最前,青铜铃在腰间轻响;王书生落在最后,残卷用布包着揣在怀里,走两步就要扶一扶眼镜。
变故发生在转过第三个山坳时。
一团黑雾从树后窜出,直扑小阿七!
林阎本能地旋身,后背撞在树干上,怀里的小阿七被护得严严实实。
黑雾散开,露出七八个半透明的影子——是游魂,可他们的“身体”里缠着黑色的丝线,像血管里流着墨。
“退到我身后!”林阎把小阿七塞给沈青,反手抽出腰间的符箓打印机。
打印机嗡鸣着吐出一张黄符,他指尖蘸了舌尖血点在符心:“破!”
黄符炸成金芒,最前面的游魂被刺得发出尖啸。
可它们没退,反而更凶猛地扑上来。
林阎的灵异罗盘突然发出刺耳鸣叫,他扫了眼屏幕——每个游魂的能量波动里都嵌着极小的黑点,像石头沉在池底。
“黑水之石!”沈青的青铜铃摇得急响,“幽泉祭祀用这种石头镇压邪祟,可它们怎么会在游魂身体里?”
林阎抽出桃木钉,钉尖淬了朱砂:“有人在拿游魂当容器,养这些石头。”他反手钉穿一个游魂的“心脏”,黑丝“嘶”地缩了缩,“走!先到鹰嘴崖!”
四人跌跌撞撞冲进山林时,天已经快亮了。
鹰嘴崖的枯松比想象中更老,树皮皲裂如刀刻,枝桠上挂着几串褪色的红绳。
树底下摆着张藤椅,藤条泛着温润的包浆,一个穿青布衫的老妇坐在上面,手里捧着本泛黄的旧书,正翻到某一页。
“你们来得太晚了。”她头也不抬,声音像旧木窗棂被风吹动,“但也不算太迟。”
林阎的脚步顿住。
生死簿残页突然变得极凉,像浸在冰水里。
他能感觉到纸页在颤抖,不是抗拒,是……是重逢般的震颤。
“陈婆婆?”沈青试探着开口。
老妇终于抬眼。
她的眼睛是浑浊的灰,和那些村民一样,可里面流转着某种活物的光,像深潭底的鱼。
“幽泉的小铃铛。”她笑了,“当年你师父偷喝我酿的桂花酒,醉得把铃铛掉进井里,还是我捞的。”
小主,
沈青的脸刷地白了:“您……您认识我师父?”
“认识。”陈婆婆合上书,封皮上的字被磨得模糊,“他死前托我给你带句话,说‘对不起’。”
沈青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
她攥着青铜铃的手在抖,铃舌撞着铃壁,发出细碎的响。
林阎往前走了两步:“我们来问影噬的起源。”
“影噬?”陈婆婆的手指抚过书脊,“那是因果律的反噬。你们以为它来自过去?错了。”她从怀里摸出张纸条,泛黄的纸角卷着,“真正的源头不在过去,而在未来。”
林阎接过纸条。
墨迹是暗褐色的,像是用血写的:“源头不在过去,而在未来。”他的指尖发颤,“未来……还能改变吗?”
陈婆婆没答话。
她翻开书,最后一页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面上用金粉写着几个字——因果律终章。
小阿七突然从沈青怀里挣出来,摇摇晃晃跑到陈婆婆脚边,拽她的裤脚:“奶奶,你的书好好看。”
陈婆婆低头,浑浊的眼睛里浮出点笑意。
她摸出块糖塞给小阿七,糖纸是褪色的红,包着颗乳白色的糖球。
小阿七舔了舔,眼睛弯成月牙:“甜!”
林阎把纸条收进怀里。
生死簿残页贴着纸条,传来细微的热度,像在确认什么。
他正要再问,陈婆婆突然抬头望向东方——天已经蒙蒙亮了,山雾里浮着几缕金光。
“该走了。”她说,“再晚,那些盯着因果线的老东西要来了。”
沈青扶着王书生转身,小阿七攥着糖跑回来,黏在林阎身上。
林阎最后看了眼陈婆婆,她又低下头翻书,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下山时,林阎摸出纸条想再看一眼,却发现纸背面浮起一行淡墨字迹——是用极小的楷书写的,像是刚被水浸过才显形:“欲知未来……”
风卷着晨雾掠过山梁,字迹被吹得模糊,像要消散在空气里。
林阎把纸条攥进掌心,生死簿残页在胸口发烫,烫得他眼眶发酸。
他突然想起镜渊里的影子人,想起那些被雷劫抹消的存在,想起小阿七甜丝丝的糖味。
未来。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阿七,女孩正舔着糖,嘴角沾着糖渣。
山林里的鸟开始叫了,第一缕阳光穿过树缝,落在他手背上。
不管未来是什么,他想,总该有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