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合一新婚礼赠

    维尔利汀舒适地睁开眼来。

    啊,她想起来了。

    被洗后她全身心被细细抚弄了一遍,舒服而又想沉醉其中。正在这时候,她说——

    “我说,虽然你很好,但是我却很想利用你?”她歪过头,撩拨地看着他,绿色的眼睛里全是引诱。

    路西汀的眼睛明亮无比,从下面盯着她,嘴角轻笑起来。

    “和这个完全相反:你说你想要利用我,可是却好喜欢好喜欢我。”

    维尔利汀情不自禁笑起来,最瑰丽最有醉意的玫瑰混着馥郁绽放在她酒窝中。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轻悦的笑声转化成闷哼。

    路西汀在弄她。

    不得不说他很有天赋,明明从来没有做过,可几次都把她弄得很有感觉。

    “嗯……”

    她回忆起来那天晚上……哦不,说起来是昨天晚上,他们滚床单是滚得真快,昨天是一个进度,今天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进度。昨天晚上路西汀用手揉的她,他手掌划过她腹部的时候,她感受得出上面练剑练出来的茧子。

    而她在那样的手下步步攀升,最后像弦崩一样失了分寸。

    路西汀这样一个常年修习剑术的人也会喜欢她吗?还是说,在他眼里,她也是一把适合把玩的剑?

    嘶——

    维尔利汀倒吸一口气,气息不受控制地紊乱起来,该进气的时候想要呼出去,该呼气的时候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进,全身反应都凝聚在下面那一块了,路西汀不等她正式抱上他的脊背,要先让她尝尝他给的甜头。

    “你……你别搞了……”维尔利汀迷乱中说。

    “等会儿……要没有力气了。”

    “那样不才爽么。”路西汀抬头直视她的眼睛,示意般舔舔嘴角液体。他明明没喝醉,此刻醉意却朦胧在他眼睛里,欲念氤氲,而又格外迷离。

    维尔利汀想——今天晚上真该灌他两瓶。

    这样人喝醉了,就不会变成这样让她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的模样了。

    狗东西。

    路西汀的手拂在琴弦之上,而现在,这把琴的琴弦又在不断抚弄下紧绷到再次崩断。

    维尔利汀难以忍耐地弓起身体来。

    黑色长发与床单相蹭,在脑后拖出深黑海浪。面庞两侧的长发略微潮湿,主人起了汗,酒精的作用与身上无休无止的热意在一起,让她在海潮中彻底丧失了理智。

    维尔利汀急促地呼吸着,迷迷糊糊中见路西汀离开她一会儿,时间不长,只在几个呼吸之间,回来时,水杯已递在嘴边。

    “来,喝了它。”

    他说了什么其实她没听清,维尔利汀接下一口饮下。明明是最普通的水,入她喉中却如酒精般炽热。

    也如酒般使她身上的醉意更猛烈。猛虎上来吞食了她,使她愈发不清醒,沉沦在此,只觉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熔炉,而她只想像毒蛇一样咬死眼前人。缠绕他,将他据为己有。

    她也确实这么干了,夺回了自己的主动权。

    路西汀再次覆上来吻她。这次是更细柔的吻,带着点缠绵味道。她却迫切地揽住他脖子,试图将他的温暖占为己有,直到把那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听他失控出声才满足。

    维尔利汀放开他,醉意上来,他还继续亲她,像不知道教训一样。

    “路西汀……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吗?”

    维尔利汀贴近他耳边,连吐息都温润柔媚。

    “我会利用你利用到死……”

    “那就利用我吧。”

    路西汀抬身再俯下,毫不在意地拽开自己的扣子。白鸟一样的衬衫脱下,被他长臂一挥,扔到床外。

    “我不是还有利用的价值吗?利用我吧。”

    直到他死,他都会像维尔利汀这条美人蛇缠绕他一样狠狠缠绕在维尔利汀身上。

    外面还下着暴雨,他拽过丝绒被裹着他们。沉沦起伏,燥热得抒。热量出口被打开后紫罗兰小姐在他身下喘得很娇媚,他从不知道有人能叫出这样动听的声音。

    她本人也温润无比,但同爱抚她的欲望比起来,他的快感竟是次要的。

    最后维尔利汀用指甲撕住身上人,将痛苦和欢愉一并带给他。又一阵迷离和失神过后,她知道他在她这里切切实实地破了处。

    ……累。

    但爽死了。

    她放开了手,久违的清凉空气又包裹她。正想要偃旗息鼓的时候,路西汀抚上了她的腰肢。

    “嗯?——干什么!”

    维尔利汀是真的不清醒了。潮水退去后的疲累加醉意后劲裹挟住了她,使她陷入虚浮。

    路西汀舌尖划过唇边,不满足地狭起眼睛望向她。维尔利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只知道开过荤之后的他很可怕。

    就像番茄被碾压着大力挤出汁液一样,他也要让维尔利汀流出最鲜美的汁液。

    维尔利汀没拒绝。累是累点,但是再爽一遍似乎也不错。可是很快她就发现没那么简单。

    她感觉自己被榨汁了,她榨出的汁水淌在床单上,一滴一滴地向下流,整个人也如被搅烂的无力水果一般。

    而榨汁机,明显很满足,欣赏完她被榨完后一动不动的柔软疲态后又俯到她身上来吻她。

    维尔利汀疲惫地闭上眼。

    睡意之中不知又被哄着迷迷糊糊答应了什么事,顺从着翻过身来。

    白色的水果摊前桃子在和榨汁机打架。

    绵软桃子被塞进了榨汁机里,怯生生地说你能不能轻一点,榨汁机却不听她的,先慢后快、逐渐加深榨汁力度,偶尔加大功率极快地大力搅拌,把桃子搅得又软又痛,软烂的同时惨兮兮地哭叫着喷出了眼泪来。

    “啊——你个坏人!”

    酒意没醒的维尔利汀舒适程度和身体不受控制的失控感同时顶天,可却被一双大手牢牢摁在那里被迫享用这种感觉。

    知道自己被惨虐对待了,被松开后立刻翻身,流着眼泪想逃,手脚挨住床单想要往前爬走,却被健壮带着明显脉络的手臂揽住了腰,狠狠一带带回到他那里。健康偏浅麦色的肌肤颜色要比她柔软的腰身肌肤深上许多。

    他抚抚维尔利汀。把她拽过来,摸着她脸颊亲上她的后颈。

    “再来。”

    维尔利汀感到愤恨。

    床单都要被她两只手拽烂了,今天早上他帮她新磨的指甲也几乎快要折断。只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在他脸上烙上个红印才好。

    可惜她翻不过来。

    ——一片空白。凶狠的女巫被激怒了,大骂:

    “我真是操了你了!”

    “没错,你现在正在操。我啊。”

    不要脸的路西汀不要脸地答道。维尔利汀真想撕烂他的脸。

    要不是迫切地想要睡过去,她今天就要找回自己的面子!

    最后的最后她只记得路西汀又在亲她。窗外的雨没停,她在爱人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今天他说了什么来着?

    ……他愿意被她利用。

    “利用我利用到死吧,但你只能去利用我,不许去这样利用别人。”

    路西汀于黑夜中用视线轻抚维尔利汀的脸。

    她沉睡着,呼吸轻浅。

    她聪慧、狡黠。

    她惯会伪装、恶毒。

    她时常装柔弱,借此讨取他人的欢心。

    她可爱。

    但其实她心很好。

    至此,妻子的轮廓已在他眼前勾勒了出来。

    维尔利汀……你的过去是怎样的?

    你从哪里出生?

    你不懂得做饭,过去又是怎样长大的?

    你流浪在荒野上时是怎样度过的、那些荒野上的植物有没有刺痛你的脚底?

    你有没有被人欺负过?

    你有没有遇见过好人?

    还有,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态杀掉庇安卡的?

    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感到难过、有没有感到狂乐、有没有哭?

    你在背后一步步计划,一步步工笔,有没有彻夜想到整晚都睡不着?

    你怎样联系上的那些人?没有你的计划,他们根本不可能如此紧密地每环都凑巧碰在一起。

    其实阿尔吉妮娅婆婆那天没有跟我说你要私奔,她跟我说你是个可怜人,想让我帮帮你。

    你……在一个个复仇的夜里,有没有想过真正的家?

    “维尔利汀……”他轻轻在她耳边说。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有没有发现,我在维尔鲁茨的裁衣馆里给你订做的衣服,没有一套是黑色的呢?

    雨下到早晨才停止。

    维尔利汀第二天早上醒来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爽了。

    虽然她昨天晚上后半段彻底控制不住自己了,但她也确确实实爽到了。

    路西汀像只小狗一样凑到她身边来。脑袋蹭蹭她,又依赖性地趴到她身上。

    维尔利汀心情蛮不错地揉揉他,想到昨天晚上那回事,面色又骤然冷下来。

    “起开,重!”

    她一把推开他。路西汀懵懂地醒过来,看了看她,又不记事似的趴到她身上来。

    年轻公爵跟她打了个晨起招呼:

    “早上好啊,小紫罗兰。”

    维尔利汀哭笑不得:

    “这是什么对我的爱称吗?”

    “嗯,嗯。”路西汀在她腿上转过脸来,闭着眼睛,颇为餍足,又带着点依赖和撒娇之意。

    他睁开眼,忽然认真道:

    “昨天晚上我说的都是真的。”

    “走开啊!”

    维尔利汀笑了。

    “……”

    “……再来一次么?”

    威尔凡登公爵宅邸总共两位管家。女管家安排女佣们的活计,男管家安排男佣们的活计。打扫三楼走廊以及擦拭明窗是四位固定女佣们的工作,除去特定的不许进入的房间之外,她们会在整个三楼走一遍。

    今天四位固定女佣中的一位恰好请了探亲假,带头的大女佣从花园处临时调了一位过来。

    “姑娘们,都利索一点儿,一点灰尘都不许留哦!”

    热情洋溢的婶婶拿着一串钥匙,叉腰走在最前头。后面两位女仆讲起昨天的八卦,掩嘴调皮地笑起来。

    “听说那个伊恩佐昨天被罚了……”

    “啊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公爵身边最得力的下属之一吗,还经常跟在大人身边呢……”

    新来的小女佣悄悄凑近大一点的女佣身边:

    “梅兰姐姐,你悄悄告诉我为什么嘛。”

    “这个我也不知道。”伊恩佐被罚,早看他不顺眼的梅兰舒心地笑起来。她悄悄凑近小一点的姑娘耳旁:

    “听说好像是昨天那位陛下来了……不过听其他人说,伊恩佐被罚跟陛下没有关系。而是跟一位客人有关。”

    “客人?”

    小女佣想了想。就算她来这里的时间不长,也知道公爵常见的客人无非就那么几位,每位都不至于跟公爵的侍卫起冲突。

    到底是什么客人,值得公爵如此重地罚了她身边的人?

    梅兰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毕竟大人回来的时间又不长。听某些见过那位客人的佣人说,他跟着那位客人跟得极紧,昨天没见过大人的人几乎都不会见到那位来客。”

    更别说昨天是法定假日,大部分人都在放假。

    小女佣心里对那位客人的印象更神秘了几分。

    她碰碰姐姐的胳膊:“老爷昨天才回来的话,你说,在这个时间点我们有没有可能会碰见他啊?”

    “怎么会……”终于忍不住加入八卦的第三位正经女仆压低了声音,“你是新来的所以不知道,往常这个时间点大人他早就走了……早上七点以后和晚上十一点以前,他根本不在这里留。”

    公爵府的住宅和办公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部分,威尔凡登公爵在两个区域内的时间严格错开,一天内的工作时间绝对会留在工作区域里,生活时间也有可能留在工作区域里。两个区域里的人也完全不同,为了防止窥探机密,住宅宅邸这边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去到事务区域里去。

    “所以说那位神秘客人能跟着公爵一整天都留在办公区里?”

    小女佣突然发现了华点。

    “能进入那种地方?是政客吧?是朋友吧?”

    前面的大女佣用力咳嗽了两声。

    “讲什么政客什么朋友呢没规矩的小可爱们?这话让其他人听见了可不好。”

    三位女佣一下子噤声。罗米拉达婶婶是这里最资深的雇员之一,从温格妮莎大人在时她就在了,因此在她们这些年轻雇员面前有权威。

    “不要再尝试去窥探公爵大人的隐私了,随意探查别人的事可不是好孩子会做的事。”

    “可是我们真的很想知道伊恩佐是因为谁而受罚的……”不是八卦人不进一家门,三个女佣异口同声道。

    罗米拉达婶婶叹气道:

    “唉……”

    她顿了顿,“那位伊恩佐先生,有那么惹你们讨厌吗?”

    最讨厌他的梅兰向下拉拉眼皮吐了吐舌头。

    “反正谁能让他受罚我就支持谁!”其他人附议。

    女佣们走到了拐角处。其中最小的那个,在角落里扫到了兔子毛。

    “……兔子?”

    她好奇地将那根毛毛举到跟前。

    “……这栋宅子里还有人养兔子吗?”

    “公爵大人对动物无感,他从来不养那种小东西。”

    大女佣打开走廊窗,通了通内外空气。

    “估计是从别的地方吹来的吧。少爷他啊,是个不喜欢照顾别人的人呢。”

    只是越想越不对,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像那种在贵族公子撩未婚妻时在旁边加油助攻的管家。

    外头的微风吹过,夹杂着两片早已在春日里长全了的叶子。

    今天阳光很好,是温格妮莎大人最喜欢的那种天气。

    “唉……我真是受不了了!”女仆梅兰扶着腰站起来,她负责清理地板和墙壁连接处的角角落落,保证一丁点儿灰尘都不能留下,这项工作做久了异常辛苦。

    这破班她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公爵大人的洁癖那么严重,连跟活人接触都不肯,能让他忍受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不要背地里议论公爵……”罗米拉达大女佣象征性地小声道。

    但公爵府内其实并不禁止议论他。经由此问题的提醒,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大女佣立刻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她准备给他引荐几个乡下姑娘!

    充满新干劲的大女佣推开备饮室的门。

    那孩子也真是的,同一阶层贵族人家给他发邀请让他见见自家小姐他回绝说没空,贵族姑娘在宴会上见他邀请他共同跳舞他又不肯……这样子下去以后可怎么办呀?不行,她得给他提提意见,他没兴趣去和贵族们交际,起码得让他看看不同类型的姑娘。

    “就这么决定了!我要给公爵介绍几个我们家乡的孩子!”

    打扫完西侧走廊后几位女佣聚在一起,她们听见了大女佣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

    “咦?”刚来这里没多久的小女佣提出了疑问。

    “他们这些大贵族不都是从小就有未婚妻的吗?难道说,我们公爵并没有未婚妻?”

    “从前温格妮莎大人在的时候,说等少爷自己做决定,所以没给他订婚。”

    大女佣带着钥匙和扫帚,向前走去。前面就是公爵的卧室。

    “我们公爵啊,还未婚配呢!”

    在罗米拉达话到兴头之时,房间内传来了女人的呻吟之声。

    四人的脚步皆不由自主

    地一顿。

    空气像是静止了。

    在她们静止之时里面的呻吟声越发从门缝中溢出来,似痛苦,也似忍耐,不用看都知道是在干什么。

    ……

    ……啊?原来这座公爵府已经有新的女主人了吗?

    后面三人你望我我望你,都睁大了眼睛,一边还想听这劲爆八卦,一边羞耻心又让她们明白不该留在这里。

    大女佣默默心想,看来她不用再费心思给公爵介绍姑娘了。

    她是经验丰富的大女人,当即拎着三个静若木鸡的小鸡仔们离开了这里。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发出。

    “这件事不许往外说,听到没有!”

    维尔利汀没想到他昨晚折腾过她几回后精力还这样旺盛。

    也是在这个时候,维尔利汀不得不感觉到——他真是年轻死了。

    年轻得要命。

    她从没有过这样顶尖欢快兼带痛苦的时光。那种事的滋味就是如此奇怪,让人想哭又让人舒服无比,在最隐私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时,她的快乐连带她的痛苦就一并被恩赐给了他。

    何况现在还是白天。

    跟具有掩饰性质的夜晚不一样,白天能让人清清楚楚地意识到现在他们在做什么。

    每一个身体细节都一清二楚。那饱润的水光、令人羞耻的声响,还有他们的肤色差异。

    维尔利汀刚刚听见了别人的脚步声。

    她声音都打颤了:

    “有人……来这里……”

    “听力真好。”

    路西汀堵住她的口,不许她说话。

    年轻的狮子将毒蛇含在口内,不允许她出声,不允许她脱离,毒蛇的津液被一遍遍索取,直到再不可分泌为止。

    维尔利汀又泄了。

    她躺在床上软趴趴地想,下一次一定要试试骑他。

    不打败别人,就会被别人看扁。

    可恶。

    路西汀在这种事上是纯天赋型。

    “那种事,不是只要让两方都舒服就行了么,哪有什么难的?”

    他高高在上地站在床尾,把擦干净她的布巾挑逗性地甩到她身上,遭到了老婆的一个白眼。

    维尔利汀把那块布从胸口拿下来。恶狠狠:

    “下次再敢不停,我就把这块布塞你嘴里。”

    路西汀挑眉。

    “求之不得。”

    “那我就把你衬衫上全洒满你最讨厌的东西,让你穿不了衬衫真空出去。”

    公爵大人羞涩。

    “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行的,不过,如果是穿给你看……我很乐意。”

    维尔利汀被取悦了。

    “以后常穿给我看,听到没有?要一扯领子就能让我看到你身材的那种。”

    娇夫羞涩点头。

    “……刚才是真的有人来了,是你们家打扫的人?”

    路西汀纠正她的称呼,“是‘我们家’。以及那确实是来打扫的。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还会上来,我有提前挂好不要来打扫的牌子。”

    他怎么会因为想不到这个而让其他人打扰他们啊?

    那牌子也许是被风吹掉了吧。

    维尔利汀来到楼梯口,真的发现了被风吹到地上的挂牌。上面的手写字体很隽秀,一看就是某位小少爷曾经为了提醒别人不要来打扰而写好的。

    上面还有一行小字:

    “温格妮莎威尔凡登共著。”

    “我写好的字,我母亲拿刻刀镌刻出来上的金粉。”

    路西汀来到楼梯边坐下,倚着她的脖子跟她一起看那张年份已久的挂牌。维尔利汀将挂牌双手举起来,借着背后走廊尽头明窗的光线看得更清楚。

    “既然是老妈留下的,为什么没有跟其他东西一起收藏起来?”

    “这个是复刻版了,按照原先那块一比一复制出来的,真的在收藏室里。”

    “不过,这个是真迹。”路西汀取出那块金丝怀表,给她扣好在胸前口袋上。

    他亲了她一口,“跟我去见我的姨母吧,我母亲的妹妹。”

    路西汀的姨母这个时间点刚好来到这里。

    那是位白发的美貌女士,年逾四十,戴着漂亮墨镜,总能让人想起猫中贵族长毛猫。

    她看看维尔利汀,再看看自己的侄子,夸赞维尔利汀道:

    “嗯,不错,虽然你没有见过他母亲,但你跟他母亲的品味完全一样!”

    “什么样的品味?”维尔利汀好奇。

    “——长得帅呗!”

    要不是路西汀父亲长得一顶一的好,他母亲还真不一定就选他入赘进来。

    路西汀轻咳两声,将泡好的红茶递到二位女士面前。维尔利汀的那份加了更多糖,她喜欢甜的。

    阿德莱丝女士优雅品完红茶,放下盖子,面向这对夫妇。

    “我今天来呢,不仅是因为路西汀向我发出了新婚后的做客邀请,还是专程来应付凯撒的。”

    维尔利汀掩藏在袖下的手指轻轻捏了捏。

    这是她可以听到的么?

    这次不用偷听了?

    公爵宅邸的客厅大气无比,正对向内壁有巨大的落地窗,明亮光线就从那里进到厅内来。茶杯外层圈的红珐琅,在这明亮之中映出淡红色流光。

    “昨天凯撒专程来到这里的事我是听说了的,而且他今天还留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没有走。”

    阿德莱丝夫人双膝交叠坐在沙发上,这一刻她显然就是那位游刃有余的女公爵。

    “我有办法支开他,让他不要再盯着这里。”

    维尔利汀很想问问她凯撒为什么要盯上这里。她也确实这么问了。阿德莱丝公爵似乎对她这么问感到诧异,不过也很快从容答道:

    “我们曾经有一位小妹妹进王廷当了朝臣,后来她也被任命为现在这任凯撒的老师和教习养母。只是很可惜,没多久她就因意外去世了,墓碑落在威尔凡登。这是凯撒偶然会来这里的一个原因。”

    “不过促使他来这里的更关键的,还是凯撒整个家族和威尔凡登丝丝缕缕的脉络。我们的皇帝世世代代都叫凯撒,但偶然会有竞争者从他们那里夺去这个名字,竞争者都分享同一个名讳——威尔凡登大公爵。”

    这里本就是庞加顿的腹地,更是曾经的王都,富庶不说,面积广阔的同时也强大无比。无怪乎凯撒们会把这里的领主视作最强的竞争者。

    更为关键的是——

    路西汀的母亲温格妮莎公爵,曾经反对过上任凯撒上位。

    那个阴魂不散的幽灵。

    维尔利汀了解得愈多就愈发觉得,那个幽灵现在仍然存在着。

    每任凯撒暴君都必然不会放过这里。

    所以彻底解除威尔凡登危机的只能是诞生新的王。

    “所以彻底解除凯撒对这里威胁的只有等新王诞生。”

    阿德莱丝公爵眯着眼睛,下了同样的定论。

    “我们现在还不能确保新王诞生,毕竟新王诞生会让我们流不少血。但我现在有办法可以让凯撒离开这里,我打算先试一试。”

    维尔利汀正欲回避后偷听,阿德莱丝夫人对她说道:

    “倒也不必回避。我无比确认你必不会心向凯撒那边。”

    敏锐的眼光。

    阿德莱丝夫人的方法是:

    保护凯撒。

    凯撒既然深知这里是竞争者领地依然来到这里,那么就说明他有来到这里的底气。这里的凯撒并不是说诱饵凯撒,而很可能是背后的真凯撒。一旦诱饵在这里遇刺,那么凯撒便有了针对这里的理由,而他往往能够先发制人。

    所以阿德莱丝决定保护诱饵,直到把他送出这一地带为止。

    维尔利汀还听了好多听不懂的政治术语。这些都是受过专业教育的人听得懂的,她一个医师,没涉及过这方面的领域。

    她揉了揉眼睛,决定送别阿德莱丝公爵后就开始学习。

    维尔利汀的顶尖生存方针之一——遇见什么都开始学,不一定近期有用,但起码以后碰见时可以知道应对策略。

    “——教我识

    字!”

    晚间空余时间到来后,维尔利汀将一本字形书掀开摆到路西汀跟前。

    公爵阁下不敢相信她竟然连字都认不全。这本是他四五岁时的识字书了。

    “那你先前是怎么读那份协议的?”

    “挑里面我认识的读啊,把它们全组合起来,再根据写那句话的人的意图,就能得出大致意思了。”

    维尔利汀指指书。有些字她知道读音,但她认不出字形。有些字她根据常见程度和大致意思认得字形,但她不知道读音。

    在遇见艾丝薇前她几乎不会说话,艾丝薇教了她很长时间,她才能把一句话流畅地说完整。文字是语言的进阶版,有些字还是不认得。

    后来的草药学老师依靠口头和气味给她授业,在植物的领域,她不需要文字指导。

    现在碰到能识字的机会,她当然要抓紧学了。路西汀的书柜里有很多书,她识不全字就看不懂,更别提涉及政要领域。

    路西汀虽好,身体倍儿棒,爱也做得舒服,但也不能一直做。正好这些天晚上都清闲。

    ——学习!

    这么几天过去,公爵宅邸的佣人们虽然认识了这位新夫人,但也在私下里讨论过一件事——

    他们这位新夫人,虽然是公爵的太太,但她极少去管公爵府的开支,也极少去管公爵府的各项安排事务。她的出入时间跟公爵一样,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公爵的工作区域内,只有少部分时间才会回来休息。

    她不像大部分贵妇一样嫁到丈夫家就必须当主妇,她像一棵不知自身生长限制的树,拼命汲取养分,以前汲取到的还不够,她还要汲取更多更多。

    维尔利汀拿裁纸刀又裁下一块方形纸,在上面用还没用熟的钢笔印刻下一个字。

    普通的白纸就是她的练字本,她打算把这些用过的纸合在一块,最后装订起来。识字书上她不会的都一个一个练,直到能熟知意思并写出漂亮的钢笔字为止。

    黑发女人在一本普通的初级识字书上磨了两天。换一本高级的,磨了整整五天整。

    直到某天,路西汀老师在签署文件时目光往旁边一瞥,看她终于开始换另一种类型的书了。

    路西汀老师开始检查作业:

    “现在能把这一整页的文件全都读下来吗?”

    那是他自己刚刚签署的文件,上面的赋税收入等名词很多。理解是不能理解,但是认还是能认一遍的。

    维尔利汀看完这页文件,翻到下页,再翻到下页,最后把整份文件都翻完了为止。在路西汀心认她应该能大致读下来的时候,她自信掏出了钢笔:

    “信不信我能把刚刚这一整份文件都默写下来?”

    第23章 即将出发换月事垫

    她真的默写得一字不差。

    而她在拿起笔前,所做的仅仅是把那份文件翻页看了三分钟。字体工整而秀美,行列有序,大量黑色字段内容连成数页,而维尔利汀的笔法在其中塑造出了优美秩序。

    路西汀端坐在办公座椅上,拿着那份复写出所有内容的纸页看了一会,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道:

    “亲爱的,以后要不要跟我一起看文件?”

    维尔利汀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允许她干涉领地里的事务。

    不过她求之不得。

    “好啊。”

    下一秒路西汀揽过她的腰肢,她一个重心不稳,稳当坐在了他腿上。

    ——她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

    新婚丈夫轻啃上她的锁骨,那里是温热的,宛如饱含了蜜糖。牙尖触上她的肌肤,触感极轻而痒,让维尔利汀感到自己在被轻轻啃食。

    维尔利汀直睨着他,轻飘飘道:

    “色狗。”

    “嗯,嗯。”路西汀应承两句,正想接一句“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便听她道:

    “等我晚上回去骑烂你。”

    维尔利汀只感觉到身下人一个颤抖。

    他静寂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来,眸里满是沉热与欲望:

    “……你可以现在就骑。”

    妻子的欲望远比他更强,按路西汀前几晚身心上被她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烙印,她一定会同意的。

    但是她轻飘飘地拒绝了:

    “不行。现在是白天的工作时间,你还要不要办公啦?”

    “……”路西汀忧郁。

    好正直的理由。

    “哪天换成你来办公我做你的助理就好了,这样我保准能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听懂此话的维尔利汀看看办公桌下。

    嗯,的确有很大空间。

    路西汀宽肩窄腰,摸一下都是她的享受……只是,这桌子底下能塞得下他吗?

    日后公爵大人身体力行用行动证明了,确实能塞得下。

    ——那些淫靡的想法等入夜再说,他们现在要回到正事。

    路西汀看的是一份坎特拉鲁郡年末呈上的税收报告。春日节马上来了,他们要在节前把汇报工作全部做完。

    “想去看看吗?他们那片地区在这个时候会有很特别的仪式。”

    春日节是整个庞加顿用来区分新年旧年的重大节日,每片地区都有每片地区的习俗,依维尔利汀过去度过的那些艰苦日子,他严重怀疑她没过好过春日节。

    维尔利汀侧首,“我们不在这里过节了?”

    “过节那几天宅邸中的人都会放假,没几个人会留下来。你想在这里过吗?我们一起过二人世界也不错。”

    ——路西汀猛地从自己的话中反应过来。

    二人世界?那岂不是每个地方都能——

    可是没等他说出来,维尔利汀已经下定了结论:

    “去那个地方过节吧。”

    反正在哪过不是过?只有两个人留在这空荡荡的公爵府里还怪冷清的,晚上睡睡睡,白天除了工作也不知道干什么,还不如去那里有节日气氛。

    路西汀心内叹气。但顺从她的决定。

    维尔利汀继续专注于那份报告。

    税收文件上各项税收都用一个不简单的数字去囊概,而最后综合它们时,则需要分别将不同部分数字代入到不同复杂公式中。

    她凭心算就能马上得出结果。

    而且所得完全正确,路西汀在草纸上演算了一整遍,跟她完全相同。

    年轻公爵放下笔,真心夸赞道:

    “你天生就是当领主的料。”

    也许维尔利汀还需要学习和磨炼,但他必须承认的是,在现在这个阶段她就已经展现出天赋了。

    而现在她就有从零开始学习的机会。这座公爵府中有着大量她以往见都见不到的书籍,庞加顿帝国冗长残忍的历史、富饶丰产的海域、君王更迭的政治关系、史书华美的篇章,全都被以文字作为媒介铭记在那些纸张上。

    维尔利汀在认全大部分常见字的第三天开始更加紧凑地翻阅它们。法伦偶尔进入到办公室时,会看见她在桌案边边翻着书边在纸上记录下字迹。第一天见时还只有薄薄一堆,隔一天见时已经厚得连桌案都放不下。

    公爵还在照常处理公务,照常和他吩咐接下来要处理的事务。这对夫妻在工作时间时达成了异常的和谐,新婚伴侣间亲密的需求和工作时间冲突所造成的矛盾根本不存在,他们每一步都踏在自己应走的步调上,与此同时又亲密无间。

    维尔利汀看不懂的名词越来越少,独属于她自己的书页在增加,而她新起的笔茧,覆盖在了原先剑茧未覆盖的地方上。

    维尔利汀会用剑。她很少暴露这个事实。那些掌心中的剑茧,被她以农活茧的理由所掩盖。

    刻下字迹的纸页张张增多。终于有一天,维尔利汀通过了公爵设下的初级考试。

    由此她获得了一项权利——拥有一位自己的老师。

    路西汀也许精于领主领域,但他并不适合当一位老师。维尔利汀还是有一位自己专属的老师比较好。

    也是曾经教导过他的一位。

    于是黑发女士赠给自己的娇夫一个香吻。

    他的奖励,他应得的。

    她当然接受只有通过考核后才能拥有老师这一限制。

    ——毕竟她不可能零基础就接受别人的教导,这样对她和对教授者而言都会造成麻烦。

    而娇夫在得到香吻后,显然不满足于此。

    他还想要向她乞求更多。

    ……

    今天似乎不行。公爵的手探入衣裙中时,摸到了少量暗红色的血迹。

    “你每个月第几天来月经?”

    “嗯……不知道。”

    维尔利汀仔细回想了下,自己也不太清楚。

    她很多年不来月经了,不管是因为营养不良还是后来在伯爵府备受折磨,亦或是喝掉的各种草药在起作用,总之她许多年没有亲自换过月经垫。

    维尔利汀坐在盥洗室的台上。路西汀伏在她双腿之间,轻轻抽掉那带血的东西,给她换上干净的卫生棉。

    血弄到了他手上。

    维尔利汀打趣道:

    “不洁癖了?”

    路西汀抬头看看她,“只要是你的,都是最干净的。”

    丢掉那带血东西回来,他在台前伏下身,抱上了她的腰。

    路西汀埋首于她最柔软的肚腹间,透过那温软腹地,声音都变得柔软而沉闷。

    “你一天换几次月经垫?”

    他知道女人一天要换很多次月经垫,这样有利于健康和清洁。

    维尔利汀回答六次。

    “能不能每次都让我换啊?”

    维尔利汀笑:“你整天都守着我啊?”

    “有什么不行,我带着东西到你那屋里,在你旁边看不就行了。”

    就算维尔利汀搬到更适合休息的房间去看书,他也可以在她旁边待着。

    路西汀轻抬起头来,“你每次换月事垫的时光都是我的。”

    轻柔、爱意、占有欲,同时在这只仓鼠身上泛了出来。

    “好,好。”妻子笑眯眯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觉得他小孩子一样抱住她将脑袋埋在她腹前的样子可爱无比。

    于是今晚公爵阁下被黑布蒙住眼睛,双手也被束缚住,跪在了床上。

    衬衣向两边解开,从上至下所呈现在维尔利汀面前的饱满而又紧实,她忍不住出手轻轻逗了逗,换来的是精彩无比的反应。

    看不见东西的路西汀身躯向内绷紧,幽怨出声。

    她明明知道今天她根本没能力,还——

    “所以你自己解决嘛。”

    维尔利汀双膝交叠靠在床枕上,穿着单薄露腹的睡衣,黑丝足尖顺他脖颈慢慢滑过,挑上他下巴。

    “来,在我面前自。渎吧。”

    “你猜的没错,我是最近刚刚结婚了。”

    “我妻子真是世界上最神秘的人,无论如何我都揣摩不出她全部的心思,描述不出全部的她。”

    “紫罗兰花?不,这里没有什么紫罗兰花,小紫罗兰是我对她的爱称罢了。”

    ……

    路西汀盖上钢笔。

    “我一天抽出二十个小时跟我的小紫罗兰调情,你说的那些我完全没时间。”

    对面人气笑了,被噎了一下,又道:

    “那剩下那四个小时呢?你在睡觉吗?”

    “不。剩下那四个小时我在忙签字、想念她、进食、如厕等事情。”

    “还能让你有想念她的机会?看来她也不是寸步不离待在你身边嘛!”

    “是呀,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宁愿当她脚边的一条小狗,这样她就不会把我从她的休息室里赶出去了。”

    路西汀下颌抵上钢笔,惆怅道。

    “路西汀,你!”

    对面人在他办公桌前走来走去,唾骂道:

    “你简直荒谬!”

    这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幕。维尔利汀端茶进来,恰好看见怒气冲冲夺门而去的男人。

    她把茶放在路西汀桌上,办公室内,以及两个人之间,迎来了短暂的静默。

    路西汀的脸泛上些微浅红。

    直到现在,他看见她还是会想起昨天晚上那几幕……

    路西汀羞耻地在她面前服从她,却感觉是维尔利汀握住了他的羞耻心。

    放在手上,任意抚弄、把玩。

    他实在是没法在她面前彻底按她要求如她的愿,最后还是维尔利汀帮了他,到最后已记不太清是怎样的了,他从身心上都被她玩坏了,更别提维尔利汀先前还把裙内衣物塞进了他口中,确保他被玩得再狠都叫不出来。

    在她的诱哄下,来了一次又一次。

    维尔利汀看着他,他快要把头彻底埋进胳膊之中了。

    害臊的小媳妇样。

    不就是玩玩他么?

    “想点正经的。”她摸摸他的下巴。

    路西汀在看一封泛黄的文书。

    是上一任凯撒的信。

    维尔利汀凑近看了看。

    那个旧王跟温格妮莎的书信来往。其中写的无非是些虚情问好与试探性的东西,真正的深意藏在底处,但那显而易见的意图却明晃晃展现在眼前。

    “抚慰温格妮莎卿:

    最近威尔凡登多有动乱,卿应注意民生安抚与医疗供应。若领内资源紧缺,可致信向公廷及圣堂取所需……”

    她不问他今天为什么会看这种东西。

    但最近那位旧凯撒应该是开始活跃了,不然在新上任的凯撒离开王都时不会还有这么多从王廷来的文书,路西汀的朋友也不会突然来找他商议。

    也许将要进行春日节的坎特拉鲁郡,比那时的公爵府还要安全上几分。

    想到那个还可能存在着的存在,维尔利汀眼眸一暗。

    那个宫廷中深居的幽灵,她至今仍未搞清他的方位和杀死他的可行方式,她现在还是太稚嫩了,还远不是他的对手,需要磨炼跟考验。

    “小紫罗兰,如果我们在度过春日节时觉得那里还不错,你愿意再在那里待上几天么?”

    路西汀忽然问道。

    维尔利汀不假思索地答:

    “你想都不要想。”

    路西汀笑了。

    “收拾收拾行李,带上些你喜欢的衣服,我们去过春日节吧。”

    第24章 被守护的幸福黑发女人的聚落……

    通往坎特拉鲁郡的路上春风温柔而和煦。

    维尔利汀坐在座位上,在给捧在手心里的兔子喂麦芽。

    趴趴对这里新生春小麦麦芽的味道喜欢得不得了,独属于小兔子的三瓣嘴一嚼一嚼,把绿色小叶一点一点吞到嘴中。

    它确实到了断奶的天数了。于是维尔利汀买了一大把春小麦芽,等着回去做成干草叶给它吃。

    掀帘过后,路西汀上车,将水壶递给她。

    他在她对面坐下:

    “马上就要到了,可以再在车上睡一会儿。”

    “嗯。”维尔利汀点头应承,将麦草递给他,看着双手捧在手心中的兔子。

    路西汀吃醋了。

    “别光看它,也看看我嘛。”

    “我看你看得还不够吗?”维尔利汀随口应答,将兔子放进了车上的小窝中。它黑色的小眼睛一抖一抖地看着她,上面写着:

    “妈妈,我要拉屎了。”

    最大障碍走后,对面人欢欣坐到了她旁边。

    维尔利汀一笑。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可以再睡一会儿”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言外之意就是“你可以再靠着我的肩膀睡一会儿。”

    不过他昨天晚上把她伺候得很好,她心情很不错。

    正好现在阳光也很好,是个补觉的暖融融的好日子。

    维尔利

    汀枕在他肩上,意识逐渐模糊,渐趋黑暗,最后陷入令人舒适的暗处。

    直到不知多久之后,车轮“嗖”地一声,正在前进的马车停住,将她从猛然停顿的震感中晃醒。

    车夫沉稳厚重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公爵,夫人,我们前方的路上阻拦了一位孕妇。”

    路西汀抚上她的肩,示意她安心,自己下车去查看。维尔利汀看他一眼,还是跟他一起下了车。

    外面的路面不十分平坦,两边是田野,中间大道铺着尘土,还有许多尖锐的小石子。那位孕妇就撑坐在道路中央,面色虚弱,看上去是拼命赶在车走之前跑到这里来的。

    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地面,白裙上已染上泥污。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吧!”

    维尔利汀刚一靠近,孕妇便颤抖着伸出了手。双眼通红,遍布了些血丝,看上去很长时间没有睡好觉了。

    维尔利汀看了看她的手,上面还有许多青紫。

    “我是躲我丈夫躲到这里来的,他就在后面追我,求求您们带上我吧!”

    孕妇恐惧紧张地看了一眼他们二人,额角发因为汗湿而紧紧贴着额头,指指自己腰间并不充盈的钱袋:

    “我带了钱,我可以给你们钱!”

    “只要能带我离开这里,去哪里我都可以!我保证不会拖累你们!”

    维尔利汀和路西汀相视一眼。

    还是先别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了,同为妇女的维尔利汀上去扶她:

    “来,先上车。”

    她搜了搜孕妇的身,确保她没有带什么利器,把她扶到了前面那辆车的车座位上。这辆马车的外部装饰就跟普通人乘的车不一样,一看就知道所乘坐的人不简单,普通人看见了是不会来轻易招惹的。

    孕妇坐在维尔利汀原先的位置上,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维尔利汀需要为她检查身体。

    孕妇却摁住了她的胳膊:

    “不,先走!”

    她似有难言之隐,维尔利汀只得让前面的车夫先前进。

    直到过了一会之后,车辆驶出了好些距离,原先的地方缩成一个点后又看不见。

    维尔利汀给那女人检查了检查身体。

    她的脸色一点都不好,面色苍白,出了很多虚汗,腹部以下都很臃肿,这段时间绝对没有好好休息过。心跳很快,现在虽然已经平静下来了,但心跳仍然不正常得快。

    维尔利汀面露些许难色,叫停了车夫:

    “桑切斯特先生,停一下!”

    旁边的路西汀脑子里瞬间闪过一种可能:

    她要把他赶到后面的车里去了。

    如果他此时凭心愿不甘心地说:“我不想过去,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那么维尔利汀就会说:“懂事一点,现在有困难的人最重要。”

    同理,换作这个孕妇没什么情况时,他提出他不换座的要求:

    “凭什么呀,我不想离开你,她可以去后面跟伊恩佐一起坐。”

    老婆就会说:“跟后面那个翻白眼的家伙坐一起?要不要我过去跟他坐在一起啊?”

    无论如何他都会吃瘪。

    于是路西汀很识趣地起身,主动提出换到了后面那辆车里。

    “女士优先。”

    维尔利汀奖励地摸了摸他的下巴。“太棒了,真听话。”

    犹如被夸赞的小狗一般找不到北。

    ……哦,对了,他还要把后面的伊恩佐打一顿。

    男士的让步确实提供了方便,维尔利汀把孕妇的衣服掀起来,检查一下她有没有受伤。

    她身上的状况确实很不好,虽然没有出血的伤口,但是确实遭到虐待了。

    听听胎心,胎心其实也不好。

    她需要马上到一个能休息的地方,然后请有专业设备的医师来检查开药。

    维尔利汀放下她的衣服,“接下来我们会到坎特拉鲁,你可以在那里停留吗?”

    孕妇忙不迭点头。

    “我们会在那里给你找一个休息的地方,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好,需要吃药,必要的时候,会……”

    维尔利汀略显为难地看了看她的肚子。

    这么大的月份了,流产会对母体造成很大伤害。但是不流产的话,也许会造成更严重的麻烦。

    她不知道女人想不想要这个孩子,但如果有必要,任何一个医师都会建议她先以自己为重的。

    那个女人告诉她她叫赫妮。赫妮捂住肚子,在逃离危险后,头脑也冷静下来:

    “我还是想尽力留下它的。我要回去剥夺他的爵位,庞加顿有规定,只有有亲生继承人的人才能在领主失权后将完全不属于自己的爵位拿过来。”

    她看得出车的主人不简单,况且隐藏自己的事情只会给大家带来麻烦,因此也就不隐瞒了。

    赫妮是另一带贵族家庭的独生女,父母把她嫁给了这里的领主,也就是这里的温尔曼子爵。今年上半年父母双双去世,赫妮想要回家拿回自己的财产,丈夫却不允许,还将她关了起来,不许她出门去。

    赫妮看出了他的意图。这种行为换一种说法,叫作“吃绝户”。

    温尔曼子爵想要一并吞没她家里的财产,赫妮不允许而遭到了粗暴对待。如果她是温吞的女人,也许就会带着自己家的领地和财产一并归属于自己的丈夫,但可惜她不是,从小在贵族家庭里接受了良好教育的赫妮,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权意识。

    值得叹息的是,就算赫妮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也有着显赫且合规定的继承人身份,她在庞加顿这种夫权为主的社会下,仍然是弱势方。

    如果她是男人那么现在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如果她没能在看穿温尔曼子爵意图后一路忍耐,机智应对各种危机并找到机会逃了出来,她现在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到了坎特拉鲁后我会想办法回到我家去的,绝对不会给你们造成任何麻烦。你们的恩情我会铭记的,我一定会报答你。”

    赫妮抓住了维尔利汀的手,目光满怀感谢。如果路西汀在的话她绝对不会把刚才那些话说出来,但维尔利汀是女人,女人在处于低微境地时天生更加信任女人。

    而且不知怎么的,她一看见维尔利汀便觉得信服她,那种信服仿佛是不可抗力。

    赫妮的手指抓得紧紧的,维尔利汀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心。

    不知正在追杀赫妮的温尔曼子爵会不会找到他们的目的地,但维尔利汀在到达坎特拉鲁后,便先为她找到了安全的地方。

    坎特拉鲁不发达,四周都是乡火气,但还是有自己的医馆,以及圣堂所设的药剂院。医馆后有隐蔽的休息处,赫妮就先被安顿在那里。

    等安顿好她后,维尔利汀从那里走了出来。

    好久见不到她而感到郁闷的小熊正在那里望风。他背对着台阶,维尔利汀走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想什么?”

    “在想你今天晚上想要吃什么,要是我给你亲手做你最爱的温斯顿甜点的话,你会不会亲我一下。”

    尽管被抛弃了一会儿,公爵大人还是转过身来,乖乖地把绳递到了她手上。

    “我把伊恩佐打了一顿,他不会再冒犯你了。”

    果不其然,出大门的时候就看见那位下属在用愤愤眼神看着她。维尔利汀无所谓地将头扭了过去。

    再瞪她又有什么用,你们公爵白天人模人样,背地里给她当狗。

    你们公爵刚才还说想用亲手做饭换她的亲亲。

    提到这里,维尔利汀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今天晚上去哪里住?”亲自做饭的话,起码住处那里要有厨房吧。可法伦在临走前似乎没有跟她提起过预订的要住的地方是否是民舍。

    他根本没跟她提起过要住的地方。

    “需要现在去订住处吗?”

    “不用,我在这里有房产。”

    路西汀将一柄黑色的钥匙递给她,嘴角轻轻弯起笑容。

    “房型跟我们家是一样的,卧室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随即放低了声音,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彼此的话语:

    “你想尝试的那个地方,也是一样的。”

    去啊!

    维尔利汀不轻不重打了他一下。

    大白天就讲这些东西,真是不害臊。

    也不怕别人听见。

    “所以法伦提前到这里,是来提前跟这里的佣人沟通的?”

    “不,他是来铲除宅邸院落中间那座神像的。”

    路西汀的声音很平静。

    他知道维尔利汀绝不会想看见那座神像。许久之前圣堂以黑发女人会威胁神明及神子的安全围剿了她们,维尔利汀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信神的人。

    如果世界上真有神明的话,维尔利汀只会想斩杀祂吧。

    所以那种碍眼的带不来实际安全的神明像,还是尽早铲除掉好。

    维尔利汀面上毫无波澜。

    该说不愧是正处于春日节这个最重要的节日前,他们所处的这片城镇上,处处都挂满了节日的风采。

    两边商铺里有女人在端着盆子不断出入,那是在准备明天泼水用的器具。这里有在节日把水泼到别人身上的习俗,水都用最清的水,晶晶亮亮挂在人身上,寓意着“祝福”。

    屋铺和各类旅店的四角上方也都挂了彩色的铃铛,那些铃铛只在重大节日挂出来,可以几年都不换。

    维尔利汀边走在街上边观察。

    不得不说,节日色彩十足的坎特拉鲁确实是最能体验春日节氛围的好去处。这里的人不仅热情,而且在特定的日子里还会集体来街上开节日晚会,篝火点在中间,少女围在篝火边跳舞。即使是在其他地域里平时最繁忙的人,在春日节也难免会有来这里一睹节日风采的念头。

    说到其他地方来这里的人……

    维尔利汀目光轻轻沉了沉。

    ……凯撒呢?

    那个据说现在还没有离开威尔凡登的凯撒,现在又在哪里?

    旁边的路西汀低下头,注意到了妻子轻微的神色变化。

    他的目光温柔下来。了解她的过往之后,他总是想让她开心。

    “对了,”

    “这里有很多黑发女人,你要不要去看看她们?”

    维尔利汀的心微微一动。

    她扬起最好看的笑容,抱住路西汀,亲了亲他的嘴角。

    温格妮莎在时,威尔凡登没有对黑发女人的围剿令。这里现在是绝大多数黑发女性的聚集地,其实原先这里的黑发女人很少,但不断地有女性逃到这里后,这里的黑发女性就多了起来。

    大部分的黑发女性都不是本地人,她们和维尔利汀一样,都是初来乍到的人物。所以在威尔凡登的这里,有着黑发女性的独特的聚集地。

    盖尔达村的婶婶亲自接待了他们。维尔利汀踏入一座专门有着聚集作用的大屋院落里,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正在院落晾杆旁晾着为节日浆洗的衣服,夹了白色发丝的黑发编成辫子,整洁地垂在肩旁。

    她现在是那么的平静和安全。

    让维尔利汀有种想哭的冲动。

    “好啦,好啦。”婶婶来到她身边,抱了抱她。

    这个孩子的眼泪那么晶莹,她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看见她哭便会怜爱她。尤其在经历那些事情过后,惺惺相惜便是她们这些人的本能。

    “一切都过去啦。”

    上年纪的女人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她,声音慈爱而又温情。

    “一切都过去啦。”

    维尔利汀擦了擦眼泪。

    对所有的被迫害者来说,能有一份平静的生活就是最大的幸福。脱离地狱之后,即使这里是最陌生的地方,也会成为她们的家乡。

    这份幸福总需要有人来维持住。

    她会成为那个维护她们幸福的人。

    ——找到那些有可能破坏这份幸福的人,杀死他们。

    这便是女巫为自己规划好的道路。

    路西汀和妻子进到大屋内,管理这座屋舍大小事务的人来和他交谈。

    他们聊了许多,过去几年来这座村庄得到了温格妮莎大人和坎特拉鲁郡的帮助,外面的许多人搬了进来,也有里面的许多人终于敢出去在镇上找一份工作谋生,虽然不知道过去的阴影什么时候才能彻底退去,但日子在一点一点变好。

    过去十年来黑发女人在整个庞加顿内几乎绝迹,不仅是全境下达剿杀令的缘故,也因为幸存的黑发女人们再也不敢走出家门。直到那位旧日的统治者下台,四处才终于又开始出现残存的黑发女性的身影。

    那位旧日暴君所带来的阴影似乎在一点一点减去。

    这是一件好事,由此以后,被迫害的人们将得到新生。

    路西汀在和屋主谈话,谈话间妻子从他身边离开。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追向她,见她去到通往另一处的屋内拐口,从那里进入到了一间房间里。

    “……嗯,今天就先这样吧。关于这里的发展议程,我会在走之前再和您讨论。”

    路西汀向屋主点头致意,随即来到妻子去的房间里。

    戴着白手套的手掌轻轻扶住门框。

    路西汀站在门前,房间内的维尔利汀背对他,坐在镜桌前的圆凳上,给一个小女孩拿木梳轻轻梳着头发。

    女孩的乌黑长发丝轻穿过她掌间,满面微笑看着镜中的自己。

    路西汀不忍上前打扰了。

    他悄悄捏了捏掌心。

    ……现在这种局面对于她们而言真的安全吗?

    旧凯撒是下位了没错,但十年前那场灾难也并不全因他而起,而是牵扯到了另一个更得民众信任的庞大东西——

    圣堂。

    以“神明”的名义庇护普罗大众的圣堂。如果不是圣堂参与进来,庞加顿不会愚昧到发动那种量级的剿杀。

    而现在,如果这个庞然大物再捏造一个理由,说什么什么样的人会威胁到神之子的安全或是威胁到它的存在,同样没有人会发出反抗它的声音。

    圣堂埋下的信仰早已根植在群众心中了,尽管那初心只是为了巩固统治,但仍有不少公民仰赖着那并不存在的神明的权威。

    妄想撼动神明,对于面前屋里的“女巫”来说会是死罪。

    一个他垫进去可以庇护她吗?

    不够的话……如果再加上整个庞加顿呢?

    维尔利汀扭过头来,见他站在门口,欢欢喜喜地将他拉进了屋里。

    她拉他来到了女孩跟前。

    “我们露丝刚刚说呀,她喜欢上了小镇上的一个男孩子。我问她长得帅不帅,她说长得跟维尔利汀姐姐喜欢的男孩子一样帅。”

    “可是露丝根本就没有见过维尔利汀姐姐喜欢的男孩子呀,”她跟那女孩指指路西汀,“这就是维尔利汀姐姐喜欢的男孩子,怎么样,跟他比起来,那个男孩子还长得跟他一样帅吗?”

    小女孩羞涩地摇了摇头,随即凑到维尔利汀身边,跟她说起了悄悄话。

    维尔利汀听完就笑了。

    “露丝说了什么?”路西汀心中警铃大作。

    可恶,难道要有人跟维尔利汀说其实有人比他还帅吗?虽然这件事绝无可能,但是会影响老婆心里对他颜值的印象啊!

    老婆心里怎么能有比他还帅的人!

    维尔利汀笑完了,看他又吃起那莫须有的醋,又补充道:

    “露丝说,她喜欢的小孩长得确实远远没有你帅,这辈子都赶不上你。”

    路西汀松了口气。

    但是维尔利汀又大笑起来:

    “但是她又说,你又没有在她受伤的时候给她擦过伤口,所以在她心里那个孩子还是比你帅!”

    路西汀又左右不了小露丝的心事,小孩子就是这样的,谁对她好谁就长得最好看。知道这点的路西汀,也只好张开双手歉意地对维尔利汀表示他很无奈了。

    抱歉了,你老公在别人心里的颜值印象里没能拿第一。

    维尔利汀悄悄靠近他贴近他耳边说:

    “没关系,你在我心里是第一。”

    小狗就是这样养成的呀。老婆说什么小狗都会高兴,小狗高兴地亲亲老婆的脸颊,小狗在老婆面前摇尾巴。

    “今天晚上要不要在这里住?”路西汀突然问道。

    “可以吗?”维尔利汀对他会提出在这住而感到惊讶。

    不过她确实很喜欢这里。

    盖尔达村又不是没有供外人暂居的地方。

    只是路西汀没有跟任何人说他们会在这里住,姨母阿德莱丝公爵的手下却精准地找到了他。

    他们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凯撒陛下遭到刺杀了。为了确保他不会在威尔凡登的地界出事,您最好尽快赶过去。”

    路西汀皱皱眉。都深夜了,他和维尔利汀都准备休息了。

    在这个时间点上,作为诱饵的“新王”被动手了么?

    “在哪里?”室内光线拂于路西汀的眉头,将他眉间的冷峻与不悦照亮了许多。

    “……就在这里。”那名下属低低地说。

    路西汀转身向妻子,声音轻了些:“我过去一趟,不用担心,会在事情解决完之后回来的。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要晚睡,也不要给任何人开门。等我回来,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那个小点心。”

    他还想嘱咐些这里的灯不好晚上会有点黑上厕所会有点害怕之类的话,维尔利汀却抓住了他的手,目光中满是坚定:

    “我跟你一起去。”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路西汀无法想象自己会把她带到那么危险的地方,要是维尔利汀在那里受了伤出了差错,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一直以来轻快的路西汀,少见地在妻子面前皱了眉。

    他语气冷硬:

    “不行。”

    第25章 金色的狮子加更

    但维尔利汀仍然抓着他的手,神色同样认真:

    “我要去。”

    她要看看,那个新一任的魔鬼到底是怎么死的。他怎么能没死在她最阴厉的毒水中?而是死在这不入流的刀剑里?

    读懂她心理的路西汀慢条斯理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下来,力度极轻而又珍重。

    他对自己旁边的一个手下说:

    “看好她。”

    说完转身离开。

    维尔利汀欲向外走,却被手下伸臂拦住。大门轰地一声阖上,她听见外面正在上锁的声音。

    ——路西汀关了门,还把她锁在了里面!

    “路西汀!”

    维尔利汀愤怒喊道。

    “不放我出去的话,我这个月都不会原谅你了!”

    “总比我这辈子不原谅我自己的好。”

    路西汀的声音在外面透着门远远地传过来。维尔利汀能听出他在远去。

    “路西汀!”维尔利汀奋力挣扎着,连拦截住他的阿德莱丝公爵下属都险些拦不住她。

    这女人的力气怎么那么大!那名属下烦躁地想。

    还有,明明是一个结婚前没什么身份的女人而已,她怎么敢对路西汀公爵那样说话的?

    可是公爵的回复更让他大跌眼球,他竟然没对这女人生气,还说什么“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乖乖,他们贵族的心都给得这么珍重的吗?

    那也不对呀,他们阿德莱丝公爵不就是个风流倜傥花心不已的女人么?他们公爵的家里怎么会出这么个恋爱脑兼情种?

    他说的是庞加顿文么?

    这名吃瓜属下合理怀疑,等路西汀公爵回来后,他会当着他夫人的面在搓衣板上跪下再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正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维尔利汀后退一步挣出他的臂弯,直接撞出窗户冲了出去,几步追上了路西汀。

    维尔利汀的额角撞出血来了。

    路西汀盯着她的额角,面无表情。

    随即从腰侧抽出短刃,向自己的胳膊上扎去。

    ——她维尔利汀要是不足够喜欢他!就看着他这么扎自己好了!

    维尔利汀竟也没拦他。

    她低头看看他冒血的手臂,抓住抬起来,往那带血的伤口上舔了上去。

    轻挑慢捻,温热柔湿。创口上一直有她的温度。她把他的血全舔净了,多出的红色挂在她的嘴角。

    像是她亲自吃掉了他一样。

    “你继续扎啊,无论你扎多少次,我都会把你舔好的。”

    就像他们最开始为彼此心动的那个时候一样。

    她这样无情地说着,揪着他的手腕,抬头直视着他。

    两人在夜风中对视。

    路西汀笑了。

    被自己气笑的。

    他真是拿维尔利汀没办法。

    维尔利汀不足够喜欢他,她对他的爱抵不上她对这个国家的恨。

    有时候他真想把她关进最大最漂亮的房子里,让她一辈子离不开他一辈子也受不到外界的伤害,可他又怕她恨他,他得不到她的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路西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爱她,他本以为自己知道她杀人之后会把她就地正法的,可那时的他却只觉得兴奋。

    对维尔利汀的兴奋。维尔利汀越是狠毒他就越觉得她神秘莫测不可接近,她越是不在意他他越想拼命对她好,想让她看看自己喜欢她,让她软下心来。

    所以在她要逃走的那天晚上他才会迫不及待把她带走,他要让她看看自己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你勾引了就得负责到底,中途逃窜了算什么本事?

    她像个女巫一样,对自己施了昏术。

    维尔利汀也笑起来。她放下他的手,一巴掌打了上去。

    “下次还敢不敢这么做?”

    这么做就能得巴掌了么?

    “敢。”

    又是一巴掌。

    先前困住维尔利汀的属下从屋内走了过来,呆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怎么,他也是这对小夫妻之间play的玩具?

    你们结婚的人都玩这么大的么?

    怎么被骂的是公爵,挨扇的还是公爵啊?

    正在这个时候,路西汀望向了他。眸光中满是不悦。

    “连夫人都看不好,你是干什么吃的?”

    “想骂我就直接骂我,”维尔利汀泼辣地挡在人家跟前。

    “人家听了你的命令办你的事而已,我自己有本事跑出来的,你骂人家干什么?”

    路西汀真是……拿这个老婆没办法。

    他视线悠悠地飘向别处,淡淡不知道对谁说了句:

    “下不为例。”

    就转身向原本的目的地出发去了。维尔利汀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隔着点距离,但又没多远。想讨好地挽住他的胳膊,又怕他得了便宜觉得自己拦她是做对的那一方、地位高了起来。

    这种思绪一直延续到她上车之后。看着他那勾人的唇、坚实硬朗的身体线条,精致冷峻的眉眼,以及结婚后就极少出现过的,那种最吸引她的抗拒她接触的距离感和傲慢感。

    不行!不能亲他!

    不能亲他……亲了他她就会——

    这么想的时候维尔利汀已经扑过去亲上去了。她在这种事上向来主动,没有那种克制自己的矜持感。路西汀被她亲得不知自己现在身处什么地方,换不了气又挣脱不开她,愤怒骂道:

    “维尔利汀,你这个疯子!”

    疯子就疯子呗,如果不是前面有人在听,她现在就想跟他来一发。

    对的,不是因为现在正在办正事的路上才克制的,是因为前面有人在听才克制的。现在办的正事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知所谓,凯撒也可以是他们情趣的一环。

    维尔利汀把他亲软了,看着他在自己身下软弱地颤抖,却又不肯离开她。

    老管事婆婆不是问过她除了复仇还想过什么别的自己的事么?

    刚好,恨燃烧完了之后,她还有爱。

    阿德莱丝夫人在一片火光中等他们。

    不,准确地来说,是等路西汀。

    她淡淡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维尔利汀:

    “怎么把老婆也带来了?”

    知道他们新婚夫妻黏得紧,但也没必要在这种有危险的时候带来吧?

    路西汀掩饰性地将目光飘向一边,轻咳两声。

    “她自己执意要跟来的,我拦不住。”

    阿德莱丝公爵的目光淡淡飘向后面她的下属。

    下属急忙澄清:

    “是我能力不足!没能拦住侄夫人!”

    他现在哪还敢得罪那位夫人啊!

    夫人在的时候,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姨母的目光重新回了过来,认真道:

    “有第一批刺客就有第二批刺客,这里不安全,让她先去安全的地方吧。”

    她目光转向路西汀:

    “至于你,我有话要跟你说。”

    维尔利汀猜也知道是什么话。

    那个旧日的幽灵对现任凯撒下手了,他要现任君主死在威尔凡登的地界上,

    就表明他要对威尔凡登下手。

    他为何下手这么迫切?

    难不成,是马上要投胎了所以急着给下一任继承人铺路么?

    这虽然是诅咒人时才用的话,维尔利汀却觉得这很有可能应验。

    她可不希望那个幽灵这么早死。

    他得死在她手上。

    他得在彻底丧失君主的权威前被她浸在地狱里,承受无休无止的折磨。

    维尔利汀跟着下属踏入远处一座大宅的门。

    她知道,这里有个人今天晚上也可能死在她手上。

    凯撒。

    尽管路西汀和阿德莱丝夫人都叮嘱过她进门之后不要再深入,可她也不会全听他们的。

    刺杀过后这里有专人守卫,是这附近唯一安全的地方。

    可在她来之前这里就有守卫了,他们守卫的又是什么人?

    维尔利汀将手上的烛火灭掉,仔细观察了观察这地方。

    烛火熄掉不会影响她的夜视视力,她的夜视能力本就跟蛇的嗅觉一样好。可是烛火燃起,却一定会惊动这里的一些什么人。

    这里是一家医馆,四处都是圣堂标识和灭菌水的气味。那些致病的让人看不见的东西按标准消杀得很严格,可四处却看不见一个医师。

    是全被撤离了,还是全被……

    维尔利汀希望是前者。

    阿德莱丝公爵可以说是位好领主,在一个地方有莫大危险的情况下,她一定会安排这里的人全撤离掉。

    可她却没有撤离掉凯撒。

    她不会冒着危险忘记这种事。这在目前来说可以说是有最大风险的事。

    除非,凯撒已虚弱到撤离不出来。

    维尔利汀拇指摁在匕首上,无意识拔出一节晶亮的刃光。

    在这里杀掉那个暴君吗?

    不……这似乎不能在她考虑范围之内,把他杀死在这里,就会如了那个派刺杀者来这里的人的愿。

    维尔利汀冷静地走在医馆的露天走廊内,步步无声无息。

    每一间房间都没人,每一间房间都漆黑无比。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可按灭菌水的气味残留,今天早上还有人在这里喷洒过那些东西。

    未亮灯么?

    毒蛇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着。

    有的时候,嗅觉比视觉更加不会欺骗你。

    灭菌水味掩盖着血腥味。可这些灭菌水的喷洒标准是一天一喷的,一天过去,多少已经稀薄了些。

    在这个时候,有人需要最浓的灭菌水。

    维尔利汀顺着灭菌水的清晰味道找了过去,某一个地方这个味道最浓。

    找到了。

    门是半淹着的,或者说进去的人根本没想要掩饰。维尔利汀站在门前,嗅到了极浓的血腥气,单是凯撒一个人根本散发不出这种血腥。

    ——维尔利汀推门走了进去。

    一具尸体映现在她眼前。

    医师的尸体。

    金发君主威目凛凛,手持剑刃,将另一具尸体钉死在墙壁上。见有人过来,如年轻狮子一般的碧绿眼神盯了过来。

    “怎么是你?”

    他讥笑道。丝毫不顾及来人眼神中的道道寒光。

    第26章 手术于草丛中

    凯撒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放下剑,虚弱地坐到一旁椅子上。虽然刚刚遭遇一场刺杀,浑身全被鲜血浸透,但椅子上的他,仍然拥有王者的淡定。

    不用刻意彰显地位,王者的冠冕仿佛天然戴在他顶上。

    “看你的发色,你应该也是想杀我的人之一吧。”

    凯撒轻笑,毫不在意面前的维尔利汀也可能是刺杀者之一。

    他微张了张手,傲慢异常:

    “来,你现在就可以杀我了。”

    面前的女性没有动,只是抬头蔑视冷冷地盯着他,仿佛是要在这里看他逐渐失血而死。她的身姿那么笔直颀长,让人想到最高贵的黑天鹅。

    好半天,从她的唇中,冷冷地挤出几个字:

    “要是你真想死,为什么不让刚刚那个刺客杀你?”

    “那跟我无关。那个医师想救我,我只是让他给医师偿命罢了。”

    他冷眼望了眼地上倒下的白衣者,目光夹带三分厌恶,难得没那么凉薄。

    维尔利汀走到医师身旁,掀开白衣,摸出他腰间藏着的毒针。

    那枚毒针银亮无比,只是顶上淬着纯黑的毒液。被维尔利汀捏着,呈到凯撒面前。

    她开口:

    “医师也是来杀你的,前来刺杀你的两波人没有商量好罢了。”

    “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

    凯撒静默了会儿,那双深绿的瞳,无悲无喜,一点也不为此感到寒凉。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习惯了。

    “你似乎很笃定我会想活下来。”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交叠抵上下颌,毫不在意眼前人,仿佛一只慵懒的金狮。

    接下来的话便如隐在暗处的刀剑,轻柔,而又夹带锋意:

    “就不怕……我活下来之后会如处理刺客一样处理你吗?”

    “既然你厌恶救你的人,那怎么还给医师报仇呢?”

    维尔利汀异常冷静。

    “况且前来参观春日节的人,是会想活到能看到庆典的时候吧。”

    那双眼睛真如能看穿所有人一般。凯撒不悦地轻微向下弯起唇角。

    如果不是现在连刀都握不起来,我一定会狠狠地惩治你。

    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明明是见到他便怕得躲藏于丈夫身后的妇人,却有着如华贵如绿宝石一般的眼睛。为了那双眼睛,任何人都会为她停驻。

    那个时候,她动人无比的眼睛里是否也藏着最恶毒的心?

    凯撒失去了所有力气,长息一声,轻轻闭上眼睛。

    他真的快要死了。维尔利汀看得出来。

    她上前去,解开他深色的皇帝制服。

    血色染赤了他外面的衣服,里面的内衬就更不用说,仅能凭衣角的一点确认原本是白色。

    维尔利汀面无表情,戴上了一旁的无菌手套。这里本来就是医师室,有器械和大部分能用上的东西。

    “到那边的床上,我来给你做手术。”

    他可以死在任何地方,就是不能死在威尔凡登。

    但此时此刻,她可以对他格外残忍。

    “没有麻药,忍着点。”

    手术刀下去的那一瞬间,凯撒冷哼了一声。

    看来他也不是毫无痛觉。

    接下来会痛得昏过去吗?会痛得叫出来吗?会痛得死吗?维尔利汀这么想着,刺在他脊背上的刀就更狠了一点。

    经常自伤的话,想必刀子刺入他脖子里的时候也不会喊痛吧。

    凯撒比她想得还能忍痛。

    “从来没有女人敢把手放在我的脊背上。”他冷冷道。

    “你害羞了?”

    维尔利汀比他更没有感情。

    确实,凯撒确实该害羞。放在他脊背肌肤上的手指跟他那么亲近,他本应在这样的手指底下发抖。可这极类似爱意的触摸却是沾满了血腥的,她的手残暴地在他身上施加了痛苦,而他的血顺她手指一点一点滴到地上,在那黑石地板上开满了恶意的花。

    在彻底将伤口内的刀剑碎片清理干净之前,他遭受的疼痛足够把一个人击毁。

    而缝合的过程,同样漫长而难以忍耐。

    凯撒的血流得很多,好在这里有着血袋。维尔利汀从箱里拿出那两袋血时,它们还是冰的。

    听说人有不同的血液类型,输入跟自己血液不同类型的就会死。这里面会有跟凯撒类型相符的么?

    “喂,给你准备好了的应该就是符合你血型的吧。”

    维尔利汀向后呼道。

    那人没出声。

    死了么?

    她向后回头。

    他正支撑着身体试图从床上爬起来。

    “不用试了,我天生跟所有血型适配。”凯撒望向这边,声音虚弱无比。

    从小他就

    输任何血液都活得下来,他是个极不容易死的家伙,这点在他小时候父皇就知道了。

    所以他才是个能为庞加顿牺牲的王位替代品,这样不容易死的身躯,最适合投进历史中凯撒迭代的车轮中。

    维尔利汀十分冷漠地望他一眼。

    能输就行。

    针头刺破他的肌肤。

    外敷药还没有,接下来她要出去找点药。

    “刺客不会只有第一批的,肯定还会有第二批和第三批。你现在出去,等同于送死。”君主趴在床上,懒懒地抬头说。

    他似乎已经恢复了些力气,流了那么多血还爬得起来,真是惊人的恢复力。

    维尔利汀的脚步止在距离门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窗外的月色很凄美,不知道路西汀那边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流血,会不会痛呢。痛了会有人给他包扎吗?

    维尔利汀一点都不想留在这里了。可是凯撒的话又把她拦住:

    “你真以为外面的守卫能拦住所有刺客?”

    “前一阵子你是见过极黑骑的吧,那种量级的杀人机器,一个队的宫廷骑士都拦不住他的脚步。”

    连路西汀都重伤在那种刺客手底下了。

    维尔利汀静默。

    “……你是说来刺杀你的人里有极黑骑?”

    “谁知道呢。”凯撒不屑地笑。这笑似乎并不是对她。

    维尔利汀掐紧了手心。

    对,他还派人刺杀过路西汀,她差点也死在那里。

    对付这种人……现在除了杀死他之外,她该怎样对付这种人?

    还没想到什么,猛烈光点骤然跳上她的眼间。墙外有极强的火光惊起,有人似乎在墙面上泼了热油,想要一把火把这里烧个干净。

    “着火了!”

    “抓紧救火!”

    隔着一条露天走廊的大门外,门外把守的守卫顿时慌了神。他们纵然训练有素知道现在不应该擅离大门,可火这么旺盛烧得这样迅速,不一会儿就会把这里烧个干净,不去救火显然不是个办法。

    顿时之间,一半的守卫都走了个干净。

    她听见他们着急忙慌去救火的脚步声,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另一方抽走保护人员的计策,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要有人“光临”这里了。

    大火、黑夜、随时可能出现的实力不明的刺杀者,一切都能放大人在面对未知时的恐惧和不安。

    维尔利汀轻轻后退一步,看着窗外那深黑的、在火光映衬下多了几分红的天幕。

    若此时关门,那么她就会冒着发出声音的风险,听力灵敏的刺客马上就能循着声音找来。若此时不关门,游荡在这医馆中如幽灵一样的刺客会挨个找寻这里所有房间,发现这里有异样只是时间问题。

    她毫无声息地后退,想要在后退到一定程度时,拔出将上个刺客钉死在墙上的剑,可是偏不等她这么做,一道剑光向她袭来,亮目刺眼,直冲她眉心。

    ——是从上方屋檐跳下来的!

    在维尔利汀来不及躲闪之时,一道光影已阻挡在了她的面前。剑锋相交,刺耳亮目,凯撒咬着牙,对全身出血的他来说,这一剑刺出的十分吃力。

    “谁命令你进来的。”

    尽管气息不足,但他仍然是唯一的王者。

    “退后。”

    就如仍在命令自己的臣下一般。

    他不知何时拔出的钉在墙上的剑,又不知何时跟在的她身后,总之肯定是如影子一样的跟了,否则凭病床到这里的距离,他不可能瞬间就反应过来挡住那道对她的攻击。

    维尔利汀悄无声息地退后到一边。

    她这才注意到凯撒的剑也是白金色的,月光清辉流拂于耀色剑身,逐渐流转到那枚复杂纹印上。那枚纹印跟路西汀的所用剑一样。

    “陛下,”她听那前来刺杀的人称呼道。

    那人果真听从他的命令后退了。就算来刺杀君上,他用的也依然是敬称。

    没人敢在陛下面前枉顾国法礼仪、敢不遵从陛下的命令。

    他的态度淡漠却恭敬无比:

    “那一位说过,您不会在临死之际还对我们下达命令的。”

    凯撒也许对死亡的阴影持以唾弃态度,毫不畏惧那些指向他的刀锋,也许会哈哈笑着把前来杀他的所有蝼蚁一并斩杀,最后倒在血泊里。可他绝不会在那些蝼蚁冒犯自己时乖乖等着他们将刀架上自己的脖子,更不会命令那些蝼蚁退后。

    今天的凯撒一反常态。

    “真是可惜了。让你们还能活着的人回去告诉他,起码在今天晚上我还不会死。”

    凯撒如视蝼蚁一般蔑视他。他是暴君,暴君怎么会惧怕不如他的所有人?

    所有人,不管是来刺杀的刺客也好,还是身居圣堂顶端的教皇也好,除了跟他同名同姓的人,见到他都必须俯首称臣。

    他的语气跟他的王冠一样,耀眼、蔑视,且沉稳无比。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否也会臣服于其他人。

    “滚下去。”

    赶到围墙内的刺客围成一圈,明明杀人利刃就握在手里,听到这简单几个字后却踌躇着不敢向前。

    最后,最前面那名,也是最开始出现的那名,低声道:

    “遵从您的命令,陛下……那么,知道这件事的其他人也必须死。”

    他意指维尔利汀。

    维尔利汀目光一凛,她可不会坐以待毙。她也会用剑,而且还用得很好。她一瞬间就可以给剑锋完成淬毒,不用割断他们的喉咙,给他们造出个创口他们就能毙命。

    只是还不用她出手,就在刺客在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瞬间,他那隐藏在黑罩下的咽喉就被公爵的箭矢穿透了。

    血色随着他倒下的动作升空。

    维尔利汀心随着接下来的破空声一起冒上喜悦。

    她那刚让他们爱情更进一步的娇夫来了。

    ……来的应该是他吧?总不可能是会用箭的其他人吧?

    不是他的话她会很失落的,她都一瞬间想好给路西汀的奖励了呢。

    她轻抚门框向外探去,晚风吹起她弯绕如河水一般的头发。

    可惜外面的火光和剑光实在太耀眼了,路西汀似乎离这里很远,她看不清。

    接下来必然是一场围剿,维尔利汀收回神色,迅速将面前的门关了起来。路西汀在的时候那些刺客绝不可能盯着她,她不会让那些刺客有任何闯进来的机会。

    金石铿锵,剑鸣刺耳。在愈来愈大的火势下,灰蒙蒙的医馆窗户某时某刻也被映上亮光。

    维尔利汀盯着窗外的火光。

    隐于阴影中的凯撒,忽然在她身后低低问道:

    “不过是前来尽守卫之责的人到了而已,有那么值得高兴么?”

    “那想必平时守卫你的人有很多吧。”

    维尔利汀盯着外面的火光,面色平静。

    “对于我们这些被剿杀的女巫来说,平时是没有人来守护我们的。”

    含着狠毒的斥责。

    凯撒不再发出任何言语。

    直到末尾,才又说道:

    “如果……”

    路西汀急切地推开了门。

    那被冰冷渲染着的眉眼,见到妻子后跃上了几分喜悦。他迫不及待地抱了上去。

    妻子的全身都软软的,没有被鲜血沾染,真好。

    只是今天晚上却让她见到了这么多被鲜血沾染的事情。

    路西汀抬头,跟凯撒望向他们的目光撞上。双方的目光都不友好。

    “……方才西方三百米处有第二批刺客袭击,我救驾来迟了,陛下。”

    他将“陛下”两个字咬得很重很重。

    凯撒对到底有多少人来刺杀他倒是无所谓。

    他挥挥手,“不予追责。”

    只是突然又想到什么东西,嘲道:

    “你的妻子不是怀孕了吗?怎么还能碰那些手术用的药物和东西?”

    他向路西汀表达了两个讯息,一是“我知道你的妻子根本没怀孕”,二是“你的妻子给我做了手术”。

    这可不是拥有君主傲慢的凯撒会说出的话语。换作平常,他应该懒散地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他今天怎么了,有什么资格这么不友善?

    威尔凡登公爵挑挑眉,沉着应付道:

    “无所谓,她今天晚上就会怀了。”

    维尔利汀在出来的路上踢了威尔凡登公爵一脚。

    “平常夜

    里说说就算了,你干嘛把那些话都讲给外人听啊!”

    而且,她很不满他们言语之间隐藏的把她当成所有物的意思。

    路西汀当即下跪认错。

    “我错了,维尔利汀女士。”

    维尔利汀还是不满,“还有呢?”

    “我今天不该用自残来威胁你,不该在上车后还跟你甩脸色,不该违背你的意愿不让你出去……”

    路西汀马上意识到了不对,愤怒道:

    “不对,最后一件该是你向我道歉吧?”

    谁让你这么枉顾自己安全去凑热闹的?!

    维尔利汀缩了起来。

    “最后一件是我不对。其他事你要向我道歉。”

    “我向你道完歉了。现在为最重要的那件事跟我道歉好吗?”

    路西汀面上满是怒色和不悦。他强调道:

    “维尔利汀女士。”

    “唉呀!你凶死了——”

    维尔利汀扑了上去,将他强硬扑进了这条路上的草丛里。

    水润与温暖包裹住口腔,他们之间终于能安静一会儿了。除了偶尔的喘息与换气声,还有那极令人春心萌动的水波声,再没有别的。

    不得不说维尔利汀在这方面也极有技巧,她每次都能把路西汀亲得欲罢不能,然后从他身上抬起身,细细看着他,享受征服了一个各方面都顶尖的男人的快感。

    良久之后,她从路西汀的身上抬起头来。

    “你是不是故意勾引我这么做的?嗯?说话?”

    路西汀抹了把嘴角,那双颜色极浅、不笑起来就会很淡漠的眼睛平静地望着她。对于妻子为何突然学起小流氓的腔调,他也不知道该拿什么应对。

    不过他很受用倒是真的。

    “你亲我也抵消不了你的罪责……”

    维尔利汀又将他的口堵住。

    欠亲欠操的小东西。

    把你的嘴堵住你就不会说话了。

    路西汀被她亲得起了欲望。维尔利汀索性直起身,把自己的裙子撩了起来。

    “要在室外试试么?”

    路西汀看了看两旁,野草遮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有些不安。

    “会有人的。”

    “哪里有人啊。”

    维尔利汀轻轻开口,口吻轻诱,仿佛一只蝴蝶。她是引诱人入夜的女巫,没理由不让人尝试堕落的东西。

    这条野外小路上真的没人,他们就是为了避开剩余有可能存在的人的视线才在这里走的。何况现在已是午夜。

    被她引诱的路西汀犹豫着,还是轻轻向她伸出了手。

    直到群星落下为止。

    “你是一夜没睡吗你?”

    躺在床上的赫妮一勺一勺喝着药,望向床边坐着的她。

    维尔利汀似乎有点疲惫,但正是这疲惫让她看上去变得有些温柔。

    而在赫妮印象中,她是个美丽高贵,绝对不会有所疲惫的女人。

    还有那边的路西汀公爵也是。

    他今天少见地挽起了衬衫袖子,也没有标袖扣,领口那里甚至蹭上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灰。不像是他一个对着装要求必须整洁的人能干出来的。发丝有几丝凌乱垂下,反倒让他变得性感。

    他好像一直在盯着她啊。

    赫妮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她端着药碗左右观察着他们,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毕竟一般人不会像他们一样玩得那么花。

    今天早上维尔利汀从草丛中站起来,既感到疲累,又不想回去休息。

    回去的话肯定马上就倒在床上睡过去了,夜色之前别想醒来,这样会浪费接下来的一整天。

    她提出去别的地方逛逛,路西汀说这里春日节前的花市很不错,维尔利汀说这里离赫妮休息的地方很近,不知昨晚的事她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去赫妮那里看看吧。

    正好她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路西汀边找她那被扯下来不知到哪去了的罩子边同意了。

    他现在还是一直看着她。

    维尔利汀被他盯着,向左向右都躲不开。

    赫妮喝完药,将碗放到一边桌上,眼神亮起,在前几天的担惊受怕后难得地高兴起来。

    “你们知道吗,昨天来照顾我的小护理师跟我讲了这里一个习俗,说是明天晚上春日节庆典前,还会有一个祭神仪式。”

    路西汀迅速担心起了维尔利汀的反应,维尔利汀却微笑着听赫妮讲话。

    不就是提及神明而已,这个虚构来的精神符号在庞加顿是如此随处可见,要是平常听到神明她就要死要活,她还要不要活了。

    赫妮继续讲下去。

    春日节晚会庆典前的祭神仪式,于一年将末的入夜时分举行,仪式开始的前一年,会在一堆适龄的二十多岁女子中挑选一个扮演神明。如果扮演神明的仪式顺利,那么坎特拉鲁郡接下来这一年就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里的领民都信任那个能为大家带来一年丰收的神明。如果神明能出现在一年将启的春日节仪式上,这就再好不过了。

    他们坚信神明一定是女性,所以才会挑容貌最姣好的年轻女子来扮演。那一定就是神明的模样。

    维尔利汀温柔地微笑听着,没感到任何不适。

    最后赫妮兴奋地举起手来,向她发起了邀约:

    “今天我的情况就稳定了,我想去看看那个祭神仪式。”

    正好,那也是维尔利汀和路西汀明天晚上要去看的。既然要跟坎特拉鲁的领民一起参加庆典,那他们就不能不去看这种东西。

    维尔利汀向他示意安心。她没有什么会令她感到冒犯的东西。

    “《统辖者论》上写的,要想管理好一片地域,首先就要获得这里的人的民心。”

    正好明天晚上是庆典,今天这里的领民们就在准备祭神仪式了。各段年龄的女性们都忙碌在一座大屋里,准备着明天晚上要用的东西。

    铜制的水盆是必不可少的,在明天晚上祭神仪式之后,大家会相互履行代表祝福的泼水习俗。

    今天的女性们穿着都很朴素。准备庆典仪式的大屋其实也很朴素,跟昨天去的黑发女人们聚落的大屋没有什么不同,也许这里的风俗如此,聚集用的大屋都是这样形制。

    在这里,维尔利汀见到了那位明天晚上要扮演神明的女子。

    令她感到惊讶的是,这里的领民挑选的扮演神明的女性——

    ——是一个黑发女性。

    一踏进准备的大院中,便看见一个年轻女子忙不迭地被一个婶婶拿铜盆追赶着。

    “啊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在仪式前试图偷穿那件只有神明才能上身的衣服了!”

    “你饶了我吧!胡妮莎婶婶!”

    “你还说!你说说,你在今天之前都偷穿那件神衣多少次了!”胡妮莎婶婶手下不留情,终于将那铜盆不轻不重打到了被追赶女子的屁股上。

    “在仪式之前被你穿烂了怎么办!那种材质的衣服,知不知道很容易就会被穿出口子啊!”

    “啊——我知道错了嘛!”

    直到看到有外人进入,那追赶着的两人才抓紧收起了姿态。

    “公爵大人。”年长者明显是认识路西汀。他几乎每年都来坎特拉鲁郡探访。

    而另一边,维尔利汀见上了那位被选为神明的少女。

    不被长辈追逐着的她,其实是有点矜傲的样子。

    “你就是新来这里参观的公爵夫人?”

    她从上至下扫了维尔利汀一眼。

    “嗯,身材不错。”

    第27章 忘却神明新神的雏形

    维尔利汀低头看了看自己。

    ……嗯,确实很不错。

    倒不是说是令男性喜欢称赞的曲线丰满、胸大臀肥那种,而是头身比优越,身形颀长。即使早年没有太注重营养,也长成了高挑的个子。

    对面那女孩子伸伸手:

    “我带你去参观里面。”

    眉头

    微微上挑,像在说“我请你来做客。”

    维尔利汀跟她一起进到院子里面。

    这个女孩子叫黛拉,条件优越,虽然是黑发女孩子,但是剿杀令下来后就跟父母一起到了这里来。她来到这里后完成了所有学业,现在是镇上小有名气的医生。

    这里的女孩子们也都跟她玩得很好,黛拉一进来,原本各忙各的女孩们都过来纷纷打趣她。

    “你又被贝鲁娜婶婶骂了!”

    “黛拉啊黛拉,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惹怒我们这里的大婶婶呢?”

    黛拉吐了吐舌头,表示对她们的打趣不予在意。

    宽容大度,是神明扮演者应有的美德。

    “只要贝鲁娜婶婶还没用番茄砸我,我就还是她喜欢的小孩!”

    说完,转头对维尔利汀说:

    “我带你去看看那件神明的着装吧。”

    她用的词很讲究,没有用“扮演神明时要穿的衣服”也没有用“明天的庆典服饰”,看得出这里人对于扮演神明的仪式都很重视。

    “真的能去看它么?”维尔利汀目露惊讶。在这种重要程度的仪式下,它现在应该被封存起来,严禁任何人参观了才对。

    “没关系。衣服做出来不就是让人看的嘛。”黛拉对此毫不在意。其他人也不会抵触她去参观。

    “况且,除非皇帝来的话,你应该就是这次春日节上最重要的客人了。”

    维尔利汀不再拒绝。

    那套本应放在明亮殿堂中央的装束现在就放在这座屋舍里。坎特拉鲁郡的这座城镇没有什么过于富丽堂皇的房子,哪怕规制再严谨,入了乡就得随俗,这里人住什么地方,它就住什么地方。

    不过,存放“神明装束”的也是这座房屋中最重要的一室。

    维尔利汀绕着它看了看。先前听那位婶婶追黛拉时说它的材质很容易被穿坏,还以为它是纸一类的东西做成的,如今看来却不然。

    神装的主体是一件绸缎长裙,珠光色泽的面料,配上扮演神时要搭在肩膀一侧垂在另一侧的缎带,整套套装神性具足。

    婶婶说它容易被穿坏,是因为细腻绸缎的面料确实在上身之后就容易被勾出丝来,而为了赐福的好兆头,明天仪式上这套装束最好不要有一丝漏洞和瑕疵。

    黛拉说,明天仪式上扮演者还要挥动赐恩的柳枝,头上还要戴象征和平与安宁的桂叶环。

    维尔利汀平静望着这套象牙白的长裙,目光透过它,看向那个背后并不存在的神明上。

    “好看吧?”

    “好看。”

    “那当然,根据我的尺寸量身定做的呢!”

    身旁年轻女性突然道:

    “你要不要试试这套装束?”

    “我?”上一秒还接她话的维尔利汀感到有些诧异,“为什么让我去试它?”

    “因为你很适合它啊。”

    黛拉抱臂,心道面前女性真是世界上最适合任何华贵衣服的人了,她光站在那里就像一位神明,连面前这套春日节装束都只配做她的陪衬。

    美人就该配最漂亮的衣服。哪怕这套衣服原本是为黛拉自己准备的。

    维尔利汀笑着摆了摆手。

    “不了,我讨厌这套装束代表的东西。”

    在黛拉看不见的地方,她望向这套衣服的眼神满是阴鸷和厌恶。

    ……她讨厌它背后的神。哪怕这些年已对听到“神明”这个字眼并不在意,她在内心里还是真真正正地厌恶祂。

    那种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的东西,就该被扯下来撕碎。

    “我也讨厌神。”黛拉盯着那套衣服,平静道。

    “可我从小就是从坎特拉鲁郡长大的,对我来说,完成这里节日重大习俗的重要程度,已经大于我对它的厌恶了。”

    维尔利汀笑。

    “你好像一点也不怕我。”

    就连称呼她的名讳,也是直接称呼“公爵夫人”。

    “有什么,我称呼公爵也是直接称呼公爵。”黛拉无所谓地张了张手,“要是你们真那么容易生气,就不会跟这里的乡民那么和谐地相处了。”

    这年轻的女孩子虽然是心高气傲才这么说,不过她说的也都是真的。

    其实跟这里乡民和谐相处的是路西汀,他每年都来这里。坎特拉鲁郡的郡民提及这里的公爵时,都说他是能随便搭话的容易相处的脾气。

    维尔利汀又想起先前公爵府中年长女佣提起过的他不爱跟别的贵族相处的傲慢脾气来。

    你这容不容易相处还是挺有弹性的嘛。

    黛拉问她:

    “你明天可不可以在人群的最前排看我跳舞?”

    维尔利汀答应。

    “好啊。我带我的朋友一起去。”

    赫妮也想去参观春日节的庆典。今天傍晚,维尔利汀带她一起去了盛典前的集市,陪着她买了好多东西。

    回到赫妮休息的暂居处的时候,维尔利汀注意到她买了好多干红枣干和黑芝麻。

    赫妮把装着干枣干等大包小包的袋子打开递给她,“看你脸色这么白,先前肯定是气血不好。来,这些东西能补补你的气血,回去把它们煮进汤里,一定要多吃。”

    维尔利汀心里一暖。她握住赫妮的手,包着她的手搓了又搓,把她们的手都搓热。

    “明天我带你去看庆典。”

    第二天的准备庆典时的人们尤其忙。大家都出了家门,去搭建神明降临时跳舞的台子,整条街上全是忙碌而带着欢笑的镇民,还有一些人把水盆也端出了家中。空中飘着散开的彩带,其中还有些是维尔利汀昨天跟黛拉一起扎的。

    白天照旧是节前的热闹准备活动,小吃摊子摆满了一条街,路西汀大包小包帮两位女士提东西,两位女士走在前。

    路边有匹俊气的白马,高大无比,是今晚庆典上装饰用的。可是拉着马的小伙子驯服不了它,它总是桀骜地扭头喷气,拒绝着跟随别人的步伐。

    路西汀扭头对维尔利汀说:

    “要不要试试骑马?”

    维尔利汀犹豫了,“我能骑马吗?”

    “我带你骑。”路西汀笑。

    “保证你不会掉下来。”

    他跟那边的负责人说了两句,负责人欣然同意他把马牵了过来。

    那匹白色的骏马先前还桀骜不驯,可在路西汀手里却很温顺。

    看来你也知道谁不好惹嘛。维尔利汀摸摸它的额头心想。

    马儿也是乖乖让她骑的。马鞍很高,上马有点费力,路西汀扶了她一把,她才勉强把另一条腿也跨到了马上。

    到了马上才知晓,这匹庞大的兽类有多么可怕,它只是低一低头,维尔利汀就感觉自己要摔下去了。实际中的骑马跟想象中的骑马是完全不同的,别看戏剧画本中的骑士骑马是多么的容易,亲自上马后才会发现这种兽类会有多么难驯服。

    “别怕。”

    路西汀在她后面帮她调整了姿势,让她的双手紧紧抓住马绳。

    维尔利汀艰难地做好准备。短促而有力的指令声后,骏马开始向前奔跑。

    她的手心紧紧地捏了起来,颠簸感让她想要喊出她不想骑了她要下去,马背是那么的高奔跑起来是那么的不安全,要是摔下去肯定会非常痛。只是正想要开口的时候,却意识到路西汀的手臂就紧紧地依在她两侧,她绝无摔下去的可能。

    维尔利汀放了些心,专注于马背上的眼前。她的后背紧紧贴住身后人的胸膛。

    他像是最英俊的王子。

    哦不,他是公爵。

    骏马只跑出了一段距离,没有出这条长街。也没有跑得很快,路西汀刻意控制了它的速度。只是维尔利汀的手心却冒出了汗。不出这条街的尽头时,骏马终于渐渐停住脚步。

    维尔利汀劫后余生地喘气了一会儿,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转过头来,轻轻地靠向他。

    “骑马跟骑你,完全是不同的。”

    “……”

    前面的马儿重重喷了口气,似是感受到了骑它的主人的局促。

    赫妮总觉得他们回来时更黏腻了,这对夫妇简直无时无刻不在一起,而且比起维尔利汀不想离开那位公爵,更像是公爵更离不开她。

    他简直跟无时无刻不想黏住她一样。而在一个月前,他们还是生疏的公爵和堂嫂。

    日落时分,维尔利汀推着赫妮来到了庆典活动的前排。

    黛拉还没换上那套神装,丰饶节的女神不会在仪式开始之前出场。她忙前忙后在庆典的节台附近打招呼,其中对应她邀约来的维尔利汀最为热情。

    “这位是?”

    赫妮坐在轮椅上,对她来说又是没见过的新面孔。

    “是我的朋友。”

    赫妮同样对她抱以微笑。节日庆典现场肯定会很挤,维尔利汀特意推了轮椅,确保她不会被挤到。

    看庆典是赫妮的强烈愿望,这是在满足她愿望的前提下最稳妥的方法了。特别是维尔利汀抢到了前排位置,她怎么说都要来看一看。

    赫妮早在休息处被憋久了,那里临近医馆,全是不好闻的灭菌水味,房间除了白色床单就是冷冰冰的医用道具。怀孕的日子也不好受,要是再不出来透透风,她真要委屈死了。

    “好吧,我可以带你去,不过你要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维尔利汀如此威胁。

    赫妮也确实老老实实这样做了。三位女性在那里热情地交谈,两位女性都穿了显眼的白衣,维尔利汀穿低调的黑色。热闹的人群看见有孕妇在,也都没有上前拥挤。

    只是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暗处,不怀好意的人躲在能看见那里的墙缝阴影里,对另一人说:

    “看见那个穿白衣服的了吗。”

    “她今天居然出来了,这里人这么多,不好下手吧。”另一人低声道。

    “这有什么,等她俩落单了不就行了。”

    前一人转过头,恶狠狠地盯向节日庆典中间:

    “等她落单了,就马上按那个人的话做掉她。”

    “那另一个人呢?”

    “——另一个人也一起做。”

    祭神仪式马上开始,黛拉转身又马上回头,眼里满是神采:

    “我马上就要上台了,看我在上面跳舞时可要给我加油啊!”

    她马上去换上那套白绸缎制的女神衣裳。刚认识的两位朋友都微笑着看向她。等出了更衣处后,黛拉就不再是黑发姑娘,而是暂时变成了丰饶女神。

    只是这时,却有一人装作不经意地狠狠冲向她们,撞开赫妮的轮椅,身躯用力地撞在赫妮肚子上。

    “唉呀,我真是不经意的,对不起!”

    赫妮痛苦无比地惨叫了一声。维尔利汀拽起闹事人的胳膊把他扔开,马上去查看她的情况。

    “还好吗?赫妮!”

    赫妮呜呜咽咽着,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

    本来就是长期受惊吓后的虚弱状态,现在又被故意撞了,她的情况可以称得上糟糕。赫妮捂着肚子,面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褪得毫无血气,额角冷汗流出,发丝被黏得丝丝缕缕贴在她脸上。

    怎么会有人在庆典上找事?!

    维尔利汀推起她的轮椅就要走,焦急无比。“抱歉了黛拉,我们得先去找医生。”

    “——不!我过去,你留在这里!”

    黛拉马上去查看赫妮的情况。

    赫妮的身下出了血,她怕是马上要生产了。

    黛拉上前摸了摸她的胎心。胎心跳得很快,不是一个健康的状态。

    她抬起头对维尔利汀说:“这个时间点上附近哪还找得到医生啊!我必须过去给她接生!你留下来扮演神明,祭神庆典上不能没有你。”

    维尔利汀眼睛微微睁大。

    黛拉放弃她辛辛苦苦准备了一整年的祭神仪式?

    就在昨天,她还跟自己说她刻苦练了大半年的祭神舞蹈,从早晨练到傍晚,练到掌心发白,练到天际发亮,在一遍遍晨曦的催磨下,脚掌和握柳条的手指都起了茧子。

    扮演神明的机会甚至还是她在上个春日节庆典后主动举手争取的,黛拉跟她讲,那时她高兴得发疯了。

    现在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春日节上“神明”没有来,整个郡的郡民们心上都会起一个结子。神明没来代表着神明没有护佑他们,这种心结会伴随他们一整年。

    维尔利汀转了回来:

    “我也懂医术,我可以去帮她,你留在这里!”

    “不行,你哪接生过几个人啊!这事还是我干得比较多,就交给我来吧。”

    黛拉从抽出腰间抽出手套戴上,她居然随时随地带着医师手套。

    她代替维尔利汀接过轮椅,为了让她放下心来,还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放心吧,我可是专业的妇产医师!”

    对于黛拉而言,春日节庆典祭神仪式的意义不会比维护产妇生命健康的意义更重要,如果象征丰饶安宁的春日节带不来生命的安宁健康,那么这个节日将毫无意义。

    维尔利汀这才想起来,她昨天就说过她是妇产方面的。

    她很冷静:

    “那我也可以一起去帮忙,现场还有其他适龄女子,她们中也可以有人去扮演神明。”

    “她们不可以。扮演神明的衣服是量身定做的,只有你的身材跟我最接近。而且,‘神明’对于外观的要求很严格,历年都是郡民选出的最漂亮的女孩子,现场只有你最符合要求。”

    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黛拉没有时间了。她凑到维尔利汀身边,压低声音说:

    “是圣堂在上个春日节时指定要让黑发女人扮演神明的。他们知道这里是黑发女人的聚集地。”

    “除了你之外,再没人能办到这件事情了。”

    说完加紧带着赫妮去了她的医疗所。维尔利汀在原地一时恍惚。

    圣堂知道坎特拉鲁郡每年都会举办春日节庆典,所以特地在这个节日提出这么不合理的要求。他们知道一个乡村郡没有得罪他们的能力。

    没有人敢反抗。所有人都只能咽下尊严听从他们的计谋。

    ……她们这些人又被轻贱和戏弄了。

    黛拉未必真的喜欢扮演神明一角,但她那么聪明那么高傲,怎么会不知道必须有一个黑发女人主动走上那位置呢?

    为了让担心她的人对她不再那么担心,怎么会不扮演出一幅喜爱的样子?

    其他黑发女性皆因为这个饰神仪式而拒绝出席庆典,她们之中没有人会乐意接棒扮演神明,而若是强拉她们出来,无异于用钝刀子切割她们的心。

    如黛拉所言,除了维尔利汀之外,确实再没人能办到这件事了。

    其他人见饰演女神的黛拉临时离开,纷纷放下手中事往这里涌了过来。故意撞人的挑事者见场面大乱,顿时抓住机会往人群中钻去。

    他想跑。可惜没跑几步,后背衣服便被人用暴力揪了起来,整个人都被摁倒在地上。

    路西汀面色不悦对那两个属下说:“看住他。”随即向维尔利汀那边赶去。

    他不过是一时不在,现场居然出了那么大乱子。

    只见镇民们围住中间的黑发女性,纷纷道:

    “维尔利汀夫人,那衣服要不要让人临时再改改?”

    “就这一时半会儿能改出个什么呀!要我说,把圣堂来的那两个绑了,挑个身材跟黛拉差不多的上去得了!还故意让什么黑发女人上去演神,他们简直欺人太甚!老子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唉呀你瞎出什么主意……虽然这主意确实合人心意……怎么还有提出让那

    个故意撞人的上台谢罪来代替祭神仪式的?这节日还过不过啦?!”

    “维尔利汀夫人,黛拉那丫头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您就先替她上去一会儿吧……”

    现场一锅乱麻,好好的节日气氛被破坏了个干净。路西汀正欲维持秩序,突然听见有人要求维尔利汀去扮演她最厌恶的神明,眉头皱了皱,直接拒绝了他:

    “不行,我太太是神的受害者,她……”

    维尔利汀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路西汀转头一看,她正用最坚定不移无可改变的目光望向他:

    “不,我要去扮演。”

    为了镇民的和谐,为了镇民接下来这一年的安宁。

    还有黛拉和其他一起想保护这个郡的人的心愿。

    为了所有人能过个好节日。以后再提及这一天时,想到的不是这是纷乱的一天,而是有神赐福的一天。

    为了现场的不安、慌乱、愤怒能被平息,原先的节日气氛能够回来。

    那么她现在就不只是黑发女人维尔利汀,而是坎特拉鲁郡的领导者。

    维尔利汀愿意为了领民们在这一年都安心而亲自走上神台,扮演能给他们带来安全与幸福的神明。

    “《君主论》上说过,要想管理好一片地域,首先就要获得这里的人的民心。”

    真正的神明,在有能力作出改变的人当中。

    维尔利汀在中间高举起手。那个过去被神明排斥的黑发女人在中间高举起手。

    手拿柳枝头戴桂叶,她是与以往完全不一样的神明。领民们围在她身边唱歌,为篝火旁的桂叶女神拍手叫好,连从瓢中泼洒的水液都渝溢着欢笑。

    她的舞步与过去的“神明”完全不一致,但同样神性且震撼人心。两旁摆着盛满水的铜盆,桂叶女神在舞步中拿柳条挥水洒向两边人群,为他们进行赐福。

    一时间晶莹满天,在火光的映衬下,每一颗水珠都闪闪发亮,沾满了神的光辉。

    郡民们欢呼着望向他们的领导者。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觉得——

    ——新的神明降临了。

    祭神之舞的时间不会很长,路西汀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瞬间,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摇曳、威仪、却又处处充满光和慈爱,维尔利汀今天全身都在散发着光辉。

    她是世界上最为美好的人。

    骤然之间他感觉到了另一道视线。凯撒也在现场。这个他刚刚离开就是为了应对的麻烦还没走。维尔利汀说过他会昏睡好几天,可今天他就照旧出现在了公众视野中。

    不,或许没被任何人看见,只是隐匿在至深的暗处。

    暗处中的凯撒也在注视着维尔利汀。

    他的目光不曾移开,全集中在那跳舞的发光的神明身上。直到身旁侍从询问他:“陛下,春日节按规定也是神之子的诞日,应圣堂那边的邀约,您今天要不要赶回去……”

    “他的生日关我何事?”

    金色的皇帝照旧不给任何人面子。他的眼睛还映照着中间的流转光辉。

    “不过,我确实会在今天晚上回到王宫。”

    这便是维尔利汀救他的代价。她说过,“我可以让你活下去,但接下来你将不能在威尔凡登的地界上逗留。”

    暴君不向任何人轻易作出承诺,但他向来守信。

    他会离开威尔凡登。

    只是他现在想一件事——

    路西汀注视着篝火旁的仪式,敏锐感官忽地使他察觉到一道视线向他投来。他向那从不可忽视的危险之地望去,撞上凯撒阴阴的目光。

    凭男人的直觉,路西汀危险地眯起眼睛。

    维尔利汀仪式结束,拒绝了镇民的热心留席邀请,匆匆往黛拉的医疗所赶去。

    路西汀跟在她身边,“别担心,我派人去她们那里保护了。”

    至于那个故意在庆典上撞上孕妇的人?看守他的两个人早耐不住性子把他狠揍了一顿,鼻青脸肿,脚也折断,保证逃不出去,更别提还有那些知晓他恶劣事迹后愤怒加身的镇民,等着他的只会是更猛烈的一波怒火。

    维尔利汀希望赫妮一切安好,医生和守护的人都在,惹事的人别想那么轻易地接近她。

    只是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始作俑者竟然这么无耻。

    黛拉护着床上生产的赫妮,恶狠狠盯向中间那身份尊贵却毫无人性可讲的贵族男性。

    “你们要干什么!”

    温尔曼子爵慢条斯理脱下自己的白手套,走上前去看看那女人,却被一道出鞘刀光拦在产床前。

    穿制服的伊恩佐将阻止子爵接近产床的黛拉挡在身后,面色眼神都不善。

    “我不过是来接我的妻儿回家而已,凭道理而论,你们有什么资格阻拦我?”

    可是这里谁还不知道他那无耻的嘴脸?

    赫妮在床上极痛地呜咽着,对痛苦和危险的感知使她疯狂想远离这个男人,偏偏现在是她最虚弱的时候,移动不得,只能凭床前的医生和守卫来守护她。

    温尔曼子爵这次带来的人很多,似乎是铁了心要带她回去,凭面前这几个守卫,还远远不够。那些身材魁梧的打手都聚集在这小小室内,沾血沾惯了的他们此时毫无廉耻地打起了医疗所里一个虚弱产妇的主意。他们的主子更无耻,召集这么多人来为难自己曾经的妻子。

    温尔曼子爵皱眉望了一眼守护赫妮侍卫胸前的印记,那是威尔凡登地界统领者的公爵印。

    “哼,没想到你找来保护你的人还挺不简单。”

    正因为有跟公爵相关的人在她身边,所以这女人即使被撞要生产了之后也没落单。

    那人之后还可能过来。他没什么时间了,得赶紧带这个女人离开这里。

    “让他们都让开。”温尔曼向他的手下吩咐道。黛拉死死拦在病床前,伊恩佐比她更靠前,只要那些打手敢靠近,他会眼都不眨地砍掉他们几个人手。

    ——但人这么多的话,总有人能抓住他的空隙把病床上的赫妮抱走!她现在这么虚弱,没有医生给她接生的话,说不定会在恐惧加持下死在路上。

    打手忌惮着他锋利的刀刃而不敢向前。伊恩佐也不敢枉然进攻,他一出去就会有人钻空子来抢床上的女人。

    在一片僵持之中,赫妮痛苦地叫出声来。她快要难产了。

    第28章 惩戒碾压

    黛拉马上准备热水和器械帮她接生,那一边的子爵走过来,被她怒骂着滚出去。

    “滚!你要是在我这里让我的产妇出什么事,老娘追出去也要割烂你的喉咙!”

    愤怒的黛拉高举起剪刀,将银光闪烁的锋锐尖端指向温尔曼。

    医疗所的冷光流转在剪刀刀身上,只要对面那男人再敢靠近,她就用这把武器让他身上鲜血飞溅。

    赫妮还在那痛着呢,那个没人性的男人之前让人撞她,打定的就是让她流产的主意,只是没想到现场有医师,她会被送去产房罢了。

    然而尽管黛拉拦了,温尔曼却毫不在意她。他同样也不在意妻子的痛苦。

    他甚至讥讽道:

    “你有什么理由拦我?你这样不知好歹地不让我接我妻子回家,只要我告你到圣堂那里,你免不了遭个几年牢狱。”

    “少拿这个来唬我!没有一个男人会在妻子生孩子的时候非逼她离开产房不可的,你分明是想让她死!”

    “那又怎么样呢?”温尔曼面露不屑的笑,他不顾黛拉剪刀的威胁慢慢靠近上前,压低了声音道:

    “你认为你到圣堂那里告得了我?”

    黛拉面色十分不好。

    的确,在圣堂面前,她们这些小人物是告不了这些大人物的。黛拉虽然家境不错,家里还让她成为了难得的能读书的女人,但面对这种贵族阶层时还是太微不足道了。

    甚至都不会到立案那一步,在她来到圣堂公证处讲清自己意图的时候,圣堂就会把她赶走。

    而现在赫妮正在宫缩,她痛得甚至分不出神去应付外面的一切。

    这个时候她们又能怎么办呢?没有为她们发声的人,她们就只能承受被欺压的痛苦——

    “她让你滚出去,你耳聋了吗?”

    穿过医务室内屹立着的一群壮汉打手,一个黑发女子带着风声从外面走了过来。

    温尔曼子爵面上出现被打断的不悦。他转过身去,没好气道:

    “又是谁在打扰我接我妻子回家?”

    维尔

    利汀没管他,径直走到赫妮床边,跟医师一起把她的床推了出来:

    “换到里面的房间就好,外面不用管,交给我来收拾。”

    黛拉安心点了点头。

    温尔曼子爵对这一行径乃这个走进来的黑发女人都感到非常恼火。这个黑发女人用的是“收拾”这个词,对他这贵族来讲已是大不敬,她哪来的能耐来收拾他这种人物?

    “我让你们不许走!听到没有……”

    维尔利汀转身一拳猛掼到他面上。

    跟“巴掌”不一样,“拳”一向是比较有力道的。身材修长体态健硕的子爵直接被她打得往右酿跄,直到直起身来后,都还不可思议地捂着自己的脸颊。

    面上传来一道温热,手掌抹上,手心也变得温热湿润。

    他被打出了鼻血。不,不只是鼻血,从维尔利汀的视角来看,他的嘴角也被她打破了,浅薄的嘴唇上,点缀着明晃晃的口子。

    这种贱畜就该得到这种教训,不给他一点苦头吃,他是不会知道廉耻这二字该怎么写的。拳头就是要打得痛,才能让那些人明白谁到底才不好惹。

    温尔曼子爵低头抹了下嘴唇,看了看上面的鲜红痕迹。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人敢打他。

    他用最粗俗的语言低骂一声,向其他手下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绑起来,打断腿丢进河里!”

    可是现场却一片寂静。其他人都没有动。明明听到了他的命令,却迟迟都不肯回应他。

    温尔曼子爵方觉震惊地回过头,往两边看看,那些身高体壮的打手一个个都静止在原地。

    “都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绑起来!”

    打手们静默不语,甚至有人开始离屋走出去。随着第一个人的开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跟着退出。

    要钱还是要命他们还是知道的,这一单的钱拿不到就拿不到,但惹了这片地界的主人可是有被沉河的风险。

    温尔曼雇佣的打手全是这片地界上本地的,他们认得那黑发女人胸口前别着的标记,那是威尔凡登的主人才会有的标记。

    也就是被打急眼了的温尔曼子爵,才会第一时间内没发现她的徽标。

    “你要把谁绑起来?”

    在打手们全部离场后,门口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低沉凛冽,明显带着不悦。

    路西汀进场,先看到抱臂站在那里的维尔利汀和一脸怒容的温尔曼。

    他丝毫没有停顿地走到了维尔利汀身边,把自己的深黑麾氅脱下来披到她肩上,低缓柔和道:

    “最近外面又开始冷起来了,你怎么不穿衣服就走?”

    路西汀走得没有妻子急,刚刚安排完外面的一些东西方才进来。没想到进来就听到那种让他恨不得把在场另一人碾碎的东西。

    眼见着最高级的行政官也来了,温尔曼一抹唇上血迹,收拾好仪容,向他告状道:

    “公爵阁下,这个女人刚才冲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地辱骂殴打我,就算她是您的情妇,这也太可恶了!”

    他还是看得出这女人跟公爵有点关系的,不然路西汀不会关切到进来不问任何事就给她披衣服。但他们的关系不会密切到哪里去,那个女人是黑头发,黑头发的大多为贱籍,怎么配当路西汀的妻子?顶多混个情妇的身份待在他身边罢了。

    公爵不会为了一个情妇就对他的领臣加以为难。

    谁料路西汀听到他的话后皱起了俊秀的眉头。

    “什么情妇?我哪来的情妇?”

    他根本没理会他,先低头跟那女人解释道:

    “亲爱的你别理会他,他瞎说的,我清清白白,你都验过我了。”

    维尔利汀听得无语望天。

    温尔曼子爵:“???”

    他回过神,继续追加道:“您肯定是被她蛊惑了,里面被困住的女人是我的妻子,我今天一定要……”

    响亮的一声刀剑破空声,后面的伊恩佐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伊恩佐响亮道:

    “你冒犯夫人还不够,还敢造公爵的谣言!”

    “依照庞加顿对最高级领主的维护法,你现在就应该被关进该领地的大牢里了!”

    不得不承认他先前虽然不认可维尔利汀为公爵的夫人,但这个理由在此刻真是——意外的好用!

    某地领主污蔑更高一层领主是大罪,甚至会受到王廷的惩罚。

    温尔曼子爵不可思议地望向对面。

    关什么?关谁进去?

    有没有搞错!路西汀为了一个情妇跟他撕破脸?他们这些贵族阶级生来不就应该彼此维护的吗?!

    谁料路西汀跟那女人低声说了几句话,扬了扬手,属于他自己的下属进了医疗所,把温尔曼架了起来。

    “——不!”

    温尔曼被强硬摁跪在地,剧烈挣扎着:

    “公爵阁下,我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我只是说那个女人!”

    跟妻子说完话的路西汀,终于有时间分给他一眼。他嫌恶地瞥向地上人:

    “哪来的野狗,也敢对我夫人用出那么粗俗的称谓。你的家长真该对你加以教育,而不是放任你在这大施不敬之言。”

    用乡间那种让人易懂的话翻译过来,就是“你不要狗叫了”。

    温尔曼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直到刚刚路西汀说完那番话,他才发现了一点苗头——

    ——什么同阶级的维护?什么为了公义而来到这里?

    他不过是路西汀当那女人舔狗的一个工具罢了!

    “把他带下去,没有额外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

    路西汀的下属真的不顾他的贵族身份而把他拖了出去,任他再怎么强调自己的身份也没用。纵使他是统领一地的子爵,可在这种比他大得多的公爵面前,仍然毫无手段可施。

    就像他碾压无助的平民一样,维尔利汀彻底碾压了他,甚至让他来不及讲出任何道理。

    “等你有空闲之后,可以亲自去处置他。”路西汀抱抱维尔利汀的肩膀。他怕她生气。

    “现在还是专注于更重要的事情吧。”

    那个始作俑者走之后,只有维尔利汀最关心的朋友才能减轻她的怒火。

    维尔利汀担忧地向另一室望去。在他们处置温尔曼的同时,赫妮已经很久没有发出了声,不知是是在用力,还是已经……

    失去所有力气昏了过去。

    她担心得很,想要进去看看,又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产妇的痛苦只有她自己才知晓得最清楚,只要里面的黛拉没说她遭到了难产之类的问题,那么维尔利汀除了站在外面给她加油外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她偶尔也能听到,黛拉那个聪明姑娘在里面的指导声。

    “好……不要大叫,大叫会让你流失很多力气……”

    “深呼吸……很痛吗?很痛我可以给你翻个身,侧卧位可以让你的痛苦减轻一点……”

    赫妮的孩子称不上是极危早产,她现在已经接近足月了,风险还是有,但是不像六七个月就出生那样让人难以接受。

    维尔利汀本能性地去关心她的安危。

    好在虽然被故意撞了,但她始终没有难产。在等待她生孩子的期间,维尔利汀开始思索起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温尔曼怎么处理?

    如果放任他不管或者处理轻的话,他肯定还会去找赫妮的麻烦。她以后要回公爵府,赫妮回她自己的领地,短时间内肯定联系不上。

    要是处理重了,温尔曼又必不会甘心,肯定去向圣堂举证她破坏一个地方领主的家庭,圣堂会对她展开调查,这样她以前害死庇安卡的事情难免会牵扯出来。

    到这里,维尔利汀不着痕迹向外望了一眼。

    路西汀为了回避已经出去了,他的视线放在了另一方向的远方,难得的没有黏在自己身上。

    ……要是他知道当初确实是自己害死了他堂兄,对自己

    的感情还会始终如一吗?

    维尔利汀不敢承认,她现在确实有些不敢想这个问题。

    路西汀对此的态度也很模糊,他很多次无意识的反应都透露出他对此事知晓,但维尔利汀不敢去相信这个判断。经年累月的经历告诉她,不要全心去信任另一个人。

    更何况她现在很喜爱他,她对他的喜爱也会加深误导这个判断,恋爱信号会不断催促她、反复放大那个人的好,逼她去自我洗脑产生出一种他爱她到即使知晓她戕害堂兄也毫不介意的错觉。

    但她不会回避的。

    绿色的视线变冷了一瞬。

    维尔利汀还没变成一只倦猫。

    她回过头去,殊不知在回头的一刹那,路西汀又瞬间将视线转回了她身上。

    瞒过他的小紫罗兰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可不能让她知道他一直在盯着她,不然会被认为不够绅士。

    公爵收起在旁人面前的锋芒,偷偷盯着她。像只觊觎蜂蜜的小蜜熊。

    她现在在想什么呢?不会还在为刚才那个不识相的东西而生气吧,早知如此,就该让她先打一顿那个家伙。

    是在担心里面的朋友吗?不要紧,原先镇上被转移走的那批医生也被他调回来了,她的朋友要是出事的话,可以随时叫他们一起过来。

    还是说……在想一些别的东西?

    她现在还在为庇安卡给她带来的阴影而做噩梦吗?要不找个时机告诉她,他已经全知晓她过去的事情好了。

    他要完全抹除庇安卡在她心里留下的所有痕迹。路西汀知道她很讨厌庇安卡,从他们离开唐克纳顿以后,她完全没有提过一句那个人。

    庇安卡根本算不上她的前夫,不过是她一个为了复仇而接近的仇人罢了,他才是她第一个丈夫。

    他才是那个占据她心里全部位置的人。那些什么阴影和什么过去,全都要被他统统抹除掉。

    维尔利汀再回过头去看他时,他正在对她微笑。

    正在这时,赫妮的孩子生出来了。医师给她拍掉堵住肺部的黏液,逼她发出人生中的第一道声音。

    维尔利汀过去看,是个小小的女孩。

    她走到赫妮床边,赫妮第一时间不是像寻常母亲一样满面幸福地跟她询问孩子怎么样,而是冷静地跟她讨论之后她应对温尔曼的方法:

    “接下来我会先到乡下一处我父母留下的房产中去养好身体,再逐渐收集他戕害我的证据,最后提交给圣堂。圣堂会维护我的,我们那里的税收让别处一个子爵侵吞,只会弊大于利。”

    维尔利汀点了点头。

    她知道原本赫妮和温尔曼的事情她没必要参与,但她无法看着赫妮受苦。赫妮已经是她的朋友了,还是个受欺压的产妇,维尔利汀对她遭遇的事情感到尤其愤怒和不公。

    她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在庞加顿无时无刻不存在着,且短时间内不会暂停。

    丈夫欺压妻子,妻子被一辈子关在那间房屋内,整天做着家务,至死为丈夫牺牲自己的一切东西。从骨到肉,乃至所有精神,全被压榨奉献了个干净。而只要妻子违背丈夫的利益,就会被他辱骂殴打,乃至在无人处偷偷绞杀。

    赫妮这种读过书的贵族女性尚且如此弱势,那么在其他所有地方,那些女人又会是怎样的呢?

    维尔利汀还明白一些事。

    虽然路西汀会对这个孕妇施以保护,但他不会惩罚那个子爵,他们贵族之间就是必须要相互维护的。一旦让其他人陷入不良境地,就必然影响到自己的利益相关。

    有些事,只有她能做。不仅是这次的事,还是之后的所有事。

    维尔利汀握住了赫妮的手。赫妮处于刚生完孩子的虚弱状态,她的手有些凉。

    黛拉检查完那孩子的身体将她裹在棉被里抱了过来。维尔利汀在襁褓经过时看了一眼,她的脸是刚出生后的粉红色。

    新妈妈接过她,先高高兴兴地点评了一句:“行,长得像我,好看!”随后把她抱在怀里,得意让那两个人看了看她晋级成妈妈的样子。

    尽管这是赫妮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但她的父亲是一个如此低劣的人。为了赫妮之后的人生,黛拉有些担忧:

    “你打算亲自抚养她吗?”

    “什么话!她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孩子,在我肚子里成长起来的,跟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当然要当她妈妈好好养她了。”

    赫妮亲昵地将女儿在自己怀里蹭了蹭。

    她下定决心了,温尔曼必须死,这样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跳出来对她女儿说“你不仅是你妈的孩子,你还是我的孩子”这种贱话。

    她知道有些话剧经常采用“这不仅是他的孩子,还是女主角的孩子,所以女主要留下它”这种话术,这话术简直让人恶心无比。

    什么叫“这不仅是他的孩子”?孩子是在母亲肚子里成长起来的,跟男的有什么关系?非得总是提及那男的是孩子父亲的事情,不过是话剧写手为了加强女主角和男主角联系的一种方式罢了。最后女主角和男主角大概率还会相遇,女主角辛辛苦苦生的孩子还要跟另一个人的姓,母子一起变成另一个人的附属品。

    还有那些明知道孩子降生会给母亲带来痛苦还必须让女主角留下孩子的,更是恶心。

    那种不该存在的东西,就应该效仿庞加顿神话故事中那位兽形女神所做的,通通摔碎。

    “起个名字吧!”

    她将女儿抱到那两个人前面,将这份殊荣送给她俩。维尔利汀急忙摆手拒绝,孩子的名字还是母亲亲自起更有意义。

    赫妮思索一会儿,“既然是春日节这天出生的,就叫‘普瑞拉’好了。”

    “普瑞拉”,庞加顿语中意味着春天的“普瑞玛维拉”的缩写,所以这孩子的大名还是叫普瑞玛维拉。

    “来,都来抱抱她,我让她认你们俩做干娘!”

    赫妮欢欣地把小孩递给她俩,等轮流抱过一遍后,又想起外面的事来:

    “对了,刚刚在我病床前保护我的小伙子叫什么呀?我得让我女儿认他做干爹呢!”

    ——伊恩佐可消受不起这个,他连恋爱都没谈过呢!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维尔利汀,她还有一些相关的事没有处理。

    安抚好赫妮后她来到了关温尔曼的那间后仓,那男人正被用绳子绑在一处木桩上,见她走来,睁开了眼睛。

    直到现在,温尔曼还维持着他那贵族的虚假体面,将目光垂下,不紧不慢道:

    “就算你看不惯我,公爵阁下也不会同意你把我怎么样的。”

    说什么把他关起来,不过是略施惩罚暂时警告他不许再那么做罢了。他一个有野心的人,等出去了之后,赫妮还能制住他?

    听了这话,侍卫伊恩佐的手不自觉握到剑柄上,上面隐隐泛起青筋。维尔利汀制止了他。

    她环绕中间那人,缓缓踱步,视线低垂在他身上。

    这人确实有几分姿色,不然赫妮也不会脑子一热看上他。现在她知道脑子一热识人不清的下场了。

    “我确实不能杀你。”

    温尔曼子爵猛地抬起头来,“什么叫确实不能杀我?你敢跟公爵提杀我,想都别想!”

    “嗯,所以我确实不会杀你啊。”维尔利汀淡淡道,“不过,我也得防止你长着一张嘴回去告状。”

    伊恩佐的手早就忍耐不住了。她转头对他说:

    “本来想让你把他打成脑。残废的,但想了想,那样似乎难度过高了。那就折废他的四肢让他不能写出东西,弄哑他的喉咙让他不能说话吧。记住,留一口气就行。”

    维尔利汀毫无感情。“反正他是在回领地路上遭到盗贼劫掠后才变成这样的,跟我们无关。”

    常见血的侍卫静默一下,过会儿,跟她竖起了大拇指:

    “有品。”

    确实,温尔曼不能死在这里,否则后续的一切路西汀处理起来会很麻烦。但他要是留了口气回到领地里的那个位置上,谁又能说些什么?

    至于他多久之后才死?赫妮才是照顾他的“妻子”,当然是听她说了算。

    维尔利汀走出后仓,再不管里面的嚎叫。外面的星空下,路西汀在等她。

    这么看来,这是他们在外面待到深夜的第二个夜晚。

    维尔利汀

    来到路西汀身边跟他并肩。

    “前几天怎么没发现,坎特拉鲁这个时候的夜空还是挺漂亮的?”

    没有凯撒,没有被惩戒的子爵,有的只是最平常的话题。

    “快要入夏了嘛。”路西汀眯起眼睛,指指天中央的一颗星星,给她看。

    “到了夏中,那颗星星还会更大更亮。”

    “那我们到了夏中再来这里看它好了。”维尔利汀轻轻倚他的肩膀。

    他今天很不一样,按照以往,路西汀会避免她见这些带血的东西,连听都不会讲给她听。

    可是今天,他却允许她自己去惩戒那个贵族。还有公爵徽记也是,一般的公爵夫人在非宴席场合是不能佩戴徽记的。

    路西汀,似乎将一部分权力让渡给了她。

    又是她的错觉吗?路西汀,似乎一直都在有意无意提高她的政事素养。

    于是她抬起头来,“不会真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你想让我来管事,你当我的助手,整天伏在桌子底下给我****吧?”

    “哈???”

    本来想浪漫一会儿的公爵大人又懵了,他的小紫罗兰真是一点浪漫时间都不舍得延长,她在乎的只有****。

    难道他平时让她满足得还不够吗??

    不是前天才*到天亮吗?

    维尔利汀就喜欢看他这种猛然受惊的样子,捏了捏他的脸。

    路西汀本想好好教育她“那些事情白天再说”,可哪有白天说这种事的?于是他又想改变口风,“那些事情晚上再说”,可现在不就是晚上?

    最终公爵大人无计可施:

    “你想怎么来怎么来好了,我不缩在桌子底下给你那么做也可以。”

    维尔利汀打他一掌,“你还想光明正大那么做?让人看见怎么办。”

    “那让他们看见好了,”路西汀不在意道。“反正那是我们的家,不是他们的家。”

    两人低低地笑了一会儿。

    过后,路西汀正经道:

    “明天晚上还有结束庆典,要去吗?”

    结束庆典,春日节庆典的最后一天。规格和春日节当天的庆典一样,有篝火和跳舞的女孩,但是没有神明再降临。结束庆典的宴席上,还会有很多美食和烤肉。维尔利汀不用想就同意了。后天就走了,明天是最后享受节日气氛的机会。

    “嗯。那些郡民们也很舍不得你。”

    晚风吹过。路西汀侧目,柔和地看着她:

    “我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说。”

    第29章 毛茸茸的家庭一只栗兔兔和三只小猫咪……

    他看着维尔利汀,维尔利汀看着他的眼睛。

    正欲开口的时候,却听维尔利汀先一步开口道:

    “嗯,我知道是什么事情。”

    路西汀轻轻张了张嘴。

    “……你已经知道了?”

    “对呀。”

    夜色下的路西汀直接抓住了她的手,维尔利汀诧异于他的神色。他有些激动,又无比认真,但更多的是责任感:

    “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这么久的,紫罗兰,你听我说……”

    维尔利汀有些疑惑。

    “有很久吗?”

    她从侧面口袋里抽出那张信笺来。信笺包装华美无比,烫金的封印上,还有着皇家专用的火漆。

    “皇宫的邀请函,不是今天早上才发到我们手上吗?”

    路西汀暂时放下别的,先打开了那封信。

    【“威尔凡登卿及其夫人亲启:”】

    【“……”】

    是参加王储奥斯托塔殿下生日宴席的邀请函,凯撒亲手写下的,末尾有着他的亲笔名迹。路西汀没想到他的行动这么快。

    “是今天上午放到我们桌上的,当时你不在,我就先替你收了起来。”

    维尔利汀在夜风中轻轻打了个哈欠,她有些困倦了。

    她知道,这又是一次新的危机。

    凯撒今天晚上才走,邀请函却是今天上午到达,他要么是在养伤期间写下的,要么是提前在皇宫中时就写好的。

    第二种情况更为凶险,既然能准确送到他们的住地,就意味着王廷里的人知道他们的行程,甚至凯撒会出现在这里并在这里遭遇危机,也是有幕后之人的预谋可言。

    幕后之人明显盯上了他们。

    至于凯撒是不是专程来这里坑害她和和路西汀的?

    ……这维尔利汀倒觉得不是。他不是会为了路西汀特意来到这里的人。

    骄傲的暴君绝不会做出为了陷害一个人而故意来到某地遇刺的事,他要是如此做,他就不是凯撒大帝了。

    依那个君主的性格,他会来到坎特拉鲁郡看节日庆典,大概率真是随性而为。

    维尔利汀忽地想起遇刺当天晚上他对她说的一句话:

    “你相不相信,我真是为了看春日节庆典才来到这里的?”

    那时的凯撒,又跟她印象里的那个暴君凯撒的形象偏颇起来。当时的他,甚至带着点苦笑意味。

    寄来邀请信封被叠了三叠,收到这华贵皇家邀请函的人一点也不爱惜它。

    路西汀收好那信封,夜色中他的动作利落而又干净。他面向维尔利汀,神色认真:

    “你真的确定要跟我一起去吗?”

    答案不出他所料,维尔利汀给出的果然是“确定”。

    这让本就十分担心她安危的路西汀叹了口气。

    他知道维尔利汀一定会去的,他的妻子很有野心,不会拒绝任何能接触到政事场的机会。王廷的宴席,是除殿内晨议外最大的权力集中点。

    路西汀不是很想让她冒着和自己同行的危险去参加。但他同样也知道,他绝对拦不住她。

    既然这样,还是顺从她的心意好了。

    维尔利汀握住他的胳膊,“困了。”

    路西汀起身,“困了那就回去吧。正好也到该睡觉的时间了。”

    维尔利汀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她今天晚上已经忙到疲累,明天早晨还要早起去看赫妮。

    今天……就先这样吧。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她暗自又睁开眼睛。

    ……路西汀,原本要对她说的,又是什么呢?

    或许她早已猜到,她只是不想这么快地面对罢了。

    那个最甜蜜的答案,会让她在自己对他的利用心面前,无法自处。

    ……

    “怎么突然又不困了?”

    静谧之中,夜色里的爱人对她说道。

    “没什么。”维尔利汀还没睡,只是她没想到在再次睁开眼过后,路西汀也没睡。

    路西汀悄悄凑近了她。他们同床共枕,此刻面对面,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他轻轻握上她的掌心。

    “不困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入睡困难的话,我去给你泡点牛奶?”

    “你想多了。今天晚上只有摸你的腹肌才能阻止我入睡。”维尔利汀嗤笑。

    路西汀静默一会儿。

    随后,将她的掌心握着,轻轻探上他的腹肌。维尔利汀感受得到他衣物布料的温热,他的体温比那些更温暖。

    坚实硬朗的肌肉,随呼吸在她手下微微起伏。

    “……既然摸到了,就好好睡吧。”路西汀重息一声,余息轻浅而又绵长。

    维尔利汀看着他黑暗中闭上的眼睛。他真的睡下了,而睡前的最后一个行径,是摸着她的手用她提及过的最不可能入睡的方式安抚她。

    真乖。又乖又安静。他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讨好她。

    维尔利汀轻轻凑到他耳边:

    “色鬼。”

    爱人。

    维尔利汀早上醒了。

    她这一晚上睡得很安稳,前去探望赫妮的时候,还给赫妮带了早餐。

    进门时赫妮正在给孩子喂奶,敞开衣襟将女儿抱在怀中,窗户的帘子拉开,阳光把她的红头发照得金灿灿而发亮。

    今天的赫妮,也很有精神。

    “看看,你的干妈来了。”

    在维尔利汀进入房间的时候,她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一点都不像是经历了昨日九死一生风波的人。

    维尔利汀笑笑。这很好,这代表着赫妮以后也不会蒙受那个人的阴影。

    维尔利汀问她之后还有没有事情需要她打点,赫妮向她表示自己一切能行。她已经替她除掉了最大障碍,接下来的事完全可以交由她自己来办。毕竟她本身,也不是一个无能之人。

    赫妮告诉了她一个乡下的地址。那是她谁也没告诉过的用来修养的地方。

    “这真的能行吗?”维尔利汀有些担忧。

    “有什么不行的,”赫妮笑了,“就算所有人都不能信了,我也信你。”

    ……她隐隐约约觉得维尔利汀这样不平凡的人以后一定会遇到危机,只是她还看不透那危机是什么。最不济,这个地址还能成为维尔利汀遭到危机时最后的逃难处。

    她们聊了好一会儿彼此的去路。而在临走之前,赫妮又叫住了她:

    “你过来,过来一下。”

    神神秘秘的。维尔利汀凑近了过去,听她在她耳边道:

    “以后多注意一点……那个,做多了不好的。”

    她立刻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即恨不得捂住脸,颇为有些无地自容。

    ——原来已经到别人能轻易看出来的地步了吗!

    之后赫妮还说了什么虽然公爵年轻体壮但也要顾及自己身体你本来就虚弱容易被弄伤云云,维尔利汀统统听了个大概就没听下去。这种事情她和路西汀私下互相比着谁说得更能让对方面红耳赤,可是真被拿到别人面前严肃讨论,就……

    游刃有余如维尔利汀,也忍不住想在地上挖出个洞来。

    咳咳……但有些东西确实应该制止一下了,结婚以来她的日子可以说是荒淫无度,这么再抵制不住诱惑下去,确实不是个办法。

    “……什么,你说你要减少宠幸我的次数?”

    路西汀在庆典最后一天的彩色礼花下,拈起下巴,很严肃地跟她讨论这个问题。

    依照他给人的第一印象看来,旁人很难想象他会这么严肃地思考这么轻佻的事。

    最后他向一边摆手,“可是在我讨好你的时候,你有一次拒绝过我吗?”

    “没有……”维尔利汀闭上眼睛。

    “每次骑完我之后,你是不是说这种事情你比我享受得多?”

    “没错……”维尔利汀必须承认。这些都是她亲口说出来的。为了在床上战胜路西汀,她不得不讲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那就简单了。”公爵大人微笑起来。随后恢复正经神色,认真道:

    “我的紫罗兰的身体确实很虚弱,以前都是我们做得不好,之后确实要开始注意这个问题。你做不到拒绝诱惑的话,就由我来克制自己吧。”

    维尔利汀:“???”

    不对,虽然确实达成本次讨论的目的了,但这结果怎么好像……跟她的意愿有些不相符?

    “你居然是个正经人??”

    “我一直都是啊。”

    路西汀笑起来。

    明明他很正经,可是维尔利汀却莫名觉得他在使坏。这种感觉他给过她很多次了,明明是他自己把绳递到她手上的,有时她却觉得她也是他手上一只被他揉弄的猫。

    ——他果然是在使坏吧?!

    可是维尔利汀想要指责他,却又找不到他使坏的证据。因为这番话确实很正经。最后她气得狠狠踩了他一脚,骂道:

    “假正经!”

    假正经的心都是黑的!

    听到这声骂声的路人都纷纷回过头望过来。

    路西汀无奈。

    他真的是个正经人。

    三个月前的路西汀做梦都想不到,他一个英俊临风恪守礼仪的少爷会跟刚认识没多久的嫂子在草地里滚起来,简直放浪形骸,放浪得不能再放浪。

    可正经人又哪会和堂嫂滚到床上呢?

    嘘,这是秘密。

    他打死也绝对不会跟维尔利汀提起“嫂子”这两个字,那个死人在她心里的影子必须完全消失,她心里全部的位置必须是他一个人的。

    如果她告诉他她心里没装满他,那么他会发疯得要死。

    “喂,我要那边那个鲜花饼。”维尔利汀一手拿一串甜果串,一手指指那边摊子。

    路西汀看看那边,从口袋里掏出钱。这回是带了现金的,坎郡的庆典集市热闹又出名,这两天可没那么多有时间去钱庄兑钱的铺子。

    去钱庄兑钱一般适合兑大数字,他以前的每项消费也都不会低到脱离大数字的范畴。这回是例外,他的妻子就喜欢集市上的一些小东西。

    而路西汀不光出钱还得出力,维尔利汀要的东西,都是他亲自去买。

    刚出炉的玫瑰饼热腾又香甜,摊主拿纸袋给他包好了,确保送到那边那位客人手中还是热乎的。路西汀付钱接饼,只是在这一来一回过程之中,袖子忽地被一只脏手抓住。

    那只脏手是从桌底下伸出来的。

    有严重洁癖的他即刻抽回手,面部表情控制极佳,没表现出任何不悦。给妻子的鲜花饼被他很好地护在另一只手上,没被碰到半分。

    抓他那人本来是想偷桌上摆在外头的花饼的,忽地察觉到抓到的衣装面料非常不错,再从桌下探头,见眼前人气质斐然,顿时料定他非常有钱。

    穷困潦倒的罗夫,开始敲诈起来:

    “哎呦!哎呦!大少爷打人了!”

    他捂着自己一只手,在地上佯装痛苦地翻滚起来。同时另一只手趁乱用力在上面掐出青紫。

    这番阵势果然有效,有不少行人都放下眼前正挑着的东西,围着看了过来。

    罗夫继续造势,他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指向路西汀:

    “都是这位少爷!我只是想付钱买个鲜花饼而已,结果被人家认为不配跟他买一样东西,他就打了我呀!”

    他头发脏乱,眼泪汪汪,像极了那些被欺压的小厮奴仆,结果嚷嚷了半天,也没见到有人来帮他。

    “来我们这里偷窃好几天了……”

    路人纷纷议论道,窃窃私语声逐渐响亮起来,最后变成讨论的浪潮。

    “这个人在我们庆典上白吃白喝好几天了,天天都能见他偷东西,说他今天想付钱,谁信啊!”

    “昨天我三叔公买的青椒还被他抢了两个呢,连老人的东西都抢!”

    卖饼的摊主也气愤:

    “你说你来我这里买东西,我怎么不知道你要付钱买饼呢?看你的动作,分明是想把手伸我桌子上来偷饼!”

    罗夫一时陷入尴尬。“我今天有带钱了的……”

    “又是小偷自导自演,这样的路数我见多了,大家都散了吧!”

    随着一声号召,人群轰然散去,没有人再理会他。

    “唉!”罗夫见这招不成,又想跟他想敲诈的那人求饶起来:

    “老爷,我——”

    他没再继续出声。

    不远处那里,走过来一个他再相熟不过的人。

    一个黑发女人。

    维尔利汀原本是被挤在人群外缘的,现在见人都散去了,自然是赶了过来。

    她稍稍一靠近,便认出了地上那张眼熟的面孔——罗夫。

    那个赌徒,那个把家里仅有的茅草屋都输光的人。

    也是当日闯进伯爵府想要威胁她把遗产全交出来的人,后来被她打晕扔出了窗外。

    他还真是命大。她本来以为他很有眼色的,当日被打晕醒过来之后,知道宅邸内的人身份不简单,没有再选择闯进来继续闹,而是选择悄悄溜走。

    可是现在他却脑子不清醒到敢去敲诈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惹不起的人了。

    也许真是走投无路了吧。催赌债的人切断了他右手三根手指,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回唐克纳顿去了。钱庄把他列为了黑名单,他从钱庄那里拿不到一分钱。

    于是这个小人铤而走险,以偷盗和敲诈为生。

    至于他为什么出现在坎特拉鲁郡,也许是因为最近正值春日节,坎郡的春日节庆典最为繁盛,也带来了更多机会。

    罗夫以为今天是必死无疑了,可是看见维尔利汀,他又看见了曙光。

    他欲上前扒那位大人的裤脚,路西汀后撤一步冷冰冰躲过。

    于是罗夫又出声:

    “大人,您的夫人我认识呀!我跟您夫人是同乡,她一定认识我的!”

    管她是情妇还是临时嫖的窑女,她能跟在这人身边,这人现在一定宠着她就是了!维尔利汀现在还有把柄在他手上呢,就算是为了她干的那些事不被说出去,她也得求着那人保他。

    “大人,我——”

    可是令这赌徒没想到的是,还没等维尔利汀走近,那位大人物便冷着面叫治安官来把他拖走了。

    上次裁衣馆旁那个侮辱他妻子的霍维尔已经让路西汀尝到教训了。维尔利汀的同乡没几个是好人,他们靠近她,往往是以侮辱她、看她自卑为乐,而现在这个,脑子里想的绝对是利用她。

    想用他妻子的过去来威胁她?

    他也配?

    于是维尔利汀走近时,看见的只是被拖走的罗夫和面色不善望向那边的路西汀。

    “怎么了?”

    “碰见一个想敲诈我一笔的贼人罢了。”

    路西汀的面色缓和下来。

    “那个骗子非说他认识你,想让你为他求情,我实在看不下去。那种人被抓进牢狱里,还能给这片地域多几分清净。”

    “嗯,”维尔利汀点头,揶揄道:“其实我确实认识他。在我们开始偷情的第一个晚上,闯进大宅里的盗贼就是他。”

    她一点也不避讳用词。路西汀这只小狗只会为她说他们偷了情而感到刺激和兴奋。

    “哦?”

    路西汀颜色极浅的眼睛开始溢出危险光彩。

    “你这么说,我倒有些关心起他来了。”

    “不用管那人,”维尔利汀淡淡地说。“他欠了赌债,骗多少钱都填不上那个无底洞,这辈子也就只配烂在街上了。原先还有一个妹妹,也不知道那个女孩子被他卖到哪里去了。”

    今天碍于公爵的面子,圣堂来的治安官把他抓了起来。

    但罗夫不会被关太久。

    这种没什么钱又给社会做不了什么贡献的人,关他只会浪费钱财。圣堂不做这种事情。

    罗夫很快就会被放出来的,不会超过几天。

    路西汀的微笑减淡下来。

    其实他还知道一件事。如果那种人出现在维尔利汀面前,他一定会提及她的“前夫”。

    这才是最让他发怒的。没有任何人配在她面前提那个人,连他自己也不行。

    所以在他提及“伯爵”那两个字之前,他就让他消失在了维尔利汀面前。这是个正确的抉择,起码在今晚,他妻子观赏春日节节庆气氛的好心情不会被打断。

    ……但无数个“罗夫”仍有机会出现在他妻子面前。

    无所谓,他们要是敢出现在妻子面前,他就把他们的双手双腿折断,口里堵住让他们发不出声音,让他们再也说不出妻子的坏话来。

    他牵起维尔利汀的手。

    这只是今天的一个小插曲。

    晚上的恩典,还是照常进行。

    坎特拉鲁郡的领民们很喜欢维尔利汀,她是这次的丰饶女神大人,即使脱下神装,还是有领民们自发围着她唱歌跳舞。他们围成一个圈,在中间的大篝火旁围着神明留下热闹的歌谣,戴花环穿红格子裙的少女在空中洒下花瓣。

    舞蹈中时维尔利汀在人群中看见了黛拉和伊恩佐,黛拉为了感谢伊恩佐那天晚上对她的保护,将自家一枚值钱徽记送给了他,伊恩佐满脸通红收下,收到之后脚也不会站了手也不会放了,人家走了也不知道,呆呆盯着那枚徽记。

    维尔利汀估摸着他是不会把那枚徽记卖钱了,心说你这样家里的梅兰可怎么办呀,别人都看得出虽然她表面上讨厌你,但实际上对你喜欢得不行。

    整只羊在焰火中伴着欢呼被抬上来,大家请她吃烤羊肉,维尔利汀哇地吐掉了,原来她受不了未阉割羊的羊肉味道。

    于是路西汀扶她去后台休息,将盛水的瓷杯递到她身边,“来,喝水。”

    坎郡的特色食物是这样的,他们喜欢味重的肉类和各种烤制食品,还喜欢香甜的水果派。而维尔利汀因为早年长期以素食为生,食谱也大多是素食,受不了未阉割肉的味道。

    她捂着嘴,恶感的余韵像波涛一样地又起,还是一直一直想呕吐。无论如何,都无法停息。

    路西汀坐在她身旁盯着她,眼眸忽地微微睁大:

    “你不会是……”

    “怎么可能,”

    维尔利汀喝完水后将最后的呕吐感压了下去,抬起头来,有些虚弱,又带着些微微笑意看向他:

    “我几年之内都怀不了孕。”

    她曾经给自己下了避孕的猛药,这种药在她身上的影响还会延续足足好几年。

    路西汀的心又是一痛。他对她身体所受损伤的认知又增加了一处。

    维尔利汀停息了一瞬,开口道:

    “你能接受,或许我们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吗?”

    直到现在,她还在问他能不能接受没有那种可有可无的东西。

    路西汀抓住她的手,“不要再想那些东西了,有没有孩子对我们来说根本不重要。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就好。”

    贺卡中最常见最不引人注目的祝福语,在此时是最珍贵的愿望。路西汀尝试着抚平那些伤口,而有些伤口永远也抚不平,他只能慢慢舔吻,希望那些创伤能在时间和爱中得到愈合。

    但也许那些创伤愈合所需要的时间不会太久了。

    外面的热闹全被一张灰布隔绝在外,这里只有静谧与安宁。路西汀抓着维尔利汀的手,维尔利汀有点疲惫又有点温柔地看着他。

    就这样,没有交流,没有刺激的欢爱,唯一有的,就只有手掌的紧紧交握。

    ……

    第二天,他们回了家。外面的暖阳十分好,田野上冒芽的灌木也开始枝繁叶茂起来。

    在回家的路上,维尔利汀捧着毛茸茸的兔子打趣道:

    “谁说我们没有孩子的?我是趴趴的妈,你是趴趴的爸,我们合在一起就是毛茸茸的家庭。”

    “嗯,嗯——”路西汀想了想,确实是毛茸茸的,毕竟每个成员的发量/毛量都很多。他望向马车车窗外,望见一家卖小猫的摊位。

    开口道:

    “要不要再买几只小猫?”

    “啊?”家庭中的妈妈有些担心,“会不会把我们家的趴趴吃掉啊?”

    她心里还是很偏心第一个孩子的。

    “把它们分开养就好了。”路西汀给出解决方案。他再次望向窗外。

    “最主要是,那些小猫很像你。”

    维尔利汀提裙下到小摊前。

    黑毛绿眼睛的小猫一共有三只,她和路西汀把它们全买了下来。装在毛茸茸的窝里,跟趴趴的小窝刚好凑成一小一大。

    她忽然发现自家的孩子们十分有趣,栗兔兔的毛色对应路西汀的发色,而三只小猫咪的毛色跟她的发色一模一样。

    这样他们就共同拥有了四个毛团,而其中像她的孩子最多。

    “你有想过给猫们起什么名字吗?”她突然问。

    马车里的空气陷入安静。

    “就叫……”

    在否绝掉了十八个名字过后,他们还是没决定出猫们的名字来。

    但值得庆幸的是,小猫已经能毛茸茸地趴在他们的膝盖上边打呼噜边晒太阳了。

    这种平静和温馨一直延续到他们回公爵府。

    只是在回到公爵府的当天夜晚,府上收到了一封恐吓信。

    【“按我的要求来做,不然我就把你的过去公之于

    众。“】

    第30章 坦白我根本不在乎你害了多少人……

    维尔利汀并没有直接收到那封信。

    她是在走廊上听侍从讨论的,走过那条没开灯的长廊,法伦站在那里和另一个人谈着话,另一个人悄声私语道:

    “公爵阁下生了大气了,我从没见他这么生气过……他把公务室桌上放着的笔架台都摔碎了……那封信说要把新夫人的秘密全都告诉出去,公爵他……”

    维尔利汀路过,站在那里沉默倾听了一刻,直到法伦看见她,急忙戳戳那个人说:

    “别说了……”

    另一个人回头看看,赶紧闭了嘴。

    维尔利汀直接向公务室里走去。

    那扇黑色的门是严丝合缝整整齐齐关好的,看来侍从就算出去也没忘了必须给公爵关好门的规矩。她打开门,路西汀正半弯着腰,收拾着地下的陶瓷碎片。

    瓷白碎片经他手,全被放到一旁的黑色畚斗里。

    他抬头,见到了维尔利汀,维尔利汀静静站在门前,脸上只有平静。

    她也摆不出什么表情了。她的秘密被路西汀知晓了,路西汀接下来会如何,她也不知道。

    “怎么不进来了?”丈夫扯出一个笑容,温和望着她道。如果不是地上的碎片,她真的看不出他生了气。

    “那樽笔架台被我不小心碰到地上了,清理起来还真是难事,今天我……”

    他向维尔利汀走去,维尔利汀却向后退了一步。

    路西汀的心一痛。

    “小紫罗兰,我不是故意的。”

    “那封信在哪里?”维尔利汀问道。

    “我没有打开看它。”路西汀冷静地答。

    “那是你的信,我没有看。我只看到了上面的威胁语和你的名字,写信人明明是写给你却寄到公爵府来,他一定没抱着什么好心思。紫罗兰,那封信还是你自己看比较好,我把它放在后院仓库的架台上了,晚上七点钟,你可以去打开它。”

    “那我要是不看呢?”维尔利汀平静地问。

    “那我就把它扔掉再把寄信人杀了。”

    路西汀的口吻很平淡,像在说一件极日常的东西。

    “当然,无论你选择看或不看,我都会这么做。”

    维尔利汀觉得他只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他怎么可能没打开过那封信?有关到公爵府安全的他一律不会不上心的。她至今仍然不知那封信到底具体写了什么,至于她最不能说的东西,也许路西汀已经看见上面的所有内容直接知晓了,也许他已经猜到了。

    但路西汀大概率不会杀了她。维尔利汀对这个结果很清楚。虽然她不敢让自己完全信任他,但路西汀要是想清理一个人,一定在刚刚她进来的时候就下手了。

    她现在只有两个疑问。

    为什么是后院仓库里?为什么是晚上七点?

    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这一天的时光特别地漫长,白天的太阳似乎消失不见了,日光很白,却并不温暖。浑浑噩噩的,她还是捱到了七点。

    维尔利汀打开后院仓库的门,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仓库被贴着宅邸建成一座小房子状,平时用来堆放杂物,最上方有一盏暗灯。

    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维尔利汀一步步靠近仓库最里面的货架,总觉得上面的灯暗得非常。

    听说那灯有二十多年历史了,路西汀出生之后,有没有给它换过灯泡呢?

    一步,一步,维尔利汀的低跟鞋一步步踏在地面上,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对面靠墙货架是空的,那封信就放在它的第二层上,她看见了。

    维尔利汀走到货架跟前,看着那封信。它外面的包装很华美,信封的边缘,还加了金色的立体纹路边框。

    知道她底细的人中有人会用这么华贵的信封吗?

    还是说,因为是刻意给公爵的信,所以信封也要用得华丽一点,好配得上公爵的身份?

    维尔利汀打开这封信,里面躺着一张白纸。

    白纸上面只写着一个词语,大大的“surprise”。

    “surprise”

    “……”

    维尔利汀扔掉那封信,气急败坏大叫道:“啊啊啊,臭路西汀!”

    他居然在戏弄她!他怎么敢的?!

    原本很暗的灯骤然变亮,路西汀抱着一束白玫瑰从一旁货架之间走过来。嘴角轻轻弯出弧度,面上全是笑意:

    “怎么样,我今天没有露馅吧?”

    他是收到了那封寄来公爵府的信没错,可他看都没看就扔进了垃圾桶。他愤怒是因为居然有人敢用这个来要挟她,但转头就立刻想到这是一个跟她解释说明的好机会。

    尤其是今天是他们结婚两个月整的日子,路西汀今天一下午都没有出现在公爵宅邸中,就是在布置他们纪念日的场地。

    “怎么突然想起要庆祝结婚两个月了?”维尔利汀在货架前抱臂,无奈笑笑。

    “还真是一份惊喜。好~你最浪漫了,你最棒了。”

    “那当然。”路西汀骄傲。

    他忽而语气认真,“能成为你丈夫的每一天,于我而言都是纪念日。”

    这样煽情的话虽然从他口中听到过很多次,但今天维尔利汀听着,却神色稍稍有了变化。

    她将手臂放下来。

    “你就不好奇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无非是些我早就知道的东西,”路西汀放下胳膊,将花递到她的手中。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注视着她。

    “那种东西也不配出现在你眼前。所以我看都没看就把它扔了,写信的人会被我找出来,谁都别想拿那件事威胁你。”

    他对于写信人用的是“找出来”,而不是真正想表达的“宰掉”,是因为“宰掉”这种血腥字眼不适合出现在纪念日的日子。

    维尔利汀沉默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你从极黑骑手底下救我的时候,”路西汀回想那时,从容应答。

    “你能准确找到最毒的植物钉入他腿中,还可以用有毒但有止血效用的植物来救我,说明你能熟练运用植物特性来害人。有些事情其实很容易就能联想。我从那时起就确认是你杀死庇安卡了。”

    知道该怎样救人的同时,也就对知道该怎样害人更精通。他的维尔利汀是最善良的,同时也剧毒无比。

    路西汀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胳膊。垂下双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可你却在那时救了最有可能知道你底细的我。我从那时起就知道错的不是你而是他们,杀我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可你偏偏是个最善良的人。”

    “那封信上写了什么我根本不在乎。无非就是些贬低你威胁你的内容罢了!我最在乎的是你,如果让你看见一点点那些最恶毒的话,我都会恨自己到发疯!”

    有那么一瞬间,维尔利汀在他眼里看见了无比的炙热和疯狂。

    她沉默片刻,嘴角极浅极浅地勾起,“你就没想过,要是那信里写了我先前还杀死过更多的人呢?”

    “那也是他们死得其所。”

    路西汀无所谓道。

    “我根本不在乎你害过多少人,庇安卡也好,其他人也好,只要是让你动了杀心的,他们统统都该被宰掉。”

    他牵起维尔利汀的手,在她额上来了个热切的吻。只觉中间那些花真是碍事,要是没有它们,他现在就能拥抱他的小紫罗兰了。

    于是他把那些花整捧丢掉,上前去亲吻他的女神,他的月亮,他的明亮辉光。

    维尔利汀伸手去捞那捧花,没有捞到,随后那只手被路西汀摁住,锢在胸前无法逃脱。

    ……真可惜,那捧花还是他一支一支亲手削掉上面的刺的呢,要是没掉到地上做成花签就好了。

    仓库的灯也适时地彻底熄灭掉。它工作了二十多年,今天骤然用尽最后力气放大了亮光,也许是时候该退休了。

    那捧花的花签第二天便出现在路西汀的办公桌上。

    真正纯干的花签需要一

    个星期才能制作完成,于是维尔利汀将这片花瓣用极薄的树脂包裹,让它颜色与形态与原先完全相同,以最鲜活的姿态被永久地留存在树脂内。

    她拿起那片花瓣,放在光下,看着它边缘的稀薄树脂透出极亮光彩。微眯了眯眼睛:

    “我还是想知道那个寄信来的到底是谁。”

    “地址已经查到了,要把那个人绑过来让你见见吗?”路西汀甩了甩笔,缓解一下手腕的劳累。

    “不,我亲自去会会他。”

    有时候她可以用公爵夫人的手和眼,做到许多事。

    写信人现在就住在这座城区的一家宾馆里。他的信件没有标明地址,只写了要汇款过去的账户和钱庄,但想要把他现在的住地以及长相身份扒出来的困难程度,对于那些做惯了信息筛选探查工作的公爵密探根本不值一提。

    要不说权力就是能带来好处呢,对于还没有权力时的维尔利汀而言这或许是个麻烦,但对于有了权力的她而言,处理一切麻烦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是以那男人回到宾馆房间后,首先看见的就是一个黑发女人抛着苹果半倚在他桌上。

    她半分都没有看他一眼,闲适道:

    “水果店新上的埃德华斯苹果,来一个?”

    阳光透窗照在她的黑发上,她将一侧黑发全别在耳后,看上去干练而又优雅。

    男人当即意识到不对劲,猛地向后想退出去,却被几个侍卫当场抓获。他们摁着他的胳膊,以一种近乎能让他骨折的力度将他强硬摁跪在地板上。

    “啊——!!”

    男人痛得大叫起来。

    “少用点力,他听着吵。”维尔利汀稍微不耐烦地轻蹙了蹙眉头,将苹果放在跟前,仔细看着它的色泽和红润度。

    侍卫果然没有再用力压着他了,他们放松了力度,在男人以为能好好说话的时候,一拳卸掉了他的下巴。

    都是在公爵府干了这么多年的人了,什么活该怎么干他们心里有数。

    “……”

    被卸掉下巴的男人合不拢嘴,连话也无法好好说。

    他愤恨地看着房间里原先就有的那个他带来的女孩,恨她为什么给那个女人开门。而女孩坐在床上,两眼泪光,抿唇轻轻抽泣着,望向他的双眼里透着惧怕和无辜。

    直到他口水掉了一地,侍卫才把他的下巴重新安上。

    “说吧,你信里到底写的什么?”

    维尔利汀随意问。

    从早上见到他出门的第一眼起她就确认他是谁了。弗格斯,他们以前村庄里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而跟他在一起的女孩是罗夫被卖掉的妹妹,他竟然把妹妹卖给了一个品性低劣的闲汉。

    弗格斯被恢复了下巴,双眼愤恨地盯向那女孩:

    “是不是你!我早说了不要试图通过给公爵夫人写信骗钱了,是不是你偷偷给这位夫人写了信!”

    女孩惊恐地摇头,可是在他目光的逼迫下,却不敢出声。

    维尔利汀用短刀削掉苹果皮,咬了一口。

    嗯,果然很甜,这座宾馆下那家水果店果然名不虚传,在苹果不盛产的季节卖的也都是最大最甜的苹果。

    她咽掉那口苹果,等汁液余香也从口中散尽后,出声道:

    “我可没告诉过一个小女孩我是公爵夫人。”

    “不!夫人,您……您有所不知……”弗格斯张着刚被安好的口,艰难一句一停顿说道:

    “这个女的的亲哥是认识你的人……他前两天亲笔写的您是有钱人的夫人……可以用伯爵的事威胁你拿钱,所以这个女的才……”

    一个侍卫猛踹了他一脚。公爵宅邸的主人吩咐过,但凡有人提“前夫”这个词一次就折断他的骨头。

    维尔利汀忍无可忍了,想也知道他们接到了什么指令才这么做。

    “够了够了,你们不让他说话,我还怎么听他讲过去发生的事情?”

    于是侍卫终于不再踢他,而是尽职尽责睁大眼睛,用一对对有神眼眸狠狠地看着他。

    弗格斯“哎呦”惨嚎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威迫下继续道:

    “是罗夫!是罗夫写信说要用……过去的事威胁您!说伯爵的死必定跟您有关系,钱我跟他可以二八分,他只需要一笔钱还清赌债!所以我才想不开要……威胁您的!”

    维尔利汀一挑眉。

    罗夫不是前几天被坎特拉鲁郡的治安官抓起来了吗?他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居然还能写信?

    这里面没有圣堂看守处的职业疏忽她是不信的。犯了那么多盗窃和劫掠罪才关不到两天。那些不干实事的人,哪天把他们全改革了才好。

    “夫人……我真不是故意的……都是那个家伙,”弗格斯明白他逃脱不了,便想着先在这个贱妇面前说说好话。“如果不是他……我哪敢招惹您啊?”

    只要她能放了他,比什么都强。他小心翼翼乞求:

    “只要您能放了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嗯……”维尔利汀闭眼,状似在考虑着。

    成了!弗格斯欣喜若狂心想。

    女人就是最成不了事的东西,遇到事了总是心软没用的很,这次敲诈不到他可以敲诈到第二次,她能这么光明正大来,代表信肯定没传递到她丈夫面前,他下次可以直接敲诈她丈夫。

    维尔利汀突然出声开口道:

    “敲诈罪、恐吓罪、**幼女罪……拐卖罪、人口买卖、非法禁锢罪……”

    她终于扭头看了看弗格斯,两眼全是冰冷和唾弃:

    “畜生。你活在庞加顿就是对整个国家的危害。”

    甚至没提到庞加顿那些专门用于保护领主阶层的律法。弗格斯的这些罪已经够他死两遍了。

    可惜,专用于治各种罪的圣堂不会浪费时间去处理他。

    于是她挥了挥手:

    “处理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