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在悬命峰脚下散成薄纱,林阎仰头望着那座桥。
青石板上爬满暗红符文,每道纹路都像活物般蠕动,桥栏石狮缺了半张脸,咧开的石嘴正对着他们——方才在雾里看时还只是模糊影子,此刻近了,竟连石缝里的青苔都看得分明。
"阿七的手在抖。"沈青突然出声。
林阎这才注意到,小阿七不知何时攥住了他的衣角,指尖微微发颤,原本清亮的眼睛蒙着层雾气,像被水浸过的玻璃珠。
孩童的声音细若蚊吟:"桥在哭。"
"哭?"林阎蹲下,与小阿七平视。
孩子的布鞋尖蹭着地面,沾了些枯黄的草屑:"桥缝里有好多声音...像有人在说'别走',又像在说'快走'。"他吸了吸鼻子,"还有人喊你的名字。"
沈青的青铜铃在腕间轻响,她拇指摩挲铃身咒文的动作顿了顿:"这桥有问题。"话音未落,王书生已翻开袖中檀木匣,取出一卷泛黄的《因果律残卷》,指尖划过卷角:"符文是上古'时锁印',每道都缠着三条因果线——"他抬眼时镜片反光,"也就是说,每走一步,都会触发三种可能。"
林阎深吸一口气,青草混着腐木的气味涌进鼻腔。
他摸了摸胸口的生死簿残页,残页隔着布料贴着皮肤,烫得像块炭。"我先上。"他说,声音比想象中稳,"你们跟在我身后。"
第一脚踏上桥面的瞬间,林阎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石板表面不像看起来那么粗糙,反而滑溜溜的,像踩在流动的水面上。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鞋印在石面上荡开涟漪,暗红符文随着涟漪扭曲,原本工整的线条突然缠成乱麻。
"林阎!"沈青的声音带着锐音。
他抬头,呼吸险些停滞。
桥的两侧不知何时立满了人。
左边三步远站着个穿黑风衣的林阎,手里拎着柄染血的桃木剑,眼尾有道疤,正用刀尖挑起地上的符纸,嘴角挂着冷笑;右边五步外的林阎穿着皱巴巴的白大褂,胸前别着法医徽章,正举着紫外线灯照向桥栏,嘴里念叨"尸斑扩散速度不符合";再远点,有个浑身浴血的林阎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具染血的布衣——那衣服的款式,像极了上个月为救小阿七时被邪祟撕烂的那身。
最靠近的那个"林阎"突然转头。
他的眼睛是浑浊的灰,像被撒了层炉灰,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像砂纸:"你不该来。"
林阎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小阿七说的"好多人穿着你们的衣服",此刻才明白那"好多"是怎样的概念——桥的尽头望不到边,每走一步,两侧就会多出新的身影。
有抱着生死簿残页痛哭的,有举着科学仪器狂笑的,甚至有个林阎手里攥着团黑雾,那黑雾里翻涌的气息,和黑山老母的核心代码如出一辙。
"这些是你的可能。"沈青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青铜铃攥得死紧,"我见过幽泉祭祀的幻阵,每个镜像都是你在某个时间点做出不同选择后的模样。"她盯着那个持黑雾的林阎,喉结动了动,"那个...他选了和邪神合作。"
王书生的手指在残卷上快速移动,羊皮纸发出细碎的摩擦声:"符文在重组!"他突然抓住林阎的手腕,拽着人往左侧挪了半步,"刚才那位置对应的因果线会引向'与镜像互动',一旦触碰,就会被拽进对应的时间线。"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发亮,"现在的安全路径是...避开所有直视你的镜像,走桥中央第三道石缝。"
林阎感觉掌心沁出冷汗。
他望着左侧那个穿白大褂的自己——那是刚穿越时的模样,法医工具箱还挂在腰间,看桥的眼神带着初来异世界的迷茫。
年轻的林阎突然抬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前辈?"年轻的林阎开口,声音里带着他记忆中自己的青涩,"我...我好像迷路了。"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没有生死簿残页的凸起,"刚才在城隍庙解签,老道士说我命犯多劫,可我连妖都没见过..."
林阎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初到九幽玄界那晚,蹲在破庙屋檐下啃冷馒头,看着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想着"这破地方什么时候能回现代"。
此刻望着这双眼睛,他突然明白王书生说的"唯一正确的选择"是什么——不是避开,而是面对。
他摸出怀里的生死簿残页。
残页边缘已经磨损,"选择,即命运"几个字却依然清晰。
年轻的林阎盯着残页,瞳孔微微收缩:"这是...我在义庄棺材底下找到的那个?"
"拿着。"林阎把残页递过去。
指尖即将相触的瞬间,沈青突然拽住他的胳膊:"不能碰!
会被时间线吞噬——"
但年轻的林阎没有伸手。
他望着残页,又望着林阎眼底的坚定,突然笑了。
那笑容和林阎在镜子里见过的自己很像,带着点恍然大悟的释然:"原来...这就是答案。"他的身影开始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消失前最后一句话轻得像叹息,"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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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阎的手停在半空。
残页还在他掌心,却比之前更沉了些。
他继续往前走,每经过一个镜像,那些或暴戾或迷茫的眼神都会微微一顿,有人皱眉,有人冷笑,有人甚至露出和年轻自己相似的释然。
王书生的残卷在风中哗啦翻页,他低声道:"因果线正在收敛...现在只剩一条主路。"
桥中央的石板突然发出蜂鸣。
林阎抬头,所有镜像不知何时都转了过来,千百个声音叠在一起,像无数块石头投入深潭:"你确定要选这条路吗?"
穿黑风衣的林阎举起染血的桃木剑:"跟我走,杀尽邪祟,做个快意恩仇的修士。"
持黑雾的林阎勾了勾手指:"加入我,你能逆转所有遗憾,救回你想救的人。"
穿白大褂的林阎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跟我回去,用科学解释一切,这破修真界根本不值得。"
林阎摸了摸胸口的残页。
残页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却让他的心跳异常平稳。
他想起小阿七拽着他衣角说"等你选哪条路",想起沈青摇着铜铃说"来多少打多少",想起王书生拍着他肩膀说"我信你"。
他撕下残页一角,举过头顶。
碎纸片在风里打着旋儿,"命运不是被写的"几个字被扯成两半,却依然清晰。
"是被走出来的。"他说。
话音未落,整座桥发出轰鸣。
暗红符文开始崩裂,像被烈火灼烧的蛛网。
沈青立刻护住小阿七蹲下,王书生死死攥住残卷,林阎感觉有股巨力拽着他的脚踝,整个人向后仰去——桥在崩塌,石板一块接一块坠入深渊,下方是无尽的黑暗,却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那光是淡金色的,像黎明前的天光,从桥的尽头蔓延过来。
林阎在坠落中看见沈青的铜铃被震飞,在半空划出银弧;小阿七的小揪揪散开,黑发在风里乱舞;王书生的残卷被吹得哗啦作响,最后一页飘起来,上面赫然写着"光门现,因果清"。
失重感突然消失。
林阎的后背撞上柔软的东西,像落在云里。
他抬头,看见沈青正揉着小阿七的脑袋,王书生蹲在地上捡残卷,而他们头顶,那座崩塌的桥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半开的光门,门后传来若有若无的流水声。
"这是..."沈青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阎站起身,拍了拍衣摆。
他摸了摸胸口,生死簿残页还在,只是原本磨损的边缘,似乎长出了一丝极淡的金边。
光门里飘出一缕熟悉的气息——是小阿七说的"桥在哭"时,混在风里的那缕。
他望着光门,听见自己说:"该进去了。"
而门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