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凡日月所照,皆入李昼的胃
平康六十年的普渡城门口, 高从煦与剑客·李昼告别。
跟在高从煦身后的小吕一直在看李昼,她想不起来自家殿下什么时候交了这个朋友。
“殿下,您总是把别人也当成跟您一样的坦荡之人, 一点防范之心都没有。”
她看着剑客骑上白犬,转身便凑到高从煦耳边小声提醒。
高从煦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那么小吕可看出阿赢哪里有问题?”
小吕没有多想, 下意识说:“这位公孙大侠,确实是个侠肝义胆的人。”
她说完便呆住了,奇怪,她明明没跟剑客相处多久,根本不知道她做过什么, 怎么就知道她侠肝义胆了呢?
高从煦展开折扇, 悠然向前:“连明察秋毫的小吕都这么说,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其他随从发出一阵哄笑,小吕快步上前,满脸通红地说:“殿下怎么取笑我。”
“你不是在修一门洞见真实的法术吗?怎么就取笑你了?”高从煦执扇的手一顿,“小吕。”
“嗯?”
“用这门法术的时候小心点,别什么都去看。”
“殿下放心,这可是修行之人的常识。”小吕说,“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凡人不可直视之物, 我怎么会那么鲁莽。”
永熹二十一年,封州城。
“婆婆,听说药王山的医师们要来巡诊了, 我陪您去看看眼睛吧。”修缮到一半的慈恩太平真君庙里, 墨者殷婵正在对吕神婆说。
神医娘娘飞升之后, 身为新墨的殷婵收到了皇帝的任命, 成为了一名新鲜出炉的工部员外郎,留在封州, 负责娘娘庙的修缮工作。
老师给她传来一封书信,恭喜她终于入仕,以她的能力,早该在官场有一席之地,不知为何拖到了现在。
吕神婆正在研究殷婵的木人傀儡,听到声音抬起头,布满白翳的眼睛落在了殷婵脸上,仿佛视力完全没受影响。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双眼睛曾经能看到千里之外的蚂蚁,拥有着勘破虚妄的强大能力,现在却只能通过神识看到周围模糊的景象。
之所以还能准确“看”向说话之人,是因为瞎了后她便修炼起耳朵,听力远胜常人。
即便如此,平日生活依然多有不便之处。
更不用说每时每刻都仿佛被针扎一般的刺痛,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让她无法入睡。
好在现在已经习惯了。
“我这眼睛,药王山也没办法。”吕神婆笑着说,“何必再去占用义诊的机会。”
殷婵皱眉道:“都说阎王要你五更死,药王留你到七更,婆婆你的眼睛怎么会治不好?”
“大概是因为,这双眼睛的病源,比阎王还不好惹吧。”
吕神婆顿了顿,笑呵呵地谈起了自己的眼睛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模样的。
“……殿下中箭后,我曾察觉到那箭上缠绕着奇怪的污秽气息,便尝试施展法术,查看这股气息的来源。”
殷婵给两人各倒了杯热茶,刚要喝一口,便因为这话心头一紧:“您怎么这么鲁莽?”
面对自己不了解的邪祟,怎么能轻易施展这种法术,只有没常识的散修才会这么做。
吕神婆捧着茶杯,依然笑眯眯的:“当时太着急,顾不上那么多了。不过,我也临时做了不少布置,若是被那污秽气息反噬,立刻就结束那门法术。”
“有用吗?”
“有用。”吕神婆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寒颤,“若是没做那些布置,现在,我就不是个瞎子了吧。”
“您的意思是,本来会反噬到别的部位吗?”
“我的意思是,会变成一个死瞎子。”
“……”
殷婵哭笑不得:“婆婆你还挺幽默的。”
吕神婆哈哈大笑,殷婵喝了口茶水,忍不住又问道:“所以,您当时看到了什么?”
“……”吕神婆只是回忆了一瞬,便立刻感受到当年看到那气息来源时笼罩全身的恐怖,那是最古老的原初,一切的一切,世界的基石,宇宙的终极秘密。
她甚至没有看清那些繁复奥妙的秘密是什么,只是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背影,提前做的所有准备就像露珠一样蒸发了,眼睛也失去了光明。
吕神婆立刻掐死了回忆祂的念头,看向担忧的殷婵,摇头说:“不可说。”
殷婵愣住了。
“谁在看我?”
剑客·李昼心生疑惑,她感觉这个世界真的越来越危险了,睡觉睡到一半会忽然碰到冰冰凉凉的东西,走路走到一半还有人偷看自己。
要不以后还是少出门吧。
聂洪和阿骠跟在她身后,谁也没问怎么回到永熹二十一年,区区穿越时空,对剑侠大人来说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们哪知道,剑客·李昼从头到尾都没发现自己变了时空,只是觉得吃完该回家了。
她夹了夹白犬的腰,示意后者该走了。
白犬正不知道要去哪儿,又不敢问,生怕自己不够机敏,被剑侠嫌弃。
忽然,它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跨越时空引领它迈开步伐。
剑侠大人的目的地是永熹二十一年的望蛮村,于是,它便可以回到那一年。
天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也要拥有穿越时间长河的伟力了吗?
白犬一边抬脚,一边想入非非,不曾想,一回到望蛮村,那种可以跨越时空的力量便离开了。
呜呜呜……白犬心里一阵不舍,却是一点都不敢抱怨。
大人不赐给它神力,一定是它不够努力,它要多反思。
剑客·李昼哪知道,一条狗能有那么多小心思。
她一回到望蛮村,就看到一地的血浆碎肉,清冷的月辉照在上面,仿佛撒了层盐霜。
谁在腌肉?
这肉闻起来臭臭的,她可不吃。
李昼纳闷地看了看四周,只看到高大健硕的韦先锋,昌宁公主不知去了哪儿。
“剑侠大人。”韦先锋一看到她,就冲了过来,抱拳说道,“方才这些夜叉鬼忽然暴.动,又提起您的尊名……”
原来这满地碎肉是夜叉鬼的,剑客·李昼看韦先锋的眼神都变了,没想到韦先锋长得浓眉大眼,动起手来这么狠。
韦先锋收到李昼的视线,立刻闭上了嘴,也是,村子里还有许多望蛮人,留下的犬夷士兵也未必没有二心,还是得小心行事,不可把剑侠大人的根底透露出来。
不愧是大人,思绪总是如此缜密。
虽然她也不知道,能让说起尊名语气不够恭敬的夜叉鬼原地爆炸的剑侠大人,还有什么可小心的。
但大人一定不会错。
她不懂一定是因为她想得还不够多。
韦先锋钦佩地看着剑客·李昼,继续汇报:“公主殿下得知夜叉鬼的异动来源于普渡城,已经亲自率领大军出发了。”
聂洪原本还在紧张地寻找公主,听说她去了普渡城,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现在整个犬夷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普渡城,剑侠大人不仅吃得干干净净,还留下了自己的气息,哪还有邪神敢在城中放肆。
剑客·李昼可不想再去一趟普渡城,事实上她剩下的城也不想去了,这样效率也太低了。
正在她苦苦思索有什么办法能在最短时间里横扫犬夷之时,她的余光注意到模拟器界面上的提示。
【恭喜你突破夺天录第三层:慧夺!】
【恭喜你获得:羲和神君的部分权柄!】
差点忘了,自己现在的智慧可不一般,还是人见人爱的小太阳。
李昼想了想,取出无隐明镜,咬破手指,在镜面上滴了一滴血。
镜子猝不及防,整个镜面瞬间被染红,下一刻,就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轰地一声,被一股炽热的温度打碎成千千万万片。
李昼用慧夺之力,夺取了镜子的控制权,又将蕴含着太阳权柄的一滴血,挤在了镜子上。
这样镜子就可以代替她发光了。
有句话不是叫什么日月所照之处,都是我的土地。
李昼想试试,她的光芒能不能把那些邪祟都收入自己的地盘。
她将镜面血红的镜子递给韦先锋:“若是遇到妖邪,便取出镜子,用镜面照它。去吧,你是征战沙场的猛将,后方就交给我吧。”
李昼说完,心里十分得意,她可太会说场面话了。
韦先锋吃惊地接过血色镜子,望着面色平静的剑侠大人,她竟然知道自己急于立功,用军功挣一份家业,将这泼天的富贵送给自己。
怪不得公主和聂师都说剑侠大人面冷心热。
韦先锋感动得连连点头:“大人放心,末将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剑客·李昼十分满意,通过滴在镜子上的那滴血,她随时都能嘴巴一张,远程吃饭。
不用跑来跑去的李昼,跟着阿骠回到她家,美美躺下。
打了鸡血的韦先锋漏夜出发,马不停蹄地奔向妖魔洞窟,一遇到拦路的妖魔,便取出镜子。
血红的镜面便会射出一道红光,将妖魔笼罩在其中,妖魔甚至都来不及惨叫,片刻后就会变成一堆白骨,哗啦啦落在地上。
韦先锋照着照着忽然陷入沉思:怎么感觉,她们比对面更像妖魔一点?
李昼腮帮子鼓起,不停地嚼,都快嚼出咬肌了,心想韦先锋好勤快啊,幸好她吃饭速度也很快。
趴在门口的白犬垂头丧气,镜子居然得到了剑侠大人的一滴血,凭什么,狗也想要。
意识碎成无数片的镜子若是能听到它的心声,或许会泪如雨下:我倒是想把这福气让给你啊!
第112章神器与魔器
夫椒城, 李府。
了尘师太正在端详一只青釉花瓣碗。
釉面莹润,胎质轻薄,看得出工艺高超, 不输御用之物。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这是一只李昼用过的碗。
“……我今天早上起来,给昼儿做了一锅香菇鸡肉碎碎面,刚准备用这只碗盛一碗,就被烫出了个大水泡。”
李生一边说,一边敬佩地望着了尘师太, 不愧是野鹤庵的大师, 竟然就这么空手拿了起来。
难道她练了什么无情铁手之类的神通?
了尘师太不动声色地放下碗,衣袖垂落遮住烫伤的手心,悄悄运起法力疗伤——
烫烫烫烫……烫死了!
看李生用盘子托着送过来,还以为只是一般烫。
要不是多年涵养,接过碗的一瞬间,她就已经把碗扔出去了。
这和直接用手碰岩浆有什么区别?
“我从它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太阳的气息。”了尘师太沉吟,“在这之前, 昼儿似乎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能力。”
“没有。”李生说,“她除了手脚多一点,能吃一点, 和普通小孩没什么区别。哦不对, 也有区别, 比同龄人懂事, 好学。”
了尘师太深深看了眼李生,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 李家一家人没有变异成妖邪已经是奇迹了,又怎么可能指望他们还能保持理智呢?
“看起来,她获得了新的玩具。”了尘师太抬起头,看了眼东方升起的红日,绚烂的朝霞将天边染成一片金色,“至少目前为止,应该算好事吧。”
她不知道羲和神君身上发生的事,却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
“那以后昼儿用过的碗,我们岂不是都不能再碰了。”李生皱眉,“最近家里进项不多,又得加一份买碗的开支。”
了尘师太失笑:“有此等神器,你还担心没有进项?”
“神器?”
“不错。虽然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太阳气息,可对修行之人来说,已经是极其难得的至宝,那些修习纯阳功法的修行者,恐怕愿用千金万金来换呢。”
李生睁大了眼睛:“那都够买昼儿一辈子的碗了,还得是纯金的。”
“要起个响亮的名字才行,酒香也怕巷子深,日神羲和,又称东皇,不如便叫东皇瓯。”了尘师太看向李生,“你觉得如何?”
李生略一思索:“我先去跟昼儿商量下。”
虽然她都不一定记得自己用过什么碗,但万一还就对这只碗有感情呢?
了尘师太点了点头:“若是昼儿愿意,我便去放出风声,说东皇遗物现世,吸引那些修行纯阳功法之人。”
“要卖碗?”婴儿·李昼一觉醒来,刚吃上香菇鸡肉碎碎面,就看到李生和了尘师太过来问自己,还要不要这只旧碗。
没想到家里已经这么困难了!
李昼大惊失色,脑子里闪过众多赚钱的办法,什么做玻璃,做水泥,出海找金山银山……
一个都不会!
“卖了给你换金碗。”月娘看了眼瞬间噤声的李生,心想这李乌龟怎么到现在还不敢跟女儿说话,扭头柔声问李昼,“可以吗?”
李昼纳闷地看了眼娘和爹,什么呀,还以为家里穷得碗都用不起了,她可是节俭的好孩子:“要是买得起,就可以。”
月娘说:“卖了就买得起,你这只碗,能换十个金碗不止。因为是你用过的。”
了尘师太听到这句话心中一紧,盯着李昼表情,生怕她开始思考为什么会这样。
结果李昼听到最后一句话,神情自然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她的神童之名传了出去,喜欢鸡娃的家长想买回家蹭蹭好运吧。
对自己的智慧十分自信的李昼,完全没有继续深究,一口答应卖碗的事。
了尘师太:“……”
总觉得自己总是想太多。
池州地界上流传起神器东皇瓯出世的传言时,犬夷境内正因为魔器赤焰灯为祸人间而人心惶惶。
传说那赤焰灯是一代魔主的本命法宝,凡被灯光所摄,不管你修为多么深厚,都会在顷刻间血肉尽消,化作一抔白骨。
好在,从周国来的公主既勇敢又善良,带领着士兵,一次又一次赶走那邪恶的赤焰灯,救下无辜的百姓。
国师赞陀与妖魔结盟,不顾百姓死活,周国公主却视所有人为自己的子民,犬夷人、望蛮人、容甸人、罗儛人……只要能说周国话、愿意学周国文字,就都可以向她寻求庇护。
只要还想活下去,没人还愿意跟着犬夷王室,更不要说信仰摩诃迦罗。
摩诃迦罗的神像被砸毁了,换上了伏魔正阳剑圣像,公主娘娘说了,就连她都是受到剑圣大人指引,才下定决心来到犬夷救济众生。
犬夷的工匠水平不如大周,诚敬之心却一点也不少,剑圣神像供进了神殿,取代了摩诃迦罗与其从神。
“伏魔正阳剑圣显灵,剑圣大人威武!”
人们按照公主娘娘的吩咐,每日诵念祈祷,口口相传剑圣大人的故事。
她来自夺天宗,夺天宗山门就在周国境内的薜荔山上,那曾经是个和犬夷一样的魔窟,现在却成了安乐祥和的洞天福地。
剑圣大人一到,妖魔便闻风丧胆,若是还不安心,还可以用《静真吃鬼图》镇宅,静真大帝更是了不得,那可是夺天宗主!
随着剑圣信仰兴起,摩诃迦罗的信徒成了过街老鼠,昔日的犬夷国教竟成了人人鄙夷的邪.教。
死不悔改的狂热信徒抱着仅存的神像,东躲西藏,日夜祷告,却无法得到自家神主的任何回应。
“……摩诃迦罗,已经死去四十多年了。”
在昌宁公主大军攻入王庭时,便保护着犬夷王一起离开的国师赞陀,震惊地倒退了几步,差点站都站不住了。
换了一身平民衣服的犬夷王面色铁青,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那你先前得到的神谕都是什么?你信誓旦旦说天神会保佑我们,却连祂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祂不是神吗?会死的神,还能叫神吗?”
“若是信仰不灭,人间便有祂的锚点,祂便有复活的那一天。”赞陀没有管犬夷王疯狂的神情,直勾勾盯着桌案上的神像,“我们还有机会。”
“天神都死了,还有什么机会?”犬夷王看赞陀的眼神,恨不得吃他的肉,饮他的血,可偏偏他的护卫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他现在能倚仗的只有国师。
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冷静下来,犬夷王松开赞陀,面色颓然地靠墙滑倒。
赞陀摇头说:“天神不会出错,错的是这个世界。有人改变了历史,让历史上的摩诃迦罗死去了。”
犬夷王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你能让历史回归正轨?”
“我不能,但天神可以。”
赞陀瞥了眼犬夷王,理了理胸前的褶皱,犬夷王刚刚的不敬,他都记在心里,王的身份暂时还有用,等天神复活,再送他上路吧。
两人分明都对对方起了杀心,下一刻,却是振作精神,商议起如何重建摩诃迦罗的信仰。
“笃笃。”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收声,赞陀打开门,看到了这屋子的主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
现在犬夷境内遍布搜捕犬夷王与国师的文书,要不是此地处于大山深处,消息不灵通,犬夷王和赞陀还真不敢久留。
“大人,饭做好了。”老妇人神情中满是对大人物的敬畏之色,赞陀用神识搜查了她全身,并未发现任何利器与毒药。
“多谢。”赞陀露出了年轻时传教所用的微笑,看着老妇人端来饭食,瞥了眼犬夷王。
犬夷王会意,对门口守着的护卫们说:“你们也吃吧,一路上辛苦诸位了。”
“不敢!”护卫们虽是这么说,却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接过老妇人端来的饭食,站在原地就狼吞虎咽起来。
犬夷王与国师坐在饭桌前,等门外护卫吃完,又过了一刻钟,依然无事发生,才拿起筷子,沉默地吃了起来。
今日便在此修整,明日离开时,看在那阿婆用心侍奉的份上,留她一具全尸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着。
在他们看来,自己的行踪绝不能暴露,成大事者怎可在乎一个老妇人的生死,等以后复国了,将她厚葬也就是了。
他们这么想时,却没有发现,供奉在案桌上的三头八臂摩诃迦罗神像,逐渐扭曲变形,变幻为背负大剑、衣袂飘飘的剑圣神像。
送完饭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神像的老妇人,看到这一幕,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赞陀注意到她的神情时,已经和犬夷王分食完了一桌餐食。
他心中一跳,顺着她的目光猛然扭头,对上了神像的视线。
那眼眸低垂、散发着神圣辉光的神像,感觉到他的目光,缓缓睁开了眼。
“啪嗒。”赞陀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毒……有毒……”先一步吃完饭的护卫们捂住嘴,鲜血却依然从指缝大股大股溢出。
犬夷王意识到不对,想要握住身旁的铜鼓,却感到胃里传来剧烈的灼痛,一张口,喷出了含着碎肉的鲜血。
“……你……你是邪神信徒……”他难以置信地望向老妇人,艰难吐出破碎的语句,“……我是你的王!”
“我曾经是王庭中的侍女。”老妇人冷冷地说,“大王,你果然已经不记得我了。”
犬夷王痛苦的神色中多了一丝茫然,赞陀身体一震:“你是被先王下令砍去双手的那个侍女!”
“国师大人居然能记得我这样的小人物,真让我感动。”
赞陀一边悄悄运起法力,一边拖延时间:“我怎么会不记得你,你为了反抗不公正的命令,咬死了先王,这份勇气让人敬佩……”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事后找了我好几次,想要杀死我这个唯一见证了宫变的人吗?”老妇人打断他的话,微笑起来,“我在深山里藏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今天,大王,国师,死在一个小小的侍女手里,还是当年想杀却没杀死的侍女,是什么感觉啊?”
犬夷王再度喷出一口血,却已经顾不上发怒,低头看向腹部。
不知何时,他的胃已经从里烧穿到外,眼看就要断成两截了。
赞陀全身法力都已凝滞,腹部亦现出烧灼之色,脸色铁青,忽而冷笑连连:“不过是借用了邪神的力量,竟然也敢说这样的大话。”
老妇人惊奇道:“难道你们不是要借用摩诃迦罗的力量?剑圣大人可不像你们的摩诃迦罗……你想做什么?”
赞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剑圣神像,想将神像打碎,只要毁了这个媒介,只要毁了它,那附着在饭食里灼烫的神力就会消失。
“轰!”
还没等他触碰到神像,炽热如太阳的辉光便将他弹飞出去,仅仅是一瞬间,赞陀便被烤成了一块人形黑炭。
老妇人一怔,随即看向岿然不动、重新闭眼的神像,无比欣喜地说:“多谢剑圣大人。”
犬夷王不甘心地张了张嘴,似是还想说什么,下一刻,却已咔嚓一声,从腰腹位置烧成了两半。
老妇人收回视线,神色漠然地望了眼他的尸体,又扫了眼门口早已经倒下的侍卫,拿起铲子,挖起了埋尸坑。
与此同时,一处螺妖洞府前,韦先锋正让部下去附近通知百姓来围观收妖,想要借此破解谣言,她拿的“赤焰灯”绝对不是魔器,之所以公主一来就走,还不是因为她是先锋,要给公主开路。
剑客·李昼通过血色镜子,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粉色福寿螺卵,张开的嘴,一下就闭上了。
怎么搞的,一会儿是臭人,一会儿是臭螺卵,都不好吃的样子。
被恶心到的李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密集恐惧症犯了,消失吧福寿螺。
终于被说服的百姓们小心翼翼走出家门,看到那房屋大小的螺妖,与密密麻麻的粉色卵,都被赤焰灯的血色光芒罩住。
螺妖惨叫着自燃起来,在烈焰中疯狂翻滚,几个家中曾经出现过“田螺姑娘”的年轻人脸色一变,下一刻,竟也低头呕出大量粉色的卵。
第113章神器东皇瓯现世
在这个螺妖附近的小村庄里, 一直流传着田螺姑娘的故事。
传说中,有个农户没钱成亲,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干活, 晚上收工回家,过得很是凄苦。偶然有一天, 他在田里捡了一只田螺,便将田螺放在了家中的水缸里,悉心照料。
第二天,这农户一回家,便看到灶台上已经煮好了白米饭, 饭桌上放着做好的美味菜肴。
连续几天都是如此, 农户下决心搞清楚这个神秘人是谁,第二天下午早早收工回家,透过门缝悄悄朝里张望。
只见水缸里,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钻出螺壳,走进厨房,不多时,便做出了一桌香气四溢的饭菜。
农户就在这时推门而入,把田螺姑娘吓了一跳, 农户问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田螺姑娘叹了口气,说自己本是翡翠湖里一位老螺王的公主,因为犬夷人霸占了翡翠湖, 几个护卫拼死把她护送出来, 走到这处村庄时, 便因缺水生生渴死了。
要不是农户心地善良, 把她带回家中水缸里,她肯定也会步上她们的后尘。
田螺姑娘为了报恩, 这才每日悄悄做好饭菜,免得农户忙碌了一天,还得忍饥挨饿。
可惜,现在她的真身已被农户看穿,不能再继续停留。
她留下了螺壳,告诉农户,里面存放着足够他食用的米粮,随即便翩然远去了。
因为有这个故事,村子里遇到了“田螺姑娘”的年轻人,都不敢去戳穿,生怕点破此事,自己便没了一回家就有饭吃的好日子。
他们哪能想到,所谓的田螺姑娘竟然是从异国迁徙而来的福寿螺。
呕出粉色卵的年轻人,纷纷和烈焰中翻滚的螺妖一样,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凄惨地喊起痛来。
螺妖苦苦哀求韦先锋:“求大师收了神通吧,我虽然在他们的身体里种了许多卵,可也只是为了繁衍生息,并不是存心害他们性命的啊。”
韦先锋看着房屋大小的螺壳里滚出各种各样的骷髅,人骨、犬骨、羊骨俱有。
她摇头说:“你既然杀了人,我便留不得你。”
螺妖流着泪,继续恳求:“请让我的孩子们回家吧,我保证,它们以后只吃些水草,不会再出现在人们眼前。”
韦先锋刚有些心软,余光瞥见满地粉卵:“……”
意识破碎的镜子更是尖叫着,断断续续地传音:“它在这里……没有天敌……越生越多……水里会变得全是它的同类……”
李昼已经切断了与镜子的联系,看到福寿螺时的反应却深深留在了镜子的脑海里,主人厌恶的东西,自然不能再留在这个世界上。
韦先锋一想到满湖都是粉卵的场景,就打了个寒颤,连忙拿着镜子,加快速度,把螺妖与其卵全都烧成灰烬。
吐出粉卵的年轻人不再喊痛了,肚皮被小福寿螺顶破,谁也不敢靠近,韦先锋将镜子移过去,把他们身体里呕出的卵与螺也烧了个干净。
他们的尸体肯定也不能留,万一体内遗漏了一两只福寿螺,后患无穷。
为了避免村民们反感,韦先锋将福寿螺能快速增殖的特点提前告知。
村民们都恨不得给她磕头了,求她快把这些尸体烧了吧。
熊熊烈焰烧死了过去的故事,村庄里流行起新的传说,年轻男子若是不会做饭,就会引来妖物寄生,所以每个男孩从能走路开始,就要学习怎么做饭。
……
剑客·李昼吃饱喝足,骑着白犬,悠闲地回了薜荔山。
她可不管昌宁公主要如何经略西南,她是一名纯粹的剑客,心里只有剑。
再加上一点点吃。
毕竟,人是铁,饭是钢。
她这一走,先是望蛮村村民一直追到了大周边境,对着薜荔山方向三跪九叩。
又有远处的百姓陆续赶到,哭得像个泪人。
边境挤了近十万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军压境。
有几个边境将领就以为公主兵败,犬夷又打过来了。了解完前情,嘴上虽没说什么,私底下却打听起,怎么把孩子送去夺天宗修行。
那位伏魔正阳剑圣,可是正儿八经有敕封的活神仙啊。
要能拜在神仙门下,岂不是能带着家里老小也鸡犬升天?
一辆辆马车驶向了薜荔山,一群群少年们燃起了剑侠梦,拜师之人汇聚在巍峨山门下,求叩仙道。
山门却始终紧闭,没有一丝一毫开门收徒的意思。
打听到夺天宗已有两位弟子,一位是驷州司马之女,另一位只是个庶民的孩子,平日也未曾有天赋异禀的传闻。
这些将军们、刺史们、豪强们的孩子,便自豪地挺起了胸膛,他们体内流着祖先高贵的血统,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博闻强识,懂得比那小官之女、黎庶之女多多了,夺天宗连她们都愿意纳入门墙,又有什么理由不收他们呢?
这些少年,即便在豪门望族中也是个顶个的出类拔萃,夺天宗门都没开,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学习到上等功法,怎么收取族人孝敬,飞升的时候带哪只狗了。
没有人想到,这门一关,便是七七四十九日。
虽然没人敢去闯山门,大部分人却也耐不住性子了。
最娇生惯养的一批没几天就叫苦不迭地回了家,自诩有恒心有毅力的住了一阵子马车也灰溜溜地走了,最后还在山下苦等的,只有在家中不受待见的透明人,和没什么家底的普通百姓的孩子。
山门之后,方士齐英与墨者刑参默默望着这一个多月,山脚从车马骈阗,犹如集市,到人流稀疏,只剩小猫三两只的场景。
这几人里,有一个大家出身的姑娘汪思礼,把家中仆役全部赶走,孤身一人留在了山门前,尝试着自己生火做饭,却差点没把林子点了,好在旁边有两个农户的孩子,一个叫卫原,一个叫张大,帮忙灭了火。
汪思礼为了感激他们,取下身上的玉佩珍珠相赠,张大也就罢了,只是推辞不受,卫原却只是冷冰冰地望着她,仿佛看穿了一切。
“你发现没,汪姑娘时不时就会看一眼四周隐秘处,似乎是觉得有谁在看她。”刑参若有所思地说。
亦是贫苦出身的齐英,神情与卫原一模一样,嘴角勾起了讥笑:“她是在演给剑侠大人看,表现她的品行呢,这些大家族的人一贯如此,心机深沉,表里不一,什么举孝廉,呵!卫姑娘做得对,此人不可结交。”
刑参摸了摸鼻子,不敢反驳她,只是看了眼山顶,沉吟道:“宗主大人不在,剑侠大人便不愿再收徒了吗?”
“自从宗主大人云游,剑侠大人便一日比一日孤寂,若不是公主出征,根本不会下山。”齐英叹了口气,“她们二人,果然师姐妹情深,嘴上不说,却思念着对方,这份真挚的感情,真叫人向往。”
刑参点头说:“宗主大人与剑侠大人心里,一定装着许多我们无法理解的大事吧。”
“放眼四周,皆是你我这般的庸碌之人,她们又岂能放心呢?”齐英说,“不过,我觉得剑侠大人也不是说不愿收徒,这漫长的等待,或许确实是一场考验。”
“考验?”
“不错。”齐英说,“剑侠大人的威望如日中天,大部分人来拜师都是为了走捷径,可修行,不光是修身,更重要的是修心,若连这点毅力都没有,又怎么能传道给他们呢?”
刑参恍然大悟:“那看来,那些离开的人,即便山门开了后再来,也没有拜师的机会了。只是不知,剑侠大人要考验这些人多久啊。”
“或许是一个月,或许是一年,或许是十年,谁知道呢?”
“十年?那也太久了吧?”
“你难道没注意,剑侠大人的道行已臻化境,却还每天重复着枯燥单一的挥剑吗?若连等待十年的耐心都没有,还妄谈什么修道?”
“照你这么说,剑侠大人这考验,不仅是为了筛选出有恒心有毅力的人才,也是为了他们好,免得这些人踏入修行路后,才发现自己没有这份资质,白白浪费时间。”
“你总算明白剑侠大人的苦心了。”
“在下惭愧。”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抬起头,敬佩地望着山顶那道几不可见的孤绝身影,心中充满了对剑道也无涯的感慨,却不知道,山顶的剑客·李昼,只是把这个马甲挂机了而已。
中途上线一次,还是因为收到了公主传书,说蒙将军、董将军、夏将军三路人马,都搜罗到不少邪神、妖怪洞府里的奇珍异宝,自己留着也无用,就想要赠送给夺天宗。
李昼让白犬去了一趟,取回了他们赠送(上贡)的宝贝,丢进了藏宝阁,就又下线了。
山脚闹哄哄的,她也没仔细看,还以为在赶大集呢。
要不是婴儿·李昼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剑客·李昼可能就下山逛逛了。
经过了尘师太与野鹤庵的尼姑们的专业宣传,神器出世的传闻已经传遍了整个池州。
了尘师太亲自将东皇瓯送到了夫椒城外的慈云寺里,慈云寺住持圆真接下了拍卖神器的重任。
在池州地界上,也只有慈云寺压得住这个场子。
一个多月里,池州的修行者纷纷往慈云寺里赶,夫椒城的客栈房费都翻了两倍。
李昼虽然宅惯了,偶尔也想出出门,连忙对了尘师太说,她也想去看热闹。
了尘师太为了避免修为不济的人多看她一眼自己爆炸了,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制作出一件能遮掩气息的虎头斗篷,配一双虎头鞋。
婴儿·李昼裹上虎头斗篷,穿上虎头鞋,头发被月娘梳了两个小发髻,一左一右,像一对小龙角。
她眨了眨大眼睛,对月娘说:“娘,我跟师太走了,晚上就回来。”
月娘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蛋:“回来给你煮奶茶喝。”
“娘亲最好了。”
李昼抱了抱月娘,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了尘师太走了。
了尘师太领着她出了门,看了眼来来往往的人,还是不放心,弯腰把她抱进怀里,用虎头帽严严实实地遮起她的小脑袋。
完全没想到这是为了防止她的存在伤害到路人的李昼,贴在了尘师太的胸口,听着她急促的心跳,心里叹了口气。
老师什么都好,就是太紧张她了,只是出个门,她不会被吓到的。
第114章斗篷下的触手像小狗尾巴一样左右摇摆
这时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 慈云寺中花团锦簇,珠笑玉香,游客络绎不绝, 鼎沸惊闹,庙门前的大片空地成了集市, 市廛栉比,店幌遥招,人群拥挤,一路堵到了新建的千年桥。
挑担提篮的小贩卖力地吆喝,吃的有煎馒头、蟹壳黄、芝麻糊、豆腐脑、杏仁茶、山楂酪, 用的有绣枕、绣鞋、床帐、胭脂、执壶、灯盏、毡帽, 牵着驴的、抱着猪仔的、提着一篮小黄鸭的,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卖不了的。
时不时还能看见几个落魄道士,在人群里穿梭揽客,又或是买三炷香,跟着拜一拜佛,让人看见,便是一阵哄笑。
道士也不恼, 嬉皮笑脸地说,佛主也没说,普度众生的生里不包括道士。
李昼趴在了尘师太怀里, 透过虎头帽的缝隙, 看了一路稀罕景象, 这还是她第一次出门呢。
马甲当然不能算数。
一个击打铜钹的盲人路过, 口称测字、相面、起课、算卦,无一不精。李昼抬起眼, 刚想拉一拉了尘师太,也去试一试,嘴里就被塞进一只麦芽塌饼,一下忘了想说什么。
一个背着大包袱的小贩凑上来,满脸神秘地说着“要不要看看宝贝”之类的话语。李昼刚想看看,嘴里又被塞了个蜜饯,吃完蜜饯再去找人,已经杳无踪影。
如此几次下来,正常人便该想到,这是了尘师太在防止她跟外人接触呢。
李昼却是开开心心吃了一肚子小吃,完全没有去想了尘师太的投喂为什么总是打断她的好奇心。
吃着吃着她忽然想起,自己都没查看上一次模拟的结算奖励。
【普通人的修仙模拟器】
(仙道缥缈,身为普通人的你,却也有一个一剑霜寒十四州的仙侠梦!)
【玩家姓名:李昼】
【年龄:0岁(你还是个宝宝,多睡觉多喝奶才能长高高)】
【体质:弱不禁风(尽快分配点数,提高体质吧!)】
【天赋:目不识丁、孤陋寡闻、胸无点墨、初具人形、胃口大开、脑洞大开、钢铁肠胃、从不内耗】
【属性点:25(诊治脑子坏掉的方神教徒+1点,给八蜡神上贡换取救命水米+1点,击退攻击神庙的僵尸+1点,诊治病入膏肓的府君+3点,突破筑基+5点,收服封州旱灾中打着祈雨名号凌虐生民的邪.教徒+5点,降服北荒水君+1点,降服天尊信徒司徒晦+1点,点燃自身献祭给社神+7点)】
【悟性:10+/100(徘徊在弱智的边缘)】
【根骨:12+/100(继续修炼吧,已经能看到修成仙的希望了)】
【幸运:11+/100(恭喜你,获得了全世界最好的娘亲)】
【魅力:24+/100(无人能挡的魅力正在扩散)】
【血条:?/100(有一丝奇怪)】
【寿命:9.1+/100(向着总角之年,进发!)】
【当前境界:筑基(打好基础,才可以有一头浓密的秀发)】
【功法:卷耳诰、夺天录、符法全解、飞星风水术、玉.洞百炼地皇经】
【物品:虺蛇妖丹*1、玉嬢嬢*1、喜乐神的碎片*15,蜈蚣妖丹*1,牛妖妖丹*1,熊妖妖丹*1,虎妖妖丹*3】
【法宝:灵剑·知北游、红穗铜葫芦、鸾刀、八宝铜铃,赶尸铜锣,错金符节,无隐明镜(出差中)】
【称号:你可真是个带孝女、文言文杀手、从不揣摩别人的超绝钝感力、氛围感的神、恐惧收割机、先天恐怖片boss圣体、吃席赶不上热乎的、亲妈认证的快乐小狗、先天吃播圣体、正道的光、医者仁心】
这一次获得了25点属性点,李昼略一思索,11点分配给寿命,剩下平均分配给根骨和幸运。
【寿命:20.1+/100(及冠时你想要取个什么字呢?)】
【根骨:19+/100(谁还敢说你不适合修仙?)】
【幸运:18+/100(凡事发生皆利于我!)】
李昼看到幸运属性括号里的字,回想起开始的“还没死真是个奇迹”,心里不禁抹了把心酸泪。
通过她的努力修炼,日行一善,终于把幸运值点上来了。
只是不知道,今日会不会发生什么有利于她的事。
小尼姑昙音正在和小沙弥下棋,忽然连打三个喷嚏。
她摸了摸鼻子,惊恐地说:“三个喷嚏是要倒霉,上次这么打喷嚏,还是庵主忽然来了慈云寺。”
虽然了尘师太不是来抓她的,只是来送神器的,自己也没惹事闯祸,昙音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在外面游玩,不是,云游的时候,忽然遇到老师,谁能不紧张呢?
半妖·李昼换上了昙音给她做的虎皮袄,正觉得无聊,闻言自告奋勇地说:“我帮你望风,看到师太来了就告诉你。”
“小狐狸你人好好。”昙音感动地说,“回头给你做你最爱的叫花鸡。”
半妖·李昼点了点头,假装自己没有在意叫花鸡,大包大揽地说:“我们之间还这么客气干嘛……叫花鸡是用荷叶包住的那种吗?”
昙音失笑,点头道:“我去问圆真大师要一片开过光的荷叶,比普通荷叶还多一点佛主的禅意,你肯定喜欢。”
李昼不知道昙音的意思是,佛主对她来说可比一般食物香多了。
她想了想禅意是什么意思,想不出来,却又不愿意露怯,自信说道:“毕竟我是很有悟性的人。”
说着,便顺着窗户蹿出去,爬上了屋檐,像个小猴子一样眺望远方。
片刻后,了尘师太抱着婴儿·李昼踏入慈云寺庙门,和屋檐上猴子望月的半妖·李昼视线对上。
李昼忽然发现,自己只需要在了尘师太靠近禅房时提醒昙音就行,半妖和婴儿还不都是她自己。
完全没觉得自己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有什么问题,半妖·李昼枕着后脑勺,二郎腿一翘,在屋脊上怡然躺倒,脑补起叫花鸡的味道。
了尘师太把婴儿·李昼脑袋上的虎头帽压了压,顺着她的目光望了眼屋脊上的小狐狸,那身虎皮袄一看就是她们野鹤庵的手艺。
她这个庵主做虎头斗篷虎头鞋,庵里徒弟做虎皮袄,倒真不愧是师徒。
了尘师太心里无奈摇头,还记得刚知道天神复苏的消息时,五大正教的掌门人互通了消息,盟订了契约,那时是何等悲壮。
慈云寺撞响分夜钟,传信天下僧侣,共发宏愿:苦劫不尽,誓不成佛,天神再临,请入缁门。
野鹤庵群鸿入海,鹤飞九天,不分老幼,行走天下,身入三恶道,续诸生死轮。
药王山请三昧真火,十万弟子入药王鼎,供养日月净明德,炼一炉医治天下的神丹。
金玄观观主以下,抽灵骨,炼三尸,封闭五感,断绝飞升路,以此修炼壬辰之运,请老君降临人世。
知行门所有门生退出官场,散尽家财,带上圣贤书,前往大山深处、戈壁滩中、苦寒之地、海角天涯,建立私塾、学院,传播浩然正气。
了尘师太本已做好了入三恶道、续生死轮的准备。
三恶道,即为畜生道、恶鬼道、地狱道。续生死轮,说的是从此化作推动生死轮回的仆役,永世不得超生。
她也曾想过,这个结局比起慈云寺的请天神入缁门,将整座慈云寺化作神魔地狱,哪个更差一些。
谁能想到,真正实行起来,她们和慈云寺的和尚们,一个天天拿绣花针,一个日日做宝宝辅食。
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老师。”
李昼拉了拉了尘师太的假发,把她的思绪唤回现在。
野鹤庵毕竟是名门,了尘师太为了避免自己被其他教的人认出来,特地乔装打扮了一番。
她顶了一头假发,穿上自己最简朴的一套衣服,即便如此,依然频频惹来路人瞩目。
紫罗裙帔,绶带上用彩色丝线绣出黄赤白缥绿交错的纹路,丹红丝履,缝缀金叶珍珠。
野鹤庵的功法,穿着越华丽威力便越大,了尘师太没穿一身黄金甲,戴一只金兜鍪,已经是很克制了。
她低下头,看向虎头帽里仰起的小脸,即便斗篷下蠢蠢欲动的触手们存在感那么强烈,她也无法克制地产生了喜爱之情。
她心中明白,这是李昼自身力量外溢,开始影响她的思想了,脸上却不由露出慈爱的笑容,柔声问道:“怎么了?”
“后殿有人在唱歌,是不是有表演?”李昼用请求的眼神明示了尘师太,虽然她自己走过去更快,但她可不会乱跑,在外面容易遇到人贩子,她得跟紧监护人,免得自己被拐。
了尘师太心中一沉,后殿正是收藏神器之所,并不对外开放,门口还有武僧把守,怎么会有人在里面唱歌?
这歌声,她竟然还听不见,只有昼儿能听得到的歌声,只怕,又与邪神有关。
哪里来的邪.教徒,竟敢趁着拍卖会前人多眼杂,妄图盗取神器?
“为师也想知道,后殿有什么‘表演’。”了尘师太心中冷哼一声,抱着李昼,便向后殿走去。
可惜不能说出真相,不然她还挺想看看,贼人得知“东皇瓯”其实只是一个小婴儿用过的饭碗,会是什么反应。
李昼兴奋地抱紧了尘师太的脖子,斗篷下的触手像小狗尾巴一样左右摇摆,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希望表演可以精彩一些,不要让她失望。
第115章哪来的蜂蜜味?
夫椒城, 李府。
博古架上的水盆里,水波微微荡漾,被当成鱼养的小蛟龙抬起头, 眼中露出了诡异的光。
哈哈哈哈哈哈!
那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邪恶怪物已经离开,和祂沆瀣一气的老尼姑也随之而去, 偌大一个李府,只剩下一个没用的书生,一个路都走不稳的三岁小儿,一个没修行过的纤弱妇人。
它涂河三太子,又行了!
它要吃了这三人, 留下名号, 扬长而去!
请来北荒水君,水淹夫椒城!
小蛟龙畅想了一番如何报仇,忽然想起婴儿·李昼那黑暗深渊般的眼睛,它一个寒颤,心里连忙把计划里的留下名号划掉,脑子里冒出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妖魔,还是留它们的名字吧。
打定主意,小蛟龙冷冷望向院子里正在做摇摇车的一家人。
李生负责劈开木头、斫平, 月娘对着图纸,雕凿榫卯,大郎一会儿帮帮娘, 一会儿帮帮爹, 全场最忙, 其实啥也没干。
三人想象着李昼骑在摇摇车上的场景, 相视一笑。
笑吧,笑吧, 待会儿有你们哭的时候。
小蛟龙跃出水盆,眨眼便长大了三丈,张开血盆大口,牙尖滴下涎液,神情狰狞凶恶。
就在它即将跃出窗户,一口吞了三人时,梳妆台上,一只金项圈忽然飞了起来,在它头顶重重一敲。
小蛟龙登时头晕眼花,再也维持不住身形,倏地缩回指头大小,噗一声摔回了水盆里。
它震惊地望向悬停在半空的金项圈,好半天才想起,这是李昼出门前换下的。
被祂戴过的金项圈,竟然也有如此威能,主人不在,也能感应到恶意,自动反击。
金项圈停在水盆上方,小蛟龙被它“看”得头皮发麻,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片刻后,它讨好地吐了几个泡泡,摇着尾巴,努力做出无辜的神情。
金项圈依然一动不动。
心虚的小蛟龙汗流浃背,灵机一动,又吐出几个泡泡,从泡泡中间钻了过去。
观赏性拉满。
“屋里怎么有水声?”月娘的声音传来,小蛟龙屏住了呼吸,金项圈这才飞回原位。
大郎跑进屋里看了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娘,可能是家里的鱼翻身动静大了点。”
“那是蛟龙,”李生忽然有些担忧,“师太不在,它不会要作怪吧。”
月娘笑道:“它不妨试试。”说着暗暗瞪了眼李生,那小蛟龙又不是听不懂人话,万一让它听见了真生出这样的心思可怎么办,李乌龟说话前也不动动脑子。
李生被她一瞪,才反应过来,瞥了眼安安静静的屋子,自己轻拍了下嘴巴。
两人只当这一番虚张声势唬住了小蛟龙,却不知道,头晕眼花的小蛟龙正趴在水底,捂着头抽泣。
原来这一家子早就布置好了后手,故意不说,等它自己触发金项圈的攻击,要不是它从小修炼肉.身,现在怕不是已经脑浆迸裂了。
呜呜呜,它哪知道那邪祟这么老谋深算,最少活了几百年了吧,还装成个婴儿模样,让它以为祂没脑子。还穿肚兜、戴金项圈、坐摇摇椅……真不知羞。
并没有坐上摇摇椅,自认为只有零岁的李昼,被了尘师太抱着,绕过“睡”在地上的护卫武僧,走进了静悄悄的后殿中。
殿内供奉着三千尊形态各异的大小佛像,象征着佛主在三千世界的不同身份,正中间是“阿弥陀佛”,左右两侧分列着忿怒相与寂静相。
一道阳光打进殿中,刚好将忿怒相笼罩,鼓起眼睛、怒目而视的佛陀,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光,显得神圣崇高。
与之相对的是,慈悲和善的寂静相隐没于黑暗中,周身莲花黯淡,嘴角勾起的弧度透着一股阴沉,令人不寒而栗。
在三千佛像的包围中,矗立着一座镀金经幢,幢顶镶嵌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珠,幢身雕刻着莲花、经文、佛像、彩画,周围静静垂落着十六条垂帛。
李昼疑惑地说:“表演已经结束了吗?”
幼童的声音稚嫩清脆,在宽阔的大殿里回荡,带着十足的天真。
了尘师太摸了摸她的虎头帽,让她的脸露出来些,能看到中间精美华丽的镀金经幢:“东皇瓯还在经幢里,‘表演’怎么会结束呢?”
为了存放这一神器,圆真特地取出了这座尊胜陀罗尼幢,经幢阴影覆盖之处,人心便会被拂去杂念罪垢,自然也就生不起盗窃神器的恶念。
偷宝的贼人虽然迷晕了护卫,潜入了殿内,却还没来得及下手。
不仅如此,了尘师太感应到了七道气息——
人还没走。
李昼担忧了下门口随地大小睡的武僧,不盖被子也不怕着凉,心中了然地想,演出团队应该是圆真大师专门请过来为拍卖会表演的,拍卖还没开始,演出当然也不可能已经结束了。
她正要问问了尘师太,能不能先去后台看看演员,看似空无一人的大殿里,忽地响起一道带着浓重口音的粗狂声音:“道友,甩个蔓儿吧?(贵姓?)”
李昼当然没听懂,了尘师太刚要说话,又一道苍老声音嗤笑:“塌笼上的朋友(房上的朋友),别光顾着吓唬人家老弱,下来啃个牙淋啊(下来喝碗茶啊)。”
粗狂声音便不说话了,殿内安静片刻,另一道柔和声音十分体贴地提醒说:“是肉就有骨头,是鱼便有刺,是朋友小心折鞭(小心挨揍),老婆婆,此乃是非之地,带着小孩儿,速速离去吧。”
这些声音一会儿在东面响起,一会儿在西面、北面响起,李昼的眼睛跟着声音转来转去,这是报幕吗?一会儿演员要从四面八方飞下来?
了尘师太把李昼头上的虎头帽再次往上提了提,让她的脸露出来的部分更多了些,李昼只当她是担心自己看不清演员,心里更觉得自己猜对了。
野鹤庵虽然是名门正派,修炼理念却是鹤飞九天、鸿入四海,庵中弟子从小就要在江湖行走,这些切口(黑话)熟得不能再熟。
以她的修为,抓出殿内隐藏的贼人倒也不难,只是这些贼人竟然以貌取人,瞧不起她与李昼的老幼组合,她心里不免生起几分促狭心思,想要戏耍他们一番。
“都是并肩子(道上的朋友),黑了不嗨(不说废话),满转插旗(明着说了),我们也是来荣宝的(偷宝的),若要破盘(撕破脸),下来开鞭吧(下来开打吧),一起上,免得说我们以少欺多。”
先是一大段熟悉的切口,最后一句话又如此张狂,东南西北四面隐藏的贼人心里都是一咯噔,本来就粥少僧多,还来了个硬茬儿。
最开始说话的那道粗狂声音主人,心里叹了口气,她有意装作莽撞性格,开口试探,一来是想吓退二人,二来也是因为老人与小孩的组合,极有可能实力极强,不能轻易招惹。
若不是她一定要取得这件东皇遗物,此刻,她已经悄悄离去了。
粗狂声音主人心生退意,却也有人自恃修为不俗,见了尘师太一张口便向所有人邀战,心想大伙儿都有潜入慈云寺的本事,哪怕这老婆婆道行再高,双拳也难敌四手。
“一起上就一起上。”不知谁暴喝一声,下一刻,五六道人影便从四面八方飞向了尘师太,个个拿出了看家本领。
了尘师太怀里的李昼,被所有人无视了个彻底,虽说行走江湖要小心小孩,可若这小孩是个两头身,路都不会走,还得人抱,谁又能生起警惕之心。
报幕结束,表演立马就开始了。
李昼仰着头,看着这眼花缭乱的场景,两只眼睛看不过来,心里一急,六条触手从斗篷里探出,每一条上都长出一只眼睛、一只耳朵。
这样一来,就可以耳听六路、眼看八方了。
八只眼睛把六个演员看得清清楚楚,分别是抱琵琶的、持令旗的、握师刀的、吹笛子的、弹古琴的、拉二胡的,打眼一看,可不就是民间歌舞团。
众人飞到半空,才看到婴儿斗篷下钻出的邪恶触手,辐条般的伪足上突起两个节瘤,模拟成人眼与耳朵形状,眼睛却闪烁着绿色的磷光,耳朵犹如漆黑的木耳,看起来就像触手主人模仿人类捏出了这两个器官,却又因为捏得匆忙,只有形似。
噗通、噗通,被磷光盯上的盗贼们摔在了地上,太阳穴鼓胀,耳边仿佛听到了古老舒缓的笛声,眼前仿佛看到了散发着辉光的混沌王座。
盗贼们惊恐地爬起,顾不上给自己疗伤,弹起了琵琶、舞起了令旗、耍起了刀花、吹响了笛子、拨响了古琴、拉起了二胡。
他们收到了祂的意志,祂想要看表演,那么,他们就是来给祂表演的。
虽然本来是想自己出手的,没想到李昼会无意间探出触手,了尘师太依然面不改色,把李昼的触手们都塞回了斗篷里,在她耳边柔声说道:“这个节目还在彩排,昼儿看得太仔细,待会儿就没新鲜感了。”
是哦。
李昼被说服了,收起所有眼睛和耳朵,专心地看眼前的场景。
房梁上,粗狂声音的主人、没有跟着众人一起上的靳明达,眼睛因为目睹了触手的伸出而突起,身上冒出了畸形的节瘤,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害怕极了,心跳得快要脱出喉咙,可余光瞥见经幢,感受到禅意掩藏的太阳气息时,颤抖的手还是握住了腰间的流星锤。
只有东皇瓯这样的神器,才能镇压老师身上的邪祟,这件东皇遗物,她必须拿到。
一曲不成调的歌舞结束,盗贼的表演落下了帷幕,李昼心里觉得这场表演不太行,却还是很给面子地鼓了鼓掌。
盗贼们便纷纷上前,从怀里取出泥人、陀螺、蝴蝶冠、玉指环等等小孩子会喜欢的玩具、饰品,送给李昼。
别人都是观众给演员打赏,到了李昼这儿,却反了过来。
每个人都把头死死埋在胸口,哪还敢说什么行话、切口,只觉得若是今日能捡一条命,以后一定远离所有婴儿。
感受着身上鼓起的节瘤,回想着自己的自大行为,盗贼们后悔的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
也不知这些家传的宝贝,偶人替身、天罡珠、玲珑冠、白玉环、秘传功法……能不能换自己一条命。
李昼觉得自己看完这场排练,真的很辛苦了,收一笔辛苦费也是应该的。
等等,里面怎么还有一本《幼儿开蒙》?
好不容易出门玩一趟,怎么可以想学习的事。
李昼连忙趁了尘师太不注意,悄悄把这本书丢在了地上。
由于是俯视视角,实际上看得一清二楚的了尘师太:“……”
大殿门口,响起了僧人的高喊声,晕倒的武僧终于被人发现,密集的脚步声向着后殿靠了过来。
不能再拖下去了,房梁上的靳明达一咬牙,挥出流星锤,袭向正中央的镀金经幢。
李昼鼻子一动,哪来的蜂蜜味?
这味道和满殿莲藕香混合在一起,让她想吃蜂蜜桂花藕了。
第116章“蜂巢就在这下面。”
靳明达对着镀金经幢挥出了流星锤, 想要先击碎幢顶,再把藏在其中的东皇瓯抢走。
李昼顺着流星锤,看向房梁上的身影, 鼻尖耸动,闻到那淡淡的蜂蜜甜香。
刚想问问对方, 这蜂蜜怎么卖,却见流星锤突然倒退回房梁上,轰一声撞穿了屋顶,带着主人飞速离去。
李昼:“?”
了尘师太一怔,难道是兵器有灵, 感应到危险, 自动带着主人逃跑?
盗贼们个个目瞪口呆,心里一阵捶胸顿足,自家法宝怎么就没有这本事。
一大群僧人冲进了大殿,看到破开个大洞的屋顶,脸色一沉,刚要怒斥殿中人。
李昼拉了拉了尘师太的假发:“她带着蜂蜜跑了。”
了尘师太不知道哪来的蜂蜜,但乖徒儿这么说,自然就是想吃的意思。
她也顾不上与僧人们解释了, 连忙抱着李昼,向流星锤主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僧人们本想拦住二人,往前冲了几步, 看清了李昼的背影。
模拟器界面, 魅力一栏的提示词闪烁了两下。
【无人能挡的魅力正在扩散】
李昼记性不好, 没有发现自己的魅力一直在涨, 涨到现在,已经开始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扩散了。
抱着她的了尘师太被影响得最深, 要不是了尘师太本身修为不俗,早就成了李昼的脑残粉。
僧人们不能跟了尘师太比,只是看了眼小婴儿的背影,便被那虎头虎脑的可爱模样迷倒。
这么可爱的孩子,别说偷一只碗,就算把慈云寺搬回家,又有什么错呢?
盗贼们也不自觉走到僧人们身旁,遥遥望向李昼越来越小的背影:“有生之年,能亲眼见到传说中的仙童模样,真是我们的荣幸啊。”
僧人们点了点头,扭过头,看向说话人,被李昼影响的大脑渐渐恢复思考能力。
我们好像……是进来抓贼的?
盗贼们眨了眨眼,一个激灵,忽然反应过来,我们好像……应该赶紧逃跑?
双方对视一瞬,僧人们大喝一声,抄起木棍,盗贼们扭头就跑,上蹿下跳。
后殿登时热闹非凡,听到动静的游客们循声望去,纳闷地想,这是在抓老鼠吗?
靳明达试图和流星锤讲道理:“我又不会直接对上那个怪物,她不是官府的人,说不定根本不会管我们呢?”
流星锤哪肯听她的道理,铁链锁住她的身体,锤头往前猛冲,拼命地加速,仿佛后面有狗在追。
靳明达想到老师体内作恶的邪祟,心一横,掰着铁链想要自己回去。
她手刚搭上铁链,一转头,就看到了缀在身后的了尘师太与李昼。
一个衣着艳丽的女人,抱着个虎头斗篷小婴儿,两人脸都被衬得雪白,悄无声息飘在半空,速度比流星锤还快,眼看就要够到她的肩膀。
靳明达一嗓子嚎出声:“啊啊啊啊啊啊!”
脑袋一歪,直接晕了过去。嘴巴微张,被风吹得歪斜。
了尘师太:“……”
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故意放慢速度,等她放下心来落了地,再忽然现身将她擒住。
现在看来,倒是不需要如此费劲。
她正要上前抓住此人,忽然发现,流星锤捆着主人,逃窜的路线极有目的性。
看来,这件法宝虽有灵性,但不多。
即便有人在后面追,也不懂不要把敌人往老巢引的道理。
了尘师太轻轻一笑,低头对李昼说:“昼儿,我们放长线,钓大鱼好不好?”
说完,她想了想李昼的知识储备,连忙要解释下这句俗语的意思。
然而李昼点了点头,完全听懂了,跟着身上有蜂蜜的人回家,就可以找到更多蜂蜜。
李昼的聪慧让了尘师太吃了一惊,随即若有所思,原来,平时的昼儿只是懒得动脑子吗?
遇到吃,竟是一点就透。
流星锤带着主人落在了一间茅屋前。
这时明明是牡丹花开,气候宜人的暮春时节,茅屋却结了层寒霜,散发着森森冷气,仿佛太阳遗漏了这个角落。
柴门半掩,乳白色烟雾从门中悠悠飘出,似乎藏了个冰雪世界。
流星锤松开靳明达,后者脸颊贴着凝冰的草杆,被冻得一个激灵,猛然醒转。
“别过来!”她下意识嚷嚷,“我很强的!我不想杀人!嚯!哈!”
了尘师太换了个抱孩子的姿势,静静看她表演。
靳明达对上她怀中的李昼视线,吓得连退了好几步,彻底清醒过来。
她面色一白,低声对流星锤喊了几声,流星锤不情不愿地回到她身边,被她握住了铁链。
她抿了抿唇:“对不起,我有必须拿到东皇瓯的理由。”
摆开架势,拱手说:“得罪了!”
了尘师太摆手说:“得罪不了。”
说罢,衣襟下藏着的璎珞飞出一粒红珠子,在靳明达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已钻进了她的眉心,镇住了她的泥丸宫。
还没出招,就已经被镇压了的靳明达:“……”
了尘师太摘下假发,露出光头,念了声佛,在靳明达吃惊地注视下,从容说道:“施主不妨跟贫尼讲一讲,不得不盗窃神器的理由。”
“我说了,你就会帮我?”靳明达脱口而出,随即露出懊恼之色,钻进她泥丸宫的璎珞珠子,似乎让她会下意识说真话。
了尘师太笑而不答,流星锤撞了下主人的腰,催她赶紧老实交代。
靳明达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它一眼,却因技不如人,无可奈何,只好将自己盗取神器的缘由和盘托出。
原来,她的老师是一名禁呪(zhou)士,带着她隐居在剡(yan)白山中,主修以炁禁火之术,修得大成,便能蹈火而毫发无伤。
师徒两人沉迷火法,不问世事,本来不该卷入世俗斗争。
然而,两个月前,老师下山采买食物时,被邪祟偷袭,寒气入体,虽然靠着体内真火压制,捡回一命,却因无法彻底驱逐邪祟,体内无时无刻不忍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煎熬,身子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
眼看老师身体越来越虚弱,靳明达虽然还未出师,却也只能铤而走险,下山寻找驱逐冰寒邪祟的办法。
“还有什么能比东皇遗物更克制冰寒邪祟的呢?”靳明达垂头丧气地说,接着抬起头,顾不上会被笑话脸皮厚,“师太,你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要不帮帮我,把东皇瓯借来一用?”
了尘师太觉得这以炁禁火之术听来耳熟,略一思索,眉头皱起:“莫非你的老师是京城尉氏?”
尉氏以御火术闻名,却因京城大火救灾不力,全族下狱,偌大一个修行世家,说倾覆就倾覆了。
由于这门御火术就此充入了缉妖司的武库,人们便私下议论,尉氏是被缉妖司算计了。
眼前这姑娘,难道是尉氏后人吗?
野鹤庵的功法擅长感知因缘,了尘师太凝神去看靳明达,果然见到她身上牵着一根极细的因缘线,飘飘忽忽向着京城方向延伸而去。
她心里愈发肯定了三分,谁知靳明达却神色茫然,反问她:“尉氏是谁?”
了尘师太又皱了皱眉:“你的老师不姓尉?”
靳明达摇头:“老师姓……姓……”
她努力回忆,脸上的迷茫越来越多,渐渐冒出汗来:“老师姓……姓什么?”
随着她抓耳挠腮,铆足了劲回忆老师叫什么,结满寒霜的茅屋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恶意,半开的柴门内仿佛有无数只眼睛投来窥伺的目光。
了尘师太悄悄捏了枚孔雀翎飞镖在手心,抱着李昼的胳膊却被推了下。
李昼从师太怀里跳下地,迈开短腿直奔柴门,不是说那个老师就在屋子里吗,去问问老师本人不就好了,这两个人怎么都笨笨的,耽误她买蜂蜜了。
由于自己人还小,没带钱,指望了尘师太掏钱,李昼憋住了吐槽,只是自己跑到柴门前,一把拉开了半遮半掩的柴门。
靳明达下意识说了声:“不要!”
一道带着寒气的穿堂风从屋里刮出来,丝丝缕缕寒气挂在屋外的草地上,似要冰封万里。
下一刻,以李昼迈入门内、穿着虎头鞋的左脚为起点,另一道融融暖意席卷而上,转眼便将所有冰霜化去。
了尘师太看了靳明达一眼,跟上李昼脚步。
靳明达追在二人身后,急切地说:“不能开门,老师现在见不得光。”
她几步跑过来,就想把门关上。
了尘师太扫了眼空荡荡的茅屋,心里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叹了口气,回头望向靳明达:“姑娘,你已经知道真相了,是吗?你的老师,早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这间茅屋里留下的,只有一缕她生前与邪祟缠斗的气息……”
“不是的。”靳明达听到这话,反倒不急了,跑进屋里,从窗边端来一个漆黑的罐子,递给了尘师太看,“你看,这是老师熬药的药罐,我每日赚到银钱,就会给老师买一帖镇邪的草药,老师总是从门缝里接过,在窗下熬药,我每天都能看到药罐飘出的烟雾,闻到草药的清香味,这不可能是假的。”
了尘师太低头看向药罐,捻起几根“草药”,那不过是山上随处可见的野草,胡乱地塞在罐子里,根本没有熬煮过的迹象。
了尘师太放下罐子,念了声佛,收回了控制靳明达的璎珞珠子,沉声说:“姑娘……”
靳明达转身走向里屋,翻箱倒柜地找起来:“师太,你先坐,我找找茶叶,我们虽然隐居乡野,老师也教了我待客之道……”
了尘师太的话被打断,心里再次叹了口气,余光瞥见李昼正在掀开床上的衾被,连忙走过去帮忙:“昼儿发现什么了吗?”
李昼点了点头,看着床底露出来的漆黑深洞,头一昂,像头找到了蜜罐的小熊,抱臂自信道:“蜂巢就在这下面。”
了尘师太眯了眯眼,望向这深不见底的隧洞,忽然意识到,靳明达的老师不是被邪祟偷袭了,而是发现了邪祟的巢穴,却无力铲除,不得不以肉.身镇压。
第117章已经毁灭的世界
李昼把头埋进隧洞里, 嗅了嗅气味来源,确定了方向,便想也不想, 说了声“我走啦”,直起身来就往洞里一跳。
噗通, 虎头帽在了尘师太眼前一晃而过,转眼就失去了踪迹。
了尘师太大吃一惊,原本还想用神识查探一番,见状也只好跟上。
她刚想弹出一粒璎珞珠子,给靳明达留个信, 免得她发现她们不见了, 就又跑回慈云寺偷东西。
谁知,下一刻,她听到头顶传来了破空声,靳明达竟然也跟着她们跳了进来。
了尘师太一怔,抬起眼,目光对上了靳明达的眼睛,黑暗中,那双眼睛像一对浸过水的宝石, 湿漉漉的,却又异常坚定。
了尘师太收回视线,心中感叹。
这姑娘是知道老师已经不在了, 想要查明导致老师陨落的邪祟, 才会义无反顾跟过来吧。
这对师徒, 也是可惜了……
不知向下落了多久, 李昼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亮光,她反应不及时, 七手八脚地摔在地上,在冒着寒气的冰面上滑行了好一会儿,才又七手八脚地爬起来。
爬起来后,她就又无意识地恢复了双手双脚,披着虎头斗篷,穿着虎头鞋的普通小孩模样。
她回头看了眼头顶,隐约听到了尘师太的声音,好像是让她等等自己之类的。
老师年纪大了,腿脚不利落了,没有耐心的李昼暂时关上了耳朵,转回头,一边嗅着蜂蜜味,一边顺着气味向前走去。
地底世界一眼望去全是滑溜溜的冰面,好在李昼自带防滑吸盘,脚底伸出的吸盘穿过虎头鞋,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忽然,她看到地上有块散发着奶香味的糖果。
她连忙跑过去,捡起糖果,塞进嘴里,刚要嚼,又看到不远处还有一块。
她抬起头,向前望去,哇,是一条蜿蜒的糖果路。
这能忍?
李昼这样不挑食、不浪费的好孩子,当然是一块也不能放过。
她顺着东一块,西一块的糖果,蹦蹦跳跳,开开心心地边捡边往嘴里塞。
没一会儿,她的脸颊就被塞得鼓起,活像一只囤粮的小仓鼠。
她没注意,周围空旷的冰面,逐渐多出了许多晶莹剔透的冰花、冰树。
一道道全身覆盖着冰甲的矮胖身影,从寒冰丛林深处悄然靠近。
每一个都举着狼牙棒,脚下无声,屏住了呼吸。
矮胖身影离低头捡糖的李昼越来越近,步伐放得极轻,生怕被李昼发现。
“这怪物吃了那么多驱魔珠,为什么毫无反应?”
“她只有两条胳膊,没有触角,没有翅膀,也没有尾针,多么吓人。”
“好在她很迟钝,没有发现我们。”
神识间的交流无声进行,矮胖身影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向着“怪物”的后脑勺挥下了狼牙棒。
“昼儿小心!”
了尘师太的声音远远传来,低头吃糖的李昼下意识加快了咀嚼的速度,挥下狼牙棒的身影却俱是一僵,扭头望去。
它们看到一前一后跑过来的了尘师太和靳明达,惊恐地退了几步,这近似人形,却又不是人的怪物,成年后居然能长到这么大,天啊,难怪陛下不许它们出门,地上不会全是这种畸形的生物吧。
了尘师太明知道李昼不可能被几只蜂妖伤到,看到李昼蹲在地上的小小背影,旁边高举狼牙棒的恐怖蜂妖,还是忍不住揪心。
她大喊着李昼名字,恨不得立刻飞到李昼身旁,乖徒儿却像被蒙蔽了耳朵,等她靠近到两三丈处,才听到似的转过头。
李昼踩着虎头鞋,穿过一只只黄黑相间、布满绒毛的足,跑到了尘师太面前,高高举起手心的奶糖:“老师,吃糖。”
了尘师太看着面前这颗花纹扭曲、散发着森然寒气的珠子,沉默一瞬:“哪来的糖?”
李昼:“捡的。”
她见了尘师太的神情不对,连忙说:“我已经吃了几个了,没有肚子疼,不脏的。”
了尘师太看她还在咽口水:“昼儿自己吃吧,我不喜欢吃糖。”
“真的吗?”
了尘师太刚要点头,就见李昼已经迫不及待把“糖”塞进了嘴里。
了尘师太:“……”
再一次看到“驱魔珠”被当糖嚼的“蜂妖”们:“……”
靳明达拖着流星锤,缓步上前,望着眼前这些双腿直立,却又有着黄黑绒毛,面孔与人脸无异,却又伸出两对胳膊,背后更有两对翅膀的“蜂妖”。
“你们就是偷袭老师的邪祟吗?”她面色平静地问道。
“蜂妖”露出迷惑之色,并不能听懂她的话。
她却也没准备听对方的回答,“蜂妖”身上的冰甲与脸上的警惕神情,已经证明它们就是这片冰原的主人。
她挥起流星锤,向着“蜂妖”挥去,铁链锵啷,延伸出三四丈长,锤头划出一道圆弧,以横扫之势掠过“蜂妖”头颅。
“蜂妖”却也反应灵敏,一个接一个抬起狼牙棒,挥向锤头,一时间,狼牙棒与锤头铛铛撞击声不断,火花四溅。
了尘师太看得皱眉,这些“蜂妖”行动间颇有章法,脚下踏着罡步,暗合道家正统的降魔阵,若不是外形实在不类人形,她都要以为对方是正经的修士了。
不过,妖物模仿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尘师太把李昼一推,推得她滑离了战场,自己欺身而上,加入了战斗。
就在她颈上璎珞珠子一粒粒脱出,飞向“蜂妖”,盘旋着打落它们的狼牙棒时,一道腔调怪异的呼喊叫住了她:“师太且慢,想必有什么误会!”
竟是大周官话。
了尘师太一顿,转头望向声音主人,几名穿着更为华丽的冰甲、戴着冰帽的“蜂妖”,从寒冰丛林中飞出,为首之妖,神色焦急,口吐人言,举止不像妖怪,反倒像朝廷官员。
靳明达却是仿若未闻,继续挥动流星锤,向着“蜂妖”重重砸去。
戴帽的“蜂妖”一手挥出一道冰棱,截住了流星锤,一手抛出一张文书,口中喊道:“八百年前,大周在地上立国之时,我大燕也在这地下立了国,你们大周的护国仙人,与我们陛下签订了这份互不侵犯的契约。”
了尘师太一把接过文书,翻了几页,竟与戴帽“蜂妖”所说别无两样。
文书末尾,签字画押处,写着三个字:
【薛静真】
靳明达被冰棱压制住流星锤,额头青筋狂跳,眼中竟生出猩红戾气。
她刚要暴起,被了尘师太点住眉心,一缕清凉之意渗入她的灵台,令她蓦然一怔。
“先搞清楚,这份文书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尘师太将文书递给靳明达,“我知道你要为老师报仇,但在这之前,至少得知道,你的老师是为什么而死的。”
靳明达低下头,攥紧文书,沉默地收回了流星锤。
滑回来的李昼捧着新捡的糖果,抬头看了看这姑娘,试探道:“你要吃糖吗?”
靳明达无声摇了摇头。
李昼嘴巴一张,把一捧糖果一股脑塞进了嘴里。
正在命令士兵收起武器的戴帽“蜂妖”一顿,拿着狼牙棒的“蜂妖”们用大燕官话小声嚷嚷起来:“这下您看到了吧,那是多么恐怖的邪祟,已经把我们布下的驱魔法阵吃了一半了。”
戴帽“蜂妖”摇头说:“不可对贵客无礼。”
了尘师太虽然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却敏感地察觉到内容与乖徒儿有关。
呵。
定是些没见识的庸人庸语。
了尘师太把李昼的虎头斗篷紧了紧,牵起她的手,对戴帽“蜂妖”说:“我们要见你们的皇帝。”
她冷冷地说:“八百年前的契约决定不了今天的事,大周一位正道修士为了封印你们渗透的冰寒气息,身陨道消了,我们要替她讨个说法。”
戴帽“蜂妖”神情一肃,颔首说:“请几位仙长随我去见陛下,我们大燕,也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李昼被了尘师太牵着,跟着戴帽“蜂妖”,走进了一座水晶般的宫殿,地砖宫墙,门窗家具,全都由冰做成,丝丝缕缕的寒气不断冒出。
靳明达不再被仇恨主宰身心,死战的斗志一消,身体后知后觉地感知到四周的冰寒气息,被冻得嘴唇发紫,牙齿打战。
了尘师太把外衣脱下来递给她,她摇了摇头,伸手去推,手刚碰到衣袍,便被它从头到脚裹住。
她连了尘师太的衣服都打不过。
越发灰心的靳明达再次垂下头去,手心提着的流星锤一晃一晃,仿佛因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洋洋得意。
要不是它把师太引过来,光凭她们,怎么可能报得了仇。
了尘师太走着走着,心中忽然生起疑心,地下哪来这么大一块地方,容纳这样一座冰雪王国,八百年来都没人发现。
她重新看了眼文书后的“薛静真”三个字,隐约觉得这三个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这人是谁。
李昼走在她身旁,余光瞥到了文书,眨了眨眼,没想到这个大燕皇帝的朋友,和她的朋友名字一样。
终于,众人走到了一处重兵把守的宫殿前,戴帽“蜂妖”停下了脚步。
“大周使臣到了。”
戴帽“蜂妖”对门口的侍卫说。
侍卫点了点头,转身正要进殿通禀,却见一道身着玄色皇袍的身影,已经从殿内跌跌撞撞走出。
它吃了一惊,连忙下跪:“陛下!”
一众戴帽“蜂妖”亦是大惊,纷纷下拜:“见过陛下!”
大燕的官员侍卫,心里都在震惊,皇帝竟然亲自出门迎接大周使臣。
却不知,它们的皇帝瞄了眼李昼,悄悄擦了擦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刚才大燕王气一阵动荡,仿佛以“使者”礼节对待这位,就要立刻亡国了一样。
它定了定神,将李昼、了尘师太与靳明达迎进殿内,甫一落座,便迫不及待地说:“可是薛真人让你们来的?我们的世界已经修复好了吗?什么时候送我们回去?”
了尘师太正有些莫名,耳边忽然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见众人都没有反应,意识到这段话只是跟她一个人说的。
声音来源是握在她手中的文书。
“大燕所在的世界已经随着天神降世而毁灭了,幸存者靠着先祖留下的飞舟,破碎虚空来到了这里,我已有心无力,只能用一纸契约将它们圈在此地。”
“后世的有缘人,听一听它们的故事吧,天神入侵不是一个世界的事,凡人想要求一立足之地,只能联合起来,置之死地而后生。”
“薛静真留。”
第118章【悟性:10】叮地一亮
了尘师太攥着文书的手无意识收紧, 片刻后才松开。
大燕皇帝观察着她的神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
殿内安静下来, 只时不时响起李昼咀嚼食物的声音。
当李昼吃完了宫人奉上的桃子蜜饯、梅子蜜饯、梨子蜜饯,准备喝点蜜酒时, 看似没在关注她的了尘师太默默拿走了蜜酒。
李昼呆住,满脸震惊。
了尘师太对大燕皇帝说:“薛真人可曾留下什么东西?”
皇帝没精打采地“嗯”了声:“只有些私人物品罢了,你们若是来寻宝的,那就找错地方了。”
了尘师太只是想找个由头,多了解些大燕与薛静真的往事, 合掌念了声佛:“不过是为了缅怀先人罢了。”
皇帝说了声“原来如此”, 喊来一名侍从官,让它带着贵客们,去瞧一瞧薛真人留下的物件。
了尘师太牵起李昼,带着靳明达,跟着侍从官,起身而去。
路上一番旁敲侧击,总算知道薛真人是怎么遇到这些大燕人的了。
原来,大燕的幸存者乘坐着飞舟来到这个世界, 降落之时压垮了妖王建造的登天梯。
当时正是五百年乱世的尾声,大周开国皇帝横扫中原,人族势力再次占据上风, 妖王便想以登天梯飞升, 获得统治世界的强大力量。
大燕人坏了妖王的好事, 一下船就被群妖追杀, 正赶上前来绝地天通的薛静真。
得知双方矛盾因何而起后,薛真人逼退了群妖, 向大燕皇帝表达了感谢,多亏了这条飞舟,及时阻止了妖王登天,否则,妖族恐怕都要被天神的气息污染。
侍从官说起此事,虽对“逼退群妖”四字轻描淡写,眼中却划过一阵战栗与恐惧,说起“真人感念吾国毁梯之功德”时,眼里又有一丝心有余悸。
显然,当时的情景并不像它描述得那样友好,双方在遇到异世界的人时,都生出了杀心。
只是,一方是丧家之犬,一方是双拳难敌四手,彼此都拿对方没办法,只好粉饰太平。
了尘师太回想起薛真人留言中的“有心无力”四字,从中察觉到一丝冷冽之意。
若是有心有力,恐怕这些异界之人,也没法在地下建国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存储真人遗物的宫殿。
侍从官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一股夹着冰屑的寒风从殿内飞旋而出,漆黑的殿内亮起一盏幽绿的冰灯。
似乎是大燕的某种法术。
侍从官咳嗽了几声,挥了挥面前的尘屑,又点起几盏冰灯,回过头,正要给客人们介绍下殿内遗物都是什么,却见老中小三人已经各自走到了遗物前,低头望着,不知在想什么。
它怔了怔,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一旁坐下,安静地等着她们看完。
了尘师太一眼就被这套笔墨吸引了。
毛笔上凝结着早已经干了的墨迹,毫毛已经秃了,墨锭用了大半,通体焦黑,暗沉无光,显然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
以薛真人的道行,日常生活竟然如此简朴。
了尘师太拿起毛笔转了一圈,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忽然眼前虚影一晃,恍惚间仿佛置身一处陋室之中。
她见多识广,立刻意识到,这是毛笔主人长年累月地用它书写,留下了一点灵性。
若是薛静真还在,继续使用这支笔,等这笔吸足了灵性,说不定还能生出灵智,化为精怪。
了尘师太并不放下笔,而是屏住呼吸,凝神望去。
……夜色深重,执笔人借着冷月清光,沾了沾清水,在地面一遍遍画下符箓。
……一声鸡鸣,学堂里传出诵念经文的声音,毛笔主人握着一本旧书,飞快在空白处填入注脚,忽然脚步声响起,一股大力把她推到了地上,冷冷地呵斥:“哪来的小贼,竟敢偷学我秀乐门的道法。”
……寒冬腊月,踩着草鞋的脚蹬着墙,爬上围墙,边看亭子里的世家子如何吐息纳气,边在袖口飞快记录,忽然一声狗叫,门房带着条大黑狗骂骂咧咧跑过来,毛笔主人身子一翻,熟练地滚下墙头,桃之夭夭。
……梆子声响,走到无人的巷口,一探头,看到两只正在埋头吃人的妖,握笔手腕飞快虚空作画,在妖怪回头时,已经作出一张狰狞面具,戴于面上,与妖无异,遂与两妖谈笑风生,从容离去。
……结炉炼丹,火越烧越旺,忽然冒出一股黑烟,手忙脚乱地灭火开炉,只见一炉焦炭,不见丹药,叹了口气,取来纸笔,记下第九十九次失败心得。
……
一段段经历飞速掠过,毛笔主人的过去,足以窥见一斑。
以一人之力,阻绝异界来客的薛真人,竟是一名无门无派,无家无业的散修。
了尘师太心中震动,脑中灵光一闪,被无形力量影响的大脑终于想起,薛静真这个名字在哪里见过。
这个名字,在如今的修行界十分响亮。
人们提起她,都不敢直呼其名,而是称她——
【夺天宗主】
靳明达正在看薛真人的修炼心得。
她会拿起这本书,是因为书上有一缕残留的炁。
她觉得十分亲切,便不由自主走了过来。
这本心得用词十分日常,与其说是心得,不如说是日记。
【初二日,晴,修体内真阳之炁,据说最高境界是我与天地大通,没感觉】
【初五日,阴,每天只能嗑丹药,嘴里没味,修炼没劲】
【初七日,雨,花五个铜板买了碗阳春面,跟我妈一个手艺,夹生,但是辟谷久了,吃这夹生面也格外香,今日要多修炼一个时辰】
【十三日,晴,抓妖赚了五两银子,疗伤花了二两,买药回血又花了二两半,一天白干,还不如老实修炼】
【十七日,雨,被妖怪家属追杀了三天,临阵突破,真阳之炁成了,搞不懂原理,掏了妖怪老巢,它家居然有五十两黄金,早说我早来了】
……
靳明达起初还在想,薛真人日记里的形象,和侍从官印象里的好不一样。
她就这么把日记留在这里,也不担心被大燕人发现,有损她的威严吗?
看着看着,靳明达知道了原因。
【27日,晴,我通天地,天地通我,真阳之炁果然厉害,只是,这天地与我想的不太一样】
【初一日,阴,天上全是怪物,可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早点破碎虚空回家】
【初十日,阴,哪来的蠢妖居然要造登天梯,它不想活了,我还等着找到口口和谢灵微就带她们一起回家呢,得想办法捣毁它】
【十四日,晴,遇到了大燕人,来自一个已经毁灭了的世界,逃难到这里,原来那些怪物会影响每一个世界,包括我们的世界……妈妈】
【二十日,雨,顺着飞舟的轨迹,去了一趟大燕,很难想象我能活着回来,希望我们的世界不会变成这样】
【二十一日,晴,大燕人带来的书籍、脑海中的文字正在消失,凡人建立的文明,被神吃掉了,即便逃出天神降临之地,也无法摆脱祂们的影响,我尝试重新教会它们写字,却发现它们怎么也写不出大周的繁体字,原来,大周的文明也已经被吃掉了一部分,好在,还能让它们死记硬背下发音……】
【二十二日,阴,飞升成仙,便能与祂们抗衡吗……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靳明达继续往后翻,却发现是空白一片。
薛真人最终的选择是什么?她飞升了吗?
靳明达心跳变得很快。
……
李昼拿起一把梳子,梳齿上缠绕了一根头发,她一拿起,发丝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这是她用过的梳子。
她无意识地取下头发,疑惑地举起梳子,不知道自己的梳子怎么成了薛真人的遗物。
她和了尘师太一样,被梳子的灵性带着,看到了过去的幻影。
但和了尘师太不一样的是,她也是过去的主角之一。
“……静真?”
李昼恍然大悟地看向面前握着梳子的绛衣人,原来和大燕人认识的薛静真,就是她的好朋友静真啊。
薛静真蹲在李昼面前,给她梳好发髻,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辨认街上的东西。
路人投来了诡异的目光,在旁观者的视角里,薛静真忽然停下,给自己梳了梳头发,又一高一低拉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地离开了。
李昼已经忘了,静真把自己的身体借给了她。
更不记得,静真在她“穿越”前,就已经带她学习过怎么当一个古代人。
她脱口而出的那些古人用词,其实都是潜意识里对薛静真的模仿。
她以为自己真的在和静真一起逛街,努力回忆了一番,【悟性:10】叮地一亮。
这一定是她穿越前,静真和她一起参加汉服活动。
“古代人一般会自称在下,某,吾。”
“见面不会握手,行礼是这么行的…”
“这是烧饼,可以吃……等等,那个是玉佩,不能……算了,摊主,多少钱?”
“那个人好像山海经里的刑天……山海经是一本讲异兽的书……你想养?当然可以啊,建个山海阁都行。”
“那两人在比试剑法……要说最出名的剑客,非公孙大娘莫属了……”
“那边在办诗会,说起诗,我最喜欢的一首诗是苦昼短。”
“你也喜欢这首诗?那你要用这首诗给自己取个名字吗?”
绛衣人自言自语地走在大街上,人们都把她当成了疯子,避之唯恐不及,却不知道,在这一刻,在她的体内,这个世界的至高神有了一个人的名字。
在神灵漫长的生命里,这个名字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流光,无法留下任何痕迹,对凡人来说,却已经是无边黑暗中最耀眼的光辉了。
第119章她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李昼跟着静真去了很多地方。
一开始, 她时常拿起东西就塞进嘴里,不管能不能吃,要不要付钱。
盯着一个东西或一群人发呆, 看得对方头皮发麻,也不移开视线。
听到静真说喜欢什么, 便跟着说喜欢什么。
后来,她开始表现出自己的喜好,有了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
她看到别的小孩吵着要吃糖人,家人不给买就躺在地上打滚, 她也连忙就地一倒, 左右翻滚起来。
小孩被吓哭了,卖糖人的摊主也被吓得收起摊子就跑,谁敢招惹忽然发癫的成年人呢?她爬起来看了一会儿,挤了挤眼睛,没能学会哭,若无其事地走了。
静真安慰她,以后一定让她吃到糖人,她便喜笑颜开, 真的期待起了糖人的味道。
她走进一座香火旺盛的城隍庙,看到善男信女在神像前奉上瓜果猪羊,便走进庙里, 把神像搬开, 自己坐上去, 眼巴巴地看着呆住的信徒, 等他们投喂自己。
信徒们并不敢招惹一个力大无比的怪人,敢怒不敢言地仰望着她,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供品,再度扬长而去。
静真又安慰她,以后一定让她吃到很多很多供品。
李昼渐渐悟了,想要的东西没有得到满足,便会难过,难过便会哭泣。
于是她学会了哭。
就这样,她在静真的陪伴下,学会了普通人的情感,学会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学会了正常的交流方式。
虽然她最后还是没能记住这些具体的事,但静真教给她的东西,到底留下了痕迹。
……
李昼把梳子收进了虎头帽里,顺便安抚了下筑基后才长出的头发。
下次梳头的时候还得轻手轻脚,别再把头发拽掉了。
侍从官一抬眼,就看到她跟拿回自己的东西似的拿走了梳子,触角不悦地抖了抖,走上前,想要让李昼把梳子还回去。
走到靳明达身旁阅读日记的了尘师太余光瞥见它的动作,转身拦住它。
侍从官脸色一沉,才要说话,了尘师太笑了笑:“别人的东西保管久了,便当成了自己的东西吗?”
一道腔调怪异的声音接过话茬:“谎言说多了,就以为能成真吗?”
了尘师太眉心微动,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大燕皇帝已经带着众多官员、侍卫来到了殿门口。
它冷冷地扫过李昼、了尘师太与靳明达,玄色皇袍从高高的门槛滑过,身后众臣皆面无表情,长有触角的人脸被冰灯照得发绿。
砰!
沉重的殿门关上了,冰雕大殿成了四壁封闭的密室,大燕人的脸上,露出了先前隐藏得很好的杀气。
靳明达握紧了手中的流星锤,心里不免产生了一丝懊悔,她们竟让这些大燕人先下手为强,成了瓮中捉鳖的鳖。
她下意识去看了尘师太,却见后者毫无意外之色,噗通狂跳的心脏忽然平复下来。
了尘师太说:“什么谎言?”
皇帝愤愤地说:“若你们真是薛真人后人,她的遗物又怎么会毫无反应。”
了尘师太“噢”了声,举了举手里的毛笔:“你们以为,这些东西都是仙人的宝物,但只有她的后人才能使用,这么爽快地答应我们来看遗物的要求,也是想利用我们,破解宝物的秘密。”
皇帝没有回答,这种时候,沉默便是默认。
靳明达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刚才还十分友好的大燕人,现在忽然翻脸。
一名大燕官员冷笑道:“若尔等没有听到薛真人的名字便起了贪心,我们自然会好酒好菜招待你们一顿,也免得诸位死前连顿饱饭都没有。”
“所以不管怎样,你们都没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靳明达脱口而出,老师的死与大燕人的敌意一起涌入脑海,真是新仇又加旧恨,愤怒中又有委屈,“你们忘了与薛真人的契约吗?忘了这里本是大周的领土吗?做人岂能如此忘恩负义?”
大燕官员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这是我们大燕立国之地,薛真人不能修复我们的世界,你们也没本事送我们回去,我们在自己的国家诛杀入侵者,哪里违反契约了?”
靳明达气得嘴唇发抖,手中的流星锤也嗡鸣起来:“若不是你们的冰寒气息泄露,老师又怎么会……若不是老师出事,谁又稀罕入侵这蛮荒之地!”
大燕君臣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都难看极了,皇帝目光阴沉地说:“我们也只不过是想活着,又有何错之有?”
另一戴帽官员说:“冰寒气息是我们吐息纳气时产生的,若你们大周人正常吐息,就会对另一个国家造成危害,你会让你国之人从此不要再呼吸了吗?”
靳明达一怔。
大燕皇帝又说:“若是我们放过你,你能保证离开后不纠集人马,来剿灭我们吗?”
靳明达面色一僵。
大燕人的问题在她脑子里不断回响,让她心乱如麻,老师的仇不能不报,可这些人说的话,却也有道理……
一声佛号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看到了尘师太平静地说:“是非自有后世公论,何必辩论不休?”
她双手合十,颈上璎珞一粒粒飞出,排开佛门阵法,散发出刺眼金光。
“大燕人要活,大周人也要活。”了尘师太望着大燕皇帝,“虽是各凭本事,今日所造杀孽,贫尼愿一力承担。”
皇帝望着金光中心硬如铁的了尘师太,眼中戾气却是渐渐散了,涌起了些许悲哀。
大燕文字已经被毁灭了,道法通过口口相传,到了今日,难免有错漏之处。
它们这数十人加起来,也不过能和师太拼个同归于尽。
所以它来之前,就已经将皇位传给了储君,东宫的班底此刻便守在殿外,等待着此战的结果。
它自己、它上一任皇帝、上上一任……八百年里,十五任帝皇,都是这个结局。
总会有大周的修行者发现此地,总是免不了你死我活,大燕一直在衰弱,越来越畏惧那个地上帝国,若是地下王国曝光于世,大周皇帝也绝不可能容忍它们继续存在。
大燕历任皇帝都实行严格的分级教育制度,中下层绝不能了解历史,也不能学习大周官话。
因此绝大部分大燕人都以为,自己从古至今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地上则是绝不能去的禁地,有着众多身体柔软、缺少手足、没有触角的怪物。
这样的隐瞒,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皇帝早已对此感到厌倦,它扇动着翅膀,和臣子们一起迎向飞来的璎珞珠子,眼中倒映着明亮的佛光。今日为国而死,应当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靳明达见了尘师太已经与大燕君臣斗起法来,刚要上前助阵,忽然想起李昼一直没说话,扭头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李昼正趴在地砖上,左敲敲,右闻闻,完全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
靳明达呆了呆,扭头再去看了尘师太,回想起李昼一路来的种种表现,心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她本以为李昼是了尘师太驯服的邪祟,现在看来,或许应该反过来,更或许,应该称李昼为祂。
她不知道这么强大的存在为何要与了尘师太师徒相称,但她已经明白,大周与大燕的生存之战,只能由大周人和大燕人自己来战。
李昼想做什么,是连了尘师太都无法左右的事,更不用说她了。
靳明达深吸一口气,握紧流星锤,冲进了战场。
李昼虽然已经吃了很多蜂蜜制品,但那些只是小零食。
把她引过来的蜂蜜味,比那些小零食香甜得多。
她用力嗅了嗅,感觉应该在更深的地下。
藏那么深,是怕被人偷吗?
并没有发现自己在不问自取的李昼,终于发现了一块空心砖。
下面还有空间!
机智的李昼略一思索,学着大燕人的模样,从身后伸出一只尾针,把空心砖撬开了。
全力战斗的侍从官余光瞥见这一幕,大受震撼,她她她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大燕派去大周的间谍?
李昼一旦沉浸在自己的事里,就自动屏蔽了外界的反应。
撬开第一块砖后,她先是得意了一会儿,趴在地上往里一看,只看到幽暗深洞,蜿蜒曲折,没见有什么蜂蜜。
可陡然浓郁的气味告诉她,她找对了,蜂蜜就在这个洞里。
她连忙撬开其他地砖,把帽子往下压了压,腰一弓,就钻进了洞里,开始往深处滑。
身后隐约传来一些噪音,什么“你要去哪”“快停下”的怒吼,她也没管。
她觉得钻洞也挺好玩的,跟游泳似的,她一会儿像个虫子一样蛄蛹,一会儿七手八脚地乱刨,一会儿摊开四肢仰泳。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昏黄光晕乍现,她终于滑到了尽头。
她钻出隧道,虎头帽往下一坠,差点掉进隧道外的金色池子里。
她眼疾手快地一捞,总算把帽子连同里面的梳子都捞回了怀里,抬眼一看,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色泽如金的蜂蜜。
怪不得味道能传那么远,原来这地下竟然藏了一片蜂蜜湖。
李昼睁大了眼睛,思考着怎么把蜂蜜带回去,目光落在了刚刚还宝贝得不得了的虎头帽上。
就在她想要伸手舀一帽时,光滑如镜的湖面忽然咕嘟咕嘟冒出了气泡,一只臃肿肥硕,不知活了多久的巨大蜂人,从湖中直起身体,周身蜜浆流淌,老迈的人脸上却十分光洁,没沾上一点。
李昼被它丑得往后一缩,蜂人却以为她是害怕,低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吾乃大燕太.祖,我那些废物后人,最后还是败给你们大周了吗?”
李昼眨了眨眼,太.祖的意思是……是……
开国皇帝!
虽然没人出题,但还是觉得答对了题目的李昼,给自己奖励了一帽蜂蜜。
大燕太.祖一顿,面容扭曲了起来:“看来,那些废物让你们产生了什么错觉,竟然让你这么个小丫头也敢如此挑衅我。”
它身后的翅膀扇动,盯着李昼的眼睛射出了两道寒光。
第120章神一时兴起,回应了祈祷。
大燕人感受到了地下的震动, 轰隆如雷,摇晃得像身处大海上。
“祖神又发怒了吗!”
“把今年最好的蜜送下去。”
“可是上个月才上供了一半收成……”
“少废话,不然你有什么办法平息祖神的怒气?”
“……祖神发怒是死, 没了存粮也是死,还不如做个饱死鬼!”
类似的争执, 在这片地下王国的每个角落发生。
紧闭的大殿里,大燕皇帝脸色发白,两对翅膀破损了一对半,无力地倒在地上:“那孩子竟敢惊扰祖神……不必再去找她了,等着祖神降罪吧, 我会为她祈祷来世的。”
了尘师太擦了擦唇角的血, 随手把另一条折断的胳膊修复了,沉吟片刻,才问它说:“你们的祖神死了,需要全族服丧吗?”
大燕皇帝一怔。
了尘师太摇了摇头:“想来你们也不需要,毕竟过一会儿就能祖孙团聚了。”
大燕皇帝:“……”
它神色古怪地望着了尘师太,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它的身旁,是一众同样身负重伤、气息紊乱的臣子。
一名大燕高官嗤笑一声:“大周人就是嘴硬,你可知我大燕祖神, 天生冰魄雪魂,掌驭冰寒权柄,曾与天神为战, 差一点就完成了弑神的壮举……”
砰!
什么东西被人从地下丢上来, 打断了它的话。
剧烈的震感随着这东西的出现消失了。
大燕君臣扭头望去, 看到了一颗晶莹坚硬的寒冰心脏, 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没有了生气。
这是……这是……
大殿里骤然陷入一片可怕的死寂, 地震已经停了,大燕君臣却觉得周围还在摇晃,没有人能理解现在的情况。
一个大周小婴儿爬进了祖神地宫,祖神被惊醒后,祖神的心脏被丢了上来?
中间发生了什么?
那个小婴儿挖出了祖神的心?
呵呵呵……怎么可能……
靳明达小心搭上了尘师太的手腕,想给她渡气疗伤,战斗中了尘师太一直护着她,她全身上下就擦破了一块油皮。
了尘师太却摇了摇头,默默望向李昼消失的地洞,忽然,不知听到了什么,耳朵一动,反手抓住靳明达的手腕,带着她向后退去。
轰轰轰……!!
地下不知多深之处,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掀翻了。
夹杂着寒霜的怒风从豁然开朗的地洞里螺旋飞出,不分敌我地卷向所有人。
了尘师太带着靳明达先走一步,风刀刮过两人发丝,凝出一根根冰霜。
留在原地的大燕君臣转眼就被冻成了冰雕,神情惊恐地停在原地。
宫殿四壁千疮百孔,守在门口的储君与其属臣俱面色呆滞,脸上覆了层雪白寒霜。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惊愕不已时,一个披着虎头斗篷、踩着虎头鞋、骑着巨大蜂人的婴童,从地下升起,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蜂人的胸口敞开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风,没有眼白的双眼里写满了温驯与臣服。
“那是祖神吗?”
听到动静的大燕人在宫殿外张望,吃惊地说。
“祖神背上是谁?”
“祂的身形似乎没有传说中那么大……”
“难道是新一任帝皇?可她怎么连触角都没有?”
所有人议论纷纷,仰头注视着这一幕,婴童身上的斗篷徐徐落下,风暴随之停歇,霜雪绕过她的发丝,不敢沾染她的身躯。
她拍了拍蜂人的后背:“再变小点。”
于是蜂人头颅微垂,身形再次变小,变得更像一个幼童的坐骑。
储君与其属臣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这孩子是魔鬼吗,竟连祖神大人都被她奴役了。
它们心都凉了半截,却不知道,在大周西南边境的薜荔山脚,自以为坐稳了坐骑地位的白犬忽然连打了三个喷嚏。
嗯?谁要害它?
它扭头四顾了一番,却找不到半个人影。
李昼并没有跟大燕太.祖打架,更没有挖它的心脏。
她只是看到巨大蜂人眼里发光,抓了块冰挡了下。
挡完她才发现,寒光被折射到了蜂人胸口,把它的心脏打飞了出去。
后知后觉地想起穿越前学过的“光的折射”,李昼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虽然短暂地遗忘了一部分知识,却能在生活中灵活应用,这才叫真正的智慧啊。
智慧的李昼一把抓住了蜂人,翻身坐了上去,滑下来的时候就在想,等会儿要怎么爬回去,没想到这位太.祖这么贴心,主动把自己送来当坐骑。
大燕太.祖的残魂本来要随着身体一起死去的,却因为李昼的意志,被强行留在了体内。
它的心里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即便死上千回万回,灵魂也得不到安息,这是攻击神灵应尽的代价。
瞥了眼已经被冰封的大燕皇帝与臣子,太.祖看向储君与其属臣,全黑的眼瞳冷漠而无情。
本想拜见祖神的大燕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浑身战栗不止。
祖神……已经彻底沦为这恐怖婴童的奴仆了吗……
大燕最后的守护者,也要弃它们而去了吗吗……
李昼跳下蜂人后背,本想找人帮忙装点蜂蜜带走,她虽然喝了好多口了,娘亲还没尝过呢。
她要带点回家,给娘也尝尝。
谁知,忽然从天而降一大堆千纸鹤,把她从头到脚淹没了。
她在千纸鹤堆里勉强冒出个头,随手抓起一个,听到了大燕太.祖的声音。
“傻孩子们,快跑啊。”
咦?
李昼看了眼满脸冷酷的蜂人,又拿起一个千纸鹤:“希望我这么多年攒的蜜能填饱祂的肚子,本来还想着实在过不下去,用这些蜜向大周买一块地。”
蜂人既没有喜乐神的权柄,也不是祂的信徒,自然看不见这些千纸鹤。
但人老成精,它从李昼的表情上看出,这位位格极高的存在,或许有类似读心术的能力。
它的表情登时绷不住了,尴尬中透着一丝乞求,它多么想求李昼放过它的孩子们,可它又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大燕祖神,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它必须认清自己的地位,全心全意地侍奉上位。
李昼哪会在乎它的小心思,一看千纸鹤里全是类似的祈祷,诸如“请给它们一次弥补错误的机会”“为奴为婢都可以,只要给它们一口蜜吃”“求您留下那些刚出生的孩子们”……
她挥了挥手,所有千纸鹤碎成星星点点的愿力。
神听到了祈祷,神不在乎,神一时兴起,回应了祈祷。
李昼跑到了尘师太面前,后者仿佛没看到她骑着蜂人,驭使霜雪的场景,神情自然地弯下腰,抱起了她。
“老师,地下有很多、很多蜂蜜,我想带一点回去,给娘亲。”
了尘师太点头说好。
“以后不会再有冰寒气息外溢,找人留在这里,定期采集蜂蜜吧。”
了尘师太又点了点头,说好。
靳明达手心一紧,若是冰寒气息不会再溢出,老师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吧。
大燕储君,或者说,新皇,猛然抬头。
这句话的意思是,祂愿意放大燕一条生路,但大燕从此只能做大周的附属,需要定期上贡吗?
若是如此,固然能苟活一时,只是……唉……
新皇想要为大燕做点什么,却又那么无力,就连祖神都败得一败涂地,它又能做什么呢?
努力不去怨恨祖神,却仍然忍不住暗暗怀疑,供养了那么多年的祖神,究竟有没有尽力……
它永远不会知道,这已经是先祖能为它们争取到的最好结局了。
了尘师太怀里,李昼忽然发现老师心跳的频率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是生病了吗?
她担忧地皱了皱眉,抱了抱了尘师太:“老师,快点好起来。”
了尘师太惊讶地看着她,正要说自己没事,一只她看不见的千纸鹤,落在了她的肩头,片刻后碎成点点星光。
好起来吧,这是神的愿望。
顷刻间,了尘师太体内所有伤都被修复了,刚刚折断过的胳膊不再有任何不适,还未平息的紊乱法力也回到了正确的经脉中。
她抱着李昼的手紧了紧,看到李昼悄悄瞥了眼靳明达,恍然大悟。
昼儿见到了靳明达对老师的感情,便现学现卖,把这份感情演绎在了自己身上。
“谢谢昼儿。”了尘师太低头亲了亲李昼的脸,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月娘一家子明知道李昼的本质是什么,却依然把她当真正的女儿一样疼爱。
这就是她的亲徒儿,了尘师太暗暗想,心中最后一丝对高位存在的警惕,像烈日下的水迹一样,缓缓消失了。
她的心,也随之融化进了这耀眼的辉光里。
……
大燕人仰着头,望着祖神背着李昼、了尘师太和靳明达三人,以及满满五大桶蜂蜜,离开了自己的国家。
“曾曾曾……曾祖母,希望您能有解脱的那一天……”
尽管忍不住埋怨、质疑,最后的最后,新皇还是在心里默默祝愿了一句。
……
回到地面后,靳明达带着老师的遗物与了尘师太的手信,前往了京城,要把这件事上报给缉妖司主。
身为野鹤庵庵主的了尘师太,一封手信足以保证她能见到赤阳子。
了尘师太在地洞上方布置了一道封印,带着李昼回慈云寺。
为了避免骑着蜂人引起围观,李昼让它变成了指肚大的小蜜蜂,让它趴在了自己肩膀上。
五桶蜂蜜则找了辆车,让车夫运回夫椒城李府。
慈云寺里,拍卖却已经结束了,拍卖所得的二十只金碗送去了李府,师徒二人只赶上最后的素宴。
吃完回家,已是月上枝头,月娘和李生、大郎在门口等着,看到李昼便一起走上前来。
月娘从了尘师太怀里接过李昼,没注意她肩头趴着的小蜜蜂,亲亲她的额头说:“昼儿出门玩,还记得给娘买东西呢。”
李昼“嗯嗯”两声,她就是这么孝顺。
李生挠了挠头,虽然但是,谁家好人一口气买五桶蜂蜜啊。
想了想昼儿的食量,李生又释怀了。
“我们也有个惊喜要给你。”月娘转身走进院子,把李昼放在了打磨光滑的木头摇摇车上。
摇摇车贴了缉妖司买的符,李昼一坐上去,就自动摇摆起来。
李昼抓着把手,“哇”了好几声,月娘笑盈盈地望着,无意识一扭头,看到了尘师太脸上也满是慈爱笑容。
发生了什么事,师太怎么好像变了?
月娘心生疑惑,只是,这变化对李昼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便也没多想。
李昼这一天,吃喝玩乐爽了个遍,终于想起,自己也该干点正事了。
离上一次模拟已经好久了。
她滑开模拟器界面。
【是否开始第五次模拟修仙之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