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连连摆手,恭维道,“大人眼力了得,竟知道我是要找这只钗,什么表功不表功的,可折煞我了,该当我谢大人才是。”
能进园里瞧瞧已算不错了,可不敢在那些贵人面前露了脸,才从姑苏躲到汴京,若再在汴京招上事端,只怕躲都躲不掉,
裴巡使笑,“看姑娘这打扮便知约莫是姑苏人士,这钗也是南制样式,又想起今日你在那小路上是寻物件,想来寻得便是这钗了。”
宝珠作一副心服口服的模样,话已说清,二人也行礼别过。
大哥正好从木匠铺子出来,问宝珠是发生了什么事,宝珠没说旁的,只言瞧见个新鲜吃食想去瞧瞧。
大郎摇头,“明儿再来买吧,天已晚了,今儿先回去吧,家里怕已经摆上饭食了。”
兄妹俩于是一道回了董家。
连着几日出去买物置物,新买的宅子也渐渐添置齐全了,待到了日子一家子便能搬去,不好再继续叨扰姑母一家。
届时二哥读书也便利,如今有了宅院,一家人也算在汴京立住身来。
这户籍也转到汴京来了,二哥也能直接在汴京城入籍,有姑父走动的关系,往后能直接参加国子监考试,比起回平江府,也便宜许多。争的人少些且不说,单说国子监内不少学子都能谋个荫官,又或是有些人家中家资甚巨,于读书进学一事不甚在意,故而学业多数都比江南学子惫懒一些。
总归学籍迁到汴京来是好事一桩。
吃过饭,甄家大郎又来同宝珠商量小生意。
甄父今日在樊楼露了一手,又有姑父在其中说和,这活计估摸着八九不离十,只等掌柜的去问过背后主家这事儿便成了。
这樊楼一月工钱开出十六贯,如今家中现钱还余几百贯,倒还有些珠宝首饰,可如今又没到那等田地,变卖了总显得落魄,再者说往后女儿出嫁也须得备一份厚实的嫁妆。
樊楼开出的这份月钱,旁的不说,省吃俭用些,够一家子吃喝还能有些富余,只要不坐吃山空便是极好的了,甄家夫妇也很是松了口气。
现下甄父寻得活计,徐氏便有些着急起来,她不是闲懒性子,从前在食店里头管事,如今一家子搬来汴京,管事的活计不容易找着,可她人惯会说,做事情又干练,这汴京酒楼饭馆多如牛毛,即便做不了管事,去抹桌刷碗总有人要的。
无论做什么,只要有份工,她心里就踏实些。
国子监附近那宅子到五月下旬才彻底整修出来,漏水漏雨的地方都修缮了一番,置下的家具多半是几个小的一起淘换来的,实在寻不着的才去铺子新打的,姑父姑母也帮着添置了不少东西。
家中还有几百贯,夫妻二人又想如今不好开铺子,不如置些田地产业,汴京城吃喝花销甚巨,有些田产好歹能将吃喝解决了,这钱留在家中也是死钱,放一百年也不会多出一角铜板,不如拿出去买些田亩,卖了粮食也能挣回来些银钱。
宝珠也是这个想法,商户想的长远些,如今一家子吃喝都得花钱,若是置些田产一年的出息不光够一家人开销,卖了粮食还能余两个,若真遇着什么坎儿,田地也比握在手里的死钱值当不是。
家中留二百贯以备不时之需,徐氏又卖了几样金饰凑六百贯整,汴京这地界儿寸土寸金,是没有好地能买的,地价儿更是高的令人咋舌。
甄父差事定下又得去樊楼做厨,徐氏她自个儿自认见过些世面,只是家里仍许多事儿要操持,便也不得离开。
董家在汴京定下以后,也置了些产业,因汴京实在物价居高不下,且董姑父昔年同窗在许州任上做官,故他便将产业置在许州去了,本朝女子厚嫁之风盛行,沅娘出嫁时许州那边产业只留下个庄子,其余都给沅娘作嫁妆去了。
有这一层关系,甄家便想着也将田地买在许州地界儿。
二郎要读书,徐氏这些天正在寻门路去做房牙子呢,也是忙的抽不开身,至于宝瑢,谁也不放心她出门。宝珠聪明,脑子比大郎活络,大郎人生的魁梧,寻常人不敢招惹,这一来,便只能是大郎与宝珠二人一同前去许州买地。
这许州离汴京雇车慢则三日,快则两日的脚程,宝珠出门做了男子打扮,又摸黑了脸,看着像哪家小郎君,一路吃喝住宿,无人知晓她是女儿身。
到许州地界人烟就少了些,地价儿比起汴京低了许多,自然比起别的地方肯定也是要高些的。
约莫同姑苏的地价儿相差无几,一眼望去土地辽阔,这时节麦田青青,田间地头多是劳作的百姓。
兄妹俩到的是许州底下一县城,到驿站时日头也到了最紧的时候,连日赶路,两人已是累的睁不开眼,寻了个干净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房,先放下行李洗漱,又叫伙计送了两碗面,吃饱喝足歇了半刻这才下去问人。
姑父给了名帖,他那同窗虽在许州,但现下没遇着事儿,宝珠是不打算去找的,人情往来不好说,这银钱本能多买几亩地,若要找人势必要送礼,礼送的多了自家难做,少了怕人家也看不上,一来二去平添许多麻烦。
兄妹俩找了二三日,方在大河镇底下一叫石庄的村里打听到了消息。
却原来这卖地的是石庄一石姓地主,家中只一个老来子,平日里好吃懒做过的也潇洒,这好日子过多了实在觉得无趣,吃喝犹觉不够,还搭上几个狐朋狗友一起顽乐,叫人设下圈套,引得那不肖子输光了银钱。
可恨人赌红眼什么都顾不的,又在赌坊里借下许多。
末了抽不开身,到最后人家不肯再借他方才醒过来。
如今人被扣下,只说钱不还上便要砍手砍脚,慌的那石地主四处求人。
只是那赌坊既开的起来,后头也是有人的,见石地主好几日钱都凑不齐,竟真砍了一截指头用布包了,又叫底下混混打手乱哄哄上门,当着家中老小的面儿扔到地上。
只可怜那家老太太,当场就吓得昏了几日。那石地主也是知道托人无用,家中银钱全填进去了,只是填进去也无用,那头收了钱,又拿出字据,红口白牙将借的银钱翻了一番,故而石地主这才慌里慌张四处卖田卖地。
想那些设局之人是打探清楚了这石家家底几何,要石家将田地卖个干净来勉强填补这窟窿。
宝珠与大哥在中人引荐下到了地方。
地具都是好地,长出来的麦鼓囊囊挤在一起,田地一眼望去平坦开阔,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已然有些满意了,这田地远在许州,这一趟不光要买地,还得寻个老实本分,又懂田亩庄稼的人去侍弄田地,毕竟一家子现下远在汴京城住着。
这中人虽爱占些便宜,只是他也确实有本事,宝珠问了不少中人,田地虽有,只是大多都零散,独他晓得这石地主家中田地成片。
宝珠一路听这中人说石家前因后果,现下见着这位石地主,露出几分诧异,只因这地主看着不像地主,倒像长工,脸比寻常百姓都要黑几分,手也粗实,细看手掌上全是厚茧,只看这模样便觉得是个再本分不过的人。
“叫二位哥儿见笑了。”这石地主只觉得疲惫,只是想到那不争气的儿子,又恨又气却也无可奈何,这会子有人来买地,他便忍不住诉苦。
宝珠听了才知道原来这家业是他自个儿攒下的,年轻时什么活儿都干过,靠从北寒之地贩皮毛来回倒腾方才攒下些本钱,后年纪大了跑不动了置下五十多亩田地才过上安稳日子。
家中田地虽也请了人,但他日日也是要往地里跑的,只觉得自个儿劳作心里才踏实。如今为败家子所祸,一辈子辛苦化作灰了去,只是败家子再祸害,他打骂的再狠,也实在狠不下心不救人。
说到最后这汉子掬了一把泪,宝珠听着心里替他可惜,一辈子攒下的家业竟叫糊涂儿子败的干净。
这中人想是听多石地主这一番话了,拍拍他肩膀以示宽慰,见天也不晚顺势打断了话头。
“石大爷,你先时说田地已经卖出二十来亩给村里人,还余下三十来亩,这二位郎君今儿正是来看地的,你且领我们瞧瞧去。”
中等田十五贯一亩,上等田二十贯一亩,来前中人说这是定死的价儿,一文钱都少不得。
这石地主带着几人看了是哪片田地,时不时还要下田比划一番,直到走到太阳落山,宝珠心里也有了几分成算。
“这价儿实在不算高,因这一茬麦自石家大爷他得自个儿收,少了这一季粮,田亩价儿方给的低些,否则一亩地可不止这些银钱。”
宝珠点头,“兹事体大,大叔你且等我同家里人商量商量,若不出岔子,五日后我便去牙行找你立契。”
“还得五天?”那边石地主听得只身子都缩了下去,“只怕家里那畜牲实在遭不住打了,那些地痞混混最没心肝,只怕拖下去我家那畜牲真要不好——”
宝珠想想,“那便再等三日吧,三日后我给中人准话。”
这中人也精,只说,“两位郎君不曾下定金,这田地这几日还有人看,若三日后没人定下便罢了,若有人定届时便只能价高者得了。”
“若真有人定了,只能劳您再帮着看看别的田地。”宝珠不置可否,她谨慎惯了,断不可能来一趟看过就付了银钱。
这几日宝珠跟大哥依旧是住在客栈里头打听消息,二人毕竟不是许州本土人士,若是这中人与那石地主做了套,银钱一给出去就打了水漂。
买下这些田亩的价儿并非小数,因此田亩的底儿定得细查清楚,免得日后生出纠葛,一家子离许州山高路远,若出了什么事儿也实在难支应。
使了不少铜板,四处打听过,这田地都不假,石地主家中不肖子在赌坊欠了一屁股债也确有其事。
石家确实已经卖了二十亩地给村里人了,因另外三十来亩不少人都想趁火打劫,只顾往死里压价,石地主看人压价压的太狠,卖得的银钱填不平赌坊的债这才没卖出去。
如此这般三日后宝珠与大哥一道去找那中人,到衙门过了契,付过银钱,又给了中人十贯中人钱这才结束。
宝珠将地契装进匣子里头收好,六百贯来前都特地去兑成了银鋌,石地主接过钱匣子,腰都弯了几分,这钱急等着去赎人,不好再耽搁,才从衙门口出来,他人便急匆匆往赌坊去了。
一匣子银鋌换成了几张地契,拢共三十五亩田,上田十五亩,中田二十亩,这石地主只留了两亩田地,其余都卖了干净。因买的巧,地儿在一处不说,连带着田地北边一水塘宝珠花了十贯钱一并买下来了,石地主说这塘里他年年都让人下肥,故而塘里鲢鱼鲫鱼黑鱼都肥,塘沟里还生了许多细虾,宝珠想着等到冬日里捞些渔鲜送去汴京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