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的膝盖先着了地。
倒悬宫的青石板冷得刺骨,隔着裤料往骨头里钻。
他撑着地面缓了两息,舌尖的血腥味才淡了些——刚才撞破定命符光膜时咬得太狠,现在每吸一口气都能尝到铁锈混着血腥的黏腻。
沈青半跪在他身侧,发间的艾草香被腐味冲散了大半,正扶着额头咳嗽;王书生蹲在不远处,手指压着《因果律残卷》的边角,羊皮纸在他掌心被攥出褶皱;小阿七倒是站得稳当,正踮着脚往门里张望,发顶的红绳随着动作晃啊晃。
"都没事吧?"林阎抹了把嘴角的血,声音还有点发颤。
他的灵异罗盘碎成了渣,现在全凭生死簿残页的热度判断危险——此刻那残页贴在他心口,烫得像块炭,金边顺着衣缝爬出来,在锁骨处蜿蜒成细蛇。
沈青抬头,额角蹭破了块皮,血珠正往下巴淌:"命还在。"她扯出个苍白的笑,刚要起身,忽然僵在原地。
林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门内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嵌着镜子。
那些镜子不是普通的铜镜或琉璃,表面蒙着层雾蒙蒙的灰,却能清晰映出他们的影子。
王书生扶了扶眼镜,凑过去敲了敲最近的镜面:"材质...像是用魂晶磨的。"他的指尖刚碰到镜面,镜中倒影突然扭曲起来,闪过一道寒光——是林阎上周在义庄斩过的厉鬼,青面獠牙的模样比记忆里更清晰。
"记录过去和未来的片段。"王书生后退半步,残卷在他手里哗啦翻页,"《镜渊志》说,上古修者用魂晶铸镜,以因果为墨,能照见时空中的碎片。"话音未落,左边的镜子突然亮了起来,映出小阿七在破庙前啃糖人的画面;右边的镜子则闪过片陌生场景:林阎站在血海中央,生死簿残页被染成赤红色,远处有个裹着黑雾的影子正朝他伸手。
小阿七"呀"了一声,扑过去戳那面映着血海的镜子:"大哥哥的新衣服!"林阎的后颈立刻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根本没去过什么血海。
他拽住小阿七的手腕,触感软乎乎的,却比刚才被邪祟缠过的脚踝还凉:"别碰。"
沈青没说话。
她盯着第三面镜子,脚步不自觉地往前挪。
那镜子里没有她的倒影,只有个裹着黑袍的轮廓,帽檐压得低低的,露出半截苍白的下巴。
林阎认得那身行头——三个月前在幽泉谷,就是这号人用尸油养出了百鬼伞,差点把整个镇子的活人都拖进鬼域。
当时他用雷符劈碎了对方的左肩,可镜中那道影子的左肩却完好无损,连道焦痕都没有。
"沈青?"林阎喊她,见她没应,伸手要拉,却见她已经抬起手,指尖离镜面只剩半寸。
"别——"
话音被"嗤啦"一声撕裂。
沈青的手掌刚碰到镜面,整个人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拽了进去,只余下半截绣着缠枝莲的袖口在镜外晃。
林阎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生死簿残页在胸口烫得他几乎要叫出声。
他反手从后腰符袋里摸出引魂符,符纸在指尖燃起幽蓝的光——这是他用自家血祭过的符,专门用来拉回被邪祟拖走的活人。
"回来!"他咬着牙把符拍在镜面上。
镜面泛起涟漪,沈青的半截身子先被挤了出来,接着是整条胳膊,最后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像条被甩上岸的鱼。
她的嘴唇白得像张纸,手指死死抠着青石板,指缝里渗出血来:"他、他还在笑......"她的声音发颤,"在幽泉谷那回,我明明看见他被雷火劈成了灰......"
林阎蹲下来按住她的肩膀,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抖:"镜中世界的时间线可能和现实错开了。"他想起王书生刚才说的"因果为墨",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如果镜子能照见未来,那沈青看到的,说不定是还没发生的事。
"大哥哥。"小阿七突然拽他衣角。
小姑娘的眼睛亮得反常,正指着大厅中央的高台。
那高台有半人高,台上坐着个穿玄色长袍的人。
他的脸像被蒙了层雾,怎么都看不清楚,可眼睛却清晰得吓人——是双和林阎一模一样的眼睛,眼尾那颗朱砂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他又来了。"小阿七的声音闷闷的,"在我梦里,他也这么坐着,说'该醒了'。"
林阎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松开沈青,站起身,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离高台还有三步远时,那玄衣人缓缓抬起头,声音像浸在冷水里的玉石:"你不该来。"
王书生的残卷突然哗啦翻到新的一页。
林阎余光瞥见他指尖发抖,却仍咬着牙念出声:"因果轮回阵!
高台上的纹路是......是用活人血画的!"他猛地抬头,"不能让他主导节奏,必须打断施法!"
林阎的手已经按上了灵异罗盘的碎片——虽然罗盘碎了,但里面的磁芯还能用。
他闭了闭眼,感知着残页传来的热度,锁定玄衣人体内那缕最灼的光——那应该是时间节点。"逆命符。"他低喝一声,符纸从指缝间飞出,精准钉在玄衣人胸口。
玄衣人的身形晃了晃。
他脸上的雾开始龟裂,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像是死了很久的人。"你们终究会明白......"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
"拯救谁?"林阎攥紧生死簿残页,金边已经爬到了他的手腕,"用别人的命换你所谓的拯救?"
回答他的是剧烈的震动。
整座宫殿突然摇晃起来,镜墙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林阎踉跄着扶住沈青,抬头看见无数镜面正在崩解,碎片像暴雨般坠落。
每块碎镜里都涌出黑雾,那些黑雾聚成影子,露出尖尖的骨角和跳动的幽火——是之前在门外碰到的那个黑影,此刻竟有上百个!
"护好小阿七!"林阎吼了一嗓子,把沈青往王书生那边推。
生死簿残页在他手里发烫,金边顺着纸页疯狂蔓延,他能听见残页在嗡鸣,像在说"该用了,该用了"。
最近的黑影已经扑了过来,骨角上滴着墨绿色的脓水。
林阎咬了咬牙,展开生死簿残页——
宫殿的震动突然加剧,头顶的房梁发出断裂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