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高明的猎手总会伪装成猎物
永熹二十一年的普渡城里, 依然血气滔天,生灵寂灭。
七座神殿之内,正中间的神像身躯细长而挺直, 发髻高耸,垂坠着数百发辫, 戴着牛头冠,三头八臂,每只手上都持有剑、戟、鼓、索等法器。
左右两侧,均为身披甲胄,手持弓箭、脚踏夜叉鬼的天王。
夜叉鬼被大蛇咬住下颚, 却还在垂死挣扎, 肌肉暴起,面目狰狞。
再往旁,又有衣着鲜艳、神采飞扬的金刚,鸟首人身、左手持贝、右手持螺笛的金翅神鸟。
神鸟脚下踩着一条恶龙,面容悲苦哀怨,口中时不时发出一声凄厉啼鸣,面前跪坐着众多头戴花环、颈戴串珠项链的童子。
童子脸上早已被泪水打湿,却没有一个敢哭出声, 孩童纯真的声音,小声祷诵着相似的内容:
“坚法净光迦楼罗王,得成就无边众生差别智解脱门;*”
“妙严冠髻迦楼罗王, 得庄严佛法城解脱门;*”
“普捷示现迦楼罗王, 得成就不可坏平等力解脱门……*”
一声讥诮的声音, 忽然从一尊金刚像口中发出, 打断了这安宁静谧的气氛:“迦楼罗,你搜罗这么多祭品, 就是为了让他们在这里念经?”
童子诵经声骤停,殿内安静片刻,金翅神鸟像亦口吐人言:“干汝何事?”
金刚嗤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听说,你对周国文化很感兴趣,不会是沾染了周人的习气,变得心慈手软了吧?”
“吾刀钝否,汝一试便知。”
神鸟声音蓦然阴沉,螺笛散发出怨毒之气,脚下恶龙亦怒吼咆哮起来。
金刚先是一怔,随即狞笑说:“吾还会怕你不成?”
一转眼,神殿中气氛急转直下,两尊神灵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童子们终于抵挡不住,有的无声大哭,有的爬到了角落,还有几个刚发出声音,就听到神鸟一声冷哼,又死死捂住了嘴。
一尊天王像眼睛转过来,威严的目光扫过金刚与神鸟,声音低沉地说:“等把祂捕进网中,分食完毕,你们想做什么,皆与吾无关。但现在——停止无意义的争吵。”
位次更靠近摩诃迦罗的天王显然地位更高,祂一开口,金刚与神鸟便都低下了头。
“可如果,有人起了反叛之心呢?”金刚抬起一只眼睛,意有所指地说。
天王顺着祂的目光望向了面无表情的神鸟,顿了顿后说:“吾亦想知道,汝为何要留着这些童子。”
神鸟瞥了眼瑟瑟发抖的孩子们,冷冷地说:“吾自有用处……换做是汝,可会将神通道法尽数告诉我等?”
金刚嗤笑,正要说什么,天王微微颔首:“这个理由,吾接受。”
祂看向金刚:“汝可要把底牌和盘托出?”
金刚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说:“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三神达成一致,殿内再次安静下来,计划虽然如期进行,历史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谁也没法预测。
时间是最玄妙的东西,能让大部分事物沧海桑田,面目全非。
没有什么事是永恒的,即便是神灵也无法轻易超脱。
这是神灵的不幸,却又是祂们的幸运,因为这代表着,在时间的力量面前,即便是传说中的至高神,亦无法置身事外。
高明的猎手总会伪装成猎物,这一次,众神将自己端上餐桌,只为了赌一把,以众神为食的祂,是否也会有被时间吞噬。
到了那时,猎物与猎手的身份,便要互换了。
神殿之内,众多天王、金刚神像,眼眸半阖,嘴角勾起期待的笑容。
……
酒楼包房。
杜鹃鸟一声哀鸣,口中流出鲜血,向剑客·李昼身后的知北游展翅飞去。
高从煦不知道为什么敌人要这么做,身体却已经挡在了李昼面前。
聂洪亦在同一时间挥出纸带,卷向汤碗中飞出的杜鹃鸟。
如此危急时刻,她脑中却不禁想起先教主对皇长女的评价。
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位殿下却从来都身先士卒,如果她不是出身皇室,必定会成为大周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将军。
先教主举过许多例子,来证明皇长女有多么出色。
她武学天赋奇高,又有王气护体,魑魅魍魉轻易近不得身,常常率领精锐,冲锋在战场最前线。
她的亲卫狻猊军,已是整个大周最骁勇的军队,在和她一起冲锋时,却还会反过来,被她这位主帅保护。
她曾在一次作战中被流矢射中胸口,血流如注,敌军都开始大喊“高从煦中箭了”,她却折断了箭尾,反手一把长矛,把敌军的帅旗连带着主帅的头颅一起钉在了地上,一举扭转了战事。
事后军医为她疗伤,才发现那根断箭擦过她的心脏,再偏一寸,就能让她当场殒命。
聂洪本以为,皇长女应该只会在战场上这么奋勇当先,毕竟,要想争取到武将的支持,自然要有所表现,平时总还是会像大部分贵人一般,爱惜自己的性命的。
她没想到,这位金尊玉贵的殿下,竟然真的没把自己的身份当回事。
比起所谓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更在乎的,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说不会对妖魔袖手旁观,便真的会不顾自身安危,在遇到妖魔的第一时间顶上去。
“殿下!”
小吕急切的呼喊声拉回了聂洪的思绪,她抬起眼,瞳孔微扩,看到了一道比声音更快的刀光。
这道刀光迅如闪电,刚猛至极,手起刀落,便将店小二带着诡异微笑的头颅砍了下来。
而在刀光一闪的短短须臾,皇长女高从煦手腕一转,折扇便如离弦之箭,向前一刺,堪堪刺中杜鹃鸟的染血尖嘴,洁白扇面轻轻一荡,接住了滴落的鲜血。
“滴答。”
鲜血在扇面飞快晕开,转眼就把整把折扇染成不祥的猩红,高从煦眉头微皱,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向后退了一步。
小吕与其他几位文士都飞奔到她身旁,警惕地望着掉落在地上的杜鹃鸟尸体。
聂洪的纸带略迟一步,这时才飞到李昼身旁,却是刚好把折扇接住。
“这血有问题。”她下意识提醒,“大家小心,暂时不要触碰。”
她说完,想起皇长女后退的动作,公孙剑侠岿然不动的身形,忽然意识到,她习惯了做保护别人的人,却没想想,这一次,其他人都比她敏锐得多,根本不需要她提醒。
聂洪心中一阵赧然,耳根瞬间红透,才低下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便听到公孙剑侠仿佛刚反应过来:“啊,多谢提醒。”
天啊,剑侠大人还是那么面冷心热,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故意表现得自己很愚钝似的。
她还能不知道剑侠大人有多强吗?她都能想到的事,大人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李昼差点就伸手去接扇子了,染血后的扇子红得还挺好看,扇面上多了许多精美神秘的花纹,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
不能摸,看看总可以吧。
她走上前,低头看向纸带托起的红色折扇,端详起了扇面上的神秘花纹,耳边听到一声短暂的“无思无虑始知道”,脑中的想法被一种玄而又玄的道韵驱散了一瞬。
但这声音转瞬即逝,下一刻,李昼便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在一阵刺耳的闹铃声中,从床上坐起身。
她昨晚,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醒前,好像有人大声喊着“剑侠大人”“殿下”之类的话。
居然还是个穿越梦。
高中生李昼摇了摇头,怀疑自己是小说看多了,看了眼床边的闹铃,关掉闹钟,穿好衣服,在妈妈任应月的催促下冲进卫生间。
她坐在马桶上,努力了好久,也没能成功上好大号,她该吃点素了,按下冲水键,李昼愁眉苦脸地想。
任应月在卫生间门口说:“要不吃点火龙果吧,吃了就不便秘了。”
李昼刷着牙,本来想问火龙果在哪,话一出口,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你不知道我最讨厌吃火龙果了吗?”
她吐掉泡沫,觉得妈妈连自己喜欢吃什么都不记得,好伤心,背上书包,眼泪汪汪地跑出了家门。
任应月追到楼梯口:“那今晚带你去吃烤羊腿、烤猪蹄、烤玉米、烤面筋、烤土豆和花甲粉丝!”
都是她爱吃的!可也都是现在不能吃的。
李昼更难过了,她都便秘了,妈妈还要报这些她不能吃的,她决定,今天要叛逆一天,不再喊妈妈,而是喊老妈。
“老妈我去上学了,晚上回来再说!”
再不高兴,话也不能说太死,要是晚上有胃口了,她还是愿意吃烧烤的。
任应月扶着楼梯,死死盯着李昼越跑越远的背影,面色凝重地回到房间,走到了一尊神像前。
这神像头戴凤冠,肩背间披一条飘逸帛巾,手执玉圭,脚踩万顷波涛,站在莲花之上。
脸上蒙了一层淡黄纱巾,视线被隔绝在纱巾之后,头顶还有一行字:
【月宫黄华太阴皇君】
月亮与太阳并称双曜,可现在,尊号中的“素曜”二字消失了。
“星君……求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维持住这片记忆锚点……”任应月想起李昼满脸的排斥,强忍着不安,向神像脸上的纱巾伸手,想把这层蒙蔽了星君视线的纱巾揭下来。
指尖碰到纱巾的一瞬间,一股巨力从纱巾上喷涌而出,轰然打在了任应月的身上。
她整个人倒飞出去,砰的一声撞碎了卧室门,倒在了一堆木头碎片中。
李昼踩着上课铃走进了教室,好朋友谢灵微正在玩塔罗牌,神神叨叨地嘀咕着什么,李昼正想问问她,能不能给她算算,什么时候她才能正常拉屎。
班主任领着个俊眉修目、气质特别的女生走了进来,在陡然响起的窃窃私语声中,拍了拍手掌:“大家都来认识下,这是我们班今年的转校生……高同学,你自我介绍下吧。”
“好的老师。”女生目光不经意扫过李昼,“大家好,我姓高,叫高从煦,大家可以叫我阿煦。”
第102章李昼开始担心自己回不了家了。
转校生坐在了李昼身边, 李昼望着身旁的空位,疑惑地挠了挠头,她怎么记得她是有同桌的。
她心不在焉地对着新同学点了点头, 戳了戳还在玩塔罗牌的谢灵微后背:“谈昭呢?”
咦,谈昭是谁?她怎么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她之前的同桌吗?
谢灵微转过身, 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头发乱得不成样子,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她回老家了,你不记得了吗?”
李昼认真回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她老家在哪, 我们可以去找她吗?”
既然会记得, 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吧,李昼心想,隔得再远,只要有心,就一定能再见面。
谢灵微没有回答,忽然把手里的塔罗牌放在了李昼面前。
李昼低头看去,只见牌面上画着一轮太阳,太阳下方, 头戴花环的孩子骑着马,脸上洋溢着纯真甜美的笑容。
牌面最下方写了两个单词:
【The Sun】
这是一张太阳牌。
这张牌在李昼面前是正位,对李昼的前桌谢灵微来说, 却是倒立的逆位。
正位的太阳代表着欢乐与幸福, 逆位的太阳却象征着黄昏即将到来, 消沉、失败、没有希望。
李昼还在研究塔罗牌, 谢灵微握住了她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李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连我的名字都忘了?我当然叫薛静真啊。”
“对,静真, 你叫薛静真。”
“谢灵微,黑板在你背后是吧?”
讲台上的班主任不悦地敲了敲黑板。
谢灵微本来还想说什么,这下也只好收起牌,转了回去。
李昼托着腮,望着她的背影,感觉好朋友好像有什么心事。
她努力回忆最近发生过什么事,脑子却晕乎乎的,可能是昨晚做的梦太耗精神,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小鸡啄米了。
“……所以这一题应该怎么做?”
班主任的声音,忽然在李昼耳边响起,她猛地惊醒,一抬头,班主任已经离她两步远,严肃的脸上,有种洞若观火的了然。
李昼吓了一跳,什么题,哪里有题。
“薛静真,你来回答一下。”
班主任还是说出了她最害怕的那句话。
李昼磨磨蹭蹭站起,眼睛四处张望,谢灵微做了个转身的姿势,但在班主任的注视下,不得不转了回去。
一张写满了解题步骤的草稿纸,从她旁边平移了过来。
她愣了愣,眼睛一瞟,新同桌正对着草稿纸努嘴,意思不言而喻。
李昼连忙对着草稿纸,把上面的解题步骤自信复读了一遍。
班主任听着听着,放下了手里的教鞭,点了点头说:“回答得很好,坐下吧……下次听课眼睛睁大一点。”
转校生的仗义之举成功俘获了李昼的心,到了中午吃饭时,她主动开口邀请:“要不要跟我和谢灵微一起去食堂?”
谢灵微重新扎了下头发,看起来精神不少,递出一张写着“谈昭”名字的校园卡:“你卡里存钱了吗?没钱的话先用谈昭的吧。”
高从煦和她对视了片刻,接过校园卡,挂在了脖子上:“我本来还想找人问问这里的规矩。谢谢你们。”
上个学还讲什么规矩,李昼挥挥手:“不用谢,大家都是好朋友。”
她笑眯眯看着两人,两人沉默须臾,也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我们是朋友。”
“不管出什么事,都不会分开的好朋友。”
……
学校附近新建了一座文昌星君庙,好多学生吃完饭就过去拜拜,谢灵微问李昼感不感兴趣。
李昼好奇地说:“祂管什么的?”
“考试和功名。”
那必须去了。
班主任上午就通知了,下午会有一场临时测验,考不到90的统统留堂,什么时候考到90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虽然李昼觉得,以自己的聪明才智,考个90分还不是轻轻松松。
但有人保佑,总比没有好。
高从煦说自己刚来,还不熟悉环境,正好跟着她们去认认路。
三人便结伴同行,一起前往星君庙,路上顺便买了文昌星君喜爱的祭品:葱、扇、笔和塞了四枚硬币的红包。
刚走到星君庙门口,李昼就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一辆载满货物的泥头车朝着她们三人直冲了过来。
“小心!”
谢灵微一把推开了李昼,笨重的泥头车却也同时猛打方向,变换后依然直冲着李昼撞过去。
李昼心跳骤停,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身下的影子剧烈晃动,一条又一条扭曲的触手不受控制地冒出。
谢灵微大声说着什么,她的听力却好像出了问题,和这个世界隔了一层幕布,听不到,也听不懂。
时间仿佛被人为拉长,短暂的一秒钟变得无比漫长,无边黑暗出现一瞬,又迅速消失,李昼茫然转头,眼前的场景像是一张正在褪色的水墨画,风驰电掣的泥头车迎面而来。
她会死吗?
李昼隐约想起,她好像已经死了。
不对,死的不是她,是她的好朋友薛静真……咦,那她是谁?
她不是薛静真,她是……
就在li这个首字母即将出现在脑海中时,一道矫健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新同桌高从煦。
她握着刚买的扇子,挽了个扇花,另一只手搂住李昼的腰,带着她旋身而起,脚不点地掠出数十米。
落叶擦过李昼脸颊,疾风扬起她的发丝,痒痒的触感让她找到了些真实感,狂跳的心脏平复些许,脚下的阴影悄然收拢,虽然还有些狰狞,至少不再疯狂扩大。
“轰!”
泥头车冲进花坛,一头撞在后头的电线杆上,高压线垂落,滋啦一声爆出巨大的电火花,没一会儿就点燃了整辆车。
蓝天、白云、绿树、火光,所有鲜明的色彩回来了,李昼眨了眨眼,再次看到了真实的世界。
呸呸呸,怎么能在心里诅咒自己死,她可不会死。
有人急忙取来灭火器,对着泥头车喷出白色泡沫,车身覆上一层雪白,火势渐渐变小。
谢灵微冲到李昼面前,一把抱住了她:“静真,还好你没事,你不能再出事了,绝对不能。”
高从煦听到这个“再”字,眉眼微动,刚想说什么,却忽然被蜂拥而上的同学淹没。
“你会轻功?刚刚那是飞起来了吧?我的天啊。”
“方不方便透露下在哪学的?我就说武侠小说不是编的,世界上真的有功夫!”
“所以你是什么隐世家族的传人吗?怪不得高三了还转学,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任务?”
高从煦哭笑不得,一边解释,一边穿过人群去看李昼和谢灵微,见谢灵微盯着李昼看了一会儿,拉起她,绕过泥头车,冲向星君庙,忙说了声:“下次再聊。”收起折扇,挤出人群,跟了上去。
李昼跟着谢灵微迈进星君庙,看到了一身襕衫的高大神像,戴着幞头,模样俊俏,左手持笔,右手执书,风姿翩翩,气宇轩昂。
神像下方写了一行字:
【神文开化灵应文昌大帝】
“你听到了吗?”谢灵微的声音还带着剧烈奔跑后的喘息,却一刻也不停地急切问道,“好像有人在念着什么。”
李昼以为她是听不清才问自己,侧耳凝听了片刻,还真有人在念书,听声音,似乎还是个孩子:“他们在念的是,‘无思无虑始知道’……”
“还有呢?”
“无处无服始安道……”
“还有呢?”
李昼纳闷地看了眼谢灵微,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清啊,李昼本来都不想继续念了,见谢灵微眼里满是期待之色,只好包容她这一回:“无从无道始得道……”
“这是最后一句了啊。”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注意,随着她的诵念,星君神像传来一股无形的、玄而又玄的力量,这力量落在了她的身上,令她身下晃动的狰狞影子彻底安静下来,完全拘束在人形里。
谢灵微握紧的拳头这才松开了些,因为指甲掐得太过用力,几滴鲜血从掌心滴落到地上。
大殿门口,疾步而来的高从煦脚步一顿,目光掠过这几滴鲜血,若无其事移开。
谢灵微猛地转头,看到是她,松了口气,接着想起刚才的事,抱歉地说:“我,我们急着来拜文昌星君,忘了跟你说一声。”
“没事。”高从煦微微一笑,递出折扇,“祭品还需要吗?”
谢灵微看了眼星君神像,迟疑一瞬,李昼已经开开心心接过折扇,带着其他几件祭品一起,走到了神像面前。
她刚准备拜下去,就听到一声:
“啪嗒。”
神像手里的毛笔掉了下来。
李昼:“?”
李昼仰起头,观察了片刻,这神像还是个绣花枕头,表面上做得挺精致,其实油漆都裂开了。
不过,她又不是那种看神下菜的人,就算这个文昌星君看起来实力不太行,她也不会嫌弃祂的。
李昼整理了下仪容,再次下拜。
随着她的身体向前倾倒,又是一声“啪嗒”,神像右手握着的书卷也掉了下来。
李昼:“???”
李昼直起身子,发现神像表面的裂缝越来越多,可能是因为屋顶漏水,眼眶里还蓄积了许多雨水。
这座庙是年久失修了吗?文昌星君是不是混得有点惨啊。
谢灵微嘴角抽了抽,拉起李昼说:“你还是别拜了,祂受不起。”
“为啥?”李昼不太明白。
“很明显,你的智慧已经超过了文昌星君。”谢灵微一本正经地说,“祂被比自己还聪明的人拜了,觉得受之有愧。”
这个理由……会有人相信吗?
已经意识到李昼的身份恐怕不一般,高从煦没有贸然开口,只是默默看了眼谢灵微,谢灵微做了个“待会儿再跟你解释”的表情,忐忑地望着李昼,心里也没底。
李昼说:“原来是这样,早说啊。”
高从煦:“……”
谢灵微:“……”
两人对视一眼,簇拥着恍然大悟的李昼离开了星君庙。
管她是怎么信的,总之信了就好。
三人离开后,大殿内安静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地响起了啜泣声,一行行泪水从神像眼眶里流了下来,一道孩童的声音抽抽搭搭地说:“太阴你在看吗?有空的话能不能跟祂说说,别拜咱们自己人。”
没有人回答祂,祂怔了怔,叹了一口长气。
夫椒城中,月娘抱着睡过去的李昼,轻轻拍着她正常的上半身,看着她的下半身蠕动,从无数条触手缓缓变回人腿模样。
绚烂的夕阳余晖从窗外照进,火红的太阳镶嵌在窗口,像极了贴着窗户的大眼睛。
月娘转了个身,用身体挡住女儿,仿佛这样便能挡住天外而来的恶意。
婴儿·李昼吐了个泡泡,似乎在梦呓,月娘低下头,耳朵贴在她唇边,听到她在嘟哝:“无思无虑始知道……”
“……谁知道这题怎么做啊。”
回到学校,开始做临时测验的高中生李昼没了先前的自信,咬着笔,愁眉苦脸。
讲台上,班主任用死板的声音重复着要求:“考不到90分的同学不能回家,再说一遍,合格标准是90分。”
看着面前的数学题,李昼开始担心自己回不了家了。
早知道刚才多拜几下文昌星君了,真是失策。
第103章榨汁开始了
与此同时, 旱灾结束后的封州城。
方圆五百里的能工巧匠都被征召了过来,日夜赶工,一刻不停。
工匠们水都不敢多喝, 怕喝多了尿也多,上多了厕所, 耽误手里的活。
一尊尊精雕细琢、庄严慈悲的神医娘娘像,在这昼夜不息的努力下诞生了。
要把娘娘像请进神庙,还差最后一步,点睛。
点上眼睛,神像才会有灵, 否则不过是泥胎木塑, 徒有其表。
皇帝敕封的圣旨在点睛前就已经下达了,这是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以往新兴的神灵总要当一阵子邪神,体验下过街老鼠的日子。
扛得住的就成正神,扛不住的则被降妖除魔。
神医娘娘不需要接受这样的考验,却也没人反对这一点。
自发而来的百姓们挤在张贴的告示前,听识字的人一句句念,神医娘娘的封号是:
“慈恩太平真君。”
真是个好名字啊。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神医降世救苦功德圆满, 恭祝真君仙福永享。”
大家便跟着喊了起来,声音汇成一股轰鸣的洪流:“恭祝真君——仙福永享——”
主持点睛仪式的吕神婆取来毛笔,沾上墨水, 在神像空白的眼眶里画出眼珠, 口中念念有词:“勘合分明, 护身持照……怜悯凡情, 度死生苦……给付信女,慈恩太平真君……”
一笔点睛, 一道神韵灵光一闪而过,神像还是那尊神像,人们却都知道,祂已“苏醒”。
原本木讷的神情,变得活泼生动,眼眸低垂,俯瞰众生,与之对视,仿佛心中秘密无处遁形。
在这浩大神圣的威压下,所有人心驰神荡,身心俱受到神明灵性的冲刷与洗涤。
人们整齐地跪倒,虔诚地诵念祂的名:“慈恩——太平——真君——”
这声音震得空气嗡鸣,传遍了周边四州,传到了药王山上。
几个身着素色衣袍的老人,沉默伫立在一间四壁透风的草庐前,草庐上供奉的牌位名字,正在他们面前扭曲变化。
原本的“药王山小师妹谈昭”,变成了“慈恩太平真君”。
牌位前点燃的三炷香已然折断,烧的纸钱化作飞灰,随风而散。
就连他们关于“药王山小师妹谈昭”的记忆,也和这燃尽的纸钱一样,逐渐变成了灰烬。
从此以后,药王山的谈昭便真正死去了。
她的名字、身份、一切过往,都献祭给了至高,成为祂的人性锚点之一。
没有人再记得凡人谈昭存在过,世上只会留下慈恩太平真君的名号。
老人们对着牌位跪下,感谢她为这个世界做出的所有牺牲,许久没有起身。
忽然,一道风刮过,众人一个激灵,抬起头。
这么破的草庐里,怎么会有个真君神位?
老人们慌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将神位请走,准备供在刚刚建成的巍峨宫殿中。
谁也没再看草庐。
空空荡荡的草庐在寒风中矗立了一会儿,便轰然倒塌了。
“所以,你们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加强祂的人性锚点,你们中的一员谈昭,已经因此消失了,不光是这个记忆碎片,也包括其他人的记忆里,都没有谈昭这个人了。”
卫生间里,高从煦听完谢灵微的描述,总结道。
谢灵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勉强笑道:“这说明她成功了,她成神了,这是好事,成神当然是好事,不是吗?”
高从煦摸了摸她的头:“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想说。”
高从煦看着谢灵微的脸,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被抹掉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对爱着她的人来说是多大的痛苦,她没法感同身受,只能替自己,替大周,说一声对不起。
谢灵微说:“你不要觉得内疚,我们执行这个计划,并不只是为了你们的世界,也许你还没太明白祂的位格究竟有多高,不光是你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甚至其他千千万万我们所不知道的世界,祂都是至高主宰……祂是无常之常,无名之名,玄之又玄,众妙之妙……祂是一切的一切。”
“我明白了……或许没有全部明白,但我会尽量去理解……我可以做什么吗?你似乎对我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想,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你来的时候是什么年份,死了吗?”谢灵微反问道,“我需要确认一些事。”
高从煦一怔,想起刚才听到的千年布局,忽然反应过来,记忆碎片里的人恐怕早就失去了对时间的直观感受:“平康六十年,我刚过完十七岁生日,暂时还没死。”
“你能确定吗?你周围的环境是什么样的?”谢灵微从怀里掏出了一颗骷髅头颅,在颅骨上摸索起来,“人死之后可能会陷入生前的执念,误以为自己还活着。”
高从煦又是一怔,谢灵微看到她的神情,愣了愣才想起来解释:“这是静真留下的一颗头,头上残留着她的力量,我把推算出的历史都写在了上面……别的记录方法都保存不了这么久,书本是很容易损毁的东西,石头表现好一点,但也坚持不了太久……记忆碎片里的时间规律我还摸不清楚,但我粗略估计,已经在这里待了九千年了。”
说起静真,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我们三个运气说好也不好,穿越后到死也没有相遇,但阴差阳错,都走上了修行路,还都牵扯进了天神的事。静真是飞升后才发现我们的,她把我们都拉进‘群’里,可能是因为她亲眼见过至高,她的头上也留下了一道永恒的力量……正好她有再生能力,就多做了几颗头备用。”
高从煦接受能力很强,点了点头,不再纠结谢灵微怀里的骷髅,把自己游学到普渡城,遇到公孙赢的事快速说了一遍。
“普渡城……公孙赢……西征……摩诃迦罗……我找到了。”
谢灵微的手停在了骷髅的眉骨上方,快速翻动的眼珠子蓦然一停,盯着高从煦说:“你们被杜鹃鸟的血滴到了?”
“我的扇子被滴到了一滴。”
“难怪我会抽到逆位的太阳,消沉、失败、没有希望……和杜鹃啼血能对上。”谢灵微说,“摩诃迦罗把犬夷亡国的命运,借助杜鹃啼血,转移给了大周。”
她顿了顿,看着高从煦说:“你如果回不去,大周恐怕就要灭亡了。”
高从煦面色冷静:“国家兴亡本是常事,重要的是,怎么让百姓免于兴亡之苦。”
她看着谢灵微的惊讶之色,也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
《普通高中历史必修》
谢灵微呆了呆,忍不住喃喃自语:“要不是我死了,我都想替你逆天改命了。”
高从煦摇头:“这倒不必,历史进程并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不过,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夺嫡失败了吗?”
谢灵微嘟嘟哝哝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你什么都没听到。”
高从煦看着她叽哩哇啦一通胡乱作法,失笑点头:“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言归正传,你刚刚问我,你能做什么,说实话你什么都做不了。”谢灵微收起薛静真的头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们现在只能等。”
“等?”
“对,等。”她看向教室方向,“等祂通过这场测验。”
“只要祂能考过90分顺利回家,你就能跟祂一起回去……回去后你就有多远跑多远,不要再掺和这件事,也许还有登上大位的机会……”谢灵微说完又立刻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什么都没听到。”
高从煦这次没有笑,眉头微皱:“这就是那些天神困住祂的办法吗?”
“谁让这是祂唯一的弱点呢。”
“祂要做的测验,很难吗?”
“怎么说呢,我们也不好用凡人的思维去理解祂的事……”
高中生李昼托着腮,转着笔,目光幽幽地看着面前的数学题。
她遇到了人生中最重大的危机。
“一场篮球比赛,胜一场得2分,负一场得1分,某队在10场比赛中得16分,胜负各多少场?”
是谁,是谁发明的数学题,不知道她最讨厌数学了吗?
抱怨的她没有发现,这题对正常的高中生来说,已经过于简单了。
摩诃迦罗也怕祂气急败坏之下直接掀桌子,只求拖到大周走上亡国路,不敢太过为难祂。
可惜的是,这位天神还是不够了解李昼。
什么二元一次方程组,完全不会!
“咔嚓”一声,李昼折断了手里的笔,抬起头,对面色严肃的班主任说:“老师,可以看看我的题有没有出错吗?”
班主任闻声抬头,视线对上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充斥着黑暗与恐怖事物,囊括了宇宙终极奥秘,揭露了所有维度的所有秘密,所谓的时间、空间、曲率、物质、暗物质……都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这才是真正的智慧,概括了所有恒常与变化的终极智慧……班主任面露痴迷之色,摇摇晃晃地走到李昼身旁,拿起她面前的卷子,看到她写下的名字和答案中的“解:”,除了“解:”以外,卷子上什么都没写。
看着这样的卷子,班主任却睁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起来,用夸张的语气发自内心地赞美道:“您已经作答结束……90分?不不,您应该得满分,150分是试卷的极限,不是您的极限,别的学生得150分是因为全部答对,而您得到这么多分是因为卷子只有这么多分……多么完美的答案,多么美妙的数字……”
李昼听得连连点头,跳起来说:“那我可以回家了吧?”
“当然。”班主任期待地望着李昼,“我真想和您一起回去。”
李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警惕地退后一步:“那你还是别想了。”
“叮铃铃。”
放学铃声响起,交完卷子的李昼背上书包,开开心心地跑出了教室。
校门口,手脚打上了石膏、坐在轮椅上焦急等待的任应月看到她的身影,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静,静真,”她看着李昼跑到自己面前,“听说你们今天有测验,你怎么这么早就……”
“谁干的?”李昼打断了她的话,愤怒地说,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弄得一身伤?
任应月顿了顿:“妈妈没事……”
“……妈妈你别怕。”李昼握紧了拳头,“我会保护你的。你告诉我,是谁干的?”
“……其实是妈妈去别人田里偷火龙果,被人家发现,就被放狗追了啦。”
义愤填膺的李昼蓦然呆住:“……啊?”
“妈妈听说火龙果可以治便秘嘛……怎么样,要不要回家尝尝,可甜了。”
可能是因为刚考了满分心情好,现在再听到火龙果,李昼忽然不嫌烦了,她纠结了下,推起轮椅往家的方向走:“那下次不要再去偷了,还是掏钱买比较好……我们家没钱了吗?”
“有钱。就偷这一次,你放心吧。”
“那就好。”
李昼推着妈妈回到家中,看到桌子上的巨大火龙果,以及满地木板碎片,又呆了呆。
妈妈确定没有跟火龙果又打了一架吗?
“用这把刀切吧。”任应月从厨房取出一把挂着铃铛的刀,刀柄上还有个字“鸾”。
鸾刀……好像有点眼熟,但是不管了。
李昼接过刀,按住火龙果,感受着柔软的外皮,毫不犹豫地拦腰一斩。
一声隐隐约约的惨叫声在她耳边响了一瞬,她没有在意,注意力完全被面前的果肉吸引了。
比西瓜还大的火龙果一分为二,饱满的果肉散发出清甜香味,鲜红的汁水沿着李昼的手滴滴答答流到了地上。
任应月及时递来一把勺子,李昼接过勺子,一勺接着一勺地吃了起来。
果肉很新鲜,清脆多汁,李昼一吃就停不下来。
孝顺的她还不忘递给妈妈一勺,任应月却笑着摇头:“都是给你吃的,妈妈不吃。”
“就吃一口。”
“额……妈妈拉肚子,真的不能吃。”
“那好吧。”李昼把勺子插.进果肉里,隐约又听到一声哀鸣,“但是这只火龙果真的很甜,不吃可惜了。”
任应月一边点头,一边用余光去看太阴星君神像上的面纱,只见那纱巾越来越薄,眼看就要消失不见。
永熹二十一年的普渡城,持续了许久的黄昏终于褪去,被掩盖的黑夜呈现出来。
城门口,本该被传送走的剑客·李昼身形由虚变实,与平康六十年酒楼里的剑客·李昼同时睁开眼。
对她来说,同时存在于两个时间点,并不算什么难事,只看她想不想罢了。
而现在,她想起来,她是来吃火龙果的。
而且要日一声,把火龙果打成糊糊。
酒楼里定好的酒菜,和眼前的火龙果,她都要。
高中生李昼看了眼剩下半个火龙果,从厨房搬出一台榨汁机,插上电,按下开关,电机开始转动。
剑客·李昼背后的知北游随着她的心意飞出,分裂成无数小剑,犹如暴雨一般,向着西方退散的晚霞疾射而去。
“日。”
榨汁,开始了。
没有电机的知北游没忘记自己加上音效。
剑客·李昼满意地点了点头。
高中生李昼趴在榨汁机前,安安静静等着榨汁完成。
婴儿·李昼睡得嘴角流口水:“嘿嘿……火龙果汁……嘿嘿……”
月娘擦了擦她的嘴角,看了眼窗外远去的晚霞,散发着恶意的夕阳正在被清冷的圆月取代,虽然不知道火龙果是什么,但是女儿想吃——
买它。
第104章优势在我,怎么输?
李生跑遍了夫椒城, 也没找到火龙果。
卖水果的被他吓得半死,火龙哪里能吃哦,一吐火, 不把你烧死了。
什么,是火龙果, 不是火龙。火龙还会生果子?它跟果子妖嫁接了?
李生跟他们讲不明白,心累地回到了李府。
一开门,一条指头粗的小蛟龙张开嘴,朝他喷出一口浓烟,烟里勉强带点火, 在他发丝上燎了一把, 几根头发被烧焦了,散发出臭香臭香的味道。
瞬间灰头土脸的李生抹了把脸:“……哪来的火龙?”怎么还真有啊!
“贫尼刚去抓的。”披着袈裟的了尘师太抬手一抓,手指如铁钳般抓住了想要冲出家门的小蛟龙后颈皮,脸上和李生一模一样的灰头土脸。
李生定睛一看,她的袈裟直接没了半边。
“师太你不会是和它爹娘打了一架吧?”
“没有,”了尘师太说,李生刚松一口气,她又说, “跟它爹娘和爷爷奶奶都打了一架。”
李生:“……”
李生瞥了眼扑腾个不停的小蛟龙,于心不忍地说:“唉,还小呢……清蒸吧。”
如果是昼儿想吃,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小蛟龙嗷地叫了声, 了尘师太捏住龙嘴, 摇头说:“问过昼儿了, 她要吃的不是这个。”
“我就说火龙不是火龙果……那现在怎么办,再还回去?”李生看了眼端着水盆跑过来的大郎, 臭小子手脚还挺快。
“养在这里面,”大郎举起水盆,“妹妹无聊了可以玩。”
小蛟龙:“……”
小蛟龙快气炸了,它可是堂堂涂河三太子,历来只有它把别人当玩具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凡人玩弄它了?
啊啊啊啊都给它等着吧,它爹娘和爷爷奶奶已经传信北荒水君和南虞水君了,到时候虾兵蟹将俱至,来个水淹夫椒城,看这些凡人还笑不笑得出来!
咦,前阵子好像刚有一场水灾,也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正好,这些人估计还没恢复元气,看它们龙族怎么在这李府大开杀戒……
小蛟龙被了尘师太放进了水盆,却是不慌不忙,脑中浮现出自家长辈把这些人大卸八块的场景,忍不住摆起尾巴,乐得不行。
李生纳闷地看着欢快的小蛟龙,刚刚还担心它反抗呢,怎么一听说要给昼儿当玩具,就变得这么欢喜?
难道昼儿的好名声已经传到妖魔耳里了吗?
能给昼儿当玩具,怎么不是天大的荣幸呢?
李生很快说服了自己,端着小蛟龙跑进了屋:“昼儿,大郎说不吃也可以养着玩,我看它也挺喜欢我们家的,要不就给它个面子,把它留下吧?”
月娘怀里,半睡半醒的婴儿·李昼睡眼迷蒙地看了眼水盆里的小蛟龙,没在意后者忽然僵住的身形,点了点头:“它喜欢就留下好了。”
长大点也许就会变好吃呢。
李生把小蛟龙放在了博古架上,琢磨着是不是要去定制一口鱼缸,看到小蛟龙缩到了水底,身子不停地哆嗦,连带着水面微波荡漾。
饿了吗?
他想了想,出门找鱼食去了。
小蛟龙的泪水融进了盆里的水,鱼哭了,水知道,龙也一样。
呜呜呜娘你在哪啊娘,外面的世界和你说得根本不一样,凡人不仅不弱小,一个小婴儿都带着不祥与恐怖的气息,仅仅是一个眼神,都让人仿佛坠入禁忌的深渊。
我们龙族才是弱小的那一个,呜呜呜娘快来救救啊……
婴儿·李昼自然听不到小蛟龙“救救救救”的心声,高中生李昼已心满意足地捧着满满一杯火龙果汁,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
现榨的火龙果汁格外清甜可口,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还有些籽没有完全打碎,咬下去嘎嘣脆,同时还能听到一声“啊”地尖叫。
有点吵。
好在李昼并不是怕吵的人,努力嚼嚼嚼,没一会儿就把籽也全都吃完了。
不得不说,火龙果果然是通便神器,吃完没多久,李昼就冲进了卫生间。
人生大事,轻松解决。
爽。
浑身舒爽的李昼认认真真洗了个澡,刷了牙,跟着任应月拜了拜太阴星君。
星君神像上那层薄薄的纱巾已经消失了,李昼自然也没发现。
窗外,夜幕降临,一轮圆月挂在树梢上,散发着清冷柔和的辉光。
李昼泛起困来,打了个哈欠,换好睡衣,回了卧室。
任应月用完好的那只手给她掖了掖被子,她硬撑起眼皮,懂事地说:“妈妈你辛苦了,你也快去睡吧。”
“妈妈看你睡了再走。”任应月拨了拨李昼眼皮上的碎发,看了看她的嘴巴,“看起来火气已经下去了。”
“那我下一顿要吃烤羊腿、烤猪蹄、烤玉米、烤面筋、烤土豆和花甲粉丝了……”
声音越来越小,却还是坚持报完了菜名。
“好,”任应月亲亲她的脸,看着她眼帘落下,在她耳边说,“宝宝喜欢吃,就多吃点。”
永熹二十一年的普渡城外,化成万千剑影的知北游飞回了剑客·李昼面前,重新组成一把大剑。
晚霞与落日俱已消失,剑身周围环绕着森然剑气,每一道剑气都是一只吃得肚子滚圆的白胖蠕虫。
剑客·李昼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身形从凝实变得虚幻,没多久,便重新与平康六十年的李昼合二为一。
酒楼包房里,店小二和杜鹃鸟的尸体横亘在地上,随着李昼身形的浮现而缓缓消失。
师娘聂洪用纸带托起的折扇上,染红扇面的鲜血亦徐徐消散。
脸上凝固着震惊与焦急的聂洪和小吕,神情像冰块一样融化。
凝结不动的时间长河,亦如春汛时的江河,轰鸣一声恢复了流淌。
高从煦一把扶住冲过来的小吕,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仿佛耳鸣忽然消失,说话声、脚步声、呼吸声,一股脑撞进耳朵里。
“殿下!都是微臣无能,竟然没看出这杜鹃之血不必接触就能发动,您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神智可还清明?这是几认得出来吗……”
“小吕。”小吕慌乱中没听到这一声,高从煦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小吕!”在对方安静下来后,放柔声音,“我没事,别担心。”
小吕喘着气,明亮的眼睛里闪过自责,点了点头:“是。”
这边君臣相得,另一边却有些诡异。
聂洪本也在发现事情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冲向了剑客·李昼,却没想到,下一刻,剑侠大人趁其他人都在关注那位殿下,眼疾手快地把还没完全褪去血红的扇子往嘴里一塞,脖子一伸,吞了下去。
聂洪脚步硬生生一拐,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剑侠大人面前,以免有人看到,破坏了剑侠大人的形象。
望蛮族姑娘阿骠虽没有聂洪与小吕的反应速度,却也看到剑侠大人忽然把什么东西吃了。
她疑惑地看了看公孙剑侠,虽然不知道那东西为什么值得剑侠大人唯恐不及地吃掉,但剑侠大人要吃,她又怎么会阻拦。
恩人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就算没有道理,也一定是道理的不对。
剑客·李昼很无辜。
她只是保持着不浪费食物的好习惯,才会在血没消失前吃掉染血折扇。
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把人家本体打成糊糊吃光喝光的李昼,纳闷地感受着吃了个寂寞的感觉。
嘴巴和胃对了半天帐,谁也没法说服谁,都觉得是对方出了错。
看了眼旁边正在消散的杜鹃鸟与店小二,想到了同样褪去的落日余晖,李昼隐约明白了什么,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完全明白。
高从煦的目光投向了剑客·李昼,脑中想起回来前,谢灵微的反复叮嘱:“你如果还想登上皇位,就离祂越远越好。祂本就不该出现在这凡尘,凡人的命运一旦与祂扯上关系,便也注定要早早离开。这是应有的代价,更是神灵最后的仁慈……千万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不要再见了,祝你青史垂名。”
高从煦当然知道,谢灵微一边说着“天机不可泄露”,一边泄露了多少天机。
谢灵微让她知道了自己未来会英年早逝,每一句话都在暗示她,如果早早布置,未必不能改变命运。
但这前提是,忘记天神入侵,忘记薛静真、谢灵微和……
忘记薛静真和谢灵微……她是不是已经忘了什么?为什么下意识觉得还有一个人?
回忆着谢灵微所说的“离开”二字,高从煦若有所思。
她不免有些遗憾。
如果她没有见过那个所有人都能有尊严地活着的时代,她或许还不会这么遗憾。
她注定没办法让她的国家也转变成那样美好的模样了。
她的世界,最迫切的需求依然是活下去,尊严尚是遥不可及之物。
皇位、大业、名垂千古……都是令人向往痴迷的好东西啊。
可人要是没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人立于天地之间,又岂能不管头顶的天。
高从煦走向剑客,神情坦然地说:“阿赢可还记得要与我义结金兰?经此一战,我觉得与阿赢果然是意气相投,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你我如此投缘,何不这就结拜。”
根据她的理解,祂的人性锚点应该是越多越好吧。
知道了却视若无睹,那她也就不是她了。
她身后,小吕皱了皱眉,直觉哪里不对,但忍住了没有阻止。
聂洪注意到剑侠大人已经吃完了,默默退到了一旁。
剑客·李昼看着高从煦,欣然点头:“那我们这就歃血盟誓!”
高从煦才要应下,余光忽然瞥见,圆月清辉下的霜白地面,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片阴影。
她立刻看向窗外。
众人一怔,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夜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四座宝塔,每座塔身分别有一个扭曲的大字:
【地、水、风、火】
“这是……”小吕手按在了刀上,呼吸变得急促,“……传说中涅槃世界的地水风火四大金刚。”
高从煦低头看了眼已经消失的影子,再抬头看了看清冷的圆月,已经明白,刚刚那不合常理的阴影,是来自太阴星君的提醒。
永熹二十一年的七座神殿里,夜幕降临后的短暂沉寂消失了,再次响起了嘻嘻嘻的窃笑声。
敌在明,我在暗,优势在我,怎么输?
第105章“速去支援四大金刚!”
平康六十年。
犬夷王庭。
行将就木的老犬夷王一脚踢开了正在给他的烂腿上药的侍女, 命令侍卫把她拖出去,砍掉她不知轻重的手。
“国师在哪里?”他努力撑起上半身,用浓重的痰音嘶吼咆哮, “他不是说获得了神启,可以为我延寿百年吗?国师!赞陀!在哪!让他滚来见我!”
国师赞陀疾步而来, 看了眼被侍卫捂住嘴、涕泪横流的侍女,皱了皱眉:“大王,你应该好好上药。”
“你的药没用!”老犬夷王在全身腐烂的剧痛中怒气冲天,眼中射出暴戾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赞陀, “你……你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这不是增寿的办法, 我的身体正在衰弱……更快地衰弱……呼……哈……”
老犬夷王的胸口发出了破风箱的呼嗬声,剧烈起伏,没撑多久便无力地倒在了绵软的衾被里。
赞陀脚步一顿,站在不远处凝望着他可悲的模样,脸上看不出情绪。
老犬夷王忽然心里突突的,直觉不太对劲,然而一阵哭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侍女不知哪来的力气, 挣脱了侍卫的束缚,扑到了他的床前。
“大王饶命,没了手我一定活不下去的, 求您……求您饶命……”
侍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犬夷王却只觉得厌烦, 呵, 她还那么年轻,还能过几十年的好日子, 他呢,自从生了烂疮,便一日比一日衰弱,眼看要回天无力……
“滚,滚下去……”他唾沫横飞,声音却微弱得只有自己与侍女能听到。
习惯了权力在手,肆意掌控他人生死的老犬夷王,没有发现侍女脸上的绝望与决然。
求饶是死,反抗也是死,那为什么不反抗呢?凭什么不反抗呢?
她也是人,有手有脚的人,凭什么因为这老狗的喜怒无常就葬送了大好性命?
贴身侍女被没收了所有锐器,就连头饰也都被打磨得圆润光滑,生病后的老犬夷王疑心病重,时常怀疑有人要害自己,已经为此杀了许多侍从。
可没有刀,没有剑,她也还有指甲,有牙齿。
女孩子高高跃起,咬住老犬夷王脖颈的一瞬间,像一头狩猎的母豹,腰背弓起的弧度充满了力量。
“你……敢……!”
鲜血从老犬夷王的喉咙旁飙射而出,淅淅沥沥地淋了侍女一身,老犬夷王用最后的力气转动眼珠,求助地看向国师赞陀,却见后者正从侍卫胸口抽.出手掌,捏着扑通扑通的心脏,神色漠然地望过来。
赞陀果然有不臣之心,他想取代自己?还是归顺了他的某个儿子?是谁……是谁……是……谁……
狰狞的脸上凝固着恐惧、不甘与愤怒,老犬夷王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老鼠,最后踢了下烂腿,这一次却是连被子都没能踢开。
他的头一歪,眼睛怒睁着,在侍女抵死不松的牙关下,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老犬夷王死了。
赞陀微微一笑,丢下侍卫的心脏,对着门外说:“六王子,请进来吧。”
年轻的六王子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厌恶地瞥了眼散发着腐朽气味的父亲,目光落在松开了老犬夷王,却仍惊魂未定的侍女身上:“没想到老东西会以这样的形式死掉,比我们预想得还要早一点。”
赞陀提醒道:“六王子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约定?”
“当然。我会按照先前答应你的,在犬夷境内多建神殿,摩诃迦罗将是所有神殿的主神……在祂的帮助下,我们只需要二十年,就能拥有逐鹿中原的力量,获得周国占据的所有土地,是这样吗?”
“吾王,无人能违逆摩诃迦罗的神谕,包括周国皇帝。在天神的预言中,周国皇帝也快死了,继任者是个软弱的庸君,他的太子会死于兄弟阋墙,优秀的长女亦将亡于阴谋诡计,当他的次子踩着兄弟姐妹的尸骨登基之时,便是周国气数将尽之日了。”
“哈哈哈哈,好,我相信你。”
赞陀的称呼显然取悦了新一任犬夷王,六王子再次看向魂不守舍的侍女,可惜地摇了摇头,眼中便露出了凶狠的杀机:“谋杀大王,当受车裂……”
“六王子!”一道惊慌的声音打断了他,一名佩戴铜鼓、扎着辫发的犬夷将军飞奔进殿,“大事不妙啊!”
自认为已经夺得王位的六王子因为他的错误称呼不悦皱眉:“什么事值得你大惊小怪?”
犬夷将军喘着气,还没来得及说,赞陀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面色一变,转身出了宫殿,抬眼望向东面。
那个方向,是犬夷与周国接壤的最大城池普渡城,亦是摩诃迦罗来到犬夷传教后的第一个道场,是教中的圣地。
然而此刻,圣地上空,风水地火四大金刚均已现世,散发着降魔红光的梵文圣经在四座宝塔间忽隐忽现,浑厚梵音如同海浪般一声又一声波荡不断。
普渡城出事了。
这样大的阵仗,得是什么位格的妖魔才配得上?
赞陀脸上的微笑消失了,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犬夷已是摩诃迦罗的领地,什么妖魔敢过来,还逼得四大金刚都要全力以赴?
六王子跟着他走了出来,看到远方的动静,怔了怔后,笑着问道:“这也在天神的预言中吧,国师?”
赞陀望着呼吸般起起伏伏的梵文圣经,听着一声比一声急促的梵音,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一切都在天神的掌握中。”
两人均未发现,回过神来的侍女趁他们注意力都被普渡城的动静吸引,擦干净脸上血迹,悄悄从侧门跑了出去。
……
李昼正在吃烤玉米。
不是那种一根串上一排玉米粒的,而是扎扎实实一整个玉米的烤玉米。
左手两根刷了黄油和蜂蜜,右手两根刷了辣酱,两种口味,都好吃。
玉米烤得焦黄,一口下去又甜又糯,李昼一口气啃了半根,才想起来好孩子要学会分享。
她连忙向高从煦、聂洪等人递出剩下三根,虽然七八个人只能分三根,她自己却独占一根不太好,可谁让她手上这根已经吃过了呢?
应该没人想吃她吃过的吧……
李昼有些担心。
被烤玉米香迷糊了的李昼没注意,模拟器界面弹出了一条提示,她突破了《夺天录》第三层:
【慧夺】
她的智慧告诉她,四座宝塔散发出烤玉米的香味,那必然会有烤玉米端上桌。
于是,风水地火四大金刚,就这么被端了上来。
高从煦望着剑客递来的事物,在这之前她从不知道,能有人把“风”抓在手里。
这团风是血红与漆黑交织的凌乱舞蹈,只是稍微多看两眼便让人感觉到污秽与邪恶,身体表面长出奇怪的疮斑,颜色由灰变黑,不断加深,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高从煦迅速收回视线,余光瞥见,聂洪看着剑客递过去的“火”,那团同样扭曲狂悖的事物,面上竟露出痴迷之色,耸动着鼻尖,仿佛真的嗅到了什么美味一般,伸出手想要去接。
高从煦一把拉住聂洪,刚将她拉到身后,另一边的小吕又向前走了一步。
再往旁,其他随从也有着相似的反应,脚步凌乱得像喝了酒,脸上满是不正常的红晕。
糟了。
虽然早已从谢灵微口中了解了祂的位格,但亲眼见到这样的影响,高从煦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祂认为这些邪恶事物是美味的食物,一个念头,竟然就扭曲了周围人对这些事物的认知,让大家也都觉得这是美食。
“她们……怎么了?”望蛮族姑娘阿骠结结巴巴地问,引得高从煦忙中偷闲地瞥了她一眼。
她左手依然抓着聂洪,右手折扇打开,扇子飞出兜了一圈,在一阵噼里啪啦声中把小吕等人扇得往后退了两步:“阿骠……你是叫阿骠吧?帮我控制住她们。”
虽然不知道阿骠为什么没有被扭曲认知,但现在显然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高从煦看着阿骠慌忙找来绳子,把聂洪、小吕等人牢牢绑住,抓住飞回的折扇,看向收回手的剑客。
祂继续进食了。
那对普通人来说无比恐怖邪恶的事物,被祂随意拿在手中,无论怎么挣扎扭动都无法脱离祂的掌心。
那对比仿佛是一只食肉鱼误闯进深海巨兽盘踞的海域,一株食人花忽然发现自己所处的森林只是一棵树的一部分,一道噬人的阴影被百倍千倍的黑暗帷幕笼罩……
高从煦只是扫了一眼,便又感觉到身体出现了令人不安的变化,她收回了视线,迅速取出纸笔。
谢灵微说过,文昌星君与太阴星君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可以信任的神灵,而她身为天生便具有王气的储君候选,很容易从文昌星君那里借来力量。
高从煦飞快地画出一幅《太.祖坐像图》,以书画为媒介,引来文昌星君与大周王气,辟出一块隔绝污染的区域。
李昼毫无负担地继续啃着烤玉米。
她已经分享过了,但这些人跳舞的跳舞,画画的画画,看都不看她。
那就不能怪她不分享了哦。
远处好像有人在唱苦情歌,时不时就抽泣一声,还伴随着丧钟,李昼吃完第三根,吃到第四根时,忽然反应过来,这种一般叫丧乐。
谁家死人了吗?
她一边吃最后一根,一边探头看向窗外,只见高悬天上的四座宝塔身形越来越淡,周围密密麻麻全是她看不懂的红色文字,信号不好似的一闪一闪。
古代也有全息技术吗?
李昼纳闷地看了一会儿,又咬了一口烤玉米,看到红色文字又是一闪,聪明的脑子也灵光一闪,什么全息,肯定是什么法术……普渡城不愧是大城,晚上还专门安排人用法术放烟花啊。
怪不得她看不懂,原来不是她的问题,那些字只是看起来像字,其实只是图案吧。
马上就要吃完烤玉米的李昼并不知道,王庭中的国师赞陀,与永熹二十一年的神殿中,都传出了充满不解的颤抖之声:“四大金刚的攻击,为何完全没有效果?”
梵文圣经与梵音落在那位身上,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迦楼罗!”一尊天王像转向了殿中的神鸟像,“速去支援四大金刚!”
第106章“我们得去告诉年幼的你,剑应该怎么用。”
鸟首人身的迦楼罗背后双翅展开, 火焰纹路流光溢彩,螺笛轻吹,墨云般的鸟群便从身下飞出, 哗啦啦冲出了大殿。
神奇的是,鸟群一出殿门, 便失去了踪影,周围空气如水荡漾,仿佛一段时光流淌而过。
它们前往了历史中。
天王刚松一口气,便感觉到周围的金刚像气息衰败下来,扭头一看, 威武强壮的金刚像浮雕裂开, 神采飞扬的脸上残留着极致的惊惧与痛楚,哪里还有半点质疑神鸟时的轻蔑与嚣张。
天王心中一沉:“迦楼罗,你过去后务必小心……你做什么!”
呼啦……!迦楼罗神鸟倏然崩解,一根根火焰纹羽毛纷纷扬扬,仿佛在殿内下了一场火焰大雪。
所有天王像、金刚像、甚至端坐中央的摩诃迦罗,都被这些羽毛笼罩了。
不可一世的金刚们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凄厉的惨叫,威严庄重的天王们狼狈翻滚,希望能逃脱这雪花般的羽毛。
就连只需要坐高位, 冷眼旁观的主神摩诃迦罗都不得不出声了:“迦楼罗,汝要叛出涅槃世界吗?”
“真正的摩诃迦罗早已陨落,涅槃世界是真是假尔心里清楚。”迦楼罗声音悲怆, “天尊, 你偷走摩诃迦罗的身份, 将整个涅槃世界当作你的棋子, 去和那众神之神对抗,你罪大恶极, 其心可诛!”
雪花般的羽毛依然在不停地落下,翻滚的天王与碎了一地的金刚震惊地转动眼珠,盯着那中央主座上的摩诃迦罗。
摩诃迦罗身上,亦不断出现新的裂缝,黑色、红色、金色……五彩缤纷的液体,从裂缝中流出。
那是神灵在流血。
和神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头戴花环、颈戴串珠项链的念经童子虽然也吓得全身发抖,却被羽毛雪花绕过,毫发无伤。
“众神之神?至高……只有一位……终有一日会是我……”
摩诃迦罗古怪地笑了两声,接着,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祂体内抽走了,祂的气息发生了变化,变得淡然而悠久。
一名身穿圆领衫与百褶宽袖服的老人,挂着骷髅做成的璎珞,挎着铜鼓,从神像中走了出来。
天王与金刚迟疑地望着祂,脑中被偷走的念头逐个回来了。
在摩诃迦罗与那位至高神第一次交锋失败后,祂就已经决定退避三舍,哪里还会主动出击。
带着祂们迎击众神之神的,根本不是摩诃迦罗,而是那位天尊!
咔嚓一声,在终于明白真相的一瞬间,金刚像彻底碎裂,化成了一堆齑粉。
“迦楼罗……汝为何……不……提醒……”
天王用最后的意识询问。
“连摩诃迦罗都已经中招,提醒了又有何用?”化成万千羽毛的迦楼罗,声音也越来越无力,为了给予天王与金刚最后一击,祂只能燃烧自己的全部。
摩诃迦罗悲哀地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众神,老朽的脸上充满了无奈:“我们本来还有回去的机会,尔却借至高的力量,让我们陨落在此,又是为何?”
摩诃迦罗可以理解迦楼罗的隐忍不发,若不是众神之神用祂的伟力压制住了天尊的力量,祂们都还找不回自己被偷走的东西。
可若是迦楼罗没有倒戈相向,在天尊离开后,祂们联手,也未必不能从至高手下逃出生天。
“还能回得去吗?”迦楼罗冷冷地说,“普渡城中几乎无人生还,他们……都是信奉我们的子民……”
“那本就是我们的东西。”
摩诃迦罗打断了祂,看向了大殿中雏鸟般的念经童子们,脸上露出了一丝恍然的笑意:“你竟然……真的动了恻隐之心啊……”
“凡人只是为神提供锚点的工具,神岂能对其生出怜悯?”摩诃迦罗遗憾地摇了摇头,轻轻拍了下铜鼓,狰狞的鬼影从中浮现,眨眼间便冲到了童子们面前。
那冰凉的气息与垂涎的目光,令本就惊恐的童子抱成一团,失声尖叫。
最后的羽毛倏然汇聚成一堵火焰纹路的矮墙,挡在了童子身前。
“不是怜悯。”羽毛嗡嗡震动,迦楼罗沉声说,“没有人性锚点,神灵亦会失去所有理智,陷入彻底的混乱与疯狂。失去理性,等于失去一切!摩诃迦罗,与我一起沉睡吧,回到涅槃世界,等待真正的回归之日吧。”
“等……吾已等了太久……太久……”
摩诃迦罗一把抓下脖子上的骷髅璎珞,一只只骷髅向着羽毛飞去,骷髅表面浮现出一层金箔,散发出无比强大的威压。
羽毛轰然垮塌,碎成了真正的雪,在半空飞旋不定。
迦楼罗死了。
裹着金箔的骷髅呼啸冲向失去庇护的童子,这点祭品太少,即便享用了也无法回复多少法力,但能回一点是一点,只要能像上次一样,及时逃回天外,来日方长。
摩诃迦罗漠然地望着哭喊的童子们,已经做好了吃完就离开此地的准备。
一只无形的手,像极了凡人去抓圈养的牲畜,一把抓住祂的后腿,把祂倒提了起来。
“啊啊啊啊……!!”
鬼影也好,骷髅也好,都停在了童子脸前,只差一寸,便能分食这鲜嫩的祭品。
然而,就差了这么一寸。
为什么……为什么……祂明明还在历史中……迦楼罗派去的鸟都还没回来……
为什么祂能隔着时间长河抓到自己?
难道……真的有那超脱于时间的至尊……
摩诃迦罗最后抬眼,看了一眼大殿之外,仿佛这样便能看清楚,祂是不是真的位于时间之上。
“……轰轰轰轰!”
主神摩诃迦罗,在童子们的注视下,神像崩塌,沉入了永眠。
满脸泪水的童子们怔怔地望着碎了一地的神像,一道穿堂风掠过,拂起几根火焰纹羽毛的碎片。
一个童子伸出手,接住了碎片,隐约明白了什么的她,下意识地喊了声:“迦楼罗……你还在吗……”
轻风卷起碎羽,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继四根烤玉米后,李昼又一口气吃了六只烤羊腿、十六只烤猪蹄、七串烤面筋、七串烤土豆和一大盆花甲粉丝。
烤羊腿还是上次的味道,肉质紧实,鲜嫩多汁。
烤猪蹄特别有嚼劲,口感Q弹,就是有的地方好像烤了两遍,焦脆焦脆的,不一样的口感,李昼也能接受。
酥香的表皮咬开后,是软烂入味,肥瘦相间的肉质。
十六只吃完,稍微有点腻,但也还好。
面筋和土豆就不像一个厨师的手艺了,似乎是从别的店顺带送过来的,差强人意。
花甲粉丝更是一般,可能是因为花甲没有吐完沙,有时候还会吃到沙子。
要不是剑客·李昼牙口好,说不定还要崩坏牙齿。
幸好不是婴儿本体吃的。
吃这种水产品,还是得去海边。
李昼更加坚定了下一次模拟要去海边的决心。
虽然对后三样食物不是特别满意,但李昼吃的速度一点也没有放慢。
主要是一群勤劳的小鸟不停地上菜,她不吃快点,桌子上都摆不下。
不得不说,普渡城的外卖真的很发达,这都用上无人机了。
就是菜实在有点多了,要不是李昼刚喝完火龙果汁,清了肠胃,都没那么大胃容量。
暴饮暴食会不会胃痛,李昼有点担心,模拟器里还存着她写的一张纸条:
【记得做weijing】
她真的太忙了,都没空好好照顾自己,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做。
吃完了所有菜,看着鸟群飞出窗户,没入夜色消失不见,李昼摸了摸肚子,这顿饭吃得太饱。
吃饱了就会犯困,李昼打了个哈欠,托着下巴,昏昏欲睡。
她的背后,知北游自己飞了起来,剑身托起她,把她送到了包房中的软榻上。
聂洪与小吕等人醒转过来,在《太.祖坐像图》的庇护下打坐疗伤,高从煦望了眼消失的鸟群,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神力波动,正暗自警惕,忽然看到知北游飞了过来。
那剑身环绕着森然剑气,密密麻麻的白胖蠕虫令人看一眼便毛骨悚然,高从煦握着扇柄的手蓦然攥紧,心一下提到了喉咙口。
“……阿赢?”她试探着喊软榻上沉睡的剑客,后者翻了个身,睡得格外香甜。
高从煦顿时生出不妙之感,这又是哪一尊神灵的阴谋吗?趁着祂这具化身沉睡,寄居在祂的灵剑上?
“你在叫我?”
知北游的剑身旁,飘出了一道虚幻缥缈的身形,似乎随时都会随风而逝。
高从煦睁大了眼睛,看了看面前之人,又看了看榻上的剑客。
同样意气疏狂的面孔,虚幻的人形却仿佛比榻上的人更有人气。
“你是真正的公孙赢?”
“你好像知道很多。”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高从煦端详着公孙赢的面孔,沉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
缥缈得近乎透明的公孙赢,向着高从煦眉心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尖清光流溢:“你们都该忘了这件事。”
“等等……”
高从煦向后退了一步,公孙赢眉头微皱,摇头说:“我等不了了,这是我最后的时间。”
“你也要像谈昭一样彻底消失吗?”
“谈昭是谁?”公孙赢若有所思,“静真找的另一个锚点吗?”
“……是,她们是很好的朋友。”
“嗯,我也是静真的朋友。”公孙赢再次点向高从煦额头,“好了,不要浪费时间了,我最后的力量,就是为了清除这段历史上不该留下的痕迹,这是我能为朋友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看着还有很多话要说的高从煦,笑了笑:“做完这件事,我也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保持一丝自我,竟然会这么困难。
过去的每一刻,她都像大海上的一片叶子,随时都会被海浪拍碎。
她只能随着海浪沉浮,小心翼翼地维持自身的一丝稳定。
她不想后悔,可是,真的很累。
很多次她都想融化在那片大海里,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好在,现在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高从煦依然坚持想要说什么,公孙赢却执着地想要把这件事做完就离开,两人一个后退,一个紧追不舍,同时摔了个平地摔。
这辈子都没平地摔过的两人茫然对视一眼,一位青袍道长的身影,从她们身旁若隐若现的黝黑果子中钻了出来。
“抱歉,我在厄运中,你们接下来可能都会倒霉几天。”青袍道长径直走向公孙赢,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疲惫的神情,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已经坚持了太久,清除痕迹的事交给我吧,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公孙赢说:“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青袍道长拉起她,“我们得去告诉年幼的你,剑应该怎么用。”
“……”
“……”
“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我?叫我钟离就行。我刚从青丘回来,那里已经沦陷了。好在,人界还有你们,你们真的很了不起,但现在还不能休息。”
第107章“太阳……太阳在向我们砸过来!”
“这个世界的好运已经被偷走了, 剩下的只有厄运。”
钟离道长拉着公孙赢的手腕,一边通过厄运赶路,一边对公孙赢解释:“厄运能够保留下来, 却是我们的幸运。承负道修士用厄运之果修炼,凝结某一枚果实时, 与那一位产生了因果,导致天尊无法偷走厄运。”
“即便是厄运,也代表着变数,有变数,这个世界就还有希望。”
“我将一缕残魂留在了厄运中, 凡有厄运处, 皆可往。”
公孙赢的身依然缥缈,却已经不再像先前一样疲惫,得知自己要去给幼时的自己演示剑道,剑客沉寂许久的心恢复了跳动。
“原来,我真的是天纵奇才。”公孙赢喃喃自语,不可思议地说。
钟离道长看了她一眼:“后悔没有珍惜自己的才能了?其实你应该庆幸自己只走到这一步,再往上便是飞升,在你之前飞升的那一位……”她顿了顿, 没有继续往下说,神情有些复杂。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公孙赢没注意她的神色变化, 长吁短叹地说, “早知我是如此天骄, 当年就不那么谦虚了。”
每次有人称赞她的天赋, 她都要解释一番前因后果,人太虚心也不好, 真是悔之晚矣啊。
公孙赢深深地为自己没能更张扬、更狂傲而扼腕。
钟离道长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我来之前,听说你一心向道?”
剑修不应该心里除了剑什么都没有,道心极致纯粹吗?
公孙赢不悦地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更何况一代天骄,却不能名垂青史。”
钟离道长沉默一瞬,安慰她说:“我们都是留不下名字的人,也不用在乎身后名了。”
好有道理。
意识到自己根本留不下名字,公孙赢终于放心了,不然一想到自己会被别人当成全靠奇遇的普通人,她就浑身难受。
两个注定无名的人安静下来,一路前行。
公孙赢这时才感受到,钟离道长赶路的方式有多么奇妙。
她带着自己,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厄运中。
有小孩刚买了串糖葫芦,就被一只乌鸦从头顶掠过,抢走了糖葫芦;
有人只是吃了块酥糖,忽然呛到了气管里,接连咳嗽差点没被憋死;
有人在浆洗衣服,河流上流忽然有人开始洗马桶;
有人考试抽到了臭号,捏着鼻子在茅厕旁坐下,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早饭全吐在了卷子上……
公孙赢渐渐反应过来,哪里有人倒霉,钟离道长就可以去哪里。
那……
“你能找到我们,是因为我们正在一场厄运中?”
公孙赢想了想,在祂身边沉沦、努力保持自我的那些日子,说是厄运也不为过。
但是——
“你能带我去找到幼时的我,也是因为当时的我正在倒霉?”
可那时的她,不是在经历着她的奇遇吗?
这奇遇,还是她自己带去的。
公孙赢面露不解之色,钟离道长欲言又止,正要说话时,看到眼前的场景,忽然变了脸色。
公孙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只被捕兽夹夹住的小狐狸,身旁散落着一件似曾相识的青色道袍。
她转头看了看钟离道长身上的同款道袍,心中忽然一跳。
小狐狸哀哀地叫着,湿漉漉的眼睛东张西望,似乎在找爹娘。
几个猎户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柴刀:“扒了狐狸皮,能卖不少钱吧?”
小狐狸尾巴毛炸开,背部弓起,对着猎户凶狠龇牙,努力拽动被夹住的已经变形的爪子。
这一挣扎却只是徒劳,还令本就血肉模糊的伤口更加扩大。
猎户不以为意地向她走去。
公孙赢心中一紧,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钟离道长伸手拦住。
就在猎户弯下腰,即将碰到小狐狸时,一道无形的力量忽然把他们推开了。
猎户们后撤几步,看着面前的空气,哆哆嗦嗦地说:“是白毛僵尸,跑啊!”
公孙赢迟疑地望向他们的对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只是隐约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看到了草丛微微倒伏的痕迹。
似乎有个施展了隐形术的人,走到了小狐狸面前,打开了捕兽夹,把她抱了出来。
隐形人似乎精通医术,小狐狸受伤的爪子被敷了药,处理得很好,疲惫不堪的小狐狸得救后,没多久就在无形的怀抱里睡了过去。
她显然在充满爱意的环境里长大,完全没有警惕心,睡着后便仰面躺着,胸口挂着的玉佩可以看到三个字:
【狐山绥】
绥是平安的意思,她的家人果然很爱她。
钟离道长转过身,带着公孙赢继续前进,她握着公孙赢手腕的手,带得公孙赢也微微颤抖。
“那是我女儿。”
公孙赢本不想问,钟离道长却主动开了口。
“我们应该还有时间吧,你不去……抱抱她吗?”
“有人救下了她,她会照顾好她。”
钟离道长认识那个隐形人?
“她是谁?”
“不知道。”
公孙赢一怔。
钟离道长说:“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了……现在你明白,不会留下名字的含义了吗?”
公孙赢沉默一瞬,无声拍了拍钟离道长的肩膀。
钟离道长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厄运说:“我们到了。”
这么快?
公孙赢抬眸望去,一个脸跟花猫似的小叫花子,和另一个背着破口袋,头发蓬乱根本看不清脸的老叫花子,一边告罪,一边挖着松鼠窝,抓着一把板栗狼吞虎咽。
松鼠在旁边气得骂街,应该骂得很脏。
公孙赢看了半天才认出来,那个小叫花子就是她自己。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在学会剑道之前混得这么惨?
还有旁边那个老叫花子又是谁?
“你还有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钟离道长静静看着小叫花子,没有回头,“如果没有这厄运带去的奇遇,你的人生不会被改写,你不会成为名扬天下的剑客,也就不会被请来承担这么沉重的责任。”
纠结了半路身后名的公孙赢,不知何时已经长剑在手,在她剑道臻至化境,找到知北游的那一刻,她便已经不需要有形之剑,随时都能以剑意化剑了。
得知奇遇真相后长吁短叹的她,这一刻却说:“我从不走回头路。”
“不问一问,如果没有这件事,你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吗?你本就天赋出众,即便没有奇遇,也不会做一辈子乞丐。”
“不用问,我也有这个自信。”公孙赢目光落在了钟离道长腰间的法剑上,笑意张狂,剑气澎湃,“只是,剑出无悔。”
“钟离道长,”她笑道,“出剑吧。再也没有什么能比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更适合做一名剑客的结局了。”
钟离道长青袍鼓动,锵一声拔.出法剑,郑重地说:“希望我的剑术,不会让你失望。”
“我是一名剑客,”公孙赢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已知道,你也是一名出色的剑客。”
小叫花子吃了一肚子板栗,感觉有些口渴,正寻思去哪儿找点清水,忽然被老叫花子拉了拉衣袖。
“你洗手了吗?”小叫花子颇爱干净,瞪了老叫花子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拉完屎用树叶擦的屁股。”
说完,她才顺着老叫花子的目光,抬头看向天上。
云端有两名剑仙正在斗法,一着青衣,一着月白长袍,两道身影时而交错,时而分开,剑光密织如网,漫天霞光如血,金莲隐现,水雾缭绕,瑞鹤飞来助阵,剑意化作龙虎,搅得波翻浪滚,日月无光。
小叫花子看呆了,她以前从来没握过剑,这一刻却下意识捡了根树枝,跟着舞动起来。
她觉得那月白长袍的剑客,仿佛与她心意相通,每一剑都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模样。
她像一粒雪,融入了漫天飞雪,她的心犹如雪夜孤月映照下的冻湖,明镜般的湖面反照出白茫茫的天地。
一颗强有力的剑心,在她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动,这一刻起,她开始懂剑。
老叫花子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舞完一剑,背上破口袋,起身便走。
小叫花子树枝点地,仿佛握着一口绝世名剑,呼出一口冰凉的气息,抬起眼,疑惑地说:“你去哪儿?”
“你找到你要做的事了,我也该去我要做的事了。”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小叫花子皱眉,她本以为,她习得了无上剑法,可以带着老叫花子过上好日子,没想到他却在这时走了。
她永远记得,老叫花子在他们被野狗追的时候,挡在她面前,从不离身的宝贝口袋被狗咬了一口,心疼了半天。
她还没来得及给他换只新口袋。
老叫花子没有回头,摆了摆手说:“一介凡人,别放心上……你倒是可以想想,你叫什么!”
老叫花子渐行渐远,身形逐渐消失了,小叫花子抬起头,看向云端亦已远去的仙人背影,不知哪来的灵感,嘟哝了句:“我?”
“你叫公孙赢。”剑客没有回头,口中低声说道。
“我叫公孙赢。”小叫花子挠了挠头,觉得这名字不错。
公孙赢那缥缈的身形,在这句话说完后,愈发朦胧起来。
阳光穿过她的身体,她的身形开始崩解,仿佛鱼儿吐出的泡泡,终将消失在水中。
最后的时刻,她恍然想起,她是怎么找到知北游的。
当她走遍天涯海角,遍寻不得,她抬起眼,看向了天。
知北游封印了这个世界的“道”,“道”的前面,不是通常会有个“天”字吗?
若她能以剑道飞升,或许,就能在天外找到这口剑了吧。
她找到了迷雾山,在这座传说中的仙人飞升之地,苦修剑道。
她没指望找到成仙的道法,只是希望仙人飞升的传说能给她一些好运。
她那时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好运已经被偷走了。
公孙赢将剑道练到极致的那个清晨,也有这样明媚的阳光,她劈开阳光,听到了一声轻叹:“我可以给你知北游,可你,要用什么来换呢?”
她至今不知道那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只知道,她确实如愿获得了知北游,代价则是,她与她的剑道一起,融入这片天地。
公孙赢的身形彻底崩解,杳然消失于天地之间。
钟离道长下意识伸手一抓:“等等!”
有人取走了公孙赢的剑道!ta想做什么?
剑客·李昼忽然惊醒,撑起身体,看向身旁安安静静的灵剑。
她伸手握住了剑,心中一安,刚刚做了个噩梦,有人偷走了她的剑,真吓人。
她才松一口气,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惊呼,抬眼望去,睡前静谧的夜幕与圆月已经被明晃晃的白日和太阳取代了。
这么快就天亮了?
她这是睡了多久啊。
李昼正纳闷,忽然听到人们议论纷纷:“天怎么忽然亮了?”
“太阳……太阳在向我们砸过来!”
“跑!快跑!”
第108章这题她会。
永熹二十一年。
普渡城外的望蛮村。
一根根火把点起, 照得整个村子亮如白昼,昌宁公主的军旗迎风猎猎,归降的犬夷士兵在她的旗下施粥, 排队的望蛮族百姓神色不安中带着点惊奇。
公主说带来了大周军队,士兵却俱是高鼻深目的犬夷人, 这些犬夷人也的确不像以前见过的那样蛮横暴虐。
在这些犬夷士兵褪去了凶狠的神情后,望蛮人吃惊地发现,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也还是个孩子,对视时甚至有几分腼腆。
望蛮人不知道昌宁公主为了教会这些犬夷人“望蛮人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花了多少力气,更不懂什么叫“仁者爱人”, 他们只知道, 公主是个好人。
因为这一支犬夷军队与其他军队的唯一区别,便是首领从犬夷贵族变成了昌宁公主。
吃饱的望蛮人放下碗筷,朝着公主的方向虔诚祈祷,如果真的有天神,请祂眷顾这位慷慨善良的公主吧。
“殿下!”左手握着染血红缨长.枪,右手持缰绳,一身明光铠的韦先锋飞马而来,身后的骑兵捆着一串骂声不断的妖魔, 扬起一路沙尘,“我们刚往西走了十来里,就赶上这些妖怪受什么国师之令, 前来阻击周国军队!”
高大健硕的韦先锋跳下马, 对着昌宁公主喜滋滋一抱拳:“您看看, 这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吗?剑侠大人在哪,咱们是不是这就去热锅烧水, 给她老人家开开胃!”
本来还在咒骂的妖魔们齐齐一顿,满脸写着“我是不是听错了”的怀疑妖生表情,剑侠大人不是人吗?怎么听起来比它们妖怪还妖怪?
这么多妖魔她吃得过来吗?这还能叫开开胃?
公主看向韦先锋身后的骑兵们,见都没负什么伤,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大腿上绑了条止血带,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对她说:“剑侠大人去普渡城找那摩诃迦罗了,一时半会儿或许不会回来,你带着大家歇一歇,等聂师来了消息再说。”
韦先锋点了点头,正要带人把妖魔都关起来,一头夜叉鬼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止不住地哈哈大笑:“你确定你们的剑侠大人还能回得来?我劝你们还是尽快去普渡城收尸吧,顺便也给天神大人加加餐,哈哈哈哈!”
公主面色一沉,韦先锋回身抬起长.枪,这些妖魔连他们这些凡人都打不过,也配点评剑侠大人。
就在她即将对着夜叉鬼刺出一枪,让它永远闭嘴时,一道刺眼的亮光忽然晃得她下意识闭眼。
她抬手挡在眼帘上,诧异看向骤然亮起的天空:“……太阳?哪来的太阳?”
“哈哈哈哈来了,祂来了!”沐浴在炽热阳光下的夜叉鬼,却是忽然间力量暴涨,拔地而起,轻轻一扯,便扯断了足有手腕粗的麻绳,“看到了吗,吃糠的夯货,连太阳都已经归降了摩诃迦罗,你们人族马上就要完蛋了,还不速速把自己洗刷干净,夜叉爷爷高兴了,还能留你们几具全尸。”
随着它的话音落下,它身旁的妖魔们纷纷站起身,在阳光照耀下身量拔高,肌肉鼓起,爆发出远胜于前的强大气息。
骑兵们胯.下的战马变得焦躁不安,不断打着响鼻,有几个被甩下了马背又飞快起身,却是顾不上去拽跑走的战马,握着武器紧张地盯着面色嘲弄的妖魔们。
夜叉鬼怜悯地望着韦先锋与昌宁公主:“珍惜你们最后的时间吧,从今天开始,太阳将彻底沦为天神的仆役,你们人族过了几千年的舒坦日子,也该到头了……嘘,别说话,又想提什么公孙剑侠是不是,她人在哪儿呢?不会是天神肚子里吧,哈哈哈哈!”
“锵!”韦先锋的红缨长.枪犹如一道闪电,笔直地刺向夜叉鬼的胸口,不久前还笨拙不堪的夜叉鬼,接受了阳光洗礼后,却是反应灵敏地一躲,反手就抓住了锋锐的枪尖。
它轻轻一甩,铁塔般的韦先锋虎口便被震得裂开一道血口,韦先锋闷哼一声,咬牙握着长.枪向后一拔,想从夜叉鬼手中抽.出枪尖,下一刻,却感觉到一股骇人的力量从枪尖传来,胸口蓦然一痛,竟是被这股大力直接甩飞了出去。
“保护殿下!”飞出去的一瞬间,韦先锋脱口而出,顾不上自己胸口的凹陷,焦急地望向还没反应过来的昌宁公主。
夜叉鬼已然露出森森獠牙,伸出尖锐利爪,向着公主猛扑过去。
两旁的护卫与更远处的骑兵怒吼着,不约而同地冲上前想要保护公主,却被一头又一头妖魔拦住。
第一次被妖魔近身的昌宁公主大脑一片空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腰间皇帝御赐的公主金印泛出一道金光,将夜叉鬼拦了一息。
夜叉鬼嗤笑一声,利爪将金光抓破,再次抓向昌宁公主的头颅,竟是要将她直接抓进口里生吞。
“噗嗤。”
一把匕首捅进了它的胸口,再次止住它的步伐,夜叉鬼惊讶地低头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公主竟然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拔.出了匕首。
“这么勇敢的心,吃起来一定更美味吧。”夜叉鬼舔了舔唇瓣,完全没把这致命伤放在眼里,泛青的利爪轻轻松松扣上了人类脆弱的脖颈。
破风声在同一时刻响起,爬起身的韦先锋顾不上另一边扑过来的妖魔,从靴子中拔.出一把短剑,向着夜叉鬼太阳穴掷了过去。
夜叉鬼露出了厌烦的神情,抬手便要去抓那短剑,昌宁公主趁机用力踢打它的膝盖,掰着它粗壮的手指,努力挣脱。
向着此地飞奔而来的犬夷士兵与望蛮百姓分别用犬夷话和望蛮话怒吼着:“放开公主!”
夜叉鬼嘴角勾起一道轻蔑的弧度,一把抓住了破空而来的短剑,正要随意将它折断。
一道仿佛跨越了漫长时间的宏伟视线落在了它的身上,仿佛来自于远古巨人漫不经心地一瞥。
夜叉鬼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从灵魂到身体都好似被浸泡在了冰水里,那目光分明不带分毫恶意,甚至称得上亲切,仿佛在询问:你在找我?
谁……是谁……
惊恐的夜叉鬼慌乱地松开了昌宁公主,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被阳光加持过的强悍身躯竟变得比豆腐还脆弱。
一丝明悟从它心底生成,一道身着月白长袍、背负大剑的挺拔身影在它眼前浮现。
它不该用那狂妄的语气提起剑侠大人,它触碰到了这个世界最恐怖的禁忌,绝望与颤栗占据了它的心灵,它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孔因为谄媚与讨好扭曲得像哈巴狗,口中发出了颠来倒去的乞求之语。
“啪嗒。”
一滴鼻血从它鼻子中流出,滴落在了地上,这好像开启了什么开关,带着碎肉的鲜血从其中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昌宁公主撑起身体,被赶到的护卫保护着后退了几步,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每一头对剑侠大人表现出不屑的妖魔,都和那头夜叉鬼一样,口中狂乱地呼喊着“剑侠大人饶命”,却还是无法控制地跪倒在地,七窍中不断喷出破碎的脏器与鲜血,没一会儿便成了一张薄如纸片的皮囊,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被风一吹就碎了一地。
“殿下你没事吧!”韦先锋冲了过来,扶住了昌宁公主,万分自责地说,“都怪末将……”
“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昌宁公主撑着她的胳膊,感受到明光铠的冰冷,心脏跳得极快,她的目光扫过妖魔死后,依然惶恐不安的犬夷士兵与望蛮百姓,没有去看头顶异样的太阳,沉声说,“留下五百士兵保护村民,其他人和我一起出发。”
韦先锋心中一紧:“公主,还是让我去……”
昌宁公主在她手背上按了按,令她咽下了剩下的话:“公孙剑侠已经斩首摩诃迦罗,刚才是天神最后的反扑。”
她示意懂大周语的望蛮人翻译这句话,然后望向犬夷士兵:“大军现在要前往普渡城,收复邪神占据的城池,士兵们,该回家了!”
她不知道夜叉鬼说得是真是假,但毫无疑问,太阳忽然出现一定与普渡城里的邪神有关。
而这太阳未能得逞,也足以证明,公孙剑侠一定能战胜邪神,只是暂时还没回来。
她不能再在这里坐享其成。
她要用这危急时刻的担当,换取这片土地的民心。她要做这片土地的王。
犬夷士兵吃惊地望着昌宁公主,片刻后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欣喜神情,欢呼道:“回家!回家!”
平康六十年。
剑客·李昼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白晃晃的天幕。
刚才好像有人喊了她几声,语气还不太友好,不知道要干嘛。
她看过去又找不到人,真奇怪。
不过,现在也不是去想这些事的时候。
太阳就要撞过来了。
李昼握着知北游,看着聂洪、小吕等人严阵以待的模样,目光落在了手持弓箭的阿骠身上。
这题她会。
太阳不听话,就该用弓箭射它。
第109章恭喜你获得:羲和神君的部分权柄!
天幕上的火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耀眼的红光把天空染得通红,热浪咆哮着撞向地面,将人们的脸颊吹得发烫起皮, 每个人都汗流如注,干渴难耐。
鸟雀努力振翅远离天空, 凄凄叫了几声便摔在地上,花草自燃化作灰烬,水井猛烈沸腾,光着膀子的人们躲进地窖,又慌忙跳出来, 高温下地窖成了蒸笼, 再多呆一会儿就能把人蒸熟。
“……人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在一筹莫展时,两个勇敢的姑娘站了出来。”
永熹二十一年,普渡城安抚司遗址中,史馆修撰辛茂卿在《太.祖坐像图》旁边挂上了《静真吃鬼图》,血气虽已散去,周围依然充斥着邪恶的气息, 为了安抚惊恐的孩子们,辛茂卿讲起了历史上的一件大事。
也是在这座城里,人们也曾经历过一次惊心动魄的生存危机。
“……射日?”
平康六十年, 普渡城酒楼包房, 望蛮族姑娘阿骠呆呆地看了眼手里的自制木弓:“我?”
剑客·李昼说:“我会陪你一起。”
她又没有弓, 也没有练过射箭, 等会儿阿骠先射,她还得跟在后面现学下。
幸好她聪明, 干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勇敢的阿骠抬头望了眼还在靠近的刺目火球,好像语言能力退化了似的,指了指自己,又重复了遍:“……我?射日?”
李昼有些烦恼,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阿骠怎么还没理解。
聂洪、小吕等人面露迟疑,最为了解剑侠大人的聂洪欲言又止,大人,真不是所有人都跟您一样,杀个天神射个日,跟杀鸡一样简单。
甚至很多普通人杀鸡都不会啊。
聂洪正要求问剑侠大人,是不是需要献上什么牺牲,进行什么仪式,大人才能去射日。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还是让她去吧,阿骠还小呢。
高从煦望了眼李昼,若有所思,拦住聂洪,对阿骠说:“既然阿赢会和你一起去,你就去吧,不必担忧。”
阿骠握着弓的手攥得指节发白,如果能帮到大家,她当然会去努力,可,可,可那是射日啊。
“阿赢说你可以,你就一定可以。”她紧绷的手背,被高从煦覆上了,她感觉到对方掌心的厚茧,那是常年练武留下的痕迹,她看向高从煦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中充满笃定,让人下意识信服。
阿骠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就在她答应下来的这一刻,她手中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弓,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木弓分裂成了两把,一把颜色乌黑,一把通体洁白,合在一起时,仿佛一张太极阴阳图。
但凡有些眼力的修行者,都能看得出这两把弓蕴含的强大威能。
阿骠手腕一沉,险些没能抓稳,看清木弓的变化后,猛地抬头看向高从煦。
高从煦站在剑客·李昼身后,对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李昼接过她手中多出的黑弓,假装自己没有惊讶,实际上心里十分震惊,没想到阿骠还有这么厉害的神通,可以把一把弓变成两把,她可不能大惊小怪,免得被笑话没见过世面。
她哪知道阿骠、小吕等人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所有人都明白了,为什么聂洪对剑侠大人的态度堪比侍奉神主。
剑侠大人想和阿骠一起去射日,于是木弓就变成了两把可以射日的宝弓。
这是何等惊人的位格,何等神鬼莫测的手段。
众人不敢多想,深吸一口气,看向剑客·李昼的目光越发恭敬。
聂洪倒是早有预料,只在心中感慨,剑侠大人真是面冷心热,为了照顾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悄悄施展了神通,都没出现深渊巨口、剑气蠕虫之类的东西。
阿骠放下了所有顾忌,抱着弓说:“大人,我们去哪里射日?”
能有机会跟随这么强大的前辈,绝对是她三生三世都修不来的福气,她真的是死也无憾了。
这个问题也难不倒李昼,太阳在天上,射日当然得找个制高点。
剑客·李昼心念一动,驱使知北游,御剑而起,剑气同时卷起阿骠,向着酒楼屋顶飞去。
未曾见过剑气蠕虫的高从煦、小吕等人皆是一怔,聂洪看她们的神情,心中忽然释然了。
还以为她们看不到剑侠大人的神通了,这下算是不留遗憾了。
“……她们一人带着一把一万石的神弓,冒着被太阳晒死的风险,爬到了离太阳最近的高处。”
史馆修撰辛茂卿看着专心听讲的孩子们,声音变得低沉:“察觉到危险的太阳发威了,将全部热量倾洒在她们身上,她们的皮肤被晒化了,衣服烧了起来,苦苦支撑着,弯弓搭箭,瞄准了太阳。”
剑客·李昼抬起头,双眼直视了熊熊燃烧的火球,太阳果然很不对劲,火球后竟然还拖着一具古老庞大的身体,把她吓了一跳。
那身体表面一块块脓包突起,白白胖胖的蛆虫在其中穿梭,看起来早该腐烂了,却还有十颗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李昼凝神细看时,听到了模糊的呓语。
“是天尊……试图盗走太阳的权柄……留下了污染……去找最年轻的……最至高的……带去我的请求……杀死太阳……杀死……污秽的太阳……”
“剑侠大人,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阿骠带着颤音问,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一种狂乱怪异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下意识去辨认内容,却听不懂那声音在嘟哝什么。
她的耳膜因此刺痛,好像钻进了无数扑扇翅膀的蝙蝠,光滑的触感扫过她的耳蜗,让她全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她从未如此恐惧,心跳得几乎脱出喉咙,她不敢去看太阳,只能扭头望向公孙剑侠,想从剑侠大人身上汲取些许勇气。
天啊,她看到了什么,阿骠几乎想要扇自己一巴掌,确定自己没在做梦,握着神弓,从头到脚都是人形的剑侠大人,正在仰头端详太阳,身上散发出比那莫名呓语还要邪恶得多的恐怖气息。
这具人形蕴含了无比丰富的信息,令人眩晕的秘密填满了阿骠的视野,可她甚至不知道那秘密究竟是什么。
她想要闭眼,想要后退,身体却被巨大的恐惧定住,无法挪动僵硬的脚步。
剑侠大人弯弓搭箭,瞄准了太阳,嘴唇一开一合,不知说了什么,几乎被秘密塞爆的大脑完全无法运转,无法再理解大人吐出的话语。
就在阿骠的神智即将就此融化时,一个透明的悬浮框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看到了悬浮框中血红文字闪烁,刺目的红光将她濒临破碎的思绪笼罩,护住了她即将爆炸的魂魄。
她眩晕的视野一点点恢复了清晰,在模糊的光晕中勉强看清了这些文字,它们是:
【目不识丁】【孤陋寡闻】【胸无点墨】【初具人形】【超绝钝感力】【悟性10】……
阿骠脑中嗡地一声,在一阵头痛欲裂中完成了眨眼的动作,悬浮框与血红文字在她的视野中消失了,她再次看到了剑侠大人,看到了她此刻的模样。
那维持人形的是一只又一只挤在一起的蠕虫,每一只都代表着某个最玄妙的终极秘密,但她不会再去思考那秘密是什么。
她望着这些蠕虫,明白了它们是至高神力的具现化表现,这种明悟来自于那消失的悬浮框。
她的大脑被重塑成了【悟性10】,不会再去深究悬浮框到底是什么,至高神又是什么。
不再思考的阿骠变得平静而从容,她终于听清了剑侠大人在说什么。
“射它的心脏。”剑侠大人说,“瞄得准吗?”
“嗯。”阿骠听到自己的回答,看到自己拉开了弓弦,她其实没有看到心脏,但她已经知道,这一箭一定可以射中。
因为剑侠大人说可以。
剑客·李昼和阿骠同时松开弓弦,两根利箭同时向噗通跳动的心脏飞去。
心脏中穿梭的蛆虫尖叫起来,密密麻麻地爬满心脏表面,试图保护好这具身体的软肋,利箭上附着的蠕虫却一口一个,把蛆虫撕裂,拆吞入腹。
蛆虫惨叫着流出了火血和滚烫的脑汁,有几滴从天而降,滴落在地上,瞬间就将大地烫出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躲在附近的人们惊呼起来。
淡淡的红酒味……剑客·李昼在心里皱眉,味道太淡了,像是被稀释了无数倍,不知道是不是放太久酒精都蒸发了。
怪不得她之前都没闻到。
虽然淡得像喝白开水,李昼却没有嫌弃,再次弯弓搭箭,瞄准第三颗心脏,然后是第四颗、第五颗……
经过刚刚的偷师,她已经完全掌握了射箭的诀窍,她趁着阿骠还没反应过来,一口气射了好几箭。
箭矢在炽烈的火焰中燃烧成灰烬,只有蠕虫留了下来,像追杀病毒的白细胞似的,追着蛆虫跑。
为了避免浪费,在咬开蛆虫的一瞬间,就有另一只蠕虫在下面吮吸火血和脑汁,没一会儿,蛆虫就被吸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滴再滴到地上。
砸向大地的太阳止住了步伐,被天外的无形引力拉回了原本的轨道上,人们紧张地注视着它归位,在确定它不会再靠近后,欢呼雀跃,手舞足蹈。
除了李昼,没有人看见,太阳身后拖着的古老身体死去了,十颗有力跳动的心脏全部被射穿,填满了蠕虫。
【恭喜你获得:羲和神君的部分权柄!】
模拟器弹出了对话框,透明界面放着烟花:
【天尊偷走羲和神君的权柄后,崇拜太阳的人们便不再祭拜真正的神主,你杀死了被偷走信仰的太阳,却也净化了祂身上的天尊神力,帮助祂摆脱了受人控制的命运,为了表达对你的感谢,祂愿意将这部分权柄转送给你!】
【给你的太阳取个新名字吧!】
李昼盯着新名字三个字看了一会儿,感觉羲和神君这个名字就很好听,没必要改。
“就叫羲和。”她在脑中对模拟器说,“比起名字,我更想知道,为什么太阳的味道这么寡淡。”
留在太阳体内的蠕虫偷偷溜走了一部分,白开水有什么好喝的,还不如在周围找找,有没有残留的红酒。
“……勇敢的姑娘们射中了太阳的九颗心脏,只剩最后一颗心脏的太阳害怕了,苦苦哀求,它可以回到原位,请不要杀死它。”
“姑娘们饶过了它,让它回到天上,继续东升西落,和月亮共同执掌一天的十二个时辰。”
“时至今日,羲和神君依然是信仰最广泛、信徒最多的大神之一,和太阴星君一起,代表着这个世界的阳与阴。”
辛茂卿坐在姐姐辛梦卿身旁,和孩子们一起仰着头,听这个从小听到大的故事。
“曾经有一批发疯的学士,坚持说羲和神君的信仰已经失落了,以此证明牝鸡司晨的危害,不允许女子通过科举入仕,也算是一桩奇事。”
史馆修撰辛梦卿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确实也做过噩梦,皇上要开科取士,不分男女,朝中大臣们却说女子只能考女官,不能参与科举。可谁会把噩梦当真呢?”
辛茂卿点头,看向身旁书箱里的典籍,愤愤不平地说:“姐姐的史学天赋如此出众,若不是你根据蛛丝马迹在犬夷境内搜罗了一圈,我们怎么可能找到这么多散佚的残本,你若不能做史官,该是史学界多么大的损失。”
同一时间,大周京城外的一间寺庙里,脱离了乐户的盛儿正在挑灯夜读,备考春闱。
她不会知道,曾经的她最大的梦想是考中女官,金榜题名的事想都不敢想。
历史已经变动,却无人知晓。
第110章但在这一刻,她想放下所有事,全心全意做李昼的朋友。
夜色渐深, 蜡烛哔剥一声爆响,烛光变得黯淡起来。
沉浸在书里的盛儿蓦然惊醒,抬头看了眼天色, 捏了捏鼻梁,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放下书卷,打算洗把脸便去歇息。
就在这时,“笃笃”两声敲门声传到了她的耳中。
“施主还未就寝吗?”是寺里的小沙弥,声音脆生生地问。
盛儿一打开门,便看到一个才到她胸口的小孩, 抱着比自己个头还高的衾被摇摇晃晃地走进来:“近日倒春寒, 方丈嘱咐我们来送被子,免得施主们伤了风,耽误了科考。”
“方丈有心了。”盛儿连忙道谢,刚要搭把手,小沙弥已经手脚麻利地帮她铺好了床。
“还有一事,寺里偶尔会有些疯癫的鬼魂,嚷嚷着什么寺庙岂能接待女客之类的话……奇了怪了,寺庙跟庵堂一样都是修行之所, 我们方丈都是女子,岂有不接待女客的道理呢?施主若是遇见,只当不知道, 悄悄告诉我, 我请方丈超度他们。”
盛儿点头说:“听说就连右相大人, 也曾被个疯子当街拦住, 说她抢了自己的功名与官身,在原本的历史里, 她根本就没机会参加科举,更别说封侯拜相。”
小沙弥说:“按照方丈的说法,这都是一直考不上的穷酸书生出了癔症……施主我没说你,你肯定能考上。”
“借你吉言。”盛儿揉了揉她的光头,小沙弥连忙跑开,一脸老成地念了声佛,带上了房门。
房门合拢时,盛儿看到了夜幕上高悬的月亮,孤寂清冷的辉光令她心中生出一丝怅惘。
不知是不是因为望见月光有所感怀,躺下后便开始做些光怪陆离的梦,第二天醒来时,头脑昏昏沉沉,仿佛踏在云端似的。
生怕自己真的染上风寒,盛儿连忙去厨房要了一碗姜汤。
这本就是座小庙,庙里拢共就方丈与两三个法师,盛儿从禅房到厨房,横穿了整座寺庙,竟然也没遇上做完饭的小沙弥。
她心中有着奇怪,随口问了声扫地的和尚,扫地僧却好像没听到她说话一般,自顾自继续扫着落叶。
今日的怪事格外多,盛儿心中充满了疑惑,回到禅房中,却已经忘了深究,拿起书便苦读起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她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地闭门读书,不知不觉就到了会试的日子。
她一拿到试题便呆住了,没想到她运气如此之好,竟是每一题都押中了。
狂喜之后,盛儿沉住气,拿出平时的水平,有条不紊地答完了题,回到了寺庙。
连考三场,盛儿累得倒头就睡,醒来时,报喜的队伍已经敲锣打鼓等在了庙门口,方丈笑呵呵地对她说:“恭喜施主得了头名,我们寺里也出了个状元啦。”
盛儿稀里糊涂地被拉起来,换上了大红的状元袍,打马游街,春风得意。
事后她想起这一天,依然仿佛在梦中一般,但金榜题名,进入官场后,太多事要她烦恼,让她顾不上多想。
她卷入了皇帝与世家的争斗,不得不左右逢源,在一次次升迁、贬谪、升迁的起起落落中,官位越来越高,内心却越来越荒芜。
她尝尽了权力的滋味,觉得这样的人生索然无味起来。
终于,她在六十三岁这年,不顾新皇的再三挽留,告老回到了故乡。
她拒绝了新皇赐下的车马仪仗,孤身一人,轻车简行地来到了荒草丛生的老宅,一个人修整宅邸,打算在这里安度晚年。
当她走进昏暗的厅堂时,她看到了中央案桌上供奉的一张镂空面具。
面具积满了灰尘,早已经黯淡无光,眉毛上扬,凤眼微闭,额上长角,无齿、无下颚。
盛儿皱起眉,拿起面具拂去尘埃,一些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
她想起来了,四十年前老家曾经发过大水,一群红衣师娘救了她,师娘们供奉的喜乐神,便是以这镂空面具为象征。
她们什么时候把面具放在她的老宅了?
盛儿疑惑地望着面具,眼睛与它的空洞双眼对上,忽然移不开目光。
一道冰冷的声音,直接在她脑中响起:“你觉得争权夺利的人生没有意义吗?你想找回活着的感觉吗?你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吗?”
多年宦海生涯,早已让盛儿锻炼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她沉默转身,直接往缉妖司方向走。
在不知道未知存在意图时,不能对其做出任何回应。
哪怕这是喜乐神的面具,焉知不是邪祟附着其上?
盛儿的反应一点不比年轻时慢,可还是没来得及,转头的一瞬间,周围景物已经发生了变化。
她看到了那伫立在屋檐上的挺拔身影,那道身影背着一口大剑,手持一把宝弓,带着身旁的异族女子一起,向着坠落的太阳射出一箭又一箭。
那些箭射死了太阳,却也赶走了太阳上盘踞的蛆虫,那是她曾经接触过的天尊神力,在池州制造水灾的幕后黑手,竟然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染指了太阳的权柄。
日神羲和因此得以正名,遍布天下的太阳神殿陆续迎回了祂的信徒,死去的羲和神君,却真正活了过来。
平康六十年,帝崩,咸恒帝继位。
咸恒元年,皇长女高从煦上奏,请史馆重著与羲和神君有关的典籍。
咸恒帝答应了。
盛儿没注意,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年轻的模样,她只顾着睁大眼睛,惊异地看那一本又一本似曾相识却面目全非的典籍。
作为本朝最年轻的状元,她自然是熟读经史的,可她竟然从来没看到过这些东西。
“……羲和为天尊妻,生十日……”
“……御车出行,困于虞渊,以致日不能落,月不能升,时无恒常,天下将乱,幸为天尊所救,秩序得以恢复……”
“……公鸡报晓,才有日出东方,牝鸡司晨,乃乱世之象……”
这些不实之语,分明是天尊盗走太阳权柄后,为自己提升位格捏造的。
皇长女亲自带着史官,引经据典,一字一句地更改这些错漏之处。
盛儿看到,一个又一个铁骨铮铮的士子撞死在史馆门口,口口声声篡改圣人之言,天理不容。
史馆门口的地砖被士子的血染红了,对皇长女的咒骂与弹劾没有停过,咸恒帝几次想要叫停,都被皇长女拦住。
父女二人在紫宸殿中单独见面,咸恒帝流着泪说:“我的女儿,你本是我最出色的孩子,为什么要自毁前程呢?你可知道,你在士子们心中已经是个离经叛道的暴虐之人,也许以后不会再有文官愿意支持你了。”
皇长女说:“如果用我一个人的名声,就能纠正这个错误,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如果我在这时退缩,又怎么对得起千辛万苦赶走那个小偷,抢回权柄的先人们呢?”
咸恒帝捂住了她的嘴,紧张地看了眼殿外:“可那个小偷……”他充满敬畏地说,“……那是一尊真正的神灵,羲和神君都被祂害死了,你,你只是个凡人,又怎么敢和祂作对呀。你再这样下去,恐怕会万劫不复,又有谁会知道你的付出呢?”
“当满朝朱紫中出现女子面孔,皇位上坐着的是我的某个妹妹,却无人会说她们牝鸡司晨时,我做的事,不就已经被记住了吗?”
皇长女拉开咸恒帝的手,退后两步:“我们虽是凡人,却也不可妄自菲薄,每个凡人的生命、记忆、思想,组成了神灵在人间的锚点。虽然现在,太阳的权柄已经夺回来了,但若是人界依然充斥着天尊执掌时的陋习,羲和神君便无法获得祂需要的锚点,也就无法复活,迟早有一天,天尊会再次偷走这个权柄。”
咸恒帝泪流如注:“即便一定要去做,这个背负骂名的人,就非得是你吗?”
皇长女一笑:“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何须再彷徨!”
轰!
随着这句话落下,盛儿只觉得眼前所有景物轰然破碎,一道天外而来的视线似是往她身上扫了一眼,却被喜乐神面具挡住。
伴随着清晰的面具碎裂声,盛儿蓦然惊醒,一睁眼,竟发现自己仍在寺庙禅房中,手捧着书卷,不知何时伏案睡了过去。
她心跳如雷,满头大汗,左右四顾了一番,却什么都没找到。
她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漫长的梦,却已经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只留下了一道强烈的念头:她要金榜题名,登上高位,但已经不仅是因为对权力与金钱的渴望,更是因为,她要知道历史中掩藏的真相。
“铛!”
装着烈酒的碗口相撞,酒水撒出些许,高从煦与回到包房中的剑客·李昼正式结拜,两人对视一眼,一口喝干了碗里的烈酒。
高从煦感觉到,从出生起便环绕在她身上的王气,随着这结拜之举,被剑客身上弥漫而来的无形力量侵染了。
王气变成了污秽之气,她心中滑过一丝恍然,越是与祂联系紧密之人,越会被祂的力量影响。
这样的人,已经失去了成为人君的资格。
若她还要染指大位,不但无法给人间带来任何好处,还会像那些天神一样,带来神灵本身的扭曲、疯狂与混乱。
她想起剑客回来前,穿着青袍的钟离道长先通过的厄运回来了。
“我为你们删除这段记忆。”她没有解释公孙赢为什么不见了,高从煦沉默了一瞬,也没有问。
高从煦说:“烦请清除掉小吕他们的记忆吧,我便不必了。”
“你可知记住祂的后果?”
“大概知道。”
“你本可以做一个醉生梦死的人间帝王。”
“听起来不错。”
“还是坚持吗?”
“就算不为了加入这个救世计划,至少,应该有人记住她。”高从煦叹了口气,“怎么说,我也是她的新同桌啊。”
不管初心是什么,不管祂在不在意,夺回了太阳权柄的李昼,应该被记住。
她说这话或许太托大,但在这一刻,她想放下所有事,全心全意做李昼的朋友。
“再来一碗!”剑客·李昼喝上了瘾,对新交的酒搭子豪放地说。
高从煦回过神,对上她跃跃欲试的视线,笑了声:“好!”
咸恒二十年,率军击退妖军的高从煦在凯旋路上,听到了箭矢的呼啸声,周围将领的怒吼声,看到了那根冲向她的毒箭。
她下意识躲避,却发现不管怎么躲,都躲不开这根明明已经无力前行的毒箭。
箭矢刺入胸口时,她恍然大悟,这便是她以凡人之身,与神灵同行的代价了。
厄运来得有些晚,但最终没有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