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粒粒皆辛苦

    李昼刚在小饭桌前坐下, 面前就出现了“是否结束本次模拟”的弹窗。

    封州旱情已解,这次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但李昼想也不想,就直接关闭了弹窗。

    她可是懂得“粒粒皆辛苦”的好孩子, 怎么能丢下这一桌好菜不管?

    而且,她还记得, 自己还在“冰箱”里存了一份干煸牛蛙。

    充当“冰箱”门的方神教褚慎,还答应过她去找方神。

    记性一直不太好的李昼,碰到吃,一下子就变得博闻强记起来。

    哪个地方有好吃的,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虽然按理说自己还没到合法饮酒的年龄, 可这酒壶上也没写着里面装的是什么, 李昼提起酒壶,左看看,右看看,确认这里只有自己,没有警察也没有娘亲后,从善如流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是梅子酒!

    冰冰凉凉,甜丝丝,酒精浓度不高, 和喝饮料差不多。

    李昼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口梅子酒,一口豆腐, 再一口鲜嫩爽滑的鱼肚子肉, 吃得浑身冒汗, 胃口大开。

    好诶, 吃完这顿开胃小菜,再去把干煸牛蛙吃了。

    李昼计划得井井有条。

    地上。

    随着金光的消失, 人们均已笃定,谈神医功德圆满,得道飞升了。

    一边继续接水,一边不停地念叨着神医娘娘的好,忙忙碌碌的人们没有发现,趴伏在地上的青龙悄悄抬起了硕大的龙头,睁开了灯笼般的眼睛。

    这条自号北荒水君的青龙,原本已经被皇长女的行刑官斩了,如今还能行动如常,皆是因为司徒晦把它的寿数从生死簿上偷了回来。

    司徒晦助它压制社神的力量,做回司雨龙神,重掌降雨权柄,它自然就投桃报李,在司徒晦争夺国运时出面压阵。

    只是今日似乎不宜出门,赶来的路上,它差点在一个破烂乞丐身上翻了车,逆鳞都被抓走了一片。

    到了这,又迎面撞上个煞星,司雨权柄转眼就被褫夺,还差点就要死第二次。

    也不知是不是司徒晦没处理好那些厄运,沾到它身上了。

    好在,霉运也是有尽头的。

    煞星飞升得好,飞升得妙,她一走,不就又轮到它称王称霸了吗?

    暴雨如注,青龙一声长吟,飞上半空,狂风滚滚,吹得它龙须乱舞,雷声阵阵,闪电照亮它壮伟的身形。

    “龙君在此,尔等凡人还不速速参拜?”

    它声音犹如洪钟,在所有人耳边嗡然震响,一道闪电应景掠过,轰鸣雷声吓得众人仓皇抬首。

    青龙心中颇为得意,只觉得又找回了往日司掌晴雨的威风,正要训斥这些不知上下尊卑的凡人,一道矩尺拔地而起,像老师训斥学生一般,啪地甩在了它的脸上。

    矩尺中蕴含的神秘数字,打得它脑仁一阵抽痛。

    墨者殷婵抹去脸上的雨水,仰起头大声说:“封州已经没有龙君,除了神医娘娘,我们谁也不跪!”

    青龙一怔,还没来得及恼羞成怒,缉妖使鱼妙萝对同伴使了个眼色,所有缉妖使拔.出法剑,跟着殷婵大喊:“封州没有龙君,我们不跪你!”

    剑光在雨水中反射出重重倒影,声音突破雨幕传到百姓耳中,习惯了在强权之下讨生活的人们,想起谈神医那熊熊燃烧的身影,藏在心中最深处的一把火,仿佛也被点燃了。

    “没错,我们不跪你!”

    “比起谈神医,你算什么神?只能算一条小蚯蚓!”

    “若是谈神医还在,你敢如此放肆吗?”

    “欺弱怕强,也配当我们的神吗?”

    青龙听到这一句句声讨,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偏偏这些凡人还说的都是真话,它在谈神医面前确实连个屁都不敢放。

    可那又怎样?谈神医再怎么强大,也已经飞升了。

    青龙怒吼一声,龙爪张开,想要抓起几个刺头,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一个教训。

    龚道判一马当先,持剑上前,绯袍在雨水冲刷下变得更为鲜红。

    缉妖使们挡在凡人面前,同时出剑。

    锵锵锵!火花在大雨中四射,七八口法剑死死挡住青龙利爪。

    下一刻,又一口耀眼长刀凌空劈来,吕神婆小臂肌肉暴起,衣袖寸寸裂开,周身灵气疯涌,漫天雨水竟不能近她的身。

    “我还是喜欢杀妖。”她喃喃自语,刀刃猛地下压,一瞬间割开了青龙坚硬如铁的鳞皮,在龙神身上切出一条深深的创口。

    血花飞溅,青龙昂首痛呼,双目发红,已是恼怒至极。

    原本只想给他们一个教训,现在看来,这些胆敢冒犯龙神的凡人都得死!

    啪。

    就在这时,一只脚轻轻踩在了它的头上。

    明明这只脚的主人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一种仿佛泰山压顶的巨大威压,一瞬间落在了青龙身上。

    它通红的眼眸,一下就清澈了。

    吃完鲫鱼宴的医女·李昼正要去取干煸牛蛙,忽然发现这里热闹得过分。

    她落在呜哇乱叫的青龙脑袋上,环顾四周:“何故如此喧哗?”

    她喜欢凑热闹,别不带她呀。

    青龙僵硬地停在半空,灯笼大的两只眼睛一个往下,警告众人不要乱说,一个往上,小心翼翼打量谈神医的神情。

    正常来说,不是成仙了就逍遥天外去了吗?

    怎么会刚飞升就下凡啊?

    青龙云都快驾不住了,差点又从天上滚下来。

    但一想到现在谈神医就在它头顶,它又不知哪来的力气,别说摔跤了,就是抖都不敢抖,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谈神医踩得不舒服。

    然而,尽管它使眼色使得眼睛都抽搐了,已经激起反骨的凡人们,依然像没看见似的,你一句我一句,把它刚才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谈神医。

    “神医娘娘,求您惩治这孽龙!”

    “您一走它就作威作福,它就没把您放在眼里!”

    李昼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打小报告,心里有些为难,她本来确实想把老龙千刀万剐,片成生鱼片的,可刚刚它那口口气,真的臭到她了。

    好在,对这种不爱吃的妖魔,李昼也早有了安排。

    她对着愤愤不平的人们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

    雨水避开她的身躯,云层打开一条缝,太阳从里挤出一点阳光,努力打亮她的身形。

    刚刚还誓死不跪的人们,望着神医娘娘圣光之下慈悲的面孔,忽然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纷纷跪倒哭了起来。

    李昼摇了摇头,轻轻一抬手,让所有人都站起来。

    “不必跪我。”她充满慈爱地说,“你们所说,我都已经知晓了。驷州城外,有一座薜荔山,乃我夺天宗所在之地。其中有一座山海阁,镇压天下妖魔。这妖龙既然还不悔改,当入此阁,受刑思过。”

    她低头问青龙:“你可愿伏法?”

    青龙哪敢说个不字,忙不迭道:“愿意,愿意。”

    薜荔山上,剑客·李昼转身望向封州方向,拔.出灵剑知北游。

    婴儿·李昼狂翻了尘师太带来的书,找到了大周舆图,数出了封州与驷州之间,还隔着一、二、三、四……六个州。

    那就是……

    “一、剑、霜、寒、八、个、州!”

    剑客气血翻涌,灵力一瞬间抽空,好在百姓的喜情与青龙的恐情源源不断地化作灵力,补上了缺口。

    这一次步子迈得有点大,婴儿·李昼有些后怕,抓起西瓜啃了好几口,她可不想分.身马甲损坏,好不容易修到现在的修为,坏了岂不是要从头开始?

    她没发现,了尘师太纳闷地看着她,吃瓜就吃瓜吧,怎么还有那么多前奏?吓得她以为李昼不正常了,真的热爱学习了。

    天上的圆月、模拟器界面,也都一阵波动,最怕马甲损坏的,还真不是她自己。

    好在,剑客毕竟不是其他马甲,本就专精剑道,这一步,终究成功地迈了出去。

    知北游化作一道清光,剑气纵横三万里,几个呼吸便横跨了大周南北,直抵封州上空。

    无数剑影悠悠一转,密不透风地裹住青龙,发出一声喜悦的嗡鸣,接着便原路返回。

    还在动小心思,想着驷州远去万里,路上不知多少偷溜机会的青龙,吓得眼泪狂飙:“救救救救……!!”

    夺天宗不是匡扶社稷的名门正派吗?

    这蠕虫大军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

    这和司徒晦的蛆虫又有什么区别???

    哦,司徒晦的蛆虫不会有这么多,也不会把它裹得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虫子。

    早知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去死,这寿元要不还是还给生死簿吧。

    青龙一路惨叫着,被剑气带回了薜荔山,扔进了山海阁。

    虽然恐惧到了极点,但在落进池子里的一瞬间,它还是想起来,及时把自己缩成了泥鳅大小。

    它怕把夺天宗的天池砸了,那它有十条命都赔不起。

    毫不怀疑夺天宗存在着无比残酷的刑罚,青龙小心翼翼打量四周。

    荷叶下,一条百无聊赖的小锦鲤,正在有一个没一个地吐着泡泡。

    它凑过去,想问问山海阁的规矩,忽然发现对方有点眼熟。

    “……北荒水君?”

    锦鲤,不,血龙惊讶地看着青龙。

    青龙则惊疑不定:“你,你莫非是南虞水君的女儿?你出生时,我去你家吃过宴席!”

    “是我。”血龙幽幽道,“叔叔,你怎么也来了?”

    青龙一顿:“此事说来话长……大侄女,你又是怎么回事?”

    “……”

    血龙回想往事,亦不欲再提。

    两条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还想称王称霸呢,最后的结局竟然都是在这池子里当王八。

    李昼没看到山海阁中叔侄重逢的感人场景,不然又要感慨一番自己的善良与乐于助人了。

    剑客·李昼收起知北游,看了看四周,决定视察下自家宗门建设进展。

    医女·李昼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剑气上,悄然遁走,直奔存放干煸牛蛙的“冰箱”。

    龚道判、吕神婆、殷婵等人抬着头,视野里很久都是那大片大片的蠕虫。

    终于出现了,众人安心地想,虽然不是谈神医亲自出手,但是是她的同门。

    太好了,这次的法术还是那么不正常。

    这才符合大家的预想啊。

    刚刚那种怎么看怎么符合传统认知的神仙伟力,真是太让人不放心了。

    大家心里感慨着,并不知道,空无一人的封州城里,李昼打开“冰箱”,取出干煸牛蛙,十二只蟾蜍虚影,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就被她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干净。

    不用再做冰箱门的褚慎积极地说:“神医娘娘,方神祭坛就在附近,我们现在就可以把它叫下来。”

    刚刚看到神医娘娘飞升,却还要在地上守着这些蟾蜍虚影,褚慎可真急坏了。

    好在神医娘娘又下凡了,他又有表现机会了。

    李昼本来是想再吃个饭后小甜点的,可吃完干煸牛蛙,又晕碳了。

    她打了个哈欠:“下次吧。”

    随口嘱咐了褚慎两句,让他以后少挖坟,多干点正事,医女·李昼点击了“是否结束本次模拟”的“是”,离开了此地。

    婴儿·李昼的模拟器界面右下角,多了个呼呼大睡的小神医。

    褚慎沮丧了一会儿,便又振作起来,他差点没理解神医娘娘的意思!

    娘娘让他多干正事,什么是正事?

    宣扬娘娘的德行,传播娘娘的事迹,为娘娘提前打听好邪神的所在地,让她随时都能斩妖除魔啊。

    褚慎肯定地点了点头,回头与下属们说了几句,一行人重新戴上兜帽,掩去血色眸子与银白发丝,冒着大雨,踏上了寻觅邪神的征途。

    他一定要多表现,说不定还能有进夺天宗的机会。

    剑客·李昼发现宗门已经建设得差不多了,津津有味地看着木人傀儡给山门刷漆,她感觉刷漆好好玩,像什么涂色游戏。

    可惜剑客高冷,不太适合做这种事。

    婴儿·李昼吃完瓜,擦了擦手,继续跟着了尘师太读书。

    一只千纸鹤飞落到了她的面前,她伸手接住,还没来得及打开,便听到一道温柔而熟悉的声音。

    “希望我的昼儿,永远健康、快乐。”

    李昼怔了怔,看着千纸鹤消散于掌心,带来星星点点的愿力。

    下一刻,她明白了这是什么。

    她的嘴巴里,多了一股糯米糍的甜味。

    模拟器界面,接连弹出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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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昼跳下椅子,向着月娘的小院跑去:“娘亲!”

    她就知道,娘亲最喜欢她了。

    她也最喜欢娘亲了!

    第92章她自己跑的。

    李昼跳下座的一瞬间, 了尘师太一把抓住了她的后衣领:“还没放学呢。”

    了尘师太看不见千纸鹤,只当李昼是用这种方法逃课。

    虽然很害怕李昼的本相,可既然做了她的老师, 就要好好教她。

    李昼的两条短腿悬在了半空,划桨似的转了半天, 那扭曲的弧度换作其他人看见,恐怕都要惊叫晕厥。

    然而在李府中,即便是才满三岁的李大郎,也满脸的见怪不怪。

    大郎劝说妹妹:“昼儿,乖乖上课, 下课了就可以去找娘了。”

    李昼被了尘师太按在了椅子上, 沮丧地嘟哝:“我已经都学会了。”

    “哦?”了尘师太说,“那蜉蝣两个字怎么写?”

    李昼迟疑一瞬,认真地说:“老师,你不会写可以去看看书。”

    这个她也不会,问她也没用。

    了尘师太:“……”

    了尘师太吐出一口气,翻开书,耐心地说:“那就拜托昼儿,和老师一起学写这两个字吧。”

    李昼“哦”了声, 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她也就接过毛笔,照着书上的字描画起来。

    上完课, 还得看看这次模拟的收获, 唉, 一天天的, 她可真忙。

    紫宸殿中。

    缉妖司主赤阳子收起画卷,被神色如常的皇帝赐了座。

    皇帝似乎已经从神医娘娘白日飞升的震撼中恢复过来, 温和地询问了一番赤阳子的状态,令裴尚宫从私库中取出百年老参、千年灵参、灵芝、玉髓等珍贵药材,赐予缉妖司众人,以便填补国运之争中受到的暗伤。

    赤阳子携众缉妖使离座谢恩,皇帝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她笑了笑:“朕知道,尔等如此尽心,却也并非为了朕这个皇帝,只不过是国运崩塌,黎民便要遭难,你们要匡扶的是社稷,而不是朕。”

    赤阳子眉头微皱,正要说话,皇帝又道:“只是,不管你们心里如何想,朕现在还能坐在这个皇位上,便有你们一分功劳,你们可以不要,朕却岂能不赏罚分明?”

    皇帝的话,令缉妖司众人均露出动容之色,身为帝王,这番话已经是姿态低到了极点。

    所有人看向自家司主,心想是不是该投桃报李,对皇帝表达下缉妖司的忠心。

    有人瞟了眼角落里奋笔疾书的史官,暗想或许还能在史书里混上几行字,多好的君臣相得的典故啊。

    然而,赤阳子转身将灵草灵药交给下属后,回身拱了拱手:“陛下说得是。”

    下属们:……啊?

    老大,皇帝客气客气,你咋还当真了?

    以前的缉妖司主都被奉为国师,赤阳子却一直未受加封,大家本来还对皇帝颇有微词,今日亲眼看到自家老大是怎么君前奏对的,忽然觉得,缉妖司还没变成一个边缘机构,已经很不错了。

    要不是因为现世的妖魔实在太多了,他们估计早就去喝西北风了吧。

    但凡情况好转一点,用不着这么多缉妖使了,就为老大这句话,皇帝都能把他们的待遇降一降。

    看到赤阳子身后众人晴天霹雳般的表情,皇帝反而笑了,她点了点赤阳子:“你这张嘴,行了,下去吧。”

    她挥挥手,又补了一句:“朕知道你们用心做事,一心为民,不必担忧。”

    松了口气,感慨着当今陛下真是个明君,缉妖使们忙不迭地跟着赤阳子走了,生怕他又要张嘴说话。

    皇帝望着他们的背影,沉默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裴尚宫取来药膏,细心地给皇帝被玉佩割破的手掌上药,陛下说得没错,她心想,这么多缉妖使,有谁注意过龙体,在修行者眼里,御座上的人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阿霁。”皇帝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裴霁宰一边给皇帝包扎,一边说:“臣在呢。”

    “我想给这位夺天宗的神医娘娘加封,你说封她一个什么样的封号比较好?”

    她摩挲着下巴,另一只手轻叩御案:“是保运太平真君好,还是应天慈恩大王好?”

    裴霁宰吃惊抬头,细细打量皇帝神色,见她神情认真,更是讶异。

    皇帝摸了摸脸:“怎么好像认不得我了似的?”

    裴霁宰陪伴她多年,此时倒也不怕她生气,直言不讳地说:“陛下怎么不忌惮那夺天宗的‘夺天’二字了?”

    皇帝脸色一僵,与裴霁宰对视片刻,在后者渐渐升起不安,心想是不是太直接了点的时候,摇头笑了起来。

    她笑得眼角都冒出了泪花:“阿霁,你是不是也觉得,之前的我太可笑了?似这等有道真仙,我竟然还担心人家看上这张破椅子。区区凡世的九五之尊,在仙人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我还是那句话,即便她老人家看不上,我该给的还是得给。”

    皇帝收起笑容,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她回想刚才画卷中的场景,沉声说:“我能感觉到,这些天灾人祸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你有注意那位神医娘娘的眼神吗?还有那道薜荔山飞来的剑光……朕要是早看到这些就好了。赤阳子是个死脑筋,只知道那些修行上的事,却不懂人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宫廷中的尔虞我诈,让她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而这一次,她观察到了最可怕的事:“我在祂们身上,没有看到任何属于人的欲望。那位慈悲的神医娘娘,那道正气凛然的剑气,完全没有沾染任何世俗的气息,只是对世间已有之物的精准模仿。”

    即便隔着画卷,没有看清那剑气的本质,这位敏锐的帝王依然察觉到:“龙神、方神、社神……正的,邪的,都脱不开世俗二字。可祂们,夺天宗的两位……仙人,根本就不应当是这个世间该出现的存在。”

    裴霁宰震惊地望着皇帝,没有想到,救世者本身,竟然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天神将复,见昼则退……夺天宗主,再造岁剑……”她喃喃重复这两句谶语,“陛下,我们……真的能从天神与夺天宗主的争斗中活下来吗?”

    皇帝说:“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当年的我,难道能知道以后能白捡一个皇位吗?”

    裴霁宰一怔:“您的意思是……”

    “就像当年一样,抓住手中现有的一切,真到了能捡漏的时候,也不至于接不住。”

    皇帝露出了久违的狡黠之色,裴霁宰也被她的俏皮话逗笑了,她这个陛下啊,可不就是当朝捡漏第一人吗?

    或许,这也是谶语的真正用意吧,引虎拒狼,看似凶险,但到底,也挣来了一丝延续文明的机会。

    端看凡人能不能把握住了。

    “所以你觉得哪个封号好?”皇帝展开宣纸,沾了点墨。这些凡俗的封号,也不过是为了让祂们再多一点似是而非的人性罢了。

    裴霁宰想了想:“不如选……慈恩太平真君?”

    不管是“保运”还是“应天”,对出自夺天宗的神医娘娘来说,都显得有些许冒犯。

    祂们既然要夺天,恐怕是不会喜欢应天的。

    皇帝沉吟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挥笔写下了这六个字。

    放下笔后,她摊开手,看了看自己软弱无力的手掌。

    若是皇姐真的复活,能做的一定更多吧。

    她的幸运,却成了大周的不幸,现在的大周,比以往任何时刻都需要一个皇姐那样的君主。

    皇帝垂下眼,眼睑遮住了眼底涌起的阴霾。

    慈云寺。

    烟雾缓缓散去,郁郁葱葱的青丘消失于眼前。

    住持圆真满面羞愧,对半妖行了个大礼,吓了李昼一跳,以为他要跟自己要红包。

    虽然小狐狸只是在妖界算年龄小,实际上年纪比老和尚还大,确实可以做老和尚的长辈了。

    圆真倒也实诚,把半妖进了慈云寺后,自己下的黑手,交代得明明白白。

    “贫僧有罪,其罪一,不辨是非,其罪二……”

    半妖·李昼听得头疼,宽宏大量地说:“好啦,你也别太自责,真要道歉,再来两碟莲花酥就行。”

    圆真看了看半妖舍不得吃的半块莲花酥,越发燥得慌,忙说:“贫僧这就去下厨。”

    这次,一定不会再加那些伤妖身的佐料了。

    李昼看着他匆匆出了门,在禅房里转了一圈,找到张软榻,美美躺倒。

    昙音连忙取出一本经书,贴心地不再看她。

    小狐狸是偷偷难过去了吧,眼前浮现出那两座青山,昙音心里叹了口气,真不知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在大家面前忍住没哭。

    是不想让大家担心吧,不愧是那位神医娘娘的同门,实在是太善良了。

    只是,太过善良的人,往往更容易受伤,总是在考虑别人,又把自己放在哪里了呢?

    昙音越想越心疼小狐狸,想了半天狐狸会喜欢什么,从芥子里翻出了一张打完虎妖扒下来的虎皮。

    要不,给小狐狸做个虎皮袄吧。

    半妖·李昼已经睡着了,并不知道昙音居然在给自己准备礼物。

    剑客·李昼倒是已经接过了方士齐英递来的崭新道袍。

    经过元季蕤的实战检验,这套能攻能守的道袍,就正式成为夺天宗的统一服装了。

    有新衣服穿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可剑客高冷,顶着这个马甲的李昼都不好仔细看看,穿上新道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当着齐英的面,她矜持地点了点头,嘴上说:“有劳了。”

    然后就假装要回去练剑,溜到了没人的山顶。

    八蜡神的破庙里,缴获的那面无隐明镜,正好可以用来照照。

    剑客·李昼点开模拟器界面,喜滋滋地取出镜子。

    镜子悬浮在半空,清晰地照出她的身形,背着古朴大剑、衣袂飘飘的剑客,她自己看了都被帅得说不出话。

    就在李昼想要拔剑摆几个造型时,镜子里的剑客,忽然自己动了。

    她看了眼李昼,便转过身,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匹骏马。

    她飞身上马,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李昼怔怔地看着剑客的背影,疑惑地走近了点,镜子吓得大叫:“我没动她,她自己跑的!”

    第93章‘祂’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剑客扭头看了眼身后, 骑上马,向着远方飞驰而去。

    她仿佛感觉到有谁在看自己,回头去找却一无所获。

    她没有在意, 一手抓着缰绳,另只手取下腰间的酒囊, 用牙咬开塞子,往嘴里灌了几口烈酒。

    剑客名叫公孙赢,无父无母,不知谁给她取的名字,她只知道, 她有记忆开始, 就叫这个名字。

    公孙赢是个性格极尽张扬,行事百无禁忌的江湖人士。

    她喜欢穿鲜衣华服,好骑烈马,饮烈酒。

    她生来就会用剑,剑术天赋绝佳,从未拜过名师,却练出了一手独步天下的惊艳剑法。

    她有如此高的天赋,却似乎不够珍惜, 或许是因为来得太容易。

    她的前半生过得十分肆意,有时早上还在涂河泛舟,傍晚已到京城皇家禁苑走了一圈, 随手将几只荔枝放在皇帝榻边, 留下一张香笺, 写下三个字:

    【不用谢】

    当整个禁苑的侍卫都被惊动,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抓刺客”的怒吼响起时,留下笺纸的剑客已经杳然无踪。

    满京城的达官贵人都被她气得牙痒痒, 悬赏令上剑客排在了无数江洋大盗前头,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把她抓进天牢,让她尝一尝侠以武犯禁的后果。

    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因为公孙赢不仅行事随心所欲,总是得罪人,还交了很多朋友。

    这么多朋友,竟然没有一个出卖她。

    又或者说,出卖了也没用。

    公孙赢的悬赏金越高,愿意与她结交的人便越多,下到店小二,上到一派掌门,都觉得做公孙赢的朋友,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

    今天,公孙赢照旧要去会一位故友。

    故友是她多年的笔友,却从未与她见过面。她在剑术上也颇有心得,常常能一针见血地点出公孙赢所处的瓶颈,有时还会漫不经心地提醒她,应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该为自己现在的成就沾沾自喜。

    公孙赢虽然佩服这位友人,却没把她的提醒放在心上。

    人生短短百年,公孙赢只想去做最有意思的事。

    苦修剑术,追求剑道巅峰?

    无趣。

    公孙赢从来都不喜欢争什么天下第一,虽然她的名字就叫赢,虽然她这辈子都还没输过。

    正午时分,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公孙赢走进了嵇州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

    友人提前订了一桌酒菜,公孙赢一想到要与这位神交多年的好友见面,心中也不免有些激动。

    她向掌柜的报上友人的名字,被带上了二楼一处临街包厢,见到窗边已经有人在等待,绛衣玉带,漆眉星目,身姿峻拔,气度不凡。

    “薛静真?”公孙赢在她对面坐下,试探地叫了一声。

    薛静真端起酒杯,微微一笑:“终于见面了……公孙剑侠。”

    公孙赢挑了挑眉,也不由地露出一个飞扬的笑容,她喝了一口酒,酒水辛辣,很对她的胃口。

    她的笑意便更扩大了些,一边喝酒,一边对薛静真说:“你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天天念叨着要我多珍惜天赋,我还以为,你会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薛静真朗笑道:“原来我竟然给你这种感觉,那你还和我书信往来这么久?”

    “交朋友还分年龄吗?我并不讨厌别人啰嗦。”

    公孙赢夹了粒花生米,说:“我喜欢交各种各样的朋友。”

    薛静真说:“那我和你相反,我最讨厌交朋友。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没有朋友。”

    公孙赢一怔,放下筷子,上下打量这位初次见面的老友:“那你还和我书信往来这么久?”

    这一次,轮到她产生这个疑惑了。

    薛静真沉默了片刻,坦率地说:“抱歉,我会找上你,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公孙赢点了点头,并不觉得带着目的交朋友有什么不对,以她的剑术与名气,她见过许许多多这样的人,如果她愿意与对方交往,那么朋友要她帮忙,她也就愿意倾力相助。

    公孙赢说:“你有解决不了的仇家?还是钱财上遇到了困难?或者有了什么喜爱的东西,却难以获得?”

    公孙赢不怕麻烦,更甚至,最喜欢主动找麻烦。

    她乐于为朋友解决麻烦。

    薛静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了窗外,车水马龙,小贩在吆喝生意,卖艺的在表演杂耍,几个小姑娘站在一个糖葫芦小摊前,凑了几枚铜钱,买了一串糖葫芦。

    公孙赢也就没有催她,自顾自地斟酒。酒是好酒,几杯入腹,她感到些许醉意,微醺正是饮酒最舒服的状态。

    清风徐来,她放下酒杯,靠在椅背上,翘起腿,亦学着老友,看起了世间百态。

    一个落魄道人,扛着面“爱信不信”的幡旗,在酒楼对面支了个算命摊,然后便在躺椅上躺下,摇着扇,眯着眼,似乎也不在意有没有生意上门。

    公孙赢生起几分兴趣:“这算命的倒是有点意思。”

    薛静真转过头来:“你信命吗?”

    公孙赢嗑起了瓜子:“好的信,坏的就不信。”

    薛静真失笑:“不愧是你。”

    公孙赢丢下瓜子壳:“你既然叫我来,想必已经是下定了决心,要请我帮你。”

    她也转过头,与薛静真对视:“现在为什么又这么犹豫?”

    这是她和薛静真第一次见面,她却好像已经很了解她。

    其实文字可以掩盖很多东西,足够坏人粉饰自己。

    但公孙赢向来就是如此自信的人,她觉得自己的眼光不会错,薛静真是个值得交往的好人,一个好人的请求,她自然不会拒绝。

    公孙赢说:“我以为,你已经了解我是个怎样的人。”

    薛静真沉吟:“正因为了解你,才不想牵连你。公孙赢,这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

    公孙赢眼里绽放出兴奋的神采:“巧了,我就喜欢挑战困难,越难越好。”

    薛静真说:“一旦加入,就不能再后悔。”

    “自己做出的决定,为何要后悔?”

    “或许会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那可太吓人了。”

    “我认真的。”

    “你真的很啰嗦。”

    公孙赢抱着胸,打量着薛静真,似乎在思考用什么办法能让她直接说出口。

    薛静真悠悠叹了口气,露出一丝微笑,终于说道:“天要塌了,我要请你和我一起,撑起这片天。”

    “……”

    如果嘴里有酒,公孙赢一定会喷薛静真一脸,她认真问了问薛静真的祖籍,确认了她不是杞人。

    公孙赢诚恳地说:“我认识一名药王山的神医,可以为你引荐一番。”

    薛静真笑着叩了叩桌面:“我知道你不会信……请看你的身边。”

    公孙赢一怔,下一刻,一种极端危险的警兆陡然从心底升起。

    锵地一声,宝剑出鞘,公孙赢蓦然转身,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景象。

    悬在天上的太阳,身后竟拖了具古老庞大的尸体,正在不断掉落着蠕虫……

    清冷柔和的月亮上,一座雾霭缭绕的宫殿里传出语调晦涩的歌声,像在哀悼、诉说着寂寞……

    组成斗状的七张嘴,一张一合,能够清楚地看到镶嵌在内部的密齿……

    还有呼吸般伸缩的、菌团环绕的物体,众多腐烂的、苍蝇环绕的事物……

    所有这些事物,都在向着自己,向着大地扑来,仿佛要将整个尘世淹没。

    幻象似乎持续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在剑客即将忍不住挥剑劈斩的下一刻,所有古怪诡异的景象又尽数消失了。

    出现在眼前的,依然是人群熙攘的街道,一无所知但悠闲安逸的人们。

    公孙赢死死抓着剑,盯着虚空,薛静真刚想说什么,公孙赢却抬眼看了看散发着温暖光辉的太阳,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现在天上全是这些东西。”

    薛静真并不意外她拥有如此强大的接受能力与理解能力,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来找她帮忙呢?

    薛静真点了点头:“准确地说,祂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天神’。”

    公孙赢恢复了以往万事不放心上的模样,毫无敬畏地说:“这帮天神吃饱了没事干,想来串串门?咱们那些城隍啊,龙神啊,阎王啊,平时受那么多香火,也不去招待招待祂们?还得我们这些凡人动手?”

    “我们平时所见的这些神灵,也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地祇’。”薛静真解释说,“地祇虽然也是神,力量却远远不如天神,最重要的是,祂们能看到的比我们更多,也因此,比我们更容易被天神污染。”

    公孙赢凝神细听:“污染?”

    “天神本身的存在,就会带来无穷无尽的混乱、疯狂和扭曲……看到的越多,便越容易受到同化,我们将这种同化,称之为‘污染’。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各地的正教、邪教,修炼方式都在发生着变化,庙宇里的神像、索取的供奉正在变得奇怪,甚至就连神像形态、神灵的称号,都与典籍中记录的越来越不同,连带着人们的生活习惯、风俗人情,也多了许多古怪之处……我们的世界,正在随着神灵的扭曲而变异,谁也不知道,这种变异的终点在哪里,我们能承受的极限在哪里。”

    公孙赢认真听完,总结说:“天上的神虎视眈眈,地上的神自身难保,凡人只能自救。”

    薛静真点了点头。

    公孙赢不可思议地说:“所以,你要带我一起去杀这些天神?”

    薛静真思索片刻:“我们需要借助一种可以弑神的力量。”

    公孙赢先是笑:“你可真看得起我。”

    然后抓起酒壶,灌了一大口酒,打了个酒嗝,自言自语似的说:“人人都觉得奇怪,我又没有拜过师,哪里学来的高明剑术?他们不知,我年幼时曾亲眼见过两名剑仙过招,虽是惊鸿一瞥,那剑意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让我学会了怎么用剑。”

    “我是个运气很好的人,也是个懒散惯了的人。”公孙赢抬起眼,看着薛静真,“你从前劝我人外有人,我不是不知道,武功再高,也不过是凡人,在修行者眼里,什么都不是。我能目睹仙人斗法,实在是天大的机缘,可我懒得去求仙问道,宁可在凡尘中逍遥快活。我现在的剑术,也足够用了。”

    她说了很多话,每一句话,都好像在拒绝薛静真。

    薛静真却神色如常,平静地听着她说下去。

    “我以前总以为,我不会为任何决定后悔。”公孙赢说,“这是我第一次后悔。”

    她说她后悔,似乎是后悔答应得太快,但薛静真依然没有露出失望之色。

    “早知道有一天,我的好友要请我去诛神,我就不那么犯懒,早点去找那剑仙学艺去了。”

    公孙赢抚摸着身侧的宝剑,起身说:“那么现在去做,会不会太晚?”

    薛静真仰起头,身形渐渐变得虚幻:“每一个现在,都是未来最早的开始。所以,不晚。”

    公孙赢似乎早有预料,能知道这么多神灵之事的人,能是普通人吗:“你希望我做什么?”

    “去找一口剑,剑名为知北游。”薛静真说,“剑中封印了这方世界的‘道’,我不知道是谁封印了它,只知道,它可以用来压制‘祂’的力量。”

    薛静真的身形越来越淡了,看来,这具化身已经到了极限。

    公孙赢并没有理解薛静真的一些话语,但她已经明白朋友要自己做什么,那就够了。

    她没有问薛静真为什么不去找那些修行者,而是来找了她这个凡人,她从来不会问朋友为什么要来找我做这件事。

    她只是用最后的时间问道:“以后还能见面吗?”

    “应该不能了。”

    “那你在哪里,我可以去找你吗?”

    “恐怕也不可以。”

    薛静真的声音已经接近呢喃:“我不知道还能让‘祂’在我的记忆碎片里待多久……你要尽快去找到那口剑……‘祂’就快真正降临了……‘祂’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但也许会带来更可怕的终结……”

    犹如镜子破碎一般,薛静真的身形裂成无数幻影,彻底消失了。

    公孙赢绕过桌子,走到好友坐过的地方,拿起好友没喝完的酒壶,一饮而尽。

    好酒,可不能浪费。

    接着,她转身离开了包厢,踏上了寻找知北游的旅途。

    ……

    镜子像落下石子的水面,一阵波荡后再次恢复了平静,照出穿上了崭新道袍的剑客·李昼。

    第一次这么恨自己能照见真实的镜子,回想着刚才听到的对话,真恨不得当场裂开。

    虽然它在那些禁忌的对话开始前,就连忙屏蔽了镜子里的声音,可隐约明白了李昼本质的它,哪会觉得这点小手段就能阻止李昼“听”到那些话。

    完了完了完了……

    镜子绝望地想,祂要意识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世界真的要毁灭了,为什么之前那个神医照了没事,这个剑客就出事了,是她的身体里还残留着一小部分自我吗,没事意志力那么强大干嘛,这下好了,捅娄子了吧……

    镜子一整个汗如出浆,身上全是水珠,忍不住抱怨剑客的同时,心里却也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这真的是凡人能做到的事吗?

    它难以置信地想,换成它,或者它所认识的那些妖啊神啊,恐怕都是不行的。

    “她们……”剑客·李昼忽然更凑近了点,吓得镜子魂飞魄散,嗷地嚎了一嗓子。

    李昼没有理它,只是努力看向剑客身后的景象,刚才的酒楼怎么就消失了?

    “……点的菜看起来都好好吃啊。”李昼敲了敲镜子,发现镜面好多水,嫌弃地收回手,“你是不是也发现了?”看它馋得,流这么多口水,她可都忍住了,口水都咽回去了。

    李昼兴致勃勃地问镜子:“你知道这是哪家酒楼吗?封州有没有啊?”古代会有连锁店吗?

    虽然对公孙赢和薛静真说了什么有点好奇,但那又不能吃,李昼也没学过唇语,哪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第94章这一刻,每一个李昼都惬意得不得了。

    并不知道酒楼叫什么名字, 封州有没有分店,没用的镜子被扔回了模拟器里,和玉嬢嬢面面相觑。

    有时候, 真的挺恨自己修炼得太努力的。

    要是能做回什么都不知道的镜子/女鬼,该多好啊。

    为什么要生出灵智, 知道那么多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呢?

    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在这一刻发出了相同的感慨。

    剑客·李昼照完了现在的模样,心里十分得意,决定在薜荔山里走一圈,让大家都瞧一瞧她的新衣服。

    薜荔山坐落于大周边境, 历来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凶恶之山, 妖魔洞窟不知凡几。

    放在以前,这些洞窟哪一处不是骸骨满地,血流成河,骷髅成山,人.肉作泥,头皮当毛毯,人膏添灯油。

    但自夺天宗主传谕之后,妖魔们便纷纷讲起卫生来, 门前屋后不乱扔厨余垃圾了,改种上奇花异草,松柏翠竹。毛毯牌匾也换了材质, 再也不用人皮骸骨。

    这下倒是便宜了羊妖、兔妖、竹子妖, 每年换季多出来的羊毛、兔毛、手脚指甲, 都能卖出去置换些好物回来。

    原本穷凶极恶的熊妖、狼妖之流, 也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压根用不着人.肉里那点灵气。

    精怪成了气候,本就该餐霞饮露, 服食天地灵气,据家传渊源的老妖怪说,放在五六千年前,别说吃人,就是吃别的开了灵智的妖怪,那也是有伤天和,不等道士和尚来收你、天雷来劈你,自身心魔就能把你给反噬了。

    现在的妖也好,人也好,怎么好像还越活越过去了,明明是修行者,却是一点儿也不怕沾染因果,道心受损。

    夺天宗主立下新规矩,倒是让薜荔山恢复了些上古遗风。

    老妖怪如此感慨时,年轻妖怪也有不忿的,一只鹰妖嘟哝着夺天宗主自己还不是吃妖怪,难道妖怪就比人低贱吗?

    老妖怪哈哈大笑,谁要是不服气,就去把夺天宗主吃了,让她看看谁比谁低贱嘛。

    鹰妖就不说话了。

    旁边的竹子妖好奇地说,你们要是那么想吃人.肉,为什么还不搬家呢?

    鹰妖支支吾吾,旁边一只狸妖翻了个白眼,和其他大妖比起来,夺天宗主吃两个不守规矩的妖怪,已经是菩萨心肠了好吗?

    哪个小妖怪参加大妖的宴席不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自己也成了桌上的一盘菜?

    大妖家里出点喜事丧事,满山头谁不要去随份子,礼物一年比一年重,有的大妖还要选出最差的几个,不肯孝敬大王是吧?那就把家都给你抄了。

    夺天宗主立规矩,看似在束缚妖,实际上妖怪们反倒过得比以前自在得多。

    只要不违反规矩,谁也不会来找妖的麻烦。

    老妖怪点头说,我们修出灵智,难道是为了给大妖为奴为婢的吗?不能只看到一时的坏处,看不到长久的好处啊。

    众妖纷纷陷入了沉思。

    竹子妖忽然说,夺天宗长老的拜访,算是长久的好处吗?

    众妖一呆,老妖怪睁大了眼睛,顺着竹子妖的目光望去。

    妈呀,是那个成天在山顶散发杀气的冷面阎王!

    刚刚还教育着年轻妖怪的老妖怪第一个开溜,其他妖怪见状,也一哄而散。

    最早发现剑客的竹子妖反倒因为还在观察她的表情,跑得慢了一步,只能悄悄缩到一棵大树后假装成一株小草。

    剑客·李昼远远看见一群妖怪在聚会,越发挺直了脊背,握剑的姿势都更潇洒了些。

    这不就是电视里常出现的情景,路人甲乙丙忽然看见主角登场,chua一下柔光聚焦在卓尔不群的主角身上,路人甲乙丙一脸震撼地看着主角飘然而去。

    要是能忽然冒出个坏妖怪挑衅她就好了,李昼心里期待地东张西望,时刻准备着拔剑出鞘。

    下一刻,所有妖怪都跑了。

    咦?

    李昼低头看了看自己。

    道袍上也没拉链,不存在拉链没拉好的尴尬情况啊。

    确定不是自己的问题后,李昼看了看众妖逃走的方向,略一思索,决定挨家挨户问一问,邻居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她这个面冷心热的剑侠一定能帮就帮。

    竹子妖默默望着剑客离去的方向,大着胆子小心翼翼跟上,老妖怪,若是今天就是你的祭日,我一定会给你多烧点纸钱的……

    “笃笃笃。”

    剑客·李昼停在了老妖怪的洞府门口,礼貌地敲了三下门。

    里面传出一声颤巍巍的“没人”,接着又是一声懊恼的“不对”。

    李昼说:“老婆婆莫怕,在下夺天宗公孙赢,若有什么难事,大可以告诉我。”

    门里只有急促的呼吸声,许久都没有人应答。

    李昼却很有耐心,安静地站在门口,脚下的影子斜长,一半落在了竹子做的门扉上。

    不知过了多久,竹门终于从里开了条缝,一张老迈的脸从里露出一半,眼睛紧张地抬起,对上剑客·李昼低垂的视线。

    剑客的眼睛漆黑,脸孔如玉石般冷冽,声音也透着一股凉意。

    老妖怪打了个寒噤:“公,公孙剑侠,小妖该,该不该有难事呢?”

    李昼被问得一愣,随即在心里摇头。

    老婆婆年纪大了,连自己有什么困难都说不清楚,想必平日里独居,免不了被欺负。

    剑客·李昼退后几步,拔.出知北游,在这座洞府旁边的石碣上轻轻一划,便留下一道深深的剑气。

    “我已在此处留下标记,若你遇到什么事,我自然会知晓。”李昼心里感慨着自己可真贴心,对着惊呆了的老妖怪轻轻颔首,不用谢啦,“不必相送,告辞。”

    老妖怪看着剑客远去的背影,膝盖一软,如遭重击般跪在了地上。

    要了妖命了,这是警告吧,一定是警告吧,别想耍什么小聪明,公孙剑侠什么都知道。

    幸好它今天没说夺天宗主一个“不”字,还劝说了那些不忿的年轻妖怪……糟糕,它是不是说了你不服气就去把夺天宗主吃了?

    这只是在笑话年轻妖怪,剑侠一定不会当真的,一定……

    不停地自我安慰着,根本不敢去看石碣上那团蠕虫,老妖怪软手软脚地关上了门,忽然想到,今天讨论了夺天宗主,公孙剑侠才会现身。

    剑侠很在意宗主的名声吗?

    师姐妹感情可真好啊。

    恐惧渐渐消散后,老妖怪对两人的感情多了一丝羡慕与感动。

    相似的情景,出现在薜荔山每一座洞府中。

    到了傍晚,不光是薜荔山,就连周围的村庄、县城,也都已经传开了,说公孙剑侠巡视了一下午,彻查了大小妖怪的整改情况,还敢吃人的,当场就被剑侠一剑斩了。

    不吃人的,便能被剑侠纳入夺天宗的羽翼之下,以后再也不用给其他大妖上贡了。

    公孙剑侠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谁也别想瞒过她。

    确保了每个妖怪都看到了换新衣的自己,剑客·李昼美滋滋地回了宗门。

    正要继续回山顶挂机,一个身穿道服的童子快步走来,手中拿着一张请帖,躬身说:“剑侠,昌宁公主送来的帖子,似已点齐兵马,准备出征犬夷了。”

    李昼既不记得这童子是谁,也不记得昌宁公主是哪位。

    但说起犬夷,她就想起摩诃迦罗,烤羊腿的美味,只要吃过一次,就难以忘怀啊。

    剑客·李昼淡定地点了点头,接过了请帖,打开扫了一眼,略过那些不重要、也看不太懂的文字,看到了一句关键的话。

    “……明日巳时,请众将士饮一碗壮行酒……”

    李昼现在对酒很感兴趣,梅子酒喝过了,不知道昌宁公主会给将士们准备什么口味的酒。

    她收起请帖,点头说:“明日我必定准时前往。”

    童子应了一声,眼巴巴地望着剑客·李昼,还不肯走,李昼一愣:“还有何事?”

    童子眼中满是孺慕之意:“不知师尊她老人家何时归来?聪儿想她了。”

    李昼这才想起她是用静真身份收的徒儿,黄秋芳的女儿聪儿。

    收完徒还没好好教过她呢……

    李昼心虚一瞬,接着理直气壮地想,放在前世,静真就是大导师,找不到人是正常的,聪儿的修行本来就该小导师,也就是黑无常管嘛。

    机智的李昼连忙叫来黑无常,仔细询问了他聪儿的修炼进度。

    黑无常在跟墨者刑参讨论黄泉水一年比一年黄,有没有办法设计一套能自动捞取冤魂器具的问题,忽然被公孙剑侠叫来,和聪儿一起,被问了个汗流浃背。

    白天的时候是听说剑侠去巡山了,可谁能想到这把火还会烧到自己身上,剑侠是担心宗主长久不回宗门,人心浮动,所以才来敲打他吗?是什么事,能绊住宗主那么久?前段日子死亡发生了混乱,地府都险些失控,听说是宗主与剑侠的一位师妹出手……难道,又有这种级别的灾难要发生了吗?

    黑无常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

    好不容易回答完剑侠的问题,按照她的吩咐,领着聪儿回去加紧修炼,黑无常余光瞥见聪儿沮丧的神情,安慰道:“不必懊恼,剑侠并非针对你。”

    聪儿说:“我明白。乱世将至,师尊和季蕤姐姐都去做大事了,我修炼了这么久,才刚刚筑基,只能勉强打几只老鼠,难堪大任……我真是太没用了。”

    黑无常看着聪儿小小的身体,回忆起她口中的老鼠根本就是和老虎一样大的鼠妖,不知在哪个旮沓修炼到筑基,消息不够灵通,竟然闯进薜荔山来吃人,结果迎面遇上聪儿,被她一拳一个打碎了妖身。

    闻讯赶到的黑无常顺势超度了几只鼠妖,省得它们变成鬼再作祟。

    几只老鼠的事,也没必要上报给剑侠。

    黑无常拍了拍聪儿的头顶:“你不要跟剑侠、宗主祂们比,其实你已经很厉害了。”

    聪儿摇了摇头,下定了决心:“剑侠今日是在提醒我,修行之人,当坚定道心,不能因为师尊不在,就产生低落的情绪。”

    黑无常一怔,思索片刻后点点头,对聪儿说:“原来,公孙剑侠是要你明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道理。”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聪儿郑重点头,“我明白了。”

    黑无常露出欣慰的笑容。

    虽然问了一通聪儿修炼进展,但其实完全没懂的剑客·李昼,随意地转了转,便转到了新建好的厨房,看到墨者刑参、方士齐英和黄秋芳等人在一起做晚饭。

    看到她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肃立,心里思索起剑侠来厨房巡视的深意。

    夫椒城中,月娘给婴儿·李昼嘴巴上的水泡涂上了药膏,李生提来了一壶菊花茶、一盘炒苦瓜。想起自己还在上火,婴儿·李昼连忙在心里嘱咐剑客·李昼:“记得多吃素。”

    夫椒城外,慈云寺中,半妖·李昼午觉醒来,懒洋洋靠在禅房窗边,遥望着远方绚烂的晚霞,嗅着满寺素斋香味。

    这一刻,每一个李昼都惬意得不得了。

    她决定了,要将这一时刻,命名为“李昼的快乐时刻”。

    婴儿·李昼抬头问月娘:“娘,现在是什么时辰?”

    月娘看了看漏刻:“酉时了,昼儿,是不是饿了?我们开饭了。”

    婴儿·李昼吃了口月娘夹来的苦瓜,被苦得一个激灵。

    剑客·李昼陷入了沉思,酉时、巳时……都是什么时间啊,明天到底几点出发,才能蹭上昌宁公主的壮行酒啊?

    快乐果然是件短暂的事,“李昼的快乐时刻”,转眼就变成了苦恼时刻。

    第95章定叫那周国公主与夺天宗长老有来无回!

    刑参的效率很高, 木人傀儡在他的指挥下,已经建造出两百多间殿宇,这些殿宇院落重叠, 楼阁错落,要是没人带领, 很容易迷路。

    为此,刑参专门准备了引路的机关鸟,只等贴上神行符,装入灵石,就能投入使用。

    看到公孙剑侠出现在厨房门口, 刑参吃了一惊, 没想到剑侠根本不需要指引,就能找到偏僻的厨房。

    但紧接着,他就释然了,剑侠何等修为,区区二十亩地,在她磅礴的神识面前,哪有什么秘密。

    他不知道,李昼并没有用神识找路, 而是闻着味儿找过来的。

    当然,嗅觉灵敏与神识强大也脱不了关系,从这方面来说, 刑参又想得没错。

    听说剑侠大人要和昌宁公主一起去犬夷了, 众人这才知道, 为何平日痴迷练剑的剑侠大人会突然现身厨房。

    难道还能是因为公孙剑侠惦记着这口吃的吗?

    怎么可能。

    剑侠大人面冷心热, 嘴上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夹菜, 实则,众人哪能不知道她过来的用意。

    她这一走,宗门便只剩下他们这些凡人,谁知道周围的妖魔、鬼怪、甚至官府,会不会打上宗门的主意。

    难怪剑侠大人白天特地巡了一次山,这是为了震慑宵小啊。

    可这种震慑,又能持续多久呢?

    等到心怀不轨之人发现剑侠与宗主俱不在山中,等待众人的,恐怕是加入夺天宗后最严峻的考验。

    大家都知道,在现在这个世道,能有夺天宗这样一个太平的地方安稳修行,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

    大家也知道,外面的世界越来越乱,没有人可以永远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想要继续做人,而不是餐食牲口,那就一定要自立。

    所以,尽管剑侠与宗主拥有足够的能力庇护薜荔山,也依然选择了远行。

    不仅是因为她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是因为,她们要让夺天宗的每个人都尽快成长起来。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已经装好了假腿的红烛沉吟:“剑侠大人,明日我想与您一起去驷州城,休息这么久,我也该回缉妖司了。”

    黄秋芳一惊:“红烛大人,您的伤刚好就要走了吗?”

    红烛点了点头,看到众人脸上露出担忧之色,笑道:“刑参给我做的假腿,比我本来的腿还好用。”

    她撩起衣袍,露出一条假腿,不知拨弄了哪里,腿上便长出了一根根锋利的钢针,再一跺脚,钢针收回,原本接近人皮的质感陡然变成黄铜,一脚踩下去,地砖上便多了一个坑。

    众人在这番演示下时不时发出惊叹之声,就连沉默吃菜的公孙剑侠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红烛心中知道,剑侠怎么可能被这点小把戏惊到,她只是用这种方式,无声地表达她的赞赏罢了。

    方士齐英取出一匣丹药,推到她手边:“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我们也不便阻拦,这是我最新炼制的药丸,毒药、解毒药、迷药、蛊虫……该有的都有,这是对应的使用说明,你收下吧。”

    墨者刑参拿出几只长颈圆腹的小油瓶,以及一枚长五寸、宽两寸的木雕令牌,令牌上刻画了矩和规,以及密密麻麻、令人看一眼便头痛的繁复数字。

    刑参说:“油瓶里装的是机关润滑.油,每半个月,给假腿上一次油。令牌是我们墨者的巨子令,我们这一脉虽然落魄,另一脉却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你若遇上难事,在巨子令上滴上三滴心头血,只要有墨者感应到,一定会来帮你。”

    齐英这些天和他聊了不少,知道旧墨与新墨的恩怨,闻言疑惑地说:“新墨不是你们的对头吗,竟然还会听你们的巨子令?”

    刑参说:“新墨与旧墨分开后,再也没有立过巨子,新墨恨的是旧墨迂腐,而不是墨者。”

    齐英挑眉:“你们的关系也挺复杂的。”

    刑参苦笑摇头。

    剑客·李昼听着他们的对话,继续默默夹菜,完全想不起来,医女·李昼在封州的时候,墨者殷婵提起旧墨,也是如此复杂的语气。

    红烛没说什么客气话,接过齐英的丹药、刑参的油瓶与巨子令,巨子令能让所有墨者听令,应是墨家至宝,刑参竟然就这么给了她。

    她环顾四周,郑重抱拳:“多谢。”

    黄秋芳想了想,给红烛装了一兜糕点,她没有大人们的本事,能送的只有这一点小小的心意。

    剑客·李昼看着与众人说话的红烛,忽然意识到,红烛和自己一起出发的话,就不用自己纠结巳时究竟是几点了。

    太好啦。

    李昼的烦恼,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

    驷州城。

    刺史府上,同样也在进行着一场晚宴,只不过宴会主旨不是送别,而是如何在这次征夷战争中,把公孙剑侠伺候好。

    不管是蒋刺史、昌宁公主,还是皇帝最新任命的征西大将军,都称得上是聪明人。

    聪明人都知道,要不是有剑侠在,整个封州都已经沦为摩诃迦罗的屠宰场,要不是剑侠愿意助阵,就凭他们这些凡人,又哪里敢打上天神的大本营。

    因此,没有人对这场征夷之战,最重要的就是讨好公孙剑侠这件事有什么意见。

    要不是自己的脚程不够快,大将军都想代替灵剑,天天被公孙剑侠踩。

    唉,真羡慕那只白犬,竟然让它捡了个便宜,当上了夺天宗主的坐骑。

    能当夺天宗的狗,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啊。

    蒋刺史提醒大将军收敛些,虽说牛典签忽然染了重病,没熬两日就撒手人寰,驷州暂时没有监督地方的典签了,但当今陛下的耳目之多,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隐秘的眼睛,藏在暗处记录他们的一举一动。

    大将军自知失言,连忙不再提想要做狗的事。他是平民出身的武状元,原本这样建功立业的美差轮不上他,谁让左相、右相都在最近的天灾里用错了人,没法再举荐大姓出身的勋贵,只能让他来捡这个便宜。

    取出幕僚写好的战术部署,大将军神情凛然地说:“此战,我军将兵分三路,蒙将军领左路大军,隔断犬夷与南虞、容甸、罗儛等国的联系,顺便打听打听这些小国有哪些具有异域风情的奇珍异宝,免得剑侠大人旅途无趣。”

    “董将军领右路大军,抬上犬夷王子的遗体,吸引犬夷主力,顺便举行犬夷王子记忆中的请神仪式,尝试请下摩诃迦罗,让剑侠大人吃个痛快。”

    “夏将军领中路大军,打出公主旗号,向犬夷国师发出檄文,直奔犬夷王庭,为犬夷清王侧,顺便搜寻犬夷境内的庙宇,把具有神力的神像送至剑侠大人手上,交由剑侠处置。”

    “此外,韦先锋再领一支偏军,搜山检海,查漏补缺,将藏在山野中的妖邪尽数抓回,以供剑侠大人饭后消遣。”

    昌宁公主坐在主座,仔细看过战术部署,颔首说:“大体上看不出差错,只是有些细节还需讨论。比如说,南虞、容甸、罗儛等国,难道就没有妖邪肆虐,亟需我大周收服吗?再比如说,这些妖邪难道都如此不识抬举,听说公孙剑侠的侠名,竟然没有一个主动来献舞献乐的吗?还有,犬夷百姓虽被国师蛊惑,得到王师教化后,难道还不知道真神是谁,没有一个为公孙剑侠、夺天宗主著书立像,传扬夺天宗的正法吗?”

    大将军听得睁大眼睛,连连点头,令随行幕僚一一记下,抱拳说:“公主聪慧机敏,思虑周全,真是生来的将才,某虽苦读兵书,亦不能与公主相比啊。”

    蒋刺史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子,赞同地点了点头。

    幕僚一边奋笔疾书,一边余光打量蒋刺史与公主的神情,心里嘀咕,大将军这句话,既夸了公主本人,又让自己的同僚、公主的生父蒋刺史有荣与焉,果然,论做官,他要学的还多着呢。

    ……

    犬夷王庭。

    国师赞陀亦向犬夷王献上了自己的应敌之策。

    犬夷大军倒戈,王子战死,大周即将来征讨犬夷的消息,两人早已知晓。

    犬夷王在听到消息后就晕了过去,醒来已是三日后,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来近臣写降表。

    犬夷国力远不如周国,要不是天神降下神谕,他根本就不敢打这一仗。

    现在就连天神都落败了,他哪还有什么反抗之心,生怕投降得慢一点,周国大军已经在王庭外敲门了。

    到时候,怕不是连安乐公都没得做,只能七零八落地被送去周国京城……那些战败的小国国王,是怎么被渴求着军功的周国将士瓜分的历史典故,他都是知道的。

    什么脱胎换骨、心如刀割、绞尽脑汁、搜肠刮肚……

    谁让缺德的周国皇帝许诺,根据缴获敌军首领的大小领赏。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只是首领的级别大小,后来才发现,也包括体积大小……

    降表写到一半,国师赞陀拦住了犬夷王,送来了最新的神谕。

    “摩诃迦罗已经与其他众多天神取得了联系,结为了同盟,布下了天罗地网,大王不必惊慌,这一次,定叫那周国公主与夺天宗长老有来无回!”

    第96章“你的愿望,我已经收到了。”

    犬夷国, 普渡城外,望蛮村。

    这是一个太阳照常升起,又照常落下的寻常日子。

    二十一岁的阿骠背着弓箭, 赤着脚,踩着夕阳余晖, 低垂着头,慢吞吞往家的方向走。

    今天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明明那只小鹿已经进了射程,她太心急,没瞄准就拉开了弓, 箭擦着小鹿的耳朵飞了出去。

    她没追上被惊跑的小鹿, 白白浪费了一个下午。

    家里的米还剩多少,还能再撑几天?

    一想起虚弱的母亲,年幼的弟弟妹妹,阿骠就怎么都抬不起头来,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们。

    自从半个月前,父亲被强行征去普渡城服徭役,再也没有了消息,母亲被犬夷人养的小鬼咬了一口耳朵, 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原本还算过得去的一家人,转眼就跌入了谷底, 并且还在不断向着深渊滑落。

    要不是阿骠不愿早早嫁人, 从小就苦练箭术, 还能用打到的猎物换些水米, 一家四口,早就饿死渴死了。

    望蛮村其实不缺水, 三里外就是钟灵毓秀的翡翠湖,碧蓝的翡翠湖像一颗镶嵌在群山中的宝石,纯净明朗,如梦似幻。

    在犬夷人统治这片土地前,逐水而居的望蛮人也曾无忧无虑,他们靠水吃水,与鹳鸟、野鸭、大雁、彩鹜共同分享丰饶的水产。

    犬夷人占领此地后,望蛮人便被吸纳为犬夷国的国民,翡翠湖边多了全副武装的守卫,想要饮水要先缴税。

    望蛮人身上,除了增多的税负,还有极端频繁的徭役。犬夷人热衷于为他们崇拜的天神修建神殿与神像,普渡城中就有七座神殿,每一座都高耸入云,耗时至少百年。

    那些金碧辉煌的神殿里,供奉的神像越来越多,摩诃迦罗总是在最中间,旁边还坐着天王、金刚、神鸟……

    它们看起来或是威武强壮,或是慈眉善目,展现出一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气概。

    可不知为什么,神像修得越多,望蛮人的生活就越不好。

    犬夷人说,这是因为望蛮人不知感恩,没有发自内心地崇拜天神。

    望蛮人私下里却偷偷议论,这些神都是在大周犯了错,被皇帝贬谪的邪神,才不会做什么好事。

    大周是望蛮人心中的天朝上国,在望蛮人的口口相传中,那里的土地丰饶,谷仓里堆满了雪花般的大米,官员清廉,没有人会因为你偷喝了一口湖水就让你加倍地缴纳罚金,甚至还会主动帮村子里建设水车,那是一种可以把水抽到家门口的伟大工具。

    每一个望蛮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逃出犬夷,当上大周的百姓,过上吃喝不愁的日子。

    听说,他们甚至每个人都吃得起盐。

    盐啊,那是每逢天神诞生的日子,犬夷人才会施舍的珍贵之物。

    好在犬夷人的神足够多……母亲没出事前,总是这样不恭敬地嘟哝。

    一想到母亲,阿骠眉头皱起,心中无比忧虑。

    剩下的水米应该还能撑几日,大不了她不睡觉了,在那些小动物的必经之路上蹲守,总能遇到疲乏的猎物丧失警惕。

    可母亲的身体,却是急需就医了。

    犬夷人凶戾,驭使的小鬼也有许多阴毒手段,母亲被咬了一口后,吃不下饭,喝水便吐,已经瘦了一圈,仿佛一具还有气息的骷髅。

    要不,先把最后的水米拿去普渡城,请一位巫医回来,为母亲医治吧。

    她和弟弟妹妹,少吃两顿也不会死。

    阿骠不知道饮鸩止渴的道理,只知道,这是唯一一个能想到的办法了。

    回家的一路上都很安静,村子里还有力气闲聊的人实在不多,算起来,阿骠家里还有她这样一个壮劳力,能每天出门打猎碰碰运气,已经算是不错的人家了。

    弟弟妹妹听到脚步声,从低矮的土屋里跑了出来,看了她身后一眼,没有猎物,眼里露出了些失望的神色。

    阿骠不敢对上他们的眼睛,弯着腰走进了土屋,屋外还是黄昏,屋里却已经黑乎乎的,看不清东西了。

    好在家里的桌子、椅子、床铺,都已经卖了,不必担心撞到家具,母亲睡在角落,也不会被踩到。

    阿骠走到了母亲身旁,沉默地坐在了地上,懂事的妹妹端来了一小碗清水,弟弟抱来了今天削出的木箭。

    山里有铜矿,望蛮人却没资格用铜,以前发展出的冶铜技术已经流失了,只能用最原始的石刀、木弓、木箭。

    木箭是消耗品,弟弟妹妹才五岁,每天一睁眼,就要用石刀制箭。

    阿骠看了眼两人磨破的手心,抿了抿唇,推开妹妹的碗,哑着嗓子说:“我不渴。”

    妹妹摇了摇头,固执地推了回来。

    弟弟说:“水要留给最有需要的人。”

    阿骠还是不肯接,垂下头,想要为今天的失误道歉。

    母亲干枯粗糙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嘶哑的嗓子艰难地说:“把我……带去山……山上吧……”

    阿骠僵住。

    把救不活的人带去山上,让其自生自灭,是望蛮人最近兴起的“传统”,老人们嘟哝着说,望蛮人自古以来就是这么做的。

    屋子里光线太暗,阿骠看不清母亲神情,不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她从胸口翻出一本书,这本书是母亲年轻时在犬夷边境买回来的,一家人用这本书偷偷学了些大周文字。

    书里讲过一个故事,乌鸦反哺。

    乌鸦都知道反哺母亲,她是人,难道要禽兽不如吗?

    母亲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仍坚持:“活……你们活……下去……为我……我们……报仇……”

    阿骠用力摇头,听懂了的妹妹放下碗,趴在母亲脸旁,摸着她的脸说:“一个也不能少。”

    母亲闭了闭眼,黯淡的瞳孔反射着幽微的光,没有一点湿意,望蛮人不会哭,哭是一件太奢侈的事。

    阿骠把书揣进怀里,站起身,决定要回山里一趟,刚要走,衣角就被母亲抓住了:“危险……不要……去……”

    入了夜的大山确实危机四伏,不光有猛兽,还有许多妖魔鬼怪,父亲教她用弓箭的第一天,就告诉她,绝对不要在山里过夜。

    “我不会进得太深。”阿骠留下一句叮嘱,让弟弟妹妹好好照顾母亲,便拉开母亲无力的手,大步走出了土屋。

    就在这时,急促的踏地声,纷飞的烟尘,从远方袭来了。

    那一头头熟悉的高大黑犬,一个个高鼻深目、扎着辫发、挎着人皮鼓的犬夷人,让阿骠下意识握紧了木弓,弓起了腰背,呈现出防御的姿态。

    犬夷人停在了阿骠面前,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该交秋粮了。”

    阿骠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虽然不吃惊,却依然无比愤怒:“你们把我阿爸带走的时候,说过今年免交秋粮的。我们村三十七个壮丁,都去帮你们修新的神殿了,哪里还有余粮?”

    犬夷人惊讶地看着阿骠:“你要抗令?”

    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人皮鼓,身后便飞出几头鬼影。

    其他犬夷人望着这一幕,嗤笑起来:“老的杀了,小的留下吧,这家有两个小孩,迦楼罗正好需要供品。”

    “太瘦了,神鸟会喜欢吗?”

    “喂几天就胖了,哈哈哈。”

    犬夷人的话,阿骠听得清清楚楚,她全身都好像掉进了冰窟窿,凉气直往心窝里钻,犬夷人知道她家有几口人,他们什么都知道,但他们没把望蛮人当人。

    她想起不久前听到的喜乐,见到的喜字,木讷地说:“王子不是要和周国公主联姻了吗?公主,公主不会答应用人祭祀的。”

    犬夷与大周的联姻,是所有望蛮人心中最后的希望,他们期盼着公主带来文明,教化这些野兽般的犬夷人。

    这句话却仿佛戳到了犬夷人的痛处,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为首之人冷冷地说:“你这么期盼周国公主的到来,那就下去陪她吧。”

    他说完,身后鬼影便面目狰狞地咆哮了一声,向着阿骠扑了过来。

    阿骠常年打猎锻炼出的好身手,让她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翻滚,躲开了鬼影。

    接着她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挽弓搭箭,向着为首犬夷人的胸□□了一箭。

    弟弟妹妹精心打磨的锋利箭头,毫无滞碍地刺破了犬夷人的血肉之躯,扎进了那颗强健有力的心脏。

    犬夷人呆呆地低下头,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就从犬背上摔了下来。

    原本扑向阿骠的鬼影,纷纷调头回去,扑在前主人身上,大口大口啃咬起他的身体。

    阿骠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握了握拳,她竟然杀死了一个犬夷人,自称是神的使者的犬夷人。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片刻,其他犬夷人陆续反应过来,涨红了脸,叽哩哇啦地朝着阿骠怒吼,一个接一个拍起了人皮鼓,驭使鬼影向她袭来。

    阿骠努力躲闪着,数了数犬夷人的数量,还有五个人,只要能再杀死三个,她们一家就已经回本了。

    好,那就杀。

    光环破灭的犬夷人,在阿骠眼里,和山上那些猎物也没什么区别。

    鬼影咬住了她的肩膀,她却仿佛不知道痛一般,再次拉开弓弦。

    箭被飞来的鬼影撞飞了,阿骠的膝盖也被咬了一口,身上冒出黑乎乎的血,仿佛中毒了似的。

    她膝盖一软,差点跪倒,但终究没有跪。

    她撑住了身体,视线模糊的眼睛看到了犬夷人的狞笑,众多鬼影向她扑来,似乎要将她淹没。

    回不了本了吗?

    阿骠心里充满了遗憾,向着土屋方向张开口,想要喊出一声:“快跑!”

    听到动静的弟弟妹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土屋门口,一人一把小木弓,向着犬夷人射出小木箭。

    小小的木箭飞得歪歪扭扭,让愤怒不已的犬夷人身心愉悦,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阿骠努力直起身子,再次抽出一根木箭,瞄准,射出。

    第三只木箭同样的无力,徒劳的挣扎越发取悦了犬夷人,他们张开口,似乎要说出一些嘲讽的话。

    “噗通。”“噗通。”“噗通。”……

    黑犬忽然不顾背上的主人,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

    犬夷人狼狈地摔在地上,骂骂咧咧地起身,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东张西望地找着敌人。

    原本不该射.进犬夷人的木箭,一根接着一根,以一种绝对不合常理的角度,刺进了他们的胸口,贯穿了他们的心脏。

    三个犬夷人瞬间就死了。

    阿骠回本了。

    阿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已经足够满足,她软软地倒下去,却被一道大红身影接住。

    她在这冰冷却柔软的怀抱里,看到不远处落下一只充满着圣洁意味的白犬,所有黑犬都匍匐在白犬脚下,身后的尾巴低垂,温驯到了极点。

    白犬背上坐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剑客,仪容端正,目光清朗,手里一只千纸鹤,垂眸望了她一眼,说:“你的愿望,我已经收到了。”

    第97章“嘻嘻嘻,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身为公主老师, 娱教师娘聂洪理所当然地加入了征西大军。

    她本来还没想好怎么和那位夺天宗的剑修相处,虽然她敬佩剑修的本事,也十分感激对方的援助, 可夺天宗主与娱教的关系,实在称不上融洽。

    她聂洪乃是堂堂娱教掌教, 难道要在这种情况下,舔着脸凑上去讨好人家吗?

    ——还真要。

    收到喜大人亲自传达的谕令,感知到公孙剑侠身上多出的熟悉气息,聂洪怔了好久。

    喜大人主动送出去一部分神力与权柄,让夺天宗主与众位长□□享这些力量?

    怎么会这样, 祂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在凡人不知道的地方, 已经发生过一场神灵级别的战争,喜大人落败,只能俯首称臣?

    聂洪回想了下夺天宗主与公孙剑侠的道行,忽然觉得,如果祂们真的和喜大人打过一场,那就不是主动送出一部分力量这么简单了……

    十有八.九,娱教一觉醒来,发现神主已经没了。

    所以, 应该不是夺天宗巧取豪夺,喜大人确实是自愿送出的。

    虽然不愿相信,自家神主竟是如此识趣的软骨头, 打不过就选择加入, 聂洪还是遵从了神主的谕令, 一改先前敬而远之的态度, 把公孙剑侠也当成神主一般,恭恭敬敬地侍奉起来。

    这可让一人一犬气恼极了。

    人是想做狗而不得的大将军, 犬是哭着喊着要加入的白犬。

    尽管公孙剑侠专门告诉它,这次要去打的,正是它的前主人。

    白犬依然不改初心,坚定地表示,那都是伪神作的孽,它本来就应该是夺天宗的狗,天杀的伪神把它偷走了,害它过了这么多年才回到真正的家。

    公孙剑侠见它坚持,也就同意了它的加入。

    白犬本以为,身为夺天宗护山神兽的它,一定是与剑侠关系最近的生灵了,谁知道,那平日里冷冰冰的师娘聂洪,不知怎么就开了窍,竟然开始对剑侠鞍前马后,剑侠一个眼神,她就知道她要什么,仿佛两人心意相通似的。

    啊啊啊啊真是岂有此理。

    白犬做了这么多年的狗,竟然被一个人比下去了。

    气不过的白犬偷偷去昌宁公主面前打小报告,举报聂洪不忠诚,明明是公主的老师,却去给剑侠献殷勤。

    谁知,昌宁公主听说此事,不但不生气,还颇为欣慰,点头说:“老师总算想开了。”

    呵。

    白犬也想开了。

    这群阴险狡诈的大周人,原来早就打起了它家宗主与剑侠的主意!

    岂不知,找主人也有先来后到的道理,它白犬才是先来的。

    白犬悄悄钻研起怎么驮人,才能让人坐得更舒服。

    近水楼台先得月,它还是可以吹吹背上风的。

    聂洪却是没心思关注它的小动作。

    当她看到剑侠手中忽然出现的、愿力凝聚而成的千纸鹤,她忽然懂了喜大人送出力量的用意。

    原来,喜大人是为了助公孙剑侠一臂之力,更快了解犬夷百姓的心声,帮可怜的百姓摆脱腐朽的犬夷贵族,才将手中的权柄交出。

    喜大人用心良苦,善。

    剑侠为民做主,亦是善。

    聂洪放下最后一丝芥蒂,越发尽心地为公孙剑侠做事。

    由于公孙剑侠身上有了喜大人的气息,她身为喜大人的信徒,也与剑侠大人产生了一丝神秘联系。

    她能感觉到剑侠大人的目光所向,能接收到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想法与指示。

    在剑侠大人收下千纸鹤,决定满足那个姑娘的愿望时,她感知到这一点,连忙上前,一把接住了那个可怜的孩子。

    她注意到小姑娘晕过去前,眼神落在剑侠大人指尖,仿佛也看到了那只千纸鹤。

    咦?她不是个没修行过的普通人吗?

    聂洪心中一动,抱着阿骠的手越发轻柔了些,或许,在这乡野中,还真有些遗漏的修行天才呢。

    剑客·李昼望着缓缓消散的千纸鹤,合起手掌,看向剩下两个神色茫然的犬夷官员。

    他们身上残留着烤羊腿、烤猪蹄、烤玉米、烤面筋、烤土豆和花甲粉丝的味道。

    应该是刚从神殿出来,沾染了神像的香味。

    虽然有素菜,但做法还是很上火啊,李昼心里直摇头,打定主意,要把斥候说的什么普渡城先搜刮一圈,找点清淡的饮食搭配下。

    说到喝的,出发前蹭到了昌宁公主的壮行酒,公主悄悄把她碗里的烈酒换成了米酒,甜滋滋的,底下还有糯米,让她想到了喜乐神的糯米糍,两个都好吃。

    希望普渡城里也有类似的饮料,穿越前她可喜欢喝奶茶了,每周都要喝一杯,这还是因为奶茶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要不然,让她天天喝也愿意啊。

    模拟器界面静静悬浮在虚空之中,被夕阳余晖掩盖的圆月清辉播撒,夫椒城中的月娘忽有所感,对刷完牙,乖乖上床听故事的女儿说:“昼儿想喝奶茶吗?让你爹给你煮一碗吧。”

    婴儿·李昼幸福地睁大了眼睛:“想的。”原来古代就有奶茶了,早说,她早就点了呀。

    李生听说女儿要喝奶茶,先是纠结了下小孩子能喝这玩意儿吗,看到李昼期待的眼神,又反应过来,昼儿能是一般小孩吗?

    他应了声,带着大郎去了厨房,以后他不在了,大郎也得会做啊。

    婴儿·李昼睡在月娘怀里,仰头望着她,心里美得冒泡:“娘亲,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奶茶?”

    月娘亲亲她的脸颊:“娘就是知道,昼儿是我的女儿嘛。”

    嘴上这么说,月娘的心里也闪过了一丝疑惑,是啊,她怎么忽然想起要给女儿喝这个,按说这对小孩身体不好吧……

    她正沉思,婴儿·李昼“哎呀”一声,她忙低下头,问女儿怎么了。

    婴儿·李昼忧伤地说:“但我已经刷过牙了。”

    “没事。”月娘说,“喝完了,娘再帮你刷一次。”

    “娘亲真好。”

    “当然了,我是你亲娘。”

    婴儿·李昼喝到了奶茶,却不等于剑客·李昼喝到了。

    剑客可没有那么了解女儿的娘亲,想要吃点喝点,还得自己辛辛苦苦跑这么远。

    剑客·李昼不禁感叹,世上还是妈妈好。

    就在她思绪飘飞时,追随她而来的众人,已经反应迅速地做好了所有琐事。

    聂洪叫人拿来行军路上的被褥,把晕倒的阿骠放在了被褥上,又在两个小孩警惕的注视下,钻进还没她高的土屋里,把孩子们奄奄一息的母亲抱了出来。

    随军的医官、方士,收到消息赶来,为母女俩分别医治。

    大将军率兵包围了整个村子,以免有人逃出去走漏消息。

    倒不是怕有援军,而是怕对方望风而逃。

    昌宁公主下令,寻找懂大周语的百姓为他们翻译,大周军队承诺,此次西征,只为申讨犬夷王室中妄图颠覆两国和平关系的逆臣贼子,绝不针对平民百姓。

    没有人可以破坏两国关系,犬夷王也不行。

    阿骠被方士喂了两粒丹药,被鬼影咬中的部位黑气溢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没多久便清醒了。

    她一睁眼,看到的场景就是剩下的两个犬夷官员对着那神犬上的神仙磕头求饶。

    “仙师大人明鉴,我们也只是依令行事,不敢多征一粒米,是这刁民抗令在先,我们不得不和她讲清楚犬夷律法,谁知她听也不听,便直接发难,对我们喊打喊杀……”

    “不是这样的。”阿骠心中一急,顾不上医师们“你还不能起来”的嚷嚷,撑起身体便跑到神仙面前跪下,用大周语说,“仙师大人面前不敢说谎,他们已经带走了全村的壮丁,去修他们的神殿,说好的服了徭役就免这一季的粮税……”

    “胡说八道。”犬夷官员转过头来,怒目而视,比起重伤方愈的阿骠,他们自然要精神得多,瞪人的眼神,仿佛能把人生吞活剥了。

    阿骠心中一颤,又气又急,握紧了拳头,正要继续辩驳。

    咔嚓、咔嚓。

    清光一闪。

    两个凶神恶煞的犬夷官员,脑袋忽然从脖子上掉落,咕噜噜滚到地上,眼睛睁得滚圆,放大的瞳孔里残留着浓浓的不解。

    剑客·李昼心里叉起腰,指指点点,她又不是老眼昏花,连这些官员压榨百姓、横征暴敛都看不出来。

    而且他们叽哩哇啦说了什么啊,是犬夷话吗,不太好听。

    心里嘟嘟哝哝的李昼,面上只是看了眼阿骠,简短地说:“不必多言,我信你。”

    这七个字,对阿骠来说,不亚于天宫仙乐。

    这样的神仙人物,竟然会信她。

    不需要任何证据,不需要哭诉,她便愿意信她。

    阿骠身体一颤,忽然想起来了,昏迷前,仙师大人说,她已经收到了她的愿望。

    望着仙师大人那目光清朗的眼睛,阿骠干涸的眼眶里,出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湿意。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青天。

    有人拉起阿骠,擦了擦她的脸颊:“好了,别哭了,剑侠来了,你们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哭……这就是哭吗?

    阿骠忽然想起母亲,猛地转头,却见母亲也在吃下几粒丹药后,青白的皮肤一点点恢复红润。

    “你娘自会有人照料。”拉着她的人又说,“你是不是会大周语?跟我走吧,公主要见你。”

    公主?

    大周公主?

    接二连三的冲击,让阿骠一时间不知所措,下意识回头看向她生命中的第一束光。

    那位气质高洁的仙师大人,不知从哪儿取出一面魂幡,信手招来了犬夷官员的魂魄,不顾他们“求求您让我们去地府吧”的求饶,把他们钉在了魂幡上。

    那魂幡上已经有许多凄厉哀嚎的犬夷人,每一个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在永无止境的痛苦中挣扎沉沦。

    若是旁人看了,即便知道仙师大人是为了惩恶,恐怕也会不寒而栗。

    然而阿骠看到这些犬夷人死后如此凄惨,只觉得,仙师大人身上的光芒更耀眼了。

    “以后为剑侠做事的机会还多着呢。”拉着阿骠的人说,“姑娘别看了,先跟我走吧。”

    “好。”阿骠回过神,连忙点了点头,望着对方身上的大红襟衫,忽然想起昏倒前看到的身影。

    她也该好好感激这位大人才对。

    “嘘。”对方却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你只需知道,救你的是夺天宗公孙赢,公孙剑侠,而我们,都只是沐浴在神恩之下的幸运儿罢了。”

    阿骠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同一时间,普渡城中,涌起了滔天血气,七座高耸入云、富丽堂皇的神殿中,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嘀咕声。

    “她什么时候来?”

    “快了,快了,无知的小鸟,就要撞进网里来了。”

    “嘻嘻嘻,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98章先喝一杯火龙果汁

    聂洪领着阿骠, 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参见了昌宁公主。

    公主与周围军士一般,着戎装, 佩长剑,除了发髻间的玉簪, 全身没有一丝多余的饰品。

    即便她衣着如此简朴,身边亦无华丽仪仗,落在阿骠眼里,却仍如一颗灼灼夺目的明珠。

    大周公主真的来了,阿骠心脏狂跳, 如果说仙师大人带来的是青天, 让人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公主的出现,更让她飘在半空的心落回了地上。

    大周是望蛮人心中的母国,前来联姻的公主,也早已被望蛮人当成了母亲。

    阿骠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看到母亲后,终于敢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她跪在昌宁公主面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快把她扶起来。”昌宁公主的年龄并不比阿骠大多少, 在看到后者眼中的孺慕之情时,却是下意识像个真正的母亲一般,不顾她满身脏污, 把她紧紧搂进了怀里。

    出征前, 昌宁公主仔细读过犬夷的历史, 这个国家统治着上百万人口, 虽然不能和大周比,放在西南众多小国中, 却已经算是一等一的大国。

    只是,这百万人口中,只有占三成的犬夷人能算人,其他各式各样的本地小族,被犬夷人征服后,并没有自然而然地融合进犬夷人中,而是被他们当成耗材与工具。

    读完这一段,昌宁公主便已知道,对犬夷人与其他部族不可一概而论。

    犬夷人把外族当草芥,她却已经决定,若她能统治这片土地,所有部族都是她的子民。

    阿骠活了二十一年,从来没有哪个贵人会把她搂进怀里,别说拥抱,就是偶尔的布施,都不准她靠得太近,只会远远丢在地上,让她自己去捡。

    阿骠露出了惶恐之色,不安地看向那位身穿大红襟衫的大人,大人冷冰冰的脸上勾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眼中是安抚的神色。

    “好孩子,你会说大周官话是吗?”公主摸了摸她的头,看到她点头后,微笑说,“去告诉你的族人吧,大周军队来了,一会儿就会发放净水与食物,所有望蛮人都可以来领取。”

    “我们……需要做什么?”

    阿骠早已经过了做孩子的年龄,听到公主的称呼,害羞得结巴了下,她该怎么称呼公主呢?她不太懂大周的规矩。

    “和我们说一说,犬夷人最近都在做什么。”昌宁公主看了眼普渡城的方向,温柔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冷酷,“比如说,你们最近要服的徭役,听说是为了修建新的神殿?我想知道更多具体的内容。”

    阿骠一怔,接着认真地说:“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您。”

    聂洪默默侍立在公主身旁,欣慰地看着这一幕,她看着长大的公主,越来越有人主风范了。

    眼见越来越多望蛮人在阿骠的带领下,战战兢兢地走出土屋,听到大周军队的承诺后,纷纷露出惊讶与狂喜之色,聂洪心中暗自点头。

    她正要去和大周士兵一起发放粮食,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

    这灿烂的夕阳余晖,持续多久了?

    她记得,从大军抵达望蛮村开始,就已经是黄昏了吧?

    ……

    黄昏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这当然是件不正常的事。

    但辛茂卿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为什么天还是不黑了。

    他躲在普渡城中的安抚司遗址,背后挂着的大周太.祖坐相图,正源源不断散发着微弱王气,将这座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安抚司衙门笼罩其中。

    在他身旁,还有近百名高鼻深目的犬夷人,拖家带口,抱着家中好不容易搜出来的周文典籍,挤在断墙之下,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普渡城,还能算“人”的人,就剩这么多了。

    自从知道大周要来征讨犬夷,犬夷官员就开始了疯狂之举,以修建神殿为名,将方圆五十里的青壮征召进城,通通塞进了七座神殿里。

    所有人有进无出,神殿里静悄悄的,周围的血气却一天比一天浓郁,犬夷平民亦是胆战心惊,想要出城却已经不能。

    就在今天早上,这些血气开始主动吃人了。

    除了那些佩戴犬夷官印的人,它们见谁吃谁。

    被血气吞噬的人痛苦地惨叫,身体表面飞出一根根缠绕在一起的血管,生生被自己的血管勒到窒息,死后身体迅速干瘪下去,鲜血融入血气之中,寻找下一个猎物。

    辛茂卿是大周的史馆修撰,为了搜集太.祖年间失散的史料,来到了这座太.祖开疆拓土时羁縻过的城池。

    得知犬夷与大周即将开战,为了拿到此战第一手史料,这位年轻的修撰选择了乔装打扮,留在城中。

    他的伪装手段很高明,没有一个犬夷官员发现他其实是周人,辛茂卿本来已经想好此战结束,要怎么显摆自己的收获了,却没想到,这个国家的统治者这么狠,连自己人都能拿去当祭品。

    好在,辛茂卿在这之前,已经取到了藏在安抚司遗址的《西南行记》残本,并在这本残本中,发现了这张太.祖坐像图。

    辛茂卿测算出,这张坐像图距今也有四十余年了,图中却还残留了一丝王气。

    他本来以为是开国皇帝定鼎天下,自带天命,方能如此持久。

    仔细验过笔触手法后,却愕然发现,这张图分明是昔日文武双全的皇长女所作。

    之所以有王气残留,不仅是因为图中人像为帝王,亦是因为作画之人本就是帝王之相。

    这张图为何会夹在《西南行记》里,已经无人知晓了。辛茂卿甚至怀疑,这本书的作者会不会也是皇长女?

    可惜现在并不是个研读文本的好时机,辛茂卿只能匆匆收起书,张贴出《太.祖坐像图》,趁着血气还未弥漫到此处,开辟出一间临时的避难处。

    一开始,四周的犬夷平民误闯进来后,却被王气所排斥,除了一个小姑娘。

    一番兵荒马乱的对照检查后,众人发现,小姑娘与其他犬夷人唯一的不同就是带了本周文书写的诗集。

    小姑娘的父母吃惊地望着他们平日里挂在嘴边的无用之物,连忙回家找出更多周文典籍。

    两人万分庆幸地表示,幸好他们也只是觉得小孩子不去读经文,而是看这些诗歌、文章,是不务正业,却也还是因为宠爱孩子,每逢两国互市,便为她买上几本。

    谁能想到,几本毫无实用价值的闲书,竟然能在关键时刻救命。

    有这个例子在前,其他犬夷人也纷纷回家找书。

    犬夷官方一向认为周人柔弱,不如犬夷人能征善战,也不支持子民学习大周文化,怕沾染了中原王朝的软弱习气。

    辛茂卿本来还担心,这些犬夷人没几个有周文典籍,会因此大打出手。

    谁知,周围这几十户人家,竟然家家都有大周刊印的书,人均都不止一本。

    这些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压在犬夷官方推崇的天神经书下,比经书翻阅的痕迹还重。

    辛茂卿看着这些人感激涕零地躲进安抚司里,看着墙上的帝王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太.祖与皇长女愿意庇护这些异族。

    或许,他不该再称他们为异族……

    笼罩着安抚司的王气,看似只有薄薄一层,随时都会被滔天血气淹没,实际上却牢固得不可思议,在这四面皆敌的环境里,把自己的子民保护得密不透风。

    惊恐的犬夷平民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触及辛茂卿的视线时,还会努力挤出一丝笑意。

    大家也不是傻子,已经看出,张贴了这张坐像图的他,是个打扮成犬夷人的大周人。

    辛茂卿面上不动声色,仿佛对这间临时庇护所很有信心,心中却是无比焦急。

    现在看,王气与血气的对抗仍然从容不迫,可此消彼长,他们这里只有一张图像,那七座散发着血气的神殿,可是源源不断地吞噬着祭品。

    这些王气能坚持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

    很了不起,可还不够。

    他必须尽快找到办法,离开这里,或是把消息传出去。

    辛茂卿对第二个方法没抱太大希望,大周军队是要来了,可就算他们已经兵临城下,一时半会儿又岂能攻下这么大一座城池?

    所以他主要的思绪,还是集中在怎么逃出去上。

    他抱着书箱,暗暗咬牙,不停地在心里说,脑子快动起来,快想想能怎么办。

    有了。

    来的路上听说驷州流传的《静真吃鬼图》驱邪一绝,他还专门去围观过。

    这血气算妖邪吗?

    谁知道。

    死马当活马医吧。

    辛茂卿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飞快取出纸笔,按照记忆中的形象,绘制出那位绛衣玉带的夺天宗主,森白牙齿一口咬住恶鬼的模样。

    说来也怪,他已经几个月不曾作画,画起这张图,笔下却丝毫不见生疏,冥冥之中,仿佛有神来助,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画成了。

    犬夷人不知他在做什么,却能感觉到他笔下越来越浓郁的神灵气息,纷纷投来敬畏的目光。

    辛茂卿低头看着这张人像图,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正想试着往外送去,忽然听到一声语调古怪,很不熟练的大周官话:“大人小心!”

    什么?

    辛茂卿茫然抬头,却见笼罩着安抚司的王气,不知何时已经被血气侵蚀出一道裂缝,一道血气便如毒蛇一般,朝着他的脸孔扑了过来。

    完了。

    早知道不逞能,非要守在最外围了。

    辛茂卿心头冰凉一片,大脑完全空白,脑中掠过多年寒窗苦读的画面,唯一一个念头便是:早知道会死在异乡,就不省吃俭用存那么多年钱了!

    下一刻,他手中墨迹未干的《静真吃鬼图》飞出一张深渊巨口,守株待兔般,接住了飞来的恐怖血气。

    “啊!!!!”

    凄惨至极的尖啸蓦然响起,又转瞬即逝。

    充斥着混乱与疯狂的深渊巨口闭上了嘴,倏地缩回了画中,仿佛无事发生。

    拿着图的辛茂卿缓缓眨了眨眼:……啊?

    夫椒城中,正在喝李生牌奶茶的婴儿·李昼砸吧砸吧嘴。

    怎么回事,忽然混进来一股火龙果味。

    窜味了啊。

    李生期待地看着女儿:“味道如何?”

    懂事的李昼努力咽下去:“太好喝了。”

    李生看着她皱巴的小脸:“……不必勉强。”

    月娘接过奶茶:“怎么了昼儿,不喜欢吗?”

    她喝了一口,纳闷地说:“挺香甜的呀。”

    婴儿·李昼委婉地说:“下次还是要洗洗杯子,不然……”

    说到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

    月娘和李生还在问:“不然什么?”

    剑客·李昼看向了普渡城方向,细细嗅闻远方的气味,藏得真好啊,火龙果。

    可惜,还是逃不过她的鼻子,窜过来的味道,分明就藏在远方的城池里。

    火龙果可以直接吃,也可以榨汁喝,吃完要记得提醒自己,第二天起床“尿血”“便血”都是正常的。

    她懂得可真多,李昼在心里夸自己。

    决定了!她要先喝一杯火龙果汁,润润喉,开开胃。

    第99章她们回到了某段历史中。

    就在李昼决定向着普渡城进发时, 一袭大红襟衫的娱教师娘聂洪匆匆赶了过来,叉手行礼道:“剑侠大人,情况不太对劲。”

    李昼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若有所思地望向聂洪,其实脑子只占了“若”字, 并没有“思”。

    聂洪心中一凛,心知以剑侠大人的修为,必定是第一时间发现了这黄昏的古怪之处。

    她连忙长话短说,说出自己的猜想:“太阳长时间停留在天上,夜晚因此无法到来, 晚辈猜想, 原因可能有三。”

    “其一,羲和神君的状态出了问题,被困在某处无法脱身。”

    修行之人都知道,羲和神君和太阴星君分别是日神与月神,聂洪并不觉得这需要额外解释,因此毫无停顿地继续说道:

    “其二,羲和神君与摩诃迦罗联手了,意欲遮蔽太阴星君的视线, 让其他天神更容易对人间下手。”

    “其三,现在的日落,根本不是真正的太阳, 而是摩诃迦罗或其同伙伪装的景象。”

    言简意赅地说完, 聂洪抬头观察公孙剑侠的神情, 担心自己的猜想错得太离谱, 引得剑侠对自己与喜大人的实力产生怀疑。

    她想让剑侠大人知道,天灾面前, 所有师娘都不会退缩,娱教没有孬种。

    公孙剑侠听完她的话,脸上神色依然平静,仿佛即将面临的不是太阳出了问题这么严重的天灾,而是晚饭要吃什么这种小事。

    相比之下,聂洪的忧虑与焦急,显得那么多余。

    聂洪不禁暗暗惭愧起来,光这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就有她学了。

    李昼想了半天,才想起羲和神君是干什么的。

    这还是因为穿越前,妈妈经常讲的睡前故事里,有羲和与太阴创世的情节。

    传说中,天地开辟之初,到处充斥着邪恶混沌之物,万物生灵根本无法生存。

    为了给众生开辟出能够生存的土地,羲和创造了太阳,太阴创造了月亮,日神与月神轮流交替,散发光芒驱散邪恶混沌之物的污秽与疯狂,这才让理性的光辉得以出现,文明的萌芽开始蓬勃发展。

    听说这次是羲和神君出事,李昼立刻正义感爆棚,打定主意要帮这个忙。

    就算不提创世的功德,妈妈信仰着太阴星君,太阴星君又和羲和神君关系这么好,按辈分算,她还得喊羲和神君姨奶奶呢。

    都是一家人,当然要互帮互助了。

    李昼没有去想,她盘点的一家人,含人量属实不太高。

    落日的余晖仍在尽情地照耀着大地,灿烂背后的诡异却已悄然浮现,聂洪忽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扭头望去,只见四周的土墙上,长出了一丛丛弯曲缠绕的藤蔓与野草。

    “吱吱。”

    半个脑袋那么大的老鼠,从生长速度明显过快的植物上蹿了过去。

    聂洪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握拳,掌心被指甲扎得一痛,低头一看,先前剪得平整的指甲,也已经长出一截。

    随着她低头的动作,一缕发丝从胸前滑过。

    ——头发长得太快,发髻都因此散乱了。

    “剑侠大人。”

    昌宁公主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聂洪连忙让出位置,见到公主走上前,身后跟着那个望蛮族姑娘阿骠。

    “阿骠说,她父亲被犬夷人带走时,在手背上画了一个太阳纹样。”昌宁公主一顿,随从立刻捧来一张布帛,布帛背面为朱砂画的镇压邪祟符文,正面则用炭笔画出了光芒四射、有着宽窄不一的晕圈的太阳纹样。

    “这是我命人根据她的描述,复原出来的图纹。”昌宁公主不顾随从阻拦,亲手接过布帛,呈给剑客·李昼。

    随从与聂洪俱露出担忧之色,虽然布帛上已经绘制了镇压邪祟的符文,可这尊邪神敢以太阳纹样为象征,又岂是好相与的?

    要知道,哪怕只是道行高深的修行者,在自己的名字、称号被提起时,都会有所触动,大概感觉到提及之人的方位。

    有剑侠在,应该没事。

    众人紧张地盯着布帛,却见剑侠根本没有当回事,随手接过。

    昌宁公主表面上一派从容,手指已经发抖,捧着布帛的短短片刻,她便感觉到有道视线借助这图纹,穿过布帛落在了她的身上。

    沾染了王气,自身却又并不具备王气的人,极易招惹邪祟,对它们来说,王气是剧毒,却也是大补,总有邪祟知道,该怎么享用这味补药。

    昌宁公主心里明白,自己之所以要来征讨犬夷,不光是为了给大周开疆拓土,保境安民,最原初的动力,还是为了自己。

    只有真正成为一位王者,她才能在这个灾祸不断的时代立足。

    这样的小心思,她没有对任何人说出口,她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风霁月,本质上她还是最爱自己。

    从收服犬夷降军,到亲自接触邪祟,她所有的惊人之举,都是为了展示给身边的臣子与追随者看。

    她像一个抹了油彩的优伶,掩饰了所有真实情绪,表演一个合格的主君。

    她没有想到,仅仅是接过一块布帛都差点失手,自幼跟随聂洪学习修道知识的她,虽然没有修行天赋,却也有着丰富的理论知识,在命人复原图纹时,就已经准备了一番镇压手段。

    仅仅是短时间的接触,便可以表现自己的英勇无畏,增加追随者对自己的信心,何乐而不为呢?

    可谁知,那隔着图纹投来的目光,仿佛完全不受镇邪符文的影响,让她一瞬间头皮发麻,全身滚烫。

    她的大脑中隐约浮现出一口明亮的水井,井底散发的热烈光华垂耀四方,与地上七座散发着血气的神殿互相呼应。

    天上的水井与地上的神殿连成一张大网,让她喘不过气,神与形皆要融化在那神圣浩大的光华之中。

    她还隐约听到了一声杜鹃哀鸣,胸口血气翻涌,产生了一种将要呕血的晕迷感。

    这恐怖的景象与声音让她恐惧极了,那是一种完全无法控制的求生本能,她甚至以为她会就此分崩离析,成为那恐怖事物的一部分。

    下一刻,剑侠接过了布帛。

    她的世界安静下来,所有神圣浩大的景象、令人断肠的啼血之音,都在须臾间远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压倒一切的冷冽,犹如冬日屋檐下结成的冰棱,尖锐,却又纯粹。

    这股寒冷之意令她滚烫的身体迅速冷却,融化的神与形如注入模具的铁水,迅速凝结成应有的形状。

    昌宁公主缓缓抬头,颤抖着睁大眼睛,看到公孙剑侠玉石般冰冷的脸上嘴角微扬,勾起一抹冷淡的笑。

    “原来是祂,”她垂眸望着太阳图纹,似是已经完全看出了对方来历,“在下已经等祂许久了。”

    她松开手,布帛背后的镇邪符文无火自燃,带着太阳图纹一起燃烧成了片片灰烬,无风自动,慢悠悠地飞向远方。

    众人顺着灰烬飞走的方向看去,那是普渡城的方向。

    果然,犬夷人修神殿不是白修的,普渡城里藏着大家伙啊……

    众人心中凛然,下一刻,看到公孙剑侠已然向着普渡城进发,目光中顿时充满了敬畏与崇拜。

    以前只知道剑侠大人剑术高明,却不想她的学识也如此渊博,一眼便能看出这古怪邪神的跟脚。

    大家当然都意识到,剑侠大人虽然认出了太阳图纹,却没有告诉他们那到底是谁。

    但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剑侠大人是在不懂装懂,用这种话术欺骗他们。

    大人不说,一定有她的用意。

    也许,是那邪神的名号不能在人间传播,否则会引来更大的灾祸。

    也许,是在场之人并不一定可靠,毕竟这已经是犬夷境内,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哪里藏着邪神信徒。

    众人思绪万千,感叹着剑侠大人面冷心热,自己道行高也就算了,还这么照顾他们这些修为低下的普通人。

    聂洪与昌宁公主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跟上了剑客·李昼:“大人,我随您一起去。”

    哪怕战场上用不上她,鞍前马后,端茶倒水,她还是能做的。

    她哪知道,此刻的李昼还在努力回忆,以前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图纹。

    完全想不起来!

    李昼在心里非常响亮地说。

    其实她连布帛为什么会自己烧起来飞向远方都不知道,难道这次的邪神很善良,生怕她找不到路,还专门给她指路?

    祂人还怪好的呢。

    听到聂洪嚷嚷着要一起去,李昼心想既然这次的邪神人这么好,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点了点头,才要答应,那赤着脚的望蛮族姑娘忽然也上前,声音发颤地说:“仙师大人,我,我也想和您一起去。”

    父亲还在城里,她得去救他。

    李昼顿时心生警觉,这人怎么一脸害怕还想去,不会是要跟她抢火龙果吧?

    不过,火龙果数量应该挺多的,分她一点也没事。

    李昼大方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一起走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白犬向前迈出一步,脚底生出一股旋风,将聂洪与阿骠卷起。

    白犬一步便能迈出十万里,几十里路,对它来说也就是抬抬脚的事。

    聂洪与阿骠眼睛都没来得及眨,眼前便已是另一番景象,笼罩在滔天血气中的城池城门大开,仿佛一头等待着进食的凶兽。

    几声凄厉的杜鹃啼鸣突兀地响起,还在等剑客·李昼下令的白犬,忽然不受控制地又抬了下脚。

    刹那间,天地颠倒,斗转星移,四周景物再次发生剧烈变化,荒芜的土地变成了水草丰美的草原,坑坑洼洼布满兵戈凹痕的城墙褪去了岁月的痕迹,拖家带口的犬夷百姓在城门口排着长队,几个周国打扮的文士从不远处走来。

    白犬、聂洪与阿骠吃惊、警惕地望着这一幕,脑子里掠过无数猜测。

    聂洪余光瞟见公孙剑侠眉头微皱,心中一沉,越发绷紧了心神,注意起周围的动静。

    剑客·李昼皱眉,是因为火龙果的香味忽然间消失了,仿佛在嘲笑她的鼻子。

    岂有此理。

    等着吧,李昼恶狠狠地想,等抓到火龙果,一定要把它日一声打成糊糊。

    她不准痕迹地狂吸空气中的味道,没注意,几个周国文士已经向这边走过来。

    儒巾斓衫的女文士一开口,便惊得聂洪如听雷鸣,耳边嗡鸣阵阵。

    “在下高从煦,游学至此,看几位应当也是周人,不知如何称呼?”

    高从煦。

    这个名字,聂洪这辈子都不会忘。

    她是咸恒帝长女,亦是引导娱教走上正途,成为正教的导师。

    聂洪会来昌宁公主身边,也是因为她向前任娱教教主建议。

    她们从没见过面,她却受过她的恩惠与福泽。

    她已经逝去二十多年了,怎么可能突然出现,与她们谈笑风生?

    聂洪猛地抬头,望向城池上方悬挂的崭新牌匾,“普渡城”三个金色大字,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她恍然大悟。

    刚才的景象变幻,不是空间上的变化,而是时间上的。

    她们回到了某段历史中。

    第100章“阿赢小心!”

    聂洪被时间的洪流冲击得微微眩晕。

    羲和神君不光是日神, 还掌管着时间,邪神若是拉拢了祂,或是夺走了祂的力量, 确实可以做到回溯历史。

    那邪神把她们带回历史里,是想做什么?

    只是稍微想一想历史被污染的后果, 聂洪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作为不应该出现在这段历史的人,她们根本不应该和任何人接触,最好一块石头、一棵野草都别碰。

    可现在的情况是,皇长女已经看到了她们,和她们开始了交流。

    天啊, 会不会历史在这一刻就已经被改变了?

    即便她们能回去, 回去后的世界还会是那个熟悉的世界吗?

    大周会不会因此出现可怕的分支,分裂、战争、甚至不复存在?

    每一个正教都会不遗余力地辅佐王气未尽的王朝,不是因为忠君——

    既已走上修行路,又岂会满脑子迂阔思想,被世俗利益裹挟,折腰侍奉权贵。

    娱教瞧不起缉妖司,从不与缉妖使往来,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半点修行者该有的骄傲。

    而是因为, 正教发展这么多年,从历史中学到的最大经验就是:

    “大一统王朝是世界最重要的基石,一旦基石倾覆, 天地便也随之颠倒。”

    有一个稳定的王朝, 永远比没有好。

    若是天地颠倒, 天都不是天了, 修行者还修什么道?

    因此每逢乱世,正教必要出山救世。

    意识到自己此行, 不但救不了世,甚至有可能会是灭世的罪魁祸首,聂洪自绝的心都有了。

    现在就死,起码还有转世投胎,重新修行的机会。

    要是污染了历史,引发了天地浩劫,那就真的是穷途末路了。

    李昼可不知道旁边的聂洪心里已经给自己判死刑了。

    她看着面带微笑的高从煦,感觉这人名字耳熟,脸也似曾相识。

    咦,他乡遇故知啊?

    虽然故知具体故在哪里是想不起来的,但并不妨碍李昼露出欣然的笑意,报上自己的名字:“我亦与阁下一见如故,愿与君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看咱有文化吧,一口气念两个成语两句诗!

    李昼心里洋洋得意,根本没注意一旁的聂洪与阿骠面露震惊之色,看她的眼神跟见鬼了一样。

    公孙剑侠如此淡漠的性子,怎会说出这一番话?

    难道她也认出了长殿下?

    她不怕这样一来,殿下身上的历史事件发生重大转折吗?

    身为众多人心中的无冕之帝,长殿下的历史可是干系重大,足以左右大周的未来呀。

    不,剑侠大人一定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聂洪冷静下来,细细思量,恍然大悟。

    也就只有她这样的庸人,才会如此惧怕影响历史。

    似公孙剑侠这般的神人,甚至可以说自己便在创造历史,又岂会因为畏惧历史出现偏差而束手束脚,不敢行动?

    剑侠大人有自己的计划,她可不能用凡人的思维干扰她,那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呢。

    眨眨眼的功夫,聂洪又说服了自己,对公孙剑侠的智谋佩服得五体投地。

    高从煦身后,一名身形高挑,面容光洁,眉黑眼亮,背着书箱的女文士,眉头微皱,上前提醒道:“殿……大人,别忘了老爷的交代,出门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高从煦握着折扇,还未说话,李昼看向说话的女文士:“这位妹妹,我似乎也在哪里见过。”

    眉黑眼亮的女文士愈发警惕,这位剑客未免也太自来熟了,她的手悄悄搭在了腰间,沉声说:“不知阁下是何方人士?我帮阁下一起回忆回忆,我们到底在哪里见过。”

    李昼是真觉得她长得眼熟,听她这个问题,连忙开始回想,剑客是哪里人来着?

    见李昼答不上来,女文士眼中的怀疑越发加深,聂洪看在眼里,却并不着急,因为她已经知道,剑侠大人一定有自己的计划。

    看,剑侠大人顶着她质疑的目光,却是一派从容,多么有定力。

    李昼完全没看出对方在怀疑自己,还以为这人真的也在帮着她一起想呢。

    就在女文士掌心闪过一抹寒光,腰背如猛虎般弓起,蓄势待发之时,高从煦转头,对全身紧绷的她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小吕放心,我看得出,阿赢不是坏人。”

    她转过身,向剑客·李昼抱歉地拱了拱手:“我们路过薜荔山时遇到了几只妖魔假扮的人,险些把我们都骗了过去,小吕就有些草木皆兵,还请阿赢不要放在心上。”

    剑客·李昼理解地点了点头,她也最讨厌披着人皮的怪物了:“不瞒你说,我们今日来普渡城,正是为了降妖除魔。”

    最后四个字一出口,小吕怔了怔,手掌无意识松开,一点寒光悄然散去。

    高从煦有些惊讶:“传说这普渡城是犬夷天神宣扬道法,普度众生之地,城中还留有天神道场,竟然也有妖魔敢在此地作祟。”

    剑客·李昼心想你们消息不够灵通,眼睛也不好使啊,刚刚满城飘着的猩红血气,怎么看都有问题嘛。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穿梭了几十年,以为血气消失,只是被某种手段隐藏了起来,剑客·李昼很给面子地帮忙找补:“神与魔,很多时候也只在一念之间,也许上一刻是神,下一刻便已成魔。”

    这句话令众人纷纷露出沉思之色,小吕更是疑心消了大半,看李昼的目光隐隐含了些钦佩。

    如此通透睿智的话语,只有真正的修行者能说得出来吧?

    “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吗……在下受教了。”高从煦在小吕等人的惊呼声中,深深一揖,起身后略一思量,“既然知道了此事,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阿赢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但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可以驱使我们去做。”

    李昼早就想好怎么做了,转身看向“普渡城”三个金字:“第一步……”

    众人竖起耳朵,高从煦凝神静气。

    “……进城找到妖魔。”

    众人:“……啊?”

    李昼不知道自己说的哪里不对。

    降妖除魔嘛,总归是三步走。

    第一步,找到妖魔。

    第二步,把妖魔抓起来。

    第三步,回家。

    李昼神情太过正经,以至于本来以为她在开玩笑的众人,纷纷思索起这个简单计划背后的玄机。

    高从煦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了起来,笑道:“在下知道了,那我们就先进城。”

    剑客·李昼点了点头,骑着白犬走了几步,刚要排进队伍里,忽然想起,进城都要有路引之类的东西,可能还得给守城卫兵塞红包。

    李昼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此事,悄悄瞟了眼高从煦腰间的钱袋,心里急得抓耳挠腮,怎么在不崩人设、掉逼格的前提下,蹭她的路引、红包呢?

    好在高从煦是个体面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该打点的都已经打点好了,阿赢和我们同行便是。”

    李昼心里松了口气,微微颔首说:“多谢。”

    高从煦展开折扇,唇角扬起:“不必客气。”

    一行人顺顺利利地进了城,小吕正想请教剑客,接下来该去哪里找线索,却见剑客抬起头,目光落在城中最高的酒楼上,目标明确地走了过去。

    小吕与同伴对视一眼,暗自点头,果然,这位大人早已经有了主意,只是为了避免消息泄露,才故意说得简略。

    聂洪与阿骠则在苦苦思索,大人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邪神的线索藏在酒楼中的呢?

    唉,她们这些平庸之人,永远都跟不上大人的思路啊。

    犬夷人人骑犬,客栈、酒楼,自然也有停犬位。

    李昼停好白犬,走进酒楼,忽然想起自己没钱,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高从煦。

    后者收起折扇,用扇骨敲了敲掌心,身后走出一位随从,找到掌柜的,开了一间包房,点了一桌招牌菜。

    “阿赢请。”高从煦用扇柄指了指二楼。

    李昼知道,理论上她应该也客气客气,让高从煦先走。

    可她都走这么远路了,早该坐下吃一顿了,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率先走上二楼,靠窗坐下,满脑子大餐,一抬头,看到新交的朋友高从煦从门口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静真也在同样的位置,等过公孙赢。

    不知道为什么,李昼胸口又变得闷闷的,一时间食欲都下降了不少。

    食欲减退,她一下清醒过来,纳闷地看了看四周,她怎么看到有吃的就下意识走过来了,说好的降妖除魔,先吃火龙果呢?

    她看向不远处的聂洪和阿骠,怎么她们俩也不提醒下。

    聂洪和阿骠接收到李昼目光,紧张地回忆起这座酒楼有哪些异常之处,这是剑侠大人的小测试吗?完了完了,她们怎么这么愚笨,什么都没发现?

    高从煦见三人视线交互,微微一怔,低声说:“阿赢可有吩咐?”

    李昼正要说话,肩上搭着毛巾的店小二已经来上菜了:“鸡汤来咯。”

    什么,菜上得这么快,李昼正襟危坐,眼巴巴看向冒着热气的鸡汤,来都来了,先把这顿吃了,也不会耽误什么事。

    高从煦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店小二,忽然目光一凝,啪地展开了扇子,挡在她的面前:“阿赢小心!”

    店小二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把热腾腾的鸡汤往前泼来:“现在才发现,已经晚了!”

    一声凄厉的啼鸣,骤然在众人耳边响起,汤碗里冒着热气的哪里是汤,分明是一只尖嘴利爪、口中流血的杜鹃。

    这只全身冒着热气的杜鹃鸟,展翅向着李昼背后的知北游掠去,口中流出的鲜血,眼看就要滴到剑上。

    模拟器界面自动浮现,不祥的红光疯狂闪烁起来。

    糟了,是冲她来的。

    李昼顿时害怕极了。

    与此同时,夫椒城里,婴儿·李昼“啊”一声张开了嘴。

    月娘在牙刷上倒了些牙粉,轻轻刷起了她鲜红的牙床,努力忽视她身下开始散开的肢体。

    有什么东西,在诱导她的孩子离开这具身体。

    “昼儿,”月娘颤抖的手摸着李昼猕猴桃似的小脑袋瓜,“你还在吗昼儿?”

    婴儿·李昼纳闷地看着月娘,大张的嘴巴流下了几滴口水,含含糊糊地说:“唔嗯!”

    她就在娘亲眼皮子底下,娘亲就开始想她啦?

    娘亲也太爱她了吧。

    婴儿·李昼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