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切就像费里先生说的那样。
农业部毫不犹豫相信了他的话,立刻派人带着文件前往费迪南德的牧场。
那里将被暂时关闭一个月,直至农业部彻底搞清楚究竟有多少牲畜被感染了绦虫并全部清除为止。
而假如由费里送检,则只需要两三天就足够了。
可怜的费迪南德,他原本不需要牺牲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毕竟对于农夫来说,牧场关闭,每天都是在赔钱。
不过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不是吗?
就是可惜了那些西门塔尔牛,被如此愚蠢的主人饲养。明明是肉质上乘的牛,可以更大限度发挥它们的作用的。
午夜梦回时,林维伦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出西门塔尔牛的骨骼。
如果他也有一头健康的西门塔尔牛,那么他会先从脖子处下刀,放血,剥离出完整的喉管,那是最为劲脆弹牙的部分。之后是软嫩的里脊,肥润的胸口、滑顺的骨髓……
好馋啊。
兽医的声望只能封闭牧场,不知道能不能被允许咬一口“顾客”?
再次得到费迪南德的消息,已经是几天后了。
彼时林维伦刚刚独自为一匹腿出问题的马解决问题,费里先生在一旁观看。
这匹马问题不算大,文字给出了【蹄子化脓】的说明,林维伦只需要依照记忆用蹄刀将马掌割开,把脓液抽出来就行。
手法和刮骨注射腌料差不多,最后倒上碘,来一针消炎针。
就是大马1400磅的身体靠在身上时,差点没给林维伦肋骨压断。
….必须得把运动提上日程了,他想。
“干的不错。”结束时,费里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于是养马人也在一旁眉开眼笑。
和费迪南德不同,这一家都是热情的北爱尔兰人。
尤其是女主人,实在太喜欢这位长相英俊的小伙子了。
“如果我的女儿在这里,你们一定可以聊的很愉悦的!可惜她正在菲利普伯爵那里帮忙,实在没时间回来。菲利普伯爵你知道吧?德纳姆镇最富有的人,他拥有这里近乎一半的土地呢!我们都是他的租户。”
女人笑吟吟放下一盘奶酪土豆泥,上面撒着一层胡椒和盐,下方是和奶酪一起拌匀的新鲜土豆。
味道闻起来又香又甜,薄薄的雾气缭绕着飘过莴苣沙拉。
调料就是简单的油醋汁,重点在于菜。这些全是自家种的菜,莴苣、羽衣甘蓝、黄瓜、切开的小番茄,生机盎然又清脆爽口。
简单两口,就能洗去一身疲惫。
主食也很简单,一个煎蛋,两片腌培根,面包一夹就是一个三明治。
慷慨的女主人还拎了一个装羊奶的小锅,就放在厨房的小炉子上温着,随喝随取。
趁着老费里和主人们聊的欢乐时,林维伦悄悄试验了一下,发现文字说明并不适用于被做熟的肉或蛋,同样也不适用于人类。
于是他安心吃饭,圆桌上的话题不知怎的就转到了前两天那场热闹上。
“听说费迪找了安德烈兽医,在牧场门口和农业部的人据理力争。”男主人说,“当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农业部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非常愤怒,对安德烈毫无尊重,破口大骂。”
那是当然,因为先入为主费里也玩的很溜,林维伦垂下眼睛想,农业部的人去了只会以为安德烈是替费迪南德遮掩的,能不激动么?
假如德纳姆镇因为绦虫而出了人命,农业部从上到下都会担大责任。
女主人八卦地压低声音,“安德烈并没有和农业部谈判的资格,也不是个有魄力的人,他灰溜溜地逃走了。农业部直接强制关掉了费迪南德的牧场,那一家子发了好大的疯。”
“我早就说过,”男主人高深莫测地“哼”了一声,“费迪南德那个脾气,迟早会吃大亏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农业部要去找他的麻烦。”
老费里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人,他没有在外说出费迪南德家牛的问题。
直至两人回到车上,兽医先生才和助手说明更多情况。
“今天早上的时候,费迪南德家所有牛的送检结果已经出来了。”
林维伦立刻抬眼。
“一共二十八头牛,有三头患上了脑包虫病,两母一公。”老费里启动汽车,看着身旁的年轻人,“其中最严重的一头,就是我们那天经手的那头,牛粪里已经密密麻麻全是虫卵了。农业部派了专业人士,已经开始对那座牧场做灭活和杀虫处理了。”
“传染源呢?”林维伦问。
“现在还没有确定,不过大概率是因为他家自养的狗。”费里说,“巴娄山离利得谷不远,山谷中的森林是打猎的好去处。不少农户都喜欢带着狗进入狩猎,野生动物的皮毛和肉都是值钱的玩意儿——费迪南德不止一件事和我们撒谎了。”
活该啊。
林维伦仰靠在座椅上,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那家伙以后恐怕得上农业部的重点关注名单了。
“你救了不少人,林格特。”费里似乎很高兴,“农业部对你表达了赞赏,他们记住了你的名字,并为你颁发了奖励。”
布满褶皱的手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了身边人。
“什么?”林维伦疑惑打开,蓦然一愣。
这居然是一本初级兽医资格证!
这倒是让他感到惊讶了,老费里居然把这个功劳直接给他了?
和农业部打好关系的好处有很多,最直接的就是他的初级兽医资格证,包括将来要是想拿到执业兽医资格证,都需要农业部签字的。
在英格兰,刚毕业的实习生是不能独立行医的。必须由拥有执业兽医资格证的老兽医写推荐信交由农业部,农业部审查过后才可以颁发初级兽医资格证。
有了初级证,才可以独立行医。
同样的,一旦初级兽医在行医过程中犯了大错,给他写推荐信的老兽医也是需要负责任的。
而执业兽医则是更高一级别,必须通过兽医学院的认证考试,农业部签字确认后才能获得。
有了执业证的兽医,才被允许独自开设兽医诊所,带刚毕业的实习生。
再往上还有更高级别,不过就不是现在的林维伦所在意的了。
老费里不仅将这件事的功劳全让给了他,还大力推荐了他,否则刚毕业的实习生不干满几个月或一年的活儿,根本拿不到这个。
他才用了几天?
看来这两天频繁让他自己上手也是因为这个。
“谢谢您,先生。”林维伦真诚地说。
“这是因为你本身的优秀,”费里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是天生的兽医,林格特,我从未见过像你一样天赋这样高的孩子。所以我也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而已。”
跟一个好领导果然不一样。
不过感谢不能光靠嘴巴说,林维伦决定付出实际行动。
就用他最拿手的。
傍晚,林维伦再次来到集市。考虑到老年人不太好的牙口和自己干瘪的钱包,他只买了4磅榅桲,一小把芫荽,一条刚咽气的鲈鱼,和几颗鲜红的的小辣椒,再来一小罐牛奶,一袋吉利丁片。
路过卖酒小店时,他和老板磨了半天,才买下一小瓶试喝装的干白葡萄酒。
付钱时,老板用俚语低声骂了句什么,林维伦猜测大概是“穷鬼”一类的,他全当没听懂,付完帐立刻遁走。
回到家,洗干净手,林维伦把衬衫袖子挽起,立刻开始处理榅桲和鱼。
他先把榅桲洗净去皮,一分为四,平铺在盘底,之后倒进一点干白。
不能太多,刚刚好没过就可以,这样泡上一夜,榅桲猩红色的果肉就会变的更加紧实饱满。
鲈鱼也是同理。
林维伦在剩下的干白里放入胡葱、小洋葱、小红辣椒和姜片,用大火炖煮。
所有食材的芳香物质混合充分融化进葡萄酒里,让其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浓香。
其实最美味的底味应该由绍兴料酒担任,那是林维伦永远都无法忘怀的气息,
不过条件有限,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接着将冷却后的酒液刷在鲈鱼身上,鱼背上提前切开的刀口打开怀抱,献出自己的一切拥抱汨汨流进来的汁液。
空荡荡的鱼腹中更是一层又一层被深深渗入,林维伦不厌其烦,将整条鱼翻来覆去,少量多次一遍又一遍,确保每一块鱼肉都被腌料重重裹住才结束。
最后他在鱼腹中塞入柠檬片和芫荽,扣上盖子后和榅桲一起腌制一夜。
等第二天一早,整间屋子里都□□白和果香填满了。香气四溢,小巷里的人们才从睡梦中醒来,就闻到了让他们瞪圆眼睛的气息。
和上次霸道的辣不同,这次的更浅,更醇,却也更撩人。
“究竟是谁家啊?”人们不约而同将窗户开的更大一些,深嗅一口,脾肺都觉得清爽了不少。
可他们瞪大眼睛,也没发现这股香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林维伦无知无觉,专注着将榅桲夹出,上锅小火慢炖。
阳光一照,锅中的红显现出一抹光亮的金色调,之后倒出冷却,与牛奶充分混合,最后加入吉利丁片就可以。
至于鲈鱼就更简单,在表面涂上盐做简单调味,接着用黄油慢煎。
噼里啪啦的声音比所有闹铃都更有用,微风从窗户吹进来,在蒸腾的热气里快乐打着转。
林维伦闻到了香气之外属于夏日初晨特有的芬芳,那是阳光、青草和灌木树篱的味道。
鲈鱼出锅之后,他用昨夜泡过榅桲的干白、鼠尾草和百里香做了个简单的酱汁,浇在鱼身上。
费里先生和阿尔玛对突然到来的早餐感到惊讶。
“我的上帝啊,”太太夸张地捂住胸口,“这些都是你做的?这是什么…?哦我的天,榅桲果冻和鲈鱼!早上那股香味居然是你家散发出来的!”
费里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惊喜出现。
“你居然会烹饪?”他难以置信,目光完全被色泽鲜艳的果冻和鱼牢牢攥紧了。
并不是他想指责阿尔玛什么,可当林格特带来的菜摆在和大地一个模样的熏肉旁时,熏肉就迅速失去了所有吸引力。
林维伦微笑着,“只会一点点,这是为了感谢您对所烹调的。希望您能喜欢。”
“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客气。”老人虽然嘴上这样说着,手却立刻用干净勺子舀下一大块鱼肉,连带着酱汁一起放到餐盘里,然后用小叉子叉起一块迅速放入嘴中,
被白葡萄酒腌制一夜的鱼肉已经到了最为滑嫩的程度,费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舌尖融化开来,他几乎不需要嚼,只是轻轻一抿,鱼肉就像破开的奶油,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带着回味悠长的酒香,又伴随无比清甜的果香。
某一刻,费里感觉自己仿佛掉进酒缸的老鼠,又如同扎进果园的飞鸟。他从上到下都被这一口酱汁鱼肉泡的暖洋洋的,连眼睛都忍不住眯起来。
余光瞄见一旁的榅桲果冻,他又变得迫不及待了。
榅桲和牛奶混合之后的颜色是一种漂亮的金红,最上面浇了一点蜂蜜做点缀。
那是阿尔玛的石楠花蜂蜜,和滑溜溜的果冻一起入口,甜而不腻,口感是从未感受过的绵密顺滑。
比起果冻,更像被榅桲泡的清凉泉水,瞬间驱散了夏日即将蔓延起的燥热。
更令人惊叹的是,果冻和鱼肉的味道几乎是相得益彰的。
一开始,费里和阿尔玛还吃的克制而有礼。但当察觉到菜越来越少,两人默契撕掉了文明人的伪装,变得狼吞虎咽。
他们用面包片沾着鲈鱼酱汁吃了个精光,又恨不得把果冻盘底的一丁点渣渣都舀进盘子。
“这绝对是我吃过最好的!”阿尔玛抽空说道,“比狐狸酒馆,比那些傲慢的法国厨师做的还要好吃一百倍!”
“我收回‘你最适合做兽医’这句话,”费里意犹未尽,脸上的褶皱似乎都因为这顿美味被抚平了,“这绝对是我收到过最完美的礼物!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