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设宴迎面走来一个人
“什么……你说什么?”
地上的男人闻此结果,不禁全身颤抖了颤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不可思议地望向维尔利汀。
“你说要把我处理掉……你一个前不久还下贱着的女人,也配把我处理掉?!”
维尔利汀懒得跟他继续废话,从靠着的桌上起身,走向房间门外。
“不!大人——”房间内的男人苦苦乞求道:“我还有老婆呢!我老婆年龄太小,我还没给她——”
一柄沉剑的剑柄向他砸来,隔着脸皮砸碎了他的牙齿。维尔利汀厌恶地收回手,想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恶心东西。
她无意识间嫌弃地擦了擦手,不愿意再分给他一眼,转身进到那昏暗的走廊上。下属边追上去,边听她说:
“把那女孩送到之前安排的住处里,告诉路西汀我今天晚上会晚点回去。”
“那要是公爵大人问起来……”
“就说我去给一个小孩子办身份公证了。”她摘下手套,边走边叹了口气。心想着要不要在回家前去外面餐馆吃个饭,带上那女孩一起。
“好的。”下属点点头,长期从事识别保卫工作的他却不由得多心起来:
“可是那个女孩也未必对您来说也未必安全,要不要安排个人在您身边?”
“不用了。我自己就好。”要是身边跟着个人的话,那小姑娘会认为现在还是危险的。
“我们清楚了。”下属高效而快速地默默记下她发布的所有命令。
“您还有什么别的要吩咐的吗?”
“嗯……”
维尔利汀走到一处窗口,看着外面的夕阳余晖。想了想,冷静道:
“把坎郡那个叫罗夫的找出来,一块处理掉。”
“这个您放心,昨天就有人出发去找了。如果不出所料,您想要的结果现在已经达成了。”
维尔利汀惊讶于这帮人办事居然能够如此迅速。
该说不愧是顶级贵族身边的精锐么?
让这群平时处理皇宫刺杀和贵族纠纷的人如此兴师动众来这里处理一个小人物,确实是有些屈才了。
下属们用清洗布塞住弗格斯的嘴,确保他发不出一丝声音惊扰他人后,抬起他的四肢把他运了出去。
他们是高效率的清理机器,在主人吩咐之前就知道该怎么做。楼下提前停好了专门来运人的马车,这头犯了无数罪的牲畜会在那里被带往河边,从那里经过彻底的“清理”后沉入水下。
而那个女孩在这之前就被蒙上眼睛带走。她不会看见弗格斯如牲猪一般拼命挣扎到眼球凸起的惨状。
“你今年多少岁啊?”牵着她手的下属问道。
女孩小声地答:“十四。”
下属静默了片刻,随后更用力地抓紧了她的手。
他们向那门外走去。
“一切都解决好了,公爵阁下。”
“嗯。”
公爵坐在桌前批阅文件,黑色钢笔在纸上留下行行字痕。
“给那女孩找个好去处,当然,让她闭上嘴。”
“明白。”
下属身形笔挺站在桌旁。视线悄然飘到了一旁的文件上去。
路西汀的前面就摆着一份批阅好的行政文件,上面的字迹工整漂亮,与路西汀的字迹完全不同。
想也知道是谁批的。夫人批的正是公爵手底下正在批的这份文件的复印件。公爵提前复制出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让她先脱离于他批阅,自己稍后再批正式的这份,而现在,他得出的结果与她相同。
而依这种等级文件的文本量和牵扯到关系的复杂程度,并不是谁都能轻易给出和庞加顿第一公爵完全一样的结果的。
所以起码在这整个方面的行政类型问题上,维尔利汀夫人的应对思维已经基本和公爵相同了。
——好强的学习能力和政务处理能力!
下属倒吸一口气,不禁为之而汗颜。他跟随公爵多年,知道没多少人的能力比得上这个工作狂,而别人花费几十年去学习的,这位夫人在短短两个月内就能做到。
他现在总算看懂了公爵在公共场合望向维尔利汀夫人时眼里的那份欣赏。那不是一种性缘的欣赏,而是对另一势均力敌佼佼者的欣赏。
夫人能耐如此,怪不得能让公爵做她的……咳咳,不行,这么说未免对公爵太不尊重了。应该说,怪不得能让公爵如此死心塌地。
下属怀着新增的对维尔利汀夫人的敬畏,安静退出门去。
维尔利汀将用黄油煎好的吐司面包撕下一块,放进嘴里。
“嗯,真不错。”
还知道给她留饭。给她留饭的贤夫打开厨房的灯,从外面揉着眼睛走进来。
贤夫十分幽怨:
“你还知道回来。”
“有什么不知道回来的?家里不是有你么。”
净会说些能轻轻易易哄好他的话。
贤夫走近她,“怎么不开灯?”
黑漆漆的。
维尔利汀看了眼上面灯泡。
“用不着灯,我夜视视力很好。”好到能在黑暗中,看见路西汀身上的每根肌肉线条。
下一秒钟,被畅想肌肉线条的人过来,轻轻抱住了她。怀抱轻柔而又温暖。
无论怎样都不肯撒开。
……看来是想她了。
维尔利汀咽掉最后口中的东西,在他耳边轻语道:
“才这么一会儿就舍不得我,以后我们两个之中有人出差的时候你可怎么办呀。”
“不是一会儿了,是一下午了。”被说的人委屈纠正她的说辞,随后才回答那个问题道:“不会有分别出差的时候,你出差我就跟着你,我出差我就……我就带上你。”
“诶呀~好好好,”维尔利汀像哄小孩一样哄他。过了好一会儿后,才能从他怀中脱离出来,夹带点点光芒看着他的眼睛。
“明天早上就出发去参加王宫礼筵了,今天晚上不早点休息吗?”
黄油吐司是刚煎的,还热着呢。路西汀给她煎完吐司和肉片才到楼梯上面坐着的,她要是再不来,估计他能在那里坐一晚上。
“没有你睡不着。”小狗抓起她的手背,放在自己脸颊边蹭着。
他早就养成了,没有维尔利汀就睡不着的习惯了。
第二天起来困倦得不行的却是维尔利汀。
“哈——”维尔利汀边打着哈欠,边想着家里的兔子。
她眉都皱起来了:
“没有我喂它,趴趴今天吃不好该怎么办呀?”
“放心吧,家里的女佣们都可喜欢它了。”
路西汀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让维尔利汀不禁感慨,他怎么连闭目养神的姿态都可以这么端正和绰约。
路西汀的身姿没有一种是不好看的。他天生带着一种贵族之气,自持礼节又带着点傲慢,到维尔利汀这里就全变成了勾人。
她双手捧着下巴,凑前过去。
“那要是趴趴想我了该怎么办呀?”
“趴趴想你了就……”路西汀睁开眼睛,轻咳两声。
这还真没有办法。
那只小兔子,他们的大女儿。
它吃草吃水果吃高兴了会围着它妈妈的脚边叽叽叫,遇见爸爸来了还会高兴地扑过来,扑到他的真皮鞋面上。维尔利汀最疼爱它了,尽管家里还有着其他小动物,但她就是最疼爱家里的大女儿。
路西汀也同样最疼爱它,趴趴被他从草地里奄奄一息的小点点喂成了一个团,它在需要喝奶的时期天天都被他揣在兜里。
可惜他们现在两天没法见到大女儿了。谁让他们得去参加王宫里的晚宴呢?
威尔凡登的公爵府所在地离王都可以说是非常的近。从家里到王都,他们只用了一个上午。
而从王宫入口到真正进到宫廷里面,维尔利汀却花费了比她想象得要长得多的时间。
“身上不可以带任何的明器和暗器。口中也不可以**针。”单是给她搜身这一项,使女就用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
维尔利汀幽怨看着那旁的公爵,他正靠着柜悠闲地看着自己,静立而自在:
“那为什么他可以不用被搜身?”
“啊,威尔凡登公爵是王宫的常客了,他有特殊的准免权。但您是第一次来,所以您需要……”
使女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闭上了嘴。
凯撒陛下昨天预开宴时才向所有人宣布过,威尔凡登公爵夫人是应跟威尔凡登公爵受到同样重视的存在。
虽然这个宣告很不同寻常,但他们按陛下说的做就是了。
使女替她系上腰后的带子,恭敬道:
“您可以进入王廷了。”
庞加顿的王殿果然是比其他建筑都远古繁复得多的东西。一代代历史的车轮在这里碾过,留下的却不止是史书沧桑,还有沉淀下来的名为“王权权威”的东西。
华美贵气,繁复端方。象牙白的宫殿一座连着一座,其中满是王权的身影。
维尔利汀漫步在其中,却不觉有丝毫敬畏。
既然她来到这里了,那么总有一天她会把这里屠个干净。
路西汀目无异常看着前面,突然轻声道:
“需要为你介绍一下这里吗?”
“不用。”维尔利汀矢口否认。
可路西汀却在她手中画起了地图。他轻挠着她的手心,在上面画了几个方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这是王殿……这是议事厅,中间隔着枢机处和一整座长廊。如果我八点还没出来,不要来找我,直接隐藏好自己出王宫,到我们来时下车的那个地方。”
下车的那个地方,家仆说了,他会一直等在那里。
维尔利汀的眉心不禁跳上几分担忧:
“你出不来是不是因为……”
“放心,我大概率会没事。”
路西汀笑笑,望向别处,目光忽地冷了下来:
“我只是不想,有人找你麻烦罢了。”
迎面走过来一个人,金徽王印,王室子裔。
第32章 唯一主角奥斯托塔
凭那华贵的制服穿着来看,一看就是某位殿下
之一。只是他长得却跟现任凯撒无半分相像,连头发的金色都要比凯撒深上许多。
暴君的金色头发耀目无比,而这位王子的头发是更偏向于狮子鬃毛的黄。
“威尔凡登阁下,”王子走来,风度翩翩地将手至于胸前,行了个王室礼。
维尔利汀扭头看向伴侣。他竟然拥有让殿下主动向他行礼,还不用回礼的权限。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过些日子我将前往威尔凡登做些民意选调,期间赠上曾提及的总圣礼推免额两幅,到时还请阁下做好洽接。”
啊。
维尔利汀在心里轻轻笑了,面上仍无波无澜。
原来是来拉拢他的。
送上一些好处,换来大公爵对他的支持。这位殿下没有在明面上提及争取民意选调支持,但第一句话就已含概他的意图了,这便是王室说话的艺术。
而路西汀同样致以礼节,从容应对:
“威尔凡登的选民们都对大选抱以热情,我会如实根据民意反应递上结果。”
好像是碍于公爵身份才没有明确给出回答的。既没有明说会不会支持他,又不至于让对方失了面子。
那位殿下的面上倒是如常。微笑和礼仪未改半分。
他们这些人之间的交锋向来如此。
维尔利汀正思考这会不会是传言中那位王储时,那位殿下眸光一变,盯着她打趣道:
“威尔凡登阁下拥有陛下许可的准免权,只是卿夫人为何……见到我还不行礼啊?”
他转头就盯上了维尔利汀。
其实维尔利汀方才是施了见面礼节的,只是这位王子一心只盯着路西汀,没有注意到她罢了。而现在他却要拿这件事为难她。
目的是让她再行一次礼,以此向路西汀显示他们还是必须听他的话。
忍一时又有什么。为了不引起纷争,维尔利汀不消片刻便上前,欲重新行一遍礼。只是却被路西汀拦下了。
“我夫人没学过这些没必要的王宫缛节,等她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再来向你问候吧。”
路西汀面无表情应答,转身带着维尔利汀走掉。
维尔利汀忍不住小声道:
“万一他之后刁难你怎么办?”
“他没资本刁难我。”路西汀不在意道,眉间夹带几分不悦。
欺负到他头上,是这个没用的大王子犯下的最大过错。
庞加顿的公爵和皇室本来就是平级的,只有在见到“凯撒”时才需要施见面礼节,其他王室成员问候即可。公爵夫人要低一级,见到王室成员要施见面礼,但刚才并非是她施不施礼的问题,而是埃德加明明见她施礼过后还要假装没看见故意刁难的问题。
野心十足,但明显智商不足,不知道该怎样对能供他上位的重要对象加以笼络,反而因一时受挫而加以刁难。
维尔利汀问道:
“他是王储?”
从刚才的对话中她已知晓那名殿下名叫埃德加,是王室的大皇子。心里也有几分猜测,凭略显苍白的计谋和急于上位的态度,他不太可能是王储。
而她果然得到了和她所想一样的回答。
“不是。”
路西汀从不评价他人,但这次竟然难得地对别人给出了一个评价:
“……庞加顿的王储,是个怪家伙。”
而且是个稀有的评价。
至于奇怪在哪里,维尔利汀很快就知道了。
华光初上,灯筵满堂。无数烛光摆在今天上午还用作晨间议会的王殿大厅里,贵妇绅士聚集于此宏伟厅殿。王殿的纵深高度足有几十米,亲身走进能感觉是非寻常厅堂可比。
王宫有其专用的宴会厅,这样的大殿以往是是专用作商定庞加顿帝国国事的,只有君王及其属臣才有资格进入,只有在今天这唯一王储的庆诞日,才用作宴会用途。
而维尔利汀待在宴会厅一侧,听着背后的贵妇们在窃窃私语。
无外乎是讨论她的出身的。往常这些上层夫人们有特殊时间点的集会,集会上来的都是固定圈层的人,只有在今天,她们那些相熟的人里,出现了维尔利汀这张从前没见过的面孔。
新来的公爵夫人是个身份远远混不进这种等级集会的女人。可她却是威尔凡登公爵的妻子,贵妇女士们在讨论,到底要不要把她拉进她们的圈子里。
有人想靠近她拉拢她,有人对她的身份嗤之以鼻,她们无一例外全是贵族出身,维尔利汀进入她们里面未免太显眼了。
她都称不上是平民出身——她简直称得上是贱民出身!过去十年里没有贵族敢把黑发女性带进宴会场的,一旦让黑发女性出现在圣堂人士视野中,便会被视作对圣堂的亵渎。
可是路西汀公爵却无视以上不成文规定带她进场了,这恰恰说明公爵对她很重视。拉近她,说不定会对自己的丈夫有所帮助。
贵妇们讨论的点正在于此,拉拢维尔利汀是会带来危害还是带来裨益,变得难以定义。
而维尔利汀听力很灵敏。她并不觉得讨论她是种冒犯。
是庞加顿让所有的妻子全变成了丈夫的附庸罢了。如果她们全是独立的人格,现在讨论的不会是是否要拉拢她,而是是否要除掉她。
维尔利汀如果能取得地位,只会对整个庞加顿体系造成危害,很有可能会使她们现在的地位产生变动。为了稳固现在的体系,真正掌握权力的女性会让她必死无疑。
但前提是掌握权力的是女性。
……维尔利汀的优势就在于,她明明是个不稳定的因素,但现在掌握权力的全是另一性,全都把她不放在眼里。
于是她端起酒杯,毫无芥蒂地加入了来邀请她参加谈话的贵妇们的讨论中。贵妇们很快惊讶地发现,香水、红酒、花料,她全都能谈,一点也不像是因身份和她们之间隔了一层障壁的人,反而更像是这里的主人。
维尔利汀落落大方,游刃有余得像原本就是她们这个阶层的人士。
交际是贵族之间的必修课,她一个月前就在这门课程上完美结业了。
而取得她们的认可还不够,她需要取得更高位人士的认可。在她们谈话途中,从大殿的正中央,同样走来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薇尔兰妲女士,铂金公爵的大夫人。
维尔利汀叫不出她的其他名讳,因为贵族女子在结婚后别人讨论的就全是她的夫家,而不是她原来的身份。
“看来王储殿下的诞日集会让大家都高兴了。”那位夫人雍容华贵走来,仪态优美,从容大方。眉眼间全是独属于上层的矜贵和傲气,她生来就属于这里。
走来的这位夫人望向维尔利汀,目间不无优雅和贵气:
“这位是新来的威尔凡登夫人?”
话语从容,其中全是确认。仆从早就给她指认了,现在这不过是客场话而已。
维尔利汀不动声色指正:
“正是我。只是我本姓是艾丝薇。”
“哦?你竟然没有改姓?”夫人轻挑眉,多了一分兴趣。
“我从没见过有一位女士在嫁给丈夫后不改姓的。”
“谁让我丈夫是我的……呢。说笑了,威尔凡登公爵大方,允许我不冠他的姓氏。”
维尔利汀咬上舌尖,把差点因在家里说习惯而下意识说出去的那个词咽掉。
庞加顿的公爵都以领地名称作为姓氏,给家属也冠上这个姓氏,确实有将之归属于自己领地里的意思。
但她不喜欢改姓,据她所知,薇尔兰妲夫人曾经也抗拒过更改自己的姓氏,但最后还是应两家的要求改了。
薇尔兰妲夫人眼里流出几分欣赏:
“嗯,你确实出乎我的所料。我本来以为,凭你的身份,费劲了心思攀附上来之后,必定对他百依百顺。”
竟然直接说出口了。其他贵妇纷纷不敢语。
也就只有薇尔兰妲夫人有这种底气了,她丈夫跟威尔凡登公爵无任何直接利益牵扯关系,因此在另一位面前毫无顾忌可言。而薇尔兰妲夫人本就不接纳维尔利汀,这么说,多少有想吓退她的成分在。
但维尔利汀也并不如她所想一样必定会面露羞愧,仍然从容应对道:
“百依百顺谈不上,毕竟他
也从来没有对我提出过什么要求。我们婚契约定上写了,他只能将他视作是我的所有物,不能将我视作是他的附庸,从而不能向我提出那些不合理的请求,比如改姓。”
这位更是重量级。
在场的贵妇们围观着这场隐形交锋,纷纷像吃瓜一样只观望而不敢语。
不是不劝架,而是这次交锋迟早会到来。维尔利汀本质上并不被上层所接纳,她要想涉及核心圈,就必须有这么一场应对矛盾本质的交锋。
最后,还是薇尔兰妲夫人败下阵来。
她向维尔利汀颇有礼仪地颔了颔首:
“是我言辞偏颇了,您确实有着对一切不公待遇都敢于否认的高尚品格。”
不是说公爵多么多么宠爱她才造成她有这份底气,而是她本质上就认为那是错的。
尽管不认可她的身份,薇尔兰妲也不得不承认她认同她的思想。
与此同时周围人群忽地安静下来,维尔利汀转身,向他们的目光朝向的方向望去。
这次宴会的主角来了。所有人的喧闹都必须为他而停止。所有皇子中的佼佼者,王室的唯一王储,庞加顿的太阳。
白发的王子奥斯托塔。这位王储正在所有人簇拥下延大殿的地毯走向中位。当她望向他时,他冷凝的眼眸也在望向这边。
而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连维尔利汀都忍不住为他而震惊。
——三皇子殿下,是个蓝绿色的异瞳。
第33章 白发王储撞上他的胸膛
那位英俊高挑的王储一侧肩上挂着斜向后背的白色披风,今天穿的王储制服胸前到腰腹部有双侧扣。双侧扣周围制服边用深蓝色镶边,使得纯白之中又多几分深邃的蓝。
白发跟纯白制服相得益彰,极具特色的蓝绿眼眸里透着王室独有的冷漠。
可以说俊美极了。维尔利汀给出肯定。
他不是凯撒那种一般人难以企及的美,也不是路西汀那种略带冷漠成熟的贵族俊气,而是一种冰冷美,冰冷中又带着三分漂亮,眼眸精致,相较于其他已成年男性,眼眸占据整幅俊美面庞的比例要大上许多。
浑身的纯白是一种透着冷调的白,白发版型合适,看着手感不错。
像只异瞳的波斯猫。
维尔利汀突然这么想。
虽然拿家族象征来说,应该是白狮子就是了。
正好,在她得出这个评价的时候,那位王储也在向她看过来。
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维尔利汀没感觉丝毫意外。他是王殿中唯一的白发者,而她是众人中唯一的黑发者,两个发色奇异的人,总是能最快在人群中发现对方的。
不过他的视线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超过两秒,就淡然地收了回去。
这种没有听说过名氏的低贱女子,不值得他多加注意。
现在本应是在君王已经到场的情况下肃静的,唯一王储的庆诞典,已经是君王应到场的重要场合了,可是直到此时,凯撒还没有来。反而是身为更低一级王储的奥斯托塔殿下先出场。
奥斯托塔,本应跟在他之后随他进殿。
维尔利汀心道,凯撒大概是不会来了。
联想到路西汀和其他重要公爵一开始也被叫去议事厅的情况下,她有些担忧。
干脆找个机会偷溜出去看看情况算了。
白发的奥斯托塔即将行至殿中,发表此次宫廷筵席上的重要致辞。
在这之前,在殿的贵族们都鱼跃涌到他身边,企图跟他说上一两句话,可又因王储的冷漠与不发一言被迫停在原地,不能靠近离他一步远的地方。
这样可不利于他们的巴结。于是为了引起王储的注意,在场有人将话锋指向了在场的唯一黑发女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场怎么能有黑发女性存在呢?”
赭色衣装的拉蒂斯伯爵,留着两撮小胡子,浑身上下透着古得不能再古的老式贵族的风格:
小腿以下全用丝质材质的长袜包裹,甚至为了使劲凸显自己的老式贵族身份,还戴了用镶嵌羽毛的帽子。
他摸着胡子,在王储还没走时来到维尔利汀身边,仔仔细细打量着维尔利汀。
在透过她脸上的柔弱表情确认她好招惹后,拉蒂斯伯爵摸着胡子微笑了笑,佯装绅士地优雅向殿外伸手道:
“上一任的凯撒陛下曾经颁布过法令,黑色头发的女性一律不准出现在公众视野下,否则便是对我们所敬仰的圣堂的亵渎。女士,你请吧。”
竟然是要赶她离殿。
拉蒂斯站在靠近下殿的地方,说这些话的同时,那双细长的被脸上肉挤成缝的眼睛,格外留意了殿中那一侧。
奥斯托塔果然转过身来,注视向他。这招吸引注意力的方法有效。只要让王储殿下认为他忠心维护王室尊严,在别人都注意不到时却能注意到这种细节,接下来的合作肯定会容易许多。
不光是王储,连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指向这里。拉蒂斯伯爵不禁在此刻有些得意。
薇尔兰妲夫人的目光也指向维尔利汀,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先前还用不凡的气度和从容应对的姿态令她改观,接下来她会如何应对呢?
如果还用先前那样的态度,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拉蒂斯伯爵得意洋洋望着维尔利汀,他这次一箭双雕,既用能威胁到公爵夫人在其他人眼里树了威还拉拢到了王储。维尔利汀能看见他眼里掩盖不住的满意的光。
于是她伸出手到胸前,手足无措地双手拽住了胸前衣服。
目光躲闪又无措,声音也颤抖起来。
“是吗……我以为既然现任陛下已经重新颁布了黑发女性可以重新出现在大众面前的法令,我就可以在陛下的恩泽下重新上街的!没想到仍然不受您待见,对不起,我这就退到殿外,给您添麻烦了!”
虽然面上柔弱,可她声音很大,故意让所有人都听见。
果不其然,其他人听见她说的话之后,顿时唏嘘了起来。他们悄声讨论:
“欺负一个弱女子……这像话吗!”
“想巴结王储殿下……用的方法也不好一点……这样没礼仪没教养地在王储在场时公然闹事,以为能吸引到殿下注意力,其实把脸都丢尽了……”
“他难道不知道维尔利汀夫人是谁吗……连铂金公爵夫人都……他怎么敢招惹……的?”
拉蒂斯伯爵顿时脸黑了下来。
什么叫“陛下颁布了她可以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法令可他却不待见她”啊!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了?
这不是把无视陛下法令的罪名安到了他头上了吗?
拉蒂斯伯爵不甘就此落下风,咬着牙补充道:
“那你也是蔑视了上一任陛下的威严!上一任陛下宣布过你们不许出现在别人眼中,起码在他在位的时候,还没取消这个命令!”
此话一出,其他人更是议论纷纷。拉蒂斯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纰漏,他佯装镇定望向他人,却掩盖不住自己的惊慌。
——“从来没有人敢在现任陛下在位时直接谈及上一任的……还跳过现任凯撒直接谈已经被他废除的法律……这不是给别人留下把柄吗?”
这都不能算是说错了话,直接算是大不敬。
果然,奥斯托塔殿下折返回来,直接莅临到他身旁。
王储面无表情伸手示意周身侍从,穿着标准制服的侍从们直接来到拉蒂斯身边,一左一右架起了他的手臂:
“伯爵阁下,请吧。”
拉蒂斯面上浮现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惊慌。赶另一个人出去的目的没达成,自己先被赶出去了。他匆匆忙忙转头面向维尔利汀。
“殿下,都是那个女人激怒了我,我才会说出那些错话!都是她的错啊!”
维尔利汀正低头用手帕轻拭自己的脸颊,俨然一副被欺凌的模样。她没有出声,殿上传来另一道优雅女声:
“这您可就说错了,我们大家都听到是您先指责这位夫人,后来这位夫人谦让
了您,您却恼羞成怒来指责她。”
他惹不起的铂金夫人也站了出来,且就站在维尔利汀身边。拉蒂斯张了张嘴,见一时辩不过他,只得向王储求救:
“殿下,我绝对没有蔑视凯撒陛下权威的意思!”
“说错话应当受罚。不必再多言了。”
那位白发王储冷漠的异色瞳望向他,不会为这个不识大体的人说一句话。
不够聪明的人,没资格做他的拥趸。
而拉蒂斯伯爵见此仍不死心,颤抖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他最后的底牌。
“殿下!圣堂早发布过喻示,庞加顿帝国会被一个黑发女人毁灭!她会危害到我们的神,从而危害整个帝国!殿下,您难道还不对她采取措施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议论声瞬间安静下来。
白色额发的垂落下,奥斯托塔眯起那双异色瞳:
“哦?”
“你是说,未来我的统治也会被区区一个黑发女人影响到么?”
一字一句,字字冰冷。根本不把这个预言放在眼里。
他们骄傲的王储不允许人质疑他未来的统治。在场人都知道,拉蒂斯伯爵犯了死罪了。
也许换成更重要的公爵级别可以谈论那个预言。但他级别如此之底下,今天偏还一句接一句地说错话。
对他下场有猜测的人不禁为他默哀。
庆幸今天是奥斯托塔殿下在场吧,殿下向来严格按照律法处理孽臣。如果换作凯撒陛下,在他公然在殿上喧哗的时候就会命人将他处理掉。
至于那个曾被推上众矢之的的黑发女人——
那个黑发女人在那里轻轻啜泣着,似乎在为自己现身在大殿中而感到惶恐,又疑似被刚才对拉蒂斯伯爵的处理所惊吓到。总之柔弱极了,用绢布轻轻拭着泪水。
维尔利汀,即使在弑掉前夫的狂喜中也能想哭就能哭出来。
王储殿下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未把她放在心上。
他转身向殿中走去,继续刚才未完成的致辞事项。
而薇尔兰妲夫人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明明在面对自己时维尔利汀还是一副大方从容、不可轻视样,对上另一人时,却又聪明地选择了另一副态度。那副态度能为她挣来同情,也能为她挣来利器。
这个女人绝对不容小觑。
兴许,以后会是个强劲的合作对象。
那位白发王储走到殿中,在所有属臣瞩目下转过身来。他将发表作为王殿主人对众多宾客的致辞,这是每年庆诞典上的必须仪式。
维尔利汀跟其他人一样将全部视线放在他身上,让别人找不出破绽实际又心不在焉地听着。大致是什么今日吾之诞庆……承蒙各位前来……陛下有要事不能前来云云,最后加上诸卿可自行享宴,王储便转身离场了。
他自己的生日宴会自己都不参加,维尔利汀合理怀疑王宫举办这场宴会是为了其他要事。
何况……殿外还有不属于这里的圣堂守卫。他们静守在外,不发一言,不知接下来会作何举动。
直觉告诉她,留在这里很危险。
于是她喝多了酒,在其他贵妇们询问她时表示自己不胜酒力,需要到外面通风,以此为借口离开了。
在夜色的遮掩下,维尔利汀拐向一侧长廊,试图穿过长廊和一整座大殿,寻向隐在一座座殿后的议事厅。
那地方同样对她危险至极,可危险才对她意味着更多的信息和收益。最起码,她可以确定路西汀的安全。
长廊上未开灯,月色透过扇扇雕画明窗照耀进来。也为她的脸颊蒙上一层暗亮。
维尔利汀轻步踏上地毯,未发出一丝声响。她很快听到了前面一些动静,不动声色试图判断方位避开他们,可却在迈出一步的时候,意外地判断出了那声音到底是什么。
是女人的呻吟和第一皇子埃德加的声音。在寂静如尘的走廊上,他们那种事的声音在这里显耳无比。
大皇子和女人在这里做事?
他在不属于自己寝殿的某殿走廊房间里做事?
他疯了??
维尔利汀不动声色默默退后一步,撞上某个人的胸膛。
前不久还听过的白发王储冰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你在这里干什么。”
第34章 王殿事变埃德加之死
维尔利汀回头,他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那双蓝绿异瞳,毫无波澜地望向她。
他甚至还没换下王储的衣服,穿的还是刚刚那身白制服。胸前织链隐于阴影之中,面庞一侧轻微被月光照亮。
这人走路没脚步声的吗?
不,亦或者是他的脚步声被前方那男女的叫喊声所遮掩了。
柔媚的叫声和粗犷的叫声愈发大胆。甚至大到不需要凝神去听,便能传到这位王储的耳朵内。
维尔利汀目露羞愧神色,面容因听到身后声响而躲闪,带着两分恰到好处的慌张。
“对不起,殿下。我喝多了宴会上的酒,原本是想出去透透风的,没想到直接拐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来了。”
“是吗,”
奥斯托塔目光冰冷,直直望向她。
“你知不知道,敢欺骗王储是死罪。”
他抓起她的手腕,在月光下举了起来。戴了手套的手用了些力,竟像是要把她的手腕扼断。
“那你能解释,为什么在听到前面的声音之后还要向前走吗?”
的确,配上微泛起一层薄红的面颊和身上若有若无的酒香,一般人很难不相信她。但冷静的反应成了她最大的破绽,没人敢在不熟悉的王殿内听到那样声音后还敢再向前的。
除非她有什么意图。
维尔利汀被抓着的手腕颤抖着,整个人也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姣好的面颊轻轻偏向一旁,黑发遮掩住一小部分面容,眼角还冒出了一点泪花。
正当王储要宣布对她的处罚时,她颤颤出声道:
“的确。我确实不是为了醒酒而来到这里的。”
眼角发红,仍是那么可怜。
早承认不就好了。省得他还费些功夫。
奥斯托塔面无波澜想道。正当他将要开口时,又听见维尔利汀小声羞怯地说道:
“我是为了找我丈夫才来这里的……我丈夫……他从来没有离开我那么久过,没有他,我会害怕。”
末尾颤颤,她用的声音极小,颤音更像是泪水在落下时溅起的小小水花。俨然就是一个含羞带怯、新婚后黏腻着丈夫的小妇人。
她的手腕也在发抖。王储不由得放开了她的手臂。原先要说的话,也终止在了这颤音之中。
兔子似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最没用了。
奥斯托塔面无表情地想。
可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在被她一步一步牵着走似的。像她手里的提线木偶。他想做什么不利于她的事情时,她就牵着他,凭她自己的心意让他原来的想法被迫中断,被迫去达成她想要的。
刚才的大殿上也是。现在也是。
要是不会牵动人心,这两样哪一样对她来说都是致命的。
奥斯托塔不愿与她多作纠缠,出声道:
“记住了,不要再靠近这里。”
走廊房间内的大皇子正说着些昏话:“等我夺了那异眼家伙的王储之位、将他砍断双手,马上就让你当我的王妃!”奥斯托塔说完便越过她,直接去向埃德加那里。
维尔利汀背对着他,不动声色又向后观望了观望。很难想象出这对兄弟见面后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她回过头。
不过,凯撒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吗?
“我们凯撒陛下今年年岁尚比不过王储殿下,生不出那么大的儿子
也是情有可原的。”
铂金公爵夫人说道。维尔利汀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
“什么?”
“你不知道?”薇尔兰妲对此感到些微震惊。
“奥斯托塔殿下今年二十有三,而凯撒陛下虽然年龄未知,但肯定尚不及这个数。我以为路西汀阁下会跟你讲的。”
不不不,路西汀哪会跟她讲这个呀,他跟她讲得全是些蜜里调油的话。今天用什么姿势、今天在哪里、今天体力不错,诸如此类的,今天好乖,让我来行不行,云云。他怎么会跟她讲那种八竿子跟他们打不着的没关系的人的话?
饶是维尔利汀做过功课,她也不知道凯撒跟他的王储的年龄差会如此诡异。
这哪里是父子啊?这简直是……嗯。她想过凯撒或许跟他的王储一般大,却从未想过他比他的王储年龄更小。
而就算这样,奥斯托塔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称他为“父王。”
“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既然都讲到这份上了,薇尔兰妲夫人也不介意给她再透露一些。她优雅靠近维尔利汀耳边,低声道:
“现任的凯撒陛下,跟上一任的凯撒陛下,其实是兄弟关系。”
“这个我知道。”维尔利汀点点头。
“现在的凯撒是旧王的王妃所生。”
而上一任凯撒,是旧王早死的王后所生。外界所知道的就这么多,就这样仅能用两句话概括,因为所有的王妃生下孩子后都会被处死,再不会有别的消息流传出来。
王后不会被处死。可是旧王的王后处在那样的环境下,也很快就郁郁而终。
“那你还知不知道,凯撒王室代代遵循的法则?”
“什么法则?”维尔利汀一时没想到。直到铂金夫人说出:
“你就不觉得,代代凯撒都没有兄弟亲王,这件事很奇怪吗?”
如一道白光照进了维尔利汀的脑海。她好像很快就顿悟了什么信息。
每一代凯撒都没有亲王——每一代凯撒都没有兄弟!
可是每一任君主在任期间都会生下许多许多孩子,除了王储之外,多出来的那些孩子又去哪里了呢?
怪不得今天埃德加会说那些疯话,还说什么要把奥斯托塔的双臂砍下来什么的。原来争不到王储之位,他就会被处死。
怪不得埃德加会那么疯。怪不得所有皇子都会那么疯。尽管还没见过其他皇子,但她心里已经对他们有了画像。
除王储以外的所有皇子,都是随时能为王储牺牲的。君王想牺牲就牺牲,想舍弃就舍弃。其他皇子在君王眼里如同滚滚车轮中添的油,只有“凯撒”才是唯一的轴承。
可是维尔利汀又很快想不明白。
既然“凯撒”会杀掉所有兄弟的话,那么现在的凯撒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他的王兄在上位时竟然没有杀掉他。
只是还没有得出答案,外面那些不属于王宫的圣堂守卫便产生了动乱。他们喊着有非法者入侵,将王殿层层包围了起来。
这么一看,将所有人聚集起来的王殿确实很像是一座围场。猎物被包裹其中,而拉弓之人亟待射箭。
射中就能获得猎物。维尔利汀现在已知道他们想猎杀的是谁了,只是还不确定幕后的猎手是谁,是旧凯撒?那个幽灵?还是早就等候在外的教皇阁下呢。
总之,她不能留在这里了。
维尔利汀推开道道阻碍着她的人群,向原先溜进去过的王殿通道走去。路西汀给她指过路,她记忆力和空间成型感都很好,听过一遍就能在脑海里模拟出大致路径地形。
她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得找到路西汀,可不能让他们两个就这样白白死在这里。
维尔利汀穿过通道穿过长廊穿过拐角,只是在原先的那个地方,又重新跟熟悉的人相遇。
奥斯托塔正走过那里,见她便停了下来,眸光沉了沉。
“你怎么还来这里?”
“我来找我们威尔凡登的路西汀阁下。”维尔利汀眯了眯眼睛,极精准地盯着他,从容道。
“希望他还没有死在这里。”
“路西汀阁下是重要藩地的重要主人,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白发王储略微低眉,对此感到疑问。
“那就要问此地的主人了。毕竟就算是您,在这里也有重伤的可能呢。”
维尔利汀意有所指。
她指的是王储殿下腰间那处两刻钟之前还没有的剑伤。一柄剑直接刺伤他的腰腹部,在那里留下不小的伤口。鲜血顺着切口汩汩流出来,使得原本洁白的王储制服被染上一片红色,在白与蓝中格外显眼。
“你最好不要向旁人说出你看见过此事。”奥斯托塔微压低眼睫,略带几分危险。
他知道维尔利汀夫人不会那么做的。从今晚所有的反应来看,维尔利汀夫人是个聪明人。
可也难保有什么不会让她说出去,比如遇到了极大的危险,说出去才可让她保命。
——“啊啊啊——!!”宫廷使女的尖叫声从前面传来,听上去竟是极惊恐。
“埃德加殿下死、死——死了!!!”
惶恐的叫喊响彻宫殿,抓住今夜所有人的心。
维尔利汀面色一虞。
今天早上还生息如常的大皇子,今天晚上就这样横死在王殿里了。
本能使她想上前查看那里的状态,可是理智却拦住了她。现在最好不要过去,在真凶找到之前,任何一个出现在现场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大殿外的那些圣堂守卫是为这件事准备的吗?
他们想抓的人,现在有没有出现在这里?
她看向奥斯托塔,奥斯托塔却闭上了眼睛,像是预料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样。
不消片刻,大批的圣堂守卫便从前方后方两个方向围堵了过来。维尔利汀没逃,反正也逃不掉,就这样应对得了。
追兵很快将他们围住,现在谁都不能离开现场。几名穿白服的尸检师进入那扇大皇子死去的门内,也不知最终有没有检验出什么东西来。
反正最终是守卫统领走到了她跟白发王储跟前,向他们公布了一个结论:
“据两刻钟之前还出现在这里的宫人所说,是一位黑发女士出现在了这里。”
黑发女士现在全王宫只有一个。
于是守卫统领转向维尔利汀,面色声音皆具有上层架势:
“维尔利汀夫人,您现在被扣押了。”
第35章 旧王跟他一起关起来
维尔利汀打开怀表低头看了看,海浪黑发遮住她那冷静到毫不在意的神色。
八点零一分,距离路西汀跟她说的时间,刚好过去了一分钟。
而路西汀也垂着眸同样扣上表盖。
他低下双睫,盯着面前王椅下的红色地毯。
不知道至爱现在有没有已经走出王宫。一路上有没有安全。会谈谈到现在他其实很想出去找她,但偏偏又不能以此作为理由离席,在面前的这些人面前谈到她,只会给她带来危险。
今天这次王殿会谈中,七个公爵只有希尔伯特公爵没来。他年岁是有些大了,听说前不久还中了毒,更加走不动来王宫的路。
而现在,除他之外,其他人都已经陆续离席了。
面前那位王座上的暴君,把他留到了这一刻。
路西汀一刻都放不下思念她的心。
“拖到现在,另一位凯撒陛下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见见面的机会了呢?”
他出声道,将那枚跟至爱相同的怀表放回胸前袋中。
面前端坐在王椅上的凯撒对此毫不在意。只是背后的屏风画像后,传来低低一声笑声。
“威尔凡登卿……果然还跟上一代一样敏锐。”
不知是疾病还是诅咒的东西在他身上发作着,使得那位统治了庞加顿将近二十年的帝王每在说出
一句话之前,都要伴随着低低的咳嗽声。
路西汀看不见他。那位旧日君主不会吩咐两边侍从拉开帘子,让外人看见他病榻上的苍白容貌。
他只会在所有人都看不见之处仍发出那帝王的号令:
“拉德尼,下去吧。”
拉德尼便是那极黑骑的名称。这名凯撒专属的强大护卫从会谈开始就静立在议事厅的一侧,犹如一尊静默的黑石。
路西汀正是凭极黑骑的存在,确定上任君主一直在场。这批强悍到近乎神人的死士只效忠旧君主,除非死亡或奇迹,没有人能让他们从卫护的指责上逃脱。
这也是旧凯撒坚信,即使路西汀发觉过他曾经的计谋也绝对无法在这里复仇单人刺杀他的理由。
但路西汀也同样并不担心凯撒会在这里刁难他。一位公爵在王宫里出事,无论是有理由还是无理由,都只会给其他人传递出凯撒随时可能会处理他们的信号。
凯撒虽为王室,但所统率的力量绝不会有所有公爵加起来大,他需要给他们他们全都安全的信号,以免群狼聚集起来把他咬死。君主之术如此,凯撒们虽然暴虐,但他们更精通控制论。
但既然事已至此,路西汀也并不觉得这两个凯撒留他下来只是单纯地聊聊家常就是了。
不行了,好想小紫罗兰。
这两个人能不能不要再耽误他时间了?
恰好此时那位病榻上的旧王适时地开了口:
“今日会谈就到此结束吧。威尔凡登卿今日确实辛苦了。现在回到宴席上,应该还能和你的夫人相聚。”
原本转身欲走的路西汀,在听到“夫人”一词的时候刹那间将手握紧。
他回过头来:
“你对我的夫人做了什么?”
旧君的发号施令向来精简,既然在对话中提到了某个人,某个人在他这里就绝不会毫无用处。
路西汀只希望他真是只拿维尔利汀要挟他,而不是已经对她做了什么。
画像屏风后的旧君“嗬嗬”地低笑着,疾病虽给他的声音添上几分虚弱,但那虚弱掩盖不了自认掌控一切的威严:
“新威尔凡登阁下紧张什么……我对您的夫人什么都没做,只是派人调查了她的生平过去而已。”
冷蛇迅速爬上路西汀的手腕,被他狠狠扼住。
旧君的声音循循善诱:
“自从十年前那场弑巫运动过后……我总是能从这种发色的女人身上,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说到此时,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难言痛苦一阵阵上涌而来,如波涛骇浪般席卷他的胸肺。
他花了好一会时间才使这诅咒般的病痛平息下来。
把握了二十年大权向来镇定自若的帝王声线,此刻也反常地沾上几分恨色:
“上一个出现在宫廷中的黑发女人使我变成了这幅样子,我把她囚禁在这王宫中了,终其一生她都不得重见天日!”
坐在王座上的新凯撒无聊地拭了拭眼。
他这皇兄大抵是真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模样了。竟然在外人面前显露出这幅不属于帝王的模样。
而旧君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几乎没有任何过渡地切换回了原先的威严:
“所以威尔凡登卿……你应该体谅我,我不能容忍任何能威胁到庞加顿的因素存在于国界内……”
“所以呢,你调查到了什么?”路西汀声线冰冷。
旧君低笑起来:
“这取决于你想知道什么。从她过去是如何来到养母家中的……又是如何嫁到唐克纳顿领的领主府中的……只是有一点,我的密探们还是无论如何都调查不明白——”
“唐克纳顿伯爵到底是怎么死的?”
路西汀面无表情地将外套脱下来,一圈一圈缠在手臂上。他等会必须确保这只手臂是能活动的,不会被极黑骑所挑断,否则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臂便割不下旧王的咽喉。
正在这时,那慵懒坐在王椅上的新王开口出了声:
“王兄,何必开口去刺激威尔凡登卿呢?你我都清楚,那无姓无氏的女人不过是威尔凡登卿的一位情妇,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他厌弃。何况,你不是也没有对她付以什么实际行动吗?”
路西汀紧绷着的手暂时放了下来。
后面的旧君静默了片刻,笑道:
“是啊。区区一个女人而已,根本动摇不了我庞加顿的根本。”
但维尔利汀的证据还掌握在他手中,他随时还能拿来威胁路西汀。
尽管以后也用不着这么做了就是了。今夜之后,他将失去被威胁的必要性。
旧君抬手:
“利诺尔,让威尔凡登卿退下吧。”
他可没忘记,现在前面坐着的那位才是唯一的君主。只有君主才有让其他人退下的权力。
那位头顶红宝石冠的新王微颔了颔首,随意应承:
“嗯。算算时间,那批圣堂的人确实已经进殿了。”
这跟旧王原先筹谋的棋局不一样。按他的棋局,那些圣堂守卫应该在路西汀恰巧撞见走廊尸体后涌进来的。他静默了片刻,带着怒音又一次难得违背了帝王姿态道:
“凯撒!”
“王兄何必如此着急。你任何的布局我都未打乱。”
金灿灿的暴君漫不经心道。
“我只不过是让那些人提前行动了一刻钟而已。”
在他王兄原本的计划下,现在威尔凡登公爵从这里出门后只怕是要恰好撞上那刚死的大皇子,然后迅速被稍后赶来的圣堂守卫包围起来吧。圣堂守卫具有公证作用,他们会迅捷地在排除一切可能后认定他是凶手,从而送给他谋害王室的罪名。
名声、财产,这些都可一步步侵吞,就算威尔凡登公爵短时间内就能凭手段出来,他还是会失去抗衡王室的能力。
只是这样未免还太无聊了些。于是现任暴君想到了一个玩乐的好主意。
只需要将今夜某一步的时间点稍稍往前调一刻钟。
那些在一刻钟前赶过去的圣堂守卫不会得到任何东西,便就如同风声鹤唳,看见的也只能是些风影。来后便只能徒劳面对着空荡荡的走廊,或者说碰见正行欢作乐的埃德加。
那么今夜奥斯托塔的生日宴也只会是一个简单的生日宴,只不过是多了些圣堂守卫的莽撞罢了。
他这样做的本意并非是要帮助路西汀,而是自负性地认为有必要给旧王一个教训。
旧王似乎把整个庞加顿仍看作是在他掌控之中的东西,以前对他的算计他都不予在意,但某天之后,这样僭越的行为应当得到制止。
但事情其实也并不完全如这位君主所料。
比如,埃德加竟然也提前一刻钟死了。
比如,圣堂守卫在走廊上真的撞见了两个人。
维尔利汀和白发王储被彻底包围了起来。
“我已经说过了,两刻钟之前我是来过,但马上就从这里离开了。刚才我也是刚刚赶到而已。这一点,三皇子殿下可以为我作证。”
维尔利汀抱臂,对守卫统领的行为感到不屑和疑惑。
他不去追查尸体上的刀口,不去检查尸体生前有没有中过毒,反而浪费最佳时机在这里做排除法。
他们两个出现在这里又怎么样?凶手会在刚杀完人之后像他们这样悠哉悠哉停留在这里吗?
“……请配合我们调查,在追查出真正的凶手前,在场任何人都排除不了嫌疑。”
守卫统领冷着面道。
他本来就对这种黑发女人没好感。入职圣堂时圣堂便让他宣过誓,此生效忠圣堂不忤逆圣堂的任何决定。对这种圣堂带头号召消灭的女巫,他更是厌恶至极。
“配合我们扣押,不然……”
“不然怎么样?”
维尔利汀更是对这种圣堂的走狗怀着十足轻蔑与傲慢的态度。
“帝国的律法清清楚楚写着未搜集到物证之前不可扣押嫌疑者,你在获得圣堂守卫资质之前没研读过律法么?”
“你……!!”
守卫统领手上崩起了青筋。
说他获得守卫身份之前没研读过帝国律法,这跟大庭广众之下斥责他是不学无术花钱买身份上去的有什么区别?!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这位黑发女士,就算你这
样说了,也还是没用。执行权在我这里,教皇说过现场可疑人士要全部关押起来,那就是要把你关押起来。”
他扬扬手,“带走。”
守卫全部行动起来,却马上因另一人物的到来而不得不打断自身动作先伏身行礼。
凯撒来了。
他看见维尔利汀,面露几分不悦。
随即紧急而来的路西汀挡住他视线,用力抱上了那黑发女人,在紧密的拥抱过后,软下眼睛和心来,担心地握上了她的手。
“怎么还没走?不是说八点钟就要走掉吗?”
维尔利汀摸摸鼻子,在他耳边悄声说:
“八点之前圣堂守卫就把出口全堵住了,走不掉。”
不过她倒是得到了比走掉能获得的更重要的东西就是了。维尔利汀向来喜欢风险,比起安全地离开,她当然更偏向留在这里。
而在接下来的危机之中,她无比确信她还能得到更重要的东西。
周围无命令不敢上前的守卫们有的悄悄抬头看那些大人物们,猛一发现在场的三个除守卫之外的男人全都在这一时刻望向维尔利汀。公爵阁下就不用说了,陛下居然也在看她。更令人没想到的是,王储殿下也在看她。
只不过三个人看向她的眼神完全不同。
路西汀公爵的眼神完全是充满爱意和担忧的。王储殿下那双异色瞳的视线凝聚在她身上,多的是冰冷的猜忌和疑虑,很快又将视线迅速移开。
只有陛下……他们完全看不懂。
也许陛下只是凑巧看向了那个方向罢了。
守卫统领走上前来:
“公爵阁下,是教皇亲自颁布出现在危难现场之人一律带走的命令。即使是您也无法拒绝。”
“是吗,”路西汀冷眼转过头来,“你们的教皇管的还真多啊。”
“……”守卫统领面色铁青。
他哪里想得到只是抓个人而已,怎么会起这么多幺蛾子。
路西汀转身,安抚性地拍上维尔利汀的手,轻声说道:
“放心,我肯定很快就把凶手查出来。”
维尔利汀略带迟疑地点头。
如果今晚的一切都那么凑巧的话,那么这肯定是某个幕后存在安排好的。
追查出凶手之后,路西汀难道还能将所有矛头指向那个人吗?
白铠守卫从两边围来,向她递上镣铐,被那位第一公爵的眼神吓退。
“公爵阁下,请配合我们……”
维尔利汀轻轻肘了肘他的胳膊,他这才收回目光,专心地看向她。
“咔哒”一声,守卫为维尔利汀拷上枷锁。她即将要被带走,去往距离这里隔一个王殿的禁闭室。
而那位刚才前去查看过埃德加死状的君王恰巧此时从走廊内室内走出,瞥见她,毫无温度地质问道:
“这就是现场发现的人?”
一旁守卫凑上:“确实是,陛下……虽说现场还有奥斯托塔殿下,但我们完全可以排除奥斯托塔殿下的嫌疑……”
凯撒傲慢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跟我的王储一起被发现在现场啊。”
似在轻蔑,又似在质问。最后,他下了命令,不容人拒绝:
“那就把我的王储跟她一起关起来吧。”
第36章 假设冠冕取代的机会
这是君主的命令,没有人敢提出质疑。
圣堂里来的守卫统领暗自狠掐了掐掌心。
他愤愤看了看维尔利汀,维尔利汀仿佛酒还没醒似的,在临走之前闭上眼睛,微微靠在那位公爵的肩膀上。
便宜这个女人了,真是有天大的幸运来助她。凯撒公共指认王储事发时跟她待在一起,没有具体证据条件下她杀死大皇子的可能性不会比王储更大,这样等同于削减了她大半的作案可能。
而王储,如果被证实无罪的话,凭现有的证据,在公堂上同样不能指认这个女人有罪。
这样他回去就跟教皇难交代了。教皇暗示过他不管现场有没有路西汀杀人证据都先把他关押起来,可他们赶来时路西汀甚至连现场都不在,他们根本毫无理由把他带走。
守卫统领本来想的是带不走路西汀,把他的妻子带回去也能有个交代,而现在,连把这个女人都成了困难。
只要王储和她一起待在关押室里,他们就不能对关押室里的人怎么样。
维尔利汀不从路西汀的肩膀上抬起头来,就这样伸手让别人给她戴上了镣铐。末尾,她抬起头来轻轻对他说:
“我可能几天都回不了家了。但也不用太担心我。”
“怎么会。”路西汀的心被深深刺痛了,将双手轻扶在维尔利汀臂膀上,极不放心她、又极舍不得她,就这样注视着她的眼睛。
“我亲自去查案。明天之前,必须让他们把你放出来。”
维尔利汀没去问要是她放不出来怎么办。她知道这样问,小狗的答案肯定是“那我就绑了教皇”。
看得周围的小兵们一愣一愣。
陛下把原本不用进去的王储殿下送进去了,他好像根本没考虑过王储的死活。这位更是只关心他的妻子。
不是,全场到底有没有人在意一下王储的死活啊?他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着所有人的关爱都给到维尔利汀身上去了。
白发王储靠在有月色透进来的窗边,抬眼,毫不在意地看人给他戴上镣铐。
他们得穿过一整座王殿和宫殿间的道路,去到审讯殿中专门的关押室里。
手铐间的锁链碰撞,偶尔会发出类似叮铃声的金属碰撞的声响。在去往审讯殿那条鹅卵石路上,除了这个和看押人员几人交错的脚步声,再无任何声音,所有人都沉默着向前。
期间路上奥斯托塔撇过视线,观察过那个女人,那女人居然毫不慌张。
是因为有了底气么?
而维尔利汀现在想的是什么:
嗯……她有点饿了。
刚才宴会上光忙着喝酒和交际,她都没吃什么东西。
关押室里管不管饭啊?
算了,关押室里的伙食肯定不怎么好,说不定就是些没做熟的烂菜叶子和一些黑面包。可这里是王宫诶,其实也说不定?
……好吧,王宫里的肯定更不好,为了惩罚他们让他们说出真话,这些人肯定无所不用其极。
能不能跟看守长说一说让他们来送饭……啧,那边那个男人老看她做什么?她脸上有字?
维尔利汀看向王储,王储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
他们被关押进的是一间极黑的屋子。整间关押室没有灯,就只有外面的月光从中间墙壁最上方那扇铁栅栏似的小窗透进来。
“放手,我自己会走!”维尔利汀象征性地叫唤几句,挣脱那些守卫的手自己进来。
她得装作自己是个见风使舵的东西,这样才配得上自己乡野人上位的公爵夫人形象。否则便无法在那个白毛面前解释,自己为何之前那么柔弱却又在那些守卫前面硬气起来。
正好,那个王储自觉来到了她对面离她较远的地方,之后闭目养神,看上去不会来主动搭理她。
看押室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左一右靠墙两排矮柜。维尔利汀靠着有门那侧墙壁的一排,奥斯托塔靠着另一排。她处在阴影里,而奥斯托塔所处的一侧,恰好有照射过来的月光。
月亮偏斜了。维尔利汀打开怀表,八点三十五分,距离大皇子埃德加遇害被发现,已经过去了两刻钟。
对面的王储突然发了话。他还闭着眼睛,白色睫毛高挺着,声音却带有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直到现在,你还是没有被排除杀害第一皇子的嫌疑。”
“王储殿下这是在说我极有可能是杀害大殿下的凶手?”
白发王储不置可否。
维尔利汀笑了,面不改色为自己辩解道:
“你在搞笑吗?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杀得了大皇子那种人物?”
奥斯托塔终于睁开了
眼睛,看着对面人。
确实,想要杀死埃德加,首先就要有不俗的臂力和实力。埃德加是被刺胸而死的,圣堂来的验尸者在他身上发现了精准到不能再精准的穿透伤痕。刺杀者将一把匕首直直地没入了他的心脏,距离心脏中心没有偏离半分,精准得不能再精准。
一切都表明,杀死埃德加的必定是个实力不俗者。
王储站起来,带着手上镣铐向对面的维尔利汀走去,不容拒绝地抬起了她的手。
光滑至极,没有半分被剑磨过的茧子。她真的只是个不会用剑的女人而已。
维尔利汀在心里默默笑了。来公爵府几个月她手上的肌肤早就被养好了,疤痕被她用药消退,手心的茧子也被磨没。
奥斯托塔放下她的手,神色从容重新回到对面那里去。
这绝对是个不会用剑的人。但事实摆在面前,不得不承认,那段时间内走廊上除了他和这个女人,再没有别人了。
“比起我来,王储殿下您才更有杀害大皇子的嫌疑吧。”
维尔利汀意指他靠近腹部的那道剑伤。两刻钟过去那道剑伤周围白色制服上的血迹又扩大了些,鲜血顺着衣服,洇成一片面积不小的赤色。
这绝对是被大皇子刺伤的,不会有其他人。
奥斯托塔重新闭目,音色平平:
“与他起了些争执罢了。”
说完便不再开口,拒绝再与任何人交流。
他总有种预感,跟这个女人交流便能被她精准窥探到内心世界,这是他这个身份的人最不愿意见到的。
而那女人循循善诱着开了口:
“如果您不是杀害大皇子的人的话,现在被关押在这里想必很郁闷吧。我也很痛苦。您就真的不愿意向我讲述讲述,今天晚上这件事情的疑点吗?”
“……”仿佛根本无法拒绝一样,奥斯托塔,还是在魔力诱导下来了口:
“……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今天晚上有人查这件事,凶手是或不是你,都会有一个真相大白。”
“这样就好……”维尔利汀声音末尾带着点颤,充满了害怕,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兔子似的女人。“我还以为,今晚所有人都会去忙着禀报先陛下,调查这件事又会往后推迟呢。”
紧接着,她像意识自己说错话一样捂上了嘴。
“对不起,王储殿下!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听到她提及“先陛下”几个字,奥斯托塔眉间一凛。
威尔凡登那位公爵怎么什么都与她讲。连这种干涉不到政事的人都察觉到先王的存在了。
他语气冰冷,面无表情开口:
“你最好明白你不该说什么话。”
对面维尔利汀捂上了嘴,垂下眸,轻轻地颤抖着,视线盯着脚边的地面,像是极害怕他会惩罚她。
奥斯托塔看着她这个样子,破例地又开了口:
“请不必如此,维尔利汀夫人。”
为了转移话题,他提起了另外一件多年以前的事:
“你这种发色,倒是让我想起多年前一个女人。”
来了。维尔利汀表面恐惧,实则在仔细听。
她提起先陛下几个字就是为了勾起奥斯托塔对另一黑发女人的回忆。她翻阅各种公爵府的绝密信件得知过,先陛下的退位跟一位疑似女巫的黑发女人有关。
再加上她这个黑发女人坐在这里,有些回忆,很容易就能让这位王储回想起来。
王储轻抬眼眸看着她,大致觉得与她讲了也不会引发什么后果。
悠悠然开口道:
“那是在接近十年以前了。父皇颁布了对黑发女人的围剿令,短时间内整个庞加顿境内的黑发女人已近乎绝迹。”
波光在他异色瞳中轻微流转,泛上点回忆的色彩:
“……就是在那个时候,一个黑发女人找上了王廷。”
“那个女人宣称她是真正的女巫,叫我父皇不要再屠杀她的同类。作为交换,她可以用她掌握的医药之术帮他延年益寿,达至真正的永生。”
维尔利汀眸色垂了下来。
真正的永生?
不,那个女人当时一定没有说得这么简单,奥斯托塔只是作为简述者才讲这么简单罢了。一个旧凯撒那样的君王,不可能因为虚幻的永生而就此同意那个女人。
“最初我父皇喝下她的药,确实感觉在力量上有了很大进展。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他身体上产生了不可逆转的疾病。父皇大怒,下令把那女人抓了起来。那女人却哈哈大笑着,说她在药中下了诅咒,从现在起他每迫害一个黑发女人,身上的伤痛都会再不可逆转一分。”
“当时剿杀令还没有取消,父皇的情况确实就在极短时间内得到了惊人的迅速恶化,很快就被病痛折磨得不能成形。他迫不得已把那份剿杀令暂停掉,而情况也确实得到了好转。”
只是远不能达到康复就是了,“诅咒”不可逆转,所以旧君现在还躺在病榻上。
以及虽然在别人眼里确实是不可思议的“诅咒”,但接触过相关方面的维尔利汀,却知道“女巫”做了什么。
她只是在那些药剂中加了使人短时间内迅速衰竭的猛药,以此造成继续围剿黑发女人就会继续加强诅咒的假象罢了。之后药效衰退,“被诅咒”的人自然会得到好转。
原理如此,可那些为旧凯撒检查的医师竟然都没发现这件事。她用药的手法极其高明。
那位自称是“女巫”的女人既然拥有这种力量,她为何不直接杀了旧凯撒?
维尔利汀这么想着,听着讲述者继续说:
“留着她说不定会让诅咒加深,父皇下令要处死那个女巫。那个女巫在走上刑场前,说了一句话。”
奥斯托塔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宛如昨日一切都还发生在眼前地,一字一句复述道:
“‘杀你不会起到任何作用,我会寻得真正能改变一切的人。等到她彻底地覆灭庞加顿时,真正的女巫才会诞生。’”
“‘而这世界上只有我知道她的名字,总有一天,我会把她的名字讲给你听。’”
王储对着维尔利汀,继续平静地讲述:“从那天起父皇就把她关了起来。将她彻底幽禁在这王宫内。直到某天她不知怎地挣脱牢笼逃了出去,又在几年后重新回了回来。”
她那么安然地任意挣脱、又重新回到束缚她的牢笼内,仿佛在向所有人讲述她根本不在意这种小把戏。
旧凯撒快被她折磨疯了,每天做梦都想杀了这个女人。但他又无比确认,这个女人下地狱后又会变成折磨他的无穷地狱火。
终其后半生,都被笼罩在“女巫”的阴影里。
那个女人真是“女巫”吗?
不,当然不是。维尔利汀清楚得很,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怪力乱神。
真正有的,是像她这样的人的无穷恨火罢了。
说到现在,她已经大致确定那个女人的身份了。
教授她所有知识和技巧的“女巫”,所有信息都能和这个女人吻合上。
也就是说,她的老师现在正被关在这王宫里。
奥斯托塔不在乎性地与她讲起这件多年以前的事,是因为他是未来唯一的君主。未来的君主,是不会因提及旧日君主的惨迹而感到耻辱的。
他也不在乎女巫的那个预言是否会成真。奥斯托塔是个极其骄傲的人。
“那还真是可恶呢,”维尔利汀假惺惺地阳奉阴违道。
“女巫如此狠毒地折磨先陛下,照理就应该处死她才对。”
奥斯托塔平静地望着她。
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个女人说的全是假话。可分明她的眼神和语气都那么真挚,世界上技巧最好的戏剧演员都比不上她。
当一处表演完全察觉不出表演痕迹的时候,那就是真的。
“你现在在想什么?”无任何原因的,他在此刻问道。
维尔利汀停顿了一下,
答:
“如果有什么在想的东西的话,那就是想快点出去吧。”
“我老公没有我会哭。”
奥斯托塔在平静接收后又忽然猛地意识道哪里不对劲时,又听那女人继续补充道:
“呃……我是说……我没有我老公会哭……嗯,对,我从没有跟我丈夫分开这么久过,我真的好想他。”
奥斯托塔想起来,路西汀公爵现在应该是在查案吧。他在妻子走前说过一定会让她明天之前出来,想必他们感情很好。
“王储殿下之前跟您的皇兄关系很好吗?”
维尔利汀状似因为没有其他话题可聊,所以才挑起这个话题。问完之后又放柔了语气:
“亲兄弟如果关系不好的话,是不会在生您气之后才如此狠地对您吧。”
奥斯托塔嘁笑了一声。这是她从见到他以来,看见过的他第一次笑。
“没什么好与不好的。我想要劝说他一些东西,而他又因不肯听我的劝而生我气罢了。”
他的异色瞳垂了下来,里面称不上有着竞争者消失的喜悦色彩或长兄死去的悲哀色彩。无悲无喜,未来帝君。
维尔利汀对此没有任何感触。反而毫无理由地分神心想:
你们到底在上演什么?
凯撒nevercry吗?
奥斯托塔再一次闭目养神,随后最后一次开口:
“放心,路西汀公爵的效率一向很高。不必担心有他做不到的事。”
“是吗……希望如此,我真担心我丈夫找不到真正杀害大殿下的凶手。”
维尔利汀笑了笑。
因为埃德加真是她杀的。
所有留影机围着埃德加的遗体拍照,路西汀在这连续不断的闪光之中,亲自去查看埃德加死前所受的致命伤。
伤口是由一把短刀造成了。而埃德加剑术极其精湛,一般人中伤不了他。
旁边还摆着两瓶烈酒,其中一瓶掺了媚药,用以让女人泛起春情。而那女人早走了,据她哭哭啼啼地描述,大约七点三十分时埃德加殿下让她滚,而在那时他刚好接见王储殿下。
那么埃德加是在见完王储的七点四十分到维尔利汀见到王储的七点五十五分左右死的。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了埃德加?
满王宫至今没有找到凶手,但圣堂守卫七点四十五分就全部动员把王殿包围了起来。假设凶手在最早的四十分作案,他五分钟之内不可能从王殿中逃得出去。
作案者一定还停留在王宫中。
王储奥斯托塔不太可能杀他。他已经是王储了,何必再杀死他的兄弟给其他人留下把柄呢?
至于维尔利汀,那就更不可能了。七点三十分她在走廊上露了面被王储碰见,随后返回宴会厅,七点四十分薇尔兰妲夫人就见到了她。宫廷使女说在七点三十分见到过她的这个消息根本毫无用处。
七点五十五分时王储殿下见到了刚来走廊上试图寻找公爵的她,此后直到圣堂守卫赶来,他们都待在一起。维尔利汀没有杀死埃德加的时间。
那么到底是谁呢……还留在王宫内的,武艺高强到能杀死埃德加的人?
许多时候他们未必要直接找到精准的人。圣堂来的探查人员,在埃德加死前房间前的那条走廊发现了点点血迹。走廊地毯大部分为红色,血迹滴在上面很不好找。但他们敏锐地在少有的黄色纹路上,发现了一滴淡淡的红痕。
埃德加没走出过房间。他受了贯心伤,走不出来。这血迹是凶手的。
不难想象是凶手在和埃德加搏斗中受了伤,之后又在将埃德加一击毙命后一路奔逃,才在地毯上留下了这些痕迹。
路西汀带着守卫循血迹一路向前,最后发现它结束在一扇窗前。现在这窗还开着,刚才路上的丝丝凉风都是从这里冒进来的。
公爵将窗彻底打开,在夜色的最深处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横躺在窗正下方、王殿的殿墙根处,这里是王殿的最低一层,离地面也有十多米,看起来像是从这里跌落而死。
于是守卫们也转移阵地,纷纷将那个刚断气没多久的人围了起来。
他身上穿着宫廷侍卫制服,身上的伤吓人无比。守卫们将他翻过来,也不禁为他那从死前保留到现在的惊恐神色而叹气。
这个宫廷侍卫身上有三处巨大的伤,一处从右肩头到左腰处横斜,贯穿了整副上躯,一处刺伤他的喉咙,最后一处损伤了他的肝脏,这才是使他失血而死的致命伤。
三处伤从剑术手法来看使用的均是王廷剑术,且用剑之人手法极其凶悍,基本可以确定是大皇子所用剑造成。大皇子房间内留下的染血剑刚好能符合这点。
路西汀推测是这名伪装成宫廷侍卫的死士杀死大皇子后想从走廊一侧逃脱,可是没想到那侧是刚好折返的奥斯托塔,于是情急之下,从窗户中投了出去。
没想到掉落到窗下后也没能逃脱成功,而是在这里渐渐失血死去。
完美的事实就摆在眼前,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嗯,凶手已经确认。”路西汀站起身,将检查过死去侍卫的染血手套脱下,随意递给身边人。
“是去刺杀大皇子,却在刺杀过程中被大皇子重伤。我写公证文件,去汇报给凯撒吧。”
“这……”守卫统领急急忙开口,还想试图再阻止他,“公爵阁下,您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就确认最终凶手?”
“不然呢。你想让他做个口供?让他亲自指认到底是谁杀了他?”
路西汀随手接过纸笔开始在纸上写字,他等不及回去桌案上写了,他现在就要去审讯殿见他的小紫罗兰。
最终那张印刻着工整字迹的纸被递到别人手中。
维尔利汀在关押室门后无聊地走。门忽地就被打开,从门外走进来的路西汀抱住了她。
“我们现在就走。”他低低地道。
维尔利汀想。
嗯,是想她了。
现在是将近九点。路西汀果然如他所说,在今天结束之前就把她带了回去。从王殿到这里要半个小时,他十几分钟就把所有事解决了个遍。
他们甚至没在王都其他地方过夜,直接当夜回了家。路西汀在车上,摸着她腕上被镣铐勒出的红痕,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想都不敢想那些人为了自己那各自的目的还会再怎么害他的妻子!她今天晚上是因为他没能彻底保护她才被关起来的!
还有旧王说的那些针对他妻子的证据——!
维尔利汀感觉得到他的不安。他没有她在身边真的会哭。
她握着路西汀的手,一遍一遍。
直到他们后半夜进了家,路西汀开了大厅的灯去厨房里给她做饭,切菜的手都还在发抖。
“唉!”维尔利汀一进家,脚就被那只叫露娜的小黑猫扑了上来。露娜是最机灵的那只,总喜欢在她走路时扑她的脚。
她抱起露娜,来到厨房边,又把那猫儿放下。
路西汀给她做饭,连灯都没开。
她听得清那黑暗下极细微的颤音。路西汀的手向来很稳,他不会有用不稳刀的时候。
维尔利汀走过去,抱住他的背脊。呼吸扑在他脊背上的衣料上,温热而又绵长。
“亲爱的,我已经回来了。”
他的手终于不再颤。
路西汀给她煎了菜做了炖汤。维尔利汀喜欢那些素菜。他就这样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她吃完东西,她吃饭时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喝汤声,两人没有交流。
过后维尔利汀承认埃德加是她杀的。
原因无他。她在第一次碰见王储后没有立刻走,而是在屋外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谈话。
她听见王储在目睹屋内场景后说“埃德加……你真是令我感到恶心。”,随后开始劝阻他现在离开这里。说旧王很有可能会杀
他,现在离开还有活路。
埃德加哼笑一声,说了堆冷嘲热讽的话。你都是王储了,以后迟早会杀我,现在假惺惺地让我活下去做什么。谈话间二人起了争执,埃德加刺伤奥斯托塔,并在大喊间说出了那个计划:
“今天我就去灭了威尔凡登!他不答应跟我合作又怎么样,我在他拒绝完我之后就准备好队伍了,等我从这里出去,就让他们去那块破地上放火杀人来让他看看我的厉害!”
他喝醉了,这有可能是他的疯话。但维尔利汀还是掐紧了手心。
杀埃德加的想法就是从那时产生的。
但并不光因为他有可能行动,还因为她的野心。埃德加之死会向奥斯托塔释放一个讯号,将来他有可能作为旧王棋子时,跟埃德加相比并无特殊处。不管未来是白狮子的反咬还是金狮子的噬子,无论怎样都是利她。
她就是要让那些旧日的君主和未来的君主互相猜忌。
这样会搅乱人心的才是女巫啊。
来杀埃德加的刺客从很久之前就在这里徘徊,经王储话语的提醒后,她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由此,一个计划油然而生。
她先加急在七点四十分赶回了宴会,让薇尔兰妲目睹了她的不在场证据。随后又在听闻守卫动乱后赶回了走廊。
埃德加也许剑术精湛,但他喝了酒,喝得烂醉。一个喝完酒又纵欲的人能有几分抵抗能力呢?
但这还不够,她处理完埃德加,又在门内等候着,等候在那个时间点会提前来处理埃德加的人前来。那人开了门,被她一剑刺中致命处。她的剑法都是为了复仇学的宫廷剑法,精准凶悍无比,一剑挑了他的声带,让他无法叫出声来。
最后刺客逃到窗边倒下,被她从窗口投了出去。直直砸向下方,没有活着回去禀告旧王的可能。而这时,奥斯托塔来了。
王储是看见了她,但他看见的不是刚来的她,而是杀完人的她。
她用了过桥方法,奥斯托塔从被她发现到会碰见她的时间不够她走完一整条走廊。维尔利汀跟他同方向走了一段,又在转角处重新折返回来,装作回来重新碰见了他。
从碰见他后,剩下的事所有人都知晓了。
路西汀只是静静地听着。
其实他有猜测。上次庇安卡死时,她不也是做得天衣无缝么。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妻子次次都这么厉害。
路西汀只是默默给她在手腕上上了药,最后在关灯睡觉时,告诉她别回想太多。回想那些沾了鲜血的人,晚上会做噩梦的。
夜晚很静。
……今夜的公爵失了眠。
他在妻子身边翻来覆去,想的全是该怎么才能完美地保护她。
送她走是不可能的,王廷要是想为难她完全可以颁布新的剿杀令,她无论逃到哪里都躲不掉。
假装疏远她也许可以骗过想拿她威胁他的那些人。
但这不如让他直接去死。
路西汀想了半个夜晚,才想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发动和王室间的争斗只会让威尔凡登的领民们受害。
但是如果给维尔利汀一个取代庞加顿君王的机会,她无论如何都会从各种危机下活下来并做到的。他坚信。
维尔利汀,他的妻子,是那么聪明、那么有天赋和野心。
路西汀望着黑夜里沉睡的紫罗兰,亲了亲她的脸颊、眉心和眼睛。这让维尔利汀短暂地醒了过来。
“亲爱的,如果给你一个取代庞加顿君王的机会,你会做到的,对么?”
第37章 重要抉择桌底之下
维尔利汀还在睡意之中,闭着双目,轻轻说道:
“怎么突然讨论起这个来了……”
她想了想,认真回答道:
“当然会的。”
就这么简单,不用缀述其他任何表达。
路西汀知道她回答会如此,捏了捏她的手,“嗯,睡吧。”
维尔利汀开玩笑般道:
“怎么,你想退休把你的公爵之位让给我然后让我去把王室打下来了?”
“不,不要这样。”路西汀闭上眼,气音般轻轻说。
“我答应过威尔凡登的人们,要给他们一个安宁平静的生活的。”
从小就尊贵到拥有一切的人,对更大权力的欲望比不上守护好自己领民的欲望。如果换作那些有野心的有顶级身份的人,就算把这里打成尸山血海都不会停止对凯撒王室的斗争。
他和他那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妻子完全不同,他们注定会走向不同的路径。在某个岔路口分别,然后走向各自的方向。
但路西汀不想这样。这样还不如杀了他。
他也知道,在维尔利汀达到真正的顶端一切之前,是不会在他身边停留的。
今夜的路西汀做了一个关乎人生的决定。
维尔利汀静静地在黑暗中睁眼看他,听他说着那些话,有些放不下心来。
她察觉到了什么,但她没有开口阻止。
维尔利汀只睡了又不到一个小时就被叫起来了。
他们到家时是凌晨五点,中间休息了两个小时不到,现在又到了早上开始忙公事的七点。虽然在车上时还休息了一会儿,但对于正常人来说完全不够。
维尔利汀揉着眼睛被叫了起来,带着惺忪睡意。身上还穿着浅色短袖睡衣,路西汀已经换好了日常工作时所穿的衣服。
“起来了。”他来到她身边,轻轻从侧面摁着她的脑袋。
嗯,尽管昨晚回来得晚,今天还是不能耽误公务。
维尔利汀坐在床上浅闭着眼睛,只觉路西汀今天有点不对劲。
按照往常来说,他该在自己起来时跟她说让她再睡一会,他自己一个人去不会耽误公务的。
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地叫了她起床。
维尔利汀坐到办公室里时感觉更不对劲。
她被摁到了那把公爵椅上。路西汀今天居然不坐他自己的位置。
他站在她身后,抬起了她那绸缎似的黑色头发。
“批那些文件吧。我给你梳头。”
今天来得早,她确实没有梳头。但感觉梳不梳都一样,都是海浪般垂在身侧罢了。
维尔利汀抬起笔打开笔盖,轻轻向后抬头:
“那你呢?”
“我看着你批啊。”路西汀将她的头发拢在掌中,轻轻拿梳子顺着。
“从今天起你坐这里,我来当你的助理。”
——不是吧?!娇夫真成她的助理啦!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维尔利汀轻轻侧过面去,带着笑意:
“可是我对所有的文件都还不熟悉,万一批错了怎么办呢?”
“我会帮你指正的。”路西汀在她身后平静道。他咬起发圈,帮她把头发扎上。
最后维尔利汀的黑**亮地被扎成了低马尾,在办公室的灯光下浓密而极有润泽。
对,这样才像一个掌事人的样子。
维尔利汀打开文件,从左到右细看。
第一份文件就是她不熟悉的地方政策制定执行内容。她看得很慢,有很多读不懂的地方。想去求助路西汀,路西汀却强硬道:
“你自己看。”
像个口吻强硬的老师。
维尔利汀只得回头自己看,硬着头皮在草纸上记录下东西。她感觉马尾有点扯得慌,向后道:
“把我的头发松开。”
路西汀握着她马尾的手果然松开了。放到了她肩膀上。按照往常,维尔利汀应该吐槽一句这样哪里能让她专心写东西,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维尔利汀才是公爵,才是这里的理事者。
凝聚精神这种事,对她来说不费力就能做到。她将注意力全放在那些纸上的东西上,忽略了在她肩膀上逐渐加重的那只手。
直到那只手逐渐把她压痛、路西汀意识到这点主动将手
从她肩上拿下来为止,维尔利汀都没有将放在文件上的注意力移开。
她的手在一旁草纸上记录着,只有碰到绝对不懂的东西时,才去求助身后的“老师”。
给出初稿时,距离她一开始看那份文件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这不是像贵族的交际书一样能随随便便应付的东西,而是确实要根据地方实际情况给出的政要策略,对于目前阶段的她来说,写这份策略书已经用上全力了。
但她知道这绝对还不完美,绝对有许多纰漏、绝对需要修改。
维尔利汀呼呼喘着气,看着面前还堆积如山的其他文件。她第一份写的那份策略书并不是今天就能成型的,还需要花好几天给出另几版方案,最后才能定稿,更不要说还有其他许多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时间的工作。今天她才只是处理了第一份文件,还有九九成的其他工作在等着她。以后的几天皆是如此。
超脱寻常人的工作量。她敢确定,那些男人们充当的地里的农夫、衣物的裁制者、甚至一般地方的执政长官都不会有如此大的工作量。
“第一次都是要这样慢慢来的。”路西汀在她身后说道。
他将怀表放到腕上,看了看:
“嗯,到了午餐时间了,去吃饭吧。”
维尔利汀起身,他坐到了维尔利汀的位置上。她看着他,说道:
“你不去吃饭了?”
“我帮你修改修改。”
维尔利汀转了转眼睛。现在想起之前放到她肩上的那只手,逐渐加深了力道,想必是看到她那些不成熟的纰漏之处忍不住才如此。
路西汀现在帮她修改一下那些不合理的部分,作上标注,这样她下午或之后再继续修改时就会容易上许多。
但是她不同意。
维尔利汀拉住他的胳膊,凶巴巴的:
“你不许在我休息的时候工作!这样你工作的时间就会比我长了!”
路西汀挑了挑眉:
“这是什么争强好胜的心理?”
这还真不是夫妻间的情趣或维尔利汀想让他休息才给出的说辞,真的只是维尔利汀不想让他超过她的好胜心理。
作为统领者,怎么能有人超过她?
维尔利汀抬起眉毛:
“总之你现在不许工作。要是你想给我作标注,可以在我重新回到这里之后再给我讲解。”
“可是那样会拖长工作时间,你晚上休息的时间就不够了。”
“不够就不够。”
以后休息不够的日子还多着呢。
今天厨师长给他们做的菜是火腿炖汤,配上鲈鱼片。鲜白的鲈鱼肉被盛在小碟里,切成方片,每扇之间都有一定厚度。维尔利汀很喜欢它,银叉一直在往那碟子里动,一个人就把那鲈鱼片吃得七七八八。鲜香油嫩,厨师把它的腥气去掉得很好,还加了小葱来提味。
旁边还有配上蜂蜜的牛乳羹,还有烹猪肉和她最喜欢的油拌鲜芹,她的叉子却只往鲈鱼肉碟里动。
路西汀在旁边看着她,心道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喜欢肉类。是工作时间太长耗费精力了么?
果然如他所想的一样,维尔利汀的叉子除了那碟鲈鱼肉,后续也陆续伸到了其他所有菜里,把它们全吃了个干净。
没关系,以后让厨师多做些就好了。
维尔利汀似乎天生就适合这类工作,就算上午被劳累到了,下午也依旧精力充沛,路西汀在她批完所有文件后陪她改文书改到十一点,维尔利汀仍然没有累的迹象。
太棒了,他的夫人。或许她天生就比他优秀许多。
“今天就这样吧。”路西汀从撑着的桌案上起身,盖上笔盖。看看妻子,她仍然神光熠熠。
“就这样了吗?不再处理那些其他东西了吗?”
“嗯,那些东西明天再处理。”路西汀稍微有一点疲乏地抚上眼,心道她今晚应该会睡得很香。
“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时间过得很快,我好像上一刻还在看那些我懂与不懂的东西,下一刻就天黑了。”
为了赢路西汀,她花大了心力和心思。尽管知道两个人在领主事务上的起点就不一样,她还是想超过他。
这样的日子,以后每天每夜都会重复。
第一天维尔利汀只略感觉到疲惫,第二天她疲惫得不行,第三天她请了半天假,在下午离开办公室,去往图书室看那些她最搞不懂的书。所请来的老师日复一日来她这里,她只感觉他讲的东西越来越简单易懂。
某天她在正常工作时间内批完了所有文件,而路西汀在看过之后,居然没有给出任何指正。她看了看他在纸上写下的那些文字,在最后的一项政务工作的文段上,与她完全不同。
“不给我指正了吗?”她待在他椅子侧,斜靠上他椅背说道。
“嗯。你的策略跟我的策略不一样,但我不能说我的就比你的更正确。”路西汀放下文件摘掉眼镜,轻叹一口气,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所以我想了想,还是保留你的不干涉了。”
他们风格不同,维尔利汀在接触政务的短暂时间内就发展出了和他不一样的思维模式,虽然凌厉,但不得不说非常有效率。
路西汀是真的花了大量精力,以往应付这些绰绰有余的他,多带一个人全程指导后也疲惫起来。
维尔利汀看着他英挺的五官,心想他还真是个好老师。
可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维尔利汀想过那个可能,但不常想。为此而感到失落,但不常失落。失落和悲哀等负面情绪会拖垮她处理政务的速度,在她真正要离开他之前,她还有许多东西要学习。
直到某一天,她开始不用路西汀老师来辅导,自己也能坐在公爵椅上把那堆堆成山的文件处理掉。
今天的窗外阳光颇为姣好。风也非常舒缓。路西汀端着咖啡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飘过来的羽毛,忽然心意一动:
“紫罗兰,你看这里!”
正工作的维尔利汀女士头也不抬:
“干嘛?你想在那里试试了?”
公爵手上的咖啡杯微颤了颤,差点把咖啡泼出去。
他低头想了想,这里似乎不错。
他们是素了很久了,自从春日节时赫妮说她身体不好不要多做后,他们就减少了亲密的次数。从那时起,他们的频率低到以往难以想象。
不过为了紫罗兰的身体都是值得的。最近为了紫罗兰的政事工作,他们又是很久没有做了。
……
在伊恩佐敲响办公室门时,他们那位临时充当公爵的维尔利汀夫人还坐在椅子上。在略显急促的呼吸和稍凌乱的黑发下,维尔利汀仰在椅背上,拍了拍桌下人说:
“别继续了……还是说……”
又是一下。
……她哽咽了,喉间发出气音,把剩下那几个字艰难地吐出来:
“……让他走?”
路西汀加大吻吸力度,自身却没有丝毫要离开她的意思。
“让他进来。”
她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第38章 针织之夜维尔利汀的过去
这桌子底下的人赶又赶不走,推又推不掉,维尔利汀叹口气,轻闭上眼,只得把他藏好。
对外面说:
“进来。”
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了。
别人绝对看不出她底下的人正在怎么搞她。
伊恩佐推门进来,只觉今天公爵办公室的桌子向内移了一点。他们这位代理公爵处理事务的公爵夫人坐得离桌子无比近,几乎是挨着桌子边缘坐着,除了她的上半身外,他什么都看不到。
说起来公爵最近也奇怪得很,他不再管公爵府的事情,而是把它们全权交给了夫人。甚至让他也不再充当他的侍卫,而是把他安排到了夫人身边。
不过伊恩佐对此也没
有什么异议。既然把他安排成维尔利汀夫人的下属,那么他好好做就是了。而且夫人处理事很到位,这点大家都有目共睹。
维尔利汀坐在桌后,看他前来汇报,戴着手套的手递上一份文书:
“这是王廷送来的关于政议合作部分的安排文件。经公爵确认签字后再送回,此外,送文书过来的人还提及了上面的晨事议会安排部分……”
维尔利汀没再听下去。因为桌下之人的力度又加深了一点。
“……维尔利汀夫人,维尔利汀夫人,您怎么了?”
桌前下属见她忽然轻扶着额头闭上了眼,好心提醒道:
“是最近太劳累了么?建议您不必太惯着公爵,您也应当多休息休息。”
他说的是工作方面的事,但落到另两人耳中,自然是变了个意思。维尔利汀真想把桌下那人夹死,他还在持续不断地……对还在这里的其他人一点避讳都没有。
她急忙撤了扶在额上的手,“没什么,你继续说,刚才说到哪一部分了?”
“说到晨事议会的部分……”
伊恩佐继续讲下去。夫人在认真听。不知道为什么,从进门开始,他就觉得夫人的呼吸声有点不均匀。
兴许是她最近劳累过度了,又或许是跟公爵刚刚吵了一架,现在还没消气。又或许是公爵刚刚跟她……呃,之后又走了。他内心直觉不是最后一种,因为这种情况下公爵绝对会陪着夫人。
维尔利汀难熬得很。她现在对刚刚应了路西汀的要求感到无比后悔。
下属讲的那些都不算重要,她现在只想让他赶紧讲完,好把那个最不懂事的人拽出来打一顿。现在连控制自己的神色都是困难,身体的内部更是无比难受,路西汀最初还是轻轻的,收敛着自己,可在尝到甜头之后越发不懂事了起来。
下属终于讲完了。她想正常说话,可该死的路西汀又在含她,那样深邃,搞得她脚背都绷了起来。
维尔利汀端起杯子,用喝咖啡来掩盖自己的异样。在别人眼里她还是正常的,只是可能有些疲乏了,喝点咖啡缓缓神罢了。她放杯子的手有点失了力度,杯子砸在了桌面上,咖啡液洒出来两滴,溅在桌上,牛乳和咖啡混在一起的浅棕色咖啡珠躺在桌案上,和底下的深木色极不匹配。
她拿布去擦它。
“啵”,路西汀在裙下轻轻发出了一点声音。
维尔利汀当即脸色煞白。
混蛋!!
让别人发现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狠狠夹了路西汀一下,当即感觉到了他的委屈。路西汀轻轻安抚着她的腿,让她别生气,维尔利汀马上就心软了。他原本还是很安静的,想来只是在暂时结束目前动作时没控制好声音而已。
被包裹的那处在经过温暖后忽然离开他,顿觉一阵微凉。路西汀立刻又含了上来,水液又复温暖,不让它遭到一点冷落。
维尔利汀神色如常,只是在刚刚的一瞬双目微微睁大了些。她自认为那声音在他们两人之间还是蛮明显的,只是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听见。
可是事到如今听见了又能怎么样呢?应付过去就是了。
维尔利汀平静接过那份文书,浏览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对下属说:
“知道了。等会我让他拿过去签就好。”
她还不能拿过来自己签,王廷认定的公爵不是她,认证的是路西汀的名字,公爵印和公爵戒没有在她身上。
“嗯,”
伊恩佐神色正常,竟是完全没有发现那个声音。他汇报完上面那些事,犹豫了一瞬,缓缓开口道:
“王廷来的人还说……邀请公爵去三天后的议政讨论。还说……请务必带上您一起。”
维尔利汀拿起笔的手一顿。
才过去这么点时间,他们又来找上路西汀了。
他是自觉这么有一天她总会出事,才……
“知道了。”她从容应对。
“既然王廷来人了,他们怎么没来见我?”
“这也是公爵阁下吩咐的。”伊恩佐端立在那里,“他说了,王廷来的人一律不见。”
所以他们都被赶在外面了。王廷来的人一律见不到维尔利汀。
伊恩佐将事情全部汇报完毕离开办公室,离开门来到走廊上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不对呀,今天桌子上那咖啡的香气,即使加了奶也一闻就是公爵最爱喝的种类。而在夫人喝咖啡之前,那咖啡明显已经被人喝过。
夫人也从来不喝咖啡。直觉告诉他,那杯咖啡一定是公爵的。
公爵又绝不会把咖啡喝到一半再走掉。他极爱干净,不会让有剩余咖啡的杯子留在他桌上。
难道说,其实公爵还在那间办公室里?
维尔利汀拿着笔,看下属走出门外。正什么都没说时,底下的路西汀拿牙尖触了她一下,让她叫了起来:
“啊!”
先前还用着舌来伺候呢,现在竟然敢咬她了。维尔利汀轻拍他一巴掌,气冲冲道:
“抬头!”
路西汀乖乖抬起头来。
维尔利汀问道:
“为什么咬我!”
“因为你不专心。”
他趴在她膝间裙上,抬起头,那双眼睛像小狗似的,晶晶亮亮望着她:
“跟我做的时候,怎么能不专心呢?”
“你还想让我专心……”她小声嘟囔着,佯装生气着打了他好几下:
“让你再不听话……让你再不听话……”
可是一想到他为她做的那些事,她便是连佯装生气地打他都不舍得打了。
真是荒唐。维尔利汀不禁心想。他们竟然在办公室有人来的时候做这种事,换作几个月前,她肯定在他不走的时候马上让他滚了。
“嗯,嗯……”路西汀单膝跪在地上,懒洋洋地把她的腿抬起来,放到肩上,手从小腿内侧抚上,极色情地抚开她的裙子,抚到大腿那片最软嫩的雪白皮肤。
抬头,全是勾引:
“做吗?”
维尔利汀盯着他,最后还是叹口气,让他把之前没做完的给做了。
就在这把椅子上。
她刚刚已经被他弄高兴过一次,溪流还在椅间流淌。此刻,被伺候过了一回的那处还在因欢迎他而开张着。
总有一天要算算他咬她的账……
白光漫过维尔利汀的脑海,她很快什么都不去想了。
维尔利汀在晚上问他:
“你真的打算去王廷?”
“嗯。”
路西汀躺在她身侧,懒洋洋的,轻轻用手指抚着她的掌心。
在他计划中,他离开她的日子不会远了。
这样也好,这样她在余生中,都会记住他。比迟早要跟她走向不同方向好多了。
他开玩笑般道:
“怎么,离开那么一会儿,就舍不得我了?”
没想到维尔利汀居然认真回答道:
“嗯,我舍不得。”
路西汀沉默了一瞬,静静地抓住了她的手。
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她:
“你以前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呀?”
“吃地里挖出来的菜和灌木丛里采的果子呀。有时候我也种一些东西,可惜那些东西长得太慢了,不如我去荒野中找。”
维尔利汀眯起眼睛笑了笑,想到自己那段在荒野上度过的日子。
“不过那是在我妈妈离开我后我自己生活的日子。如果你想问我在荒野上是怎么生活,我是找到什么就吃什么。”
“那花钱的地方呢?”路西汀又想到这件事,“你的钱该怎么来?”
维尔利汀在床上转头看他:“我在外面卖药啊。我很会做生意的。”
碰见人也很圆滑。维尔利汀能熟练地跟各种人交谈,大部分是在那时学的。
路西汀躺在床上,轻轻笑了。维尔利汀的食谱跟羊大部分重合,因为她只能找到些羊吃的东西,连兔子都抓不到。
她以前长得那样瘦,可居然是高挑
的。
“有时候我也会抓鱼来吃。”维尔利汀侧躺向他,轻轻说道。
她提起了一点兴致:
“你吃过唐克纳顿的水煮鱼吗?到了冬天,人们会把鱼从河里捕捞上来,再放到锅里跟红烩汤一起煮。那种鱼我吃过几次,都是我妈妈去别人那里换来的,她自己去不好鱼的腥气,煮过鱼的锅里到处都是鱼的土味。”
“她用一整袋的大豆从别人那里换来红烩鱼,然后把那些鱼分给她、我、我的姐姐和妹妹。有时候不够分,她会凑些钱到邻居那里再换一条。”
维尔利汀盯着天花板,眼神静静的,全是回忆:
“有人说她是妓女,但我知道她不是。何况妓女有什么丢人的,有那么多的女人都被迫牺牲自己的身体活下来,难道是她们想这样做的么?”
“我母亲先前是为圣堂工作的未取得资质者。圣堂为了好名声在唐克纳顿开了家抚养院,她就去那里当抚育者和老师。结果后来圣堂撤了资,抚养院越来越开不下去,很多原先的嬷嬷都跑了,抚养院里也越来越没有吃食。”
“有些孩子也被领养了出去,但还留下很多没人要的女孩。于是我母亲开了所小小的学校,将那些孩子又收留了过去,教她们识字和念书。”
这其中,还有后来在荒野上捡到的维尔利汀。
“她原先织些布料换钱,那时虽然艰难,但省省吃还勉强能够。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乡间也开始流传女巫的流言,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和我母亲做生意。就算去找别的工作,他们也只会把她赶出去。”
维尔利汀沉默了一下,似是不愿意回忆她所承受的苦难,却还是吞咽了吞咽,继续讲了下去:
“学校没有钱,孤儿没有饭吃,她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置办了一所棚屋,在那里跟一些大人物用**换取金钱。”
“可恨吧,他们厌恶黑发女性不愿意为她们提供工作,与此同时却又愿意享受那些美丽女人的**。”
可妈妈虽然养育着她,却从来没有逼迫她卖过淫。妈妈对她们一直都是温柔的妈妈,在外面发生的事也从来不和她们说,晚上还会挑着灯在那盏不怎么亮的小油灯下给她讲故事,在她睡着后还会给她缝衣服。
维尔利汀有一件小小的衣服,是件深蓝已褪色的小睡裙。睡裙腰间有一道小小的缝合处,上面突着已经有两圈较为松散的黑色棉线和不怎么细密的黑色针脚。她从来没有拿出过那件衣服,但不管到哪里,再少的行李里也都有它。
维尔利汀有姐姐和妹妹,姐姐和妹妹从来不知道妈妈之前的事,这些事,还是维尔利汀翻看妈妈的手记才得知。她们家里有许多圣堂相关的物件,还有那些装草药的堆在墙角的、有着圣堂标记的大药箱子。
妈妈的缝线手艺并不好,她经常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对着墙角的药箱一遍遍地拿自己的裙角练习。
这些组合起来,构造成了塑造出如今维尔利汀的艾丝薇。
维尔利汀的手捏紧了捏紧。
庇安卡第一个闯进她家杀了她的母亲和姐妹,她让他死得最惨。让他在活着时被窒息所推落下马头脑坠成八瓣,又在他死前还有最后一丝意识时剜去了他头顶的骨头。
路西汀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他曾经问过维尔利汀的生日,但她说她并不清楚。维尔利汀不清楚自己的出生年月、不清楚自己的年龄,从她记事起她就在荒野上了,甚至都不知道她是比路西汀大还是小。
医生摸过她的骨龄,说她是22岁左右的人,所以她应该是比路西汀大的。
今天的夜话他们谈了许多东西,说了许多话。她以前到底是怎么长大的,爱吃的东西,那些从来没讲给别人听的过往。讲了好久,讲了大半个夜晚。路西汀现在是除她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她全部底细的人。可他只是在那边微笑着听她说,连笑容也柔柔的。
维尔利汀侧着看他,说:“你现在知道我全部的底细了,还不怕我吗?”
路西汀笑了:
“不怕啊。我喜欢你,为什么要怕你。”
他握上她的手,“你喜欢鱼,以后可以让厨师给你做很多鱼。冬天的衣服也要多做两身,省得到了十二月份再冻着。
还有你喜欢喝的那个润果茶,对你的子宫很好,以后每天要记得喝一点。
冬天的时候疤痕容易发痒,记得多抹点身体乳。那些药我也都常备在药箱里了,每种都给你写了标签,可别认错了。
……”
路西汀对她说了好多好多话,多到一直到了天亮,他还在喃喃着。
维尔利汀身体上疲乏了,心里却不想这么睡去。眼睛沉沉的,泛酸无比。她轻闭上眼,摸着路西汀的手,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路西汀,你为什么喜欢我?”
路西汀看着她,眼里浮现出名为喜悦的色彩。
“因为我爱你啊。”
“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那个人。”
他注视着维尔利汀,那双颜色极浅的眸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最后眼里只有温柔,轻轻说道:
“我是为你而生的。”
第39章 “爱你的爱人”路西汀之死……
他确实是为她而生的。
在遇上这个毒蛇一般的女人之前,他从没有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此鲜活过。
他的每一寸仿佛都是为维尔利汀而生的,他的指尖他的发丝他那颜色极浅的眼眸,全都隶属于维尔利汀。没有她这些一切都毫无意义,完全没有必要存在。
路西汀没有跟她说,最近这几个月对他来说就像是噩梦般的几个月。
他随时面临着有可能失去维尔利汀的痛苦,无时无刻不产生出她有可能会离开他的念头。哪怕只是想想,都痛苦得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比维尔利汀主动离开他更可怕的是别人让她离开他。他每次接到王宫邀请时王宫来的使臣都要向他提一嘴他夫人,从王廷中寄来的书信中旧王也每次都向他夫人问好,生怕他不知道他们手中有他夫人的把柄一样。
某天维尔利汀很久都没有回家,路西汀当即发了疯地带人去找,最后发现她是在回家路上被人绑走了去。他到时维尔利汀站在地上,原本藏在手环里的暗刀上沾满了血,冷漠地望着地上那个人。
他从后背抱上维尔利汀,一遍遍地说没事了一切交给他处理,但他知道真正疯掉失去理智了的是他。如果地上那个人在他面前醒来,他怕是要丧失任何其他意识地当即把他大卸八块。
无论是旧王还是凯撒,谁站在他面前都一样,敢拿他的妻子来威胁他,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的心剜下来。
可怕,可怕至极。他拼了命捧在心上对待的妻子,别人竟敢威胁到她的生命。
无论是谁都会付出代价的。他会把他们的头颅拿剑砍下来,让它重重跌落在地。
路西汀也确实要这么做了。他受到王宫议政邀约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维尔利汀早就发觉到他想干什么。
这仿佛是他们最后一个夜晚,因此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他永远留在她身边。
一夜没睡。
路西汀轻轻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她的手。
“好啦,好啦。”
力度很轻,在她手背上轻触着,像在温柔拍一只小羊。
他的声音也温柔:
“明天还要早起去看那些文件呢。”
维尔利汀看着他,心道路西汀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温柔。你不对我这样温柔的话,也许我利用你就毫无愧疚之心。
就像与阿尔吉妮娅婆婆先前说好的一样,她会拿可利用的人换来财富与地位,然后拿着这些东西去到王廷中。
可是事到如今,连毒蛇也想流下眼泪。她的指尖略
用了点力度和温度地紧紧扣在他掌心里,心道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这样如此亲密了。
毒蛇的眼泪还是没有流下来。
她是舍不得他,可她不会阻止他。在这份好得超乎寻常的情情爱爱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只是指尖,还是紧紧地扣住他温暖掌心。
“别这样,小紫罗兰。”路西汀带着轻轻笑意。“只是分开两天而已。要是我们以后变成老头老太太了,我走在你前面可怎么办啊?”
维尔利汀抱他,“我舍不得你死。”
“真舍不得我死吗?”路西汀半开玩笑道。
维尔利汀点头,头靠在他怀中轻轻磨蹭着。“嗯,真舍不得你死。”
“我要是不死的话,你会离开我的吧。”路西汀道。
他的口吻平静无比:
“那我还不如死了。”
最后维尔利汀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
“还记得我们什么时候签的婚契吗?”
路西汀点点头,他记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是在跟她一起从唐克纳顿回家的第二天早上。就在他们订婚的那座教堂里。周围盛开着一片满园的鸢尾花。
维尔利汀向他承诺:“在未来的每天,我都会把我们的婚契和戒指好好带在身上。”
记得那一天阳光很好。
维尔利汀给他整理好衣领,又在他开门欲走时,牵住了他的手。
“路上小心。”她嘱咐道。看着路西汀在阳光映衬下的英俊侧面,把这一幕永远记在了脑海内。
路西汀微笑了。轻轻抱了抱她,在她侧脸颊上印上一个吻。
“知道了,我会注意安全的。”他轻声道。
他抬起手,把他的公爵戒从指上摘下,伴随着一半的公爵印一并交给了她。
两样东西都是银亮银亮的,拿在手上颇有分量。
他把领主的权限全给了她。
路西汀站在门外,深深铭记了她一眼。这时的维尔利汀是温柔地看着他的,他把这最后的印象全铭刻在了脑海内。
最后,像他们结婚时一样,郑重地说了句:
“我爱你。”
除了这几个字外,再没有什么更能表达他对小紫罗兰的感情了。
路西汀轻轻关上门,转身向不属于家的方向走去。
他走了一段路。
——等等!她根本不会照顾自己,万一以后又忘记照顾自己了怎么办?
路西汀好想好想回去再多嘱咐她两句。他告诉她的根本还不够多,他应该把该嘱咐的都写在纸上才对,这样她每天看到那张纸,才不会把他说的那些都忘掉。
可他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迟迟没有动,没有转身。
再回去看到她的脸,他怕他会舍不得她。
路西汀再次迈开腿,向公爵宅邸的院门外走去。
在他身后,维尔利汀打开门,其实一直在注视着他。
威尔凡登公爵来到内殿觐见旧王不是一次两次了。在其他公爵都只能在议事厅等候那位陛下时,他小时候就能被温格妮莎牵着手来内殿见他。
瓷白的明珠厅、精雕的明窗柩,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毫无差别。正午阳光透走廊窗照拂于他身上,将他身上的公爵织链映得熠熠发光。
可惜了,这样的衣服上身之后没能再给紫罗兰多看几眼,不然她肯定又得缠着他不肯放开。
路西汀眸中神色如常,在侍从的引路下进入内室。那位曾经的王就等在那里,面前与路西汀之间,隔着一扇遮掩住他身形的屏风。
侍从退去。内室安静了些许。
这安静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过了会儿,咳嗽音响起。旧王抱着虽有点受咳疾阻碍、但大致上仍无碍的声音道:
“新一代的威尔凡登……这是你第几次单独来见我?”
“我早就记不清了。”路西汀淡淡应答道。
跟一个马上要被他杀的人回忆那么多做什么?
果不其然,旧王见他回答的兴致缺缺,马上就开始提她:
“……今天令夫人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路西汀的手扶上身侧剑柄,从容答道:
“今天她身体不适,我让她在家休养了。”
身侧是剑工新为他铸的白金剑,规格与他的上一把相同。
今天旧王有可能死在这里,他自己也有可能死在这里。不过无所谓,只有他死了,王廷才会放松对维尔利汀的警惕,才不会随时把她当作可用于威胁他人的对象。
他会为维尔利汀铺路,先从除掉这个幽灵开始。
“关于令夫人的事……我虽了解过她所受的不公,但涉嫌杀死一位领主,我还是不能不管。”
屏风后的旧王带着些从容笑意开口。
“作为危险分子,她实在不能待在你的身侧……这样吧,不如将她先暂移到王宫中来?等王宫中的侦审人士和宣判人士最终确认她无罪后,再将她放回到你身边……”
一道响亮的破空之声。
白金利剑出鞘,率先极有效率地袭向一旁守卫着的极黑骑。今天这位极黑骑不像上次刺杀他的极黑骑那样强大,当场就被斩断了一臂。
带黑甲的手臂落到地上,盔甲与血液一起砸出沉重的响。
路西汀下一击挥上了他隔着盔甲的脑袋。
旧王怒吼起来:
“你在造我的反?”
路西汀收剑回身,不跟他多废话,又是一剑斩出,割断了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屏风。
他必须抓紧时间,守在外面的守卫随时有可能进来。他得在守卫多到他应付不过来之前,先把这个幽灵干掉。
屏风被割断后,旧王枯槁的面容呈现在他眼前。
那简直不能用憔悴来形容,而是可以用衰老来形容。在38岁的年纪他已苍老成了一位半百老人,脸部肌肉因咳疾而无力地下垂着,金色的发色也枯萎了,呈现出没有光泽的枯黄。
就是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也敢在他妻子身上下手。
寒光闪烁,剑芒凛凛。
旧王拾起一旁的纯金器具抵挡,纯金器具也很快被挑飞在外。路西汀下一击斩断了他的手,那只血肉模糊的指掌抽搐着落在盖在旧王身躯上的丝绒被上,顺着他逃避的动作向下滚去。
旧王似是真的畏惧了。那张不复王者威仪的脸大惊失色着,上面满是惊恐:
“不、不要这样!我只是——”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路西汀挑断了咽喉。
血线飚出。
路西汀将他的头颅甩落在地,冷冷地看了还在翻滚的那东西一眼。
他说过,敢威胁维尔利汀的都要被他斩下头颅。
内室再度陷入安静。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安静似乎……漫长了些许。
路西汀收剑回鞘。连溅在他身上的血都没来得及擦。
杀旧王不是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他得去找凯撒,他跟凯撒之间还有一笔交易要完成。
……这内室安静得太过异常了。
路西汀侧耳倾听,听到一片大量涌过来的脚步声。
……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不过没关系,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自投罗网,即是他此行的目的。
……不知道紫罗兰现在在干什么。是在吃饭,还是在批公文,亦或是在想他。
路西汀唯独不希望是最后一种,想他只会让他的小紫罗兰心痛。
还有她的冻疮。手上的冻疮好不容易用温水和药物消掉的,上面的疤痕也被磨平,希望冬天时不会复发。否则光是想想她还要一遍一遍遍历自己曾经被虐待过的伤痕,便令他感到心痛无比。
恍惚之间路西汀的身上迸射出血液。
不是一般伤口的血,是大量的血。
剑锋没入他体内,将他身体刺了对穿。路西汀听到用剑人那来到他身后的脚步和那出剑的剑声,他可以
拿剑反击掉,但他知道反击不会有用。今天想杀他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杀成他。
先进来的守卫率先对他用出了剑刃。
在大量涌入的守卫中,金色的暴君不疾不徐走了进来。
一路上没有敢在这位陛下在场时轻易出声,他天生自带一种让别人自动噤声的威仪。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敢向他主动禀报现在的情况。
不过现在的情况已经一目了然了。凯撒进内室,随意地扫了眼地上的头颅。
“你所杀死的并非是我王兄,而是他用于冒充他自己的傀儡。”
威尔凡登公爵被钳制着,在伤口作用与其他侍卫的摁压之中微微伏低身躯。
他直到现在还是那么高傲。即使因失血而剧烈喘息着,神色也依旧无波无澜,仿佛是在跟凯撒聊日常罢了。
“……先前那个在屏风后说话的,也同样是他的傀儡?”
“没错。”金色的暴君点头。
真正的旧日君主,从来没有现身在任何人面前过。包括先前在议事厅中说话的那个,也同样如此。真正君主的容貌远比他任何傀儡要年轻许多,诅咒也许为他带来了影响,但那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即使是现在,他也没有病到要退位的必要。也许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他乐于看到才会如此。
所有人都只是他的棋子,所有人都只是他的傀儡。没人不在他计算之中,整个帝国本身就是他的棋局。
但威尔凡登公爵是他的变数。所以即使是那位君主,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想除掉威尔凡登。
路西汀不在乎这个。他想要的已经达成了。
“威尔凡登领的领主意图行刺君主。从今日起即刻执行死刑。”
暴君如此定论。
路西汀低低地咳嗽着。短时间内严重流失血液已经使他视野模糊。
他抬抬手,“过来……我要跟你说句话。”
周围守卫无人敢出声。他们纷纷相望着,都知道他是对陛下说出的这句话。
凯撒走过去,威尔凡登公爵递上半枚公爵印。:
这让凯撒也略感到些吃惊。庞加顿的公爵跟王室是平级关系,一地的公爵死去后,不会由王室来接管他的权力关系,而是由公爵领本属重新选拔出新的公爵。
而路西汀,如今竟然主动递上了公爵的权限。
“这是你们想要的东西……咳咳、”他因那致他濒死的伤势停顿了一瞬,过后又接着说道:“我要用这个,换取你对一个人的庇护。”
他知道凯撒一定会做到的。
他是言而有信的君主。
况且……
路西汀的视野逐渐趋入黑暗。
不知道小紫罗兰现在怎么样了。这是他离家以来,数不清第多少次想念她。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已经吃饱,有没有好好休息。
虽然半枚公爵印给了王室,但他知道她一定会把它拿回来的。
因为她是那么聪明、有野心。她能做到的,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多。
她会活得好好的。她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凯撒接过那半副公爵权限,从不轻易许诺人的口中落下一句话:
“成交。”
他向来不轻易给人承诺,可这仅有的两次许诺,竟然是因为同一个人。
“还有什么想说的么?”为了那位女士的尊严,他愿意给他一个面子。
“……”
路西汀本来是不想搭理他的,如果真的有什么要说,那只能是一桩埋藏在久远尘土之中的事。
“你母亲的事……我知道一些。”
“哦?”暴君来了兴致。
身旁旧王的臣属立刻想阻止他,却听他抬抬手吩咐道:
“押下去。”
路西汀死了。
这个消息被传回威尔凡登公爵宅邸时,维尔利汀正坐在窗边,望着外面马上要下雨的天。
“知道了。”得知这个消息后,她也只是淡淡挥了挥手。
属下震惊且敬佩于她的镇定。
要知道,夫人和公爵之间恩爱无比。
他想了想,还是补充了句:
“……没有尸首。王廷那边的人说,在公爵被处刑后,他的尸首便被焚化了。”
维尔利汀放在桌上的手当即紧了一紧。
随即,她也只是淡淡地说:
“……知道了。”
不都是已经知道的事情么。
她今天下午不工作,点着烛台,去到家里的厨房和一整排贴着墙的壁柜那里。
家里没开灯,正好佣人们都放假了,她也懒得去点灯。维尔利汀举着烛台,摸索一排排柜子。
那里面的碗碟都是洗好的,有很多都是她和路西汀一起洗,擦干净后再放到这些柜子里。
路西汀那个人有洁癖嘛。凡是贴身或入口的东西,交给别人来清洁总是不被他接受的。
家里灰沉沉的。外面风声大作。
灯光照亮了柜子的下半部分。看到柜子底下画的小萝卜和小老鼠,她不禁笑出声来。
那些都是她和路西汀拿铅笔画下的。为了逗家里的兔子和猫们,在壁橱上画上了它们的食物。
美其名曰:
“既然这里存放了我们的餐具,也要存放些它们的口粮嘛。”
等到那几个长大点,再在旁边写上“趴趴、露娜、莱蒂娅和凯茜茁壮成长”,这样就有了一家人的味道。
说起来趴趴,趴趴今天趴在它的小窝里不吃不喝,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受到爸爸离去的缘故。
维尔利汀边摸边回忆着那些过去的东西,仿佛那样就能减少她的失去感。
其实失去路西汀不也没什么的嘛。大不了这公爵宅邸她以后一个人住。家里的梅兰、丽拉和法伦都还在,伊恩佐也在正常上班。就只是少了一个路西汀而已。
对……就只是少了一个路西汀而已……
维尔利汀来到拐角处,在那里的冰柜上方,发现了一张标签:
“忌吃冷食:如果一定要吃的话,请一定要放到锅中烹调后食用。”
旁边还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两个眼角都画得很高。维尔利汀看到就笑了。
她翻过便签来,发现背面还有署名:
“爱你的
路西汀”
那张纸片忽然就掉了下去。
维尔利汀急忙俯身下去找,地上四处都找不到。放到地上的烛台架被她碰倒了,因为担心烛火会烧到那张纸,她匆匆忙熄灭了烛台,连拿起烛台架的手都是抖的。
可是烛火熄灭了,她就更看不清那张纸在哪了。
维尔利汀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轻轻念出了那个名字:“路西汀……”
没有人应答她。
“路西汀!”
“路西汀!”
她用尽了声音喊,家里空荡荡的,还是没有人应答她。
那个人去哪了呢?
“路西汀!”
她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40章 不存在的葬礼上门挑衅的选举者
路西汀的葬礼在两天后举行。
满园宾客都在清晨到场,而维尔利汀却一整个清晨都没有来。
此时正下着雨,满墓园都弥漫着天青色的氛围。从属地来的威尔士侯爵撑起一把黑伞,问候法伦道:
“那位前公爵的夫人怎么还没有来啊?”
“这……”
法伦听到他使用的那个称呼很不悦,但他待人接客圆滑,处事经验丰富,还是就此安抚道:
“夫人这两天伤心过度了。本来身体就弱,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可能整个葬礼都不会来了。
如果您有什么要询问的,还请跟我们说。”
“哼!”
那位棕发棕胡满脸骑士相的侯爵叹声道,随后皱眉,满脸不悦:
“自己丈夫的葬礼都不参加!早在她不改姓的时候我就找威尔凡登公爵说过,他怎么能娶如此不遵夫道的女人!
可惜那时他油盐不进,说着什么这不关我事,立刻就请我出府了,现在好了,这女人连他的葬礼都不来亲自主持了,想必是惦记的遗产到手后就不肯对他虚情假意了吧!”
侯爵为了自己的面子还美化了路西汀当时的言辞。如果按当时真正的情形来讲述,那么路西汀所说的应该概括为“滚出去!”。
法伦心里翻个白眼,心道别人妻子改不改姓关你屁事,犯得着专门上别人府上来说。不怪别人让你滚出去。
不就是想明里暗里嘲讽吗。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保持着笑容,圆滑应付道:
“公爵阁下生前的事迹我们不便讨论。不过,您可以在和平参加完葬礼之后,找夫人讨论一下接下来的领地内相关事宜……”
“还能讨论什么!”威尔士公爵的眉头皱成了沟壑。
他这声的音量不小,后面有比他阶位更小的附属领主附和道:
“就是!威尔凡登的公爵死了,也没有留下什么继承人,我们还能来这里商讨什么?”
目的在于引起大家的议论,使所有人都开始重视这一事项。
可是这时,所有人原本在等待主人到来时聚在一起的小声讨论却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就像不断泛动的波潮被投入一枚止水针,所有人都不再出声,在雨中,将明亮视线投入同一方向。
那位附和的领主顿觉不妙,顺着所有人的视线将目光投了过去,投到墓园进口的方向那里。
穿着侍卫制服的属下在撑着一把黑伞。因为下雨关系,伞檐压得低低的。现在所有人的视线聚到这里,那把伞的伞檐便在雨下微微抬高。
伞下是个穿黑裙的女人,头上戴着一顶小小的镶着黑纱的帽子。
她这么穿不是因为要参加葬礼,只是因为她今天想这么穿。
维尔利汀微微抬起面容来,目光中只有平静。
那视线越过人群越过墓地越过远方,像是在看着远方的烟雨。最后,还是来到这黑压压整齐穿着黑服的人群上。
所有人看着她都不说话了,毕竟她才是这里的唯一主人。
人群中多为穿着黑色礼服正装的贵族。现在在黑装中穿白领的那位侯爵的附属领主尤为显眼。他现在东望西望,恨不得找个人把自己藏到那人背后去。公爵夫人不知是何时来的,现在肯定盯上了他。
但维尔利汀没有分给他一眼,目光从人群上转过,径直向威尔士侯爵走去。
伊恩佐给她撑着伞,随她不紧不慢来到侯爵身边。
他目色不善看了那将胡子留得板正的侯爵一眼。这一看就是来砸场子的。既然夫人先走向他,那他跟着夫人就是了。
威尔士侯爵也盯着她,见她到了前面,开口便道:
“正好夫人来了,我们商量一下选举新公爵的事吧。”
维尔利汀挑眉不答。
她的静默就像这寒凉的雨一样。侯爵正不悦地想提醒她这种事情不能耽搁,便见她不应不答。
她只问道:
“谁让你来的?”话语,和冰一样寒冷。
背后人群泛起一阵小小讨论,随后更为平静,比先前平静更甚。
威尔士侯爵见她不答,面色不善,更着重的提醒道:
“我说我们应该讨论下新公爵的选举事宜!前公爵死了,这个新的公爵必须由与他有关系的领主来当!威尔凡登领的事务一天不能没有人来处理,这项选举主领主必须在今天就讨论……”
可维尔利汀向他走来,竟像是步步逼近:
“谁让你来的?”
“我没有向任何人发出邀请,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她只问不答,丝毫不直面别人的话锋。威尔士侯爵被她逼得退后几步,见回避不开她的问题,只好冷哼一声,先回答道:
“公爵的葬礼,我们这些周边的领主自然要按时参加。不像某些人,在那位大人生前对他不敬也就罢了,在他死后还不按应有的礼节为他做做模样!”
“是么?”
维尔利汀轻挑挑眉,面容宛如那最冷异的蓝玫瑰。
“我让你来了么,你把你当这里的主人?”
“你——!”
见她还不赶紧羞愧应下自己之前的问题,反而如此对他说话,威尔士侯爵气怒了:
“我念你是前公爵的夫人才对你客气几句!公爵死了,你不帮着选新领主,不按时参加他的葬礼。你就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你背着你的妻子来这参加别人的葬礼,你守夫道了么?”
“你……”
威尔士侯爵一时被哽住,动弹不得。他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面前这个女人,可偏偏他是个绅士,不能不去遵循绅士的礼仪。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可别人都还在看着他,先前那样对主人发怒已是失态,他只好平下气来,用最大度的态度,好好跟她说话。
威尔士侯爵到底还是老成贵族。只要放下轻视,他的话术自然缜密无比。那棕色的眼睛,也自然跟主教般平和。
“公爵夫人,我们还是和平交谈吧。我们能理解您不幸失去丈夫的痛心,但需谨记,目前比吊唁旧领主更为重要的,是让威尔凡登拥有一位新领主。”
他继续自认为极有风度礼仪地说:“新的公爵上位之后,自然会友善处置您。他会将您安置到乡下的房产里,让您安度后半余生。”
“嗯。”维尔利汀懒得应他。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先提及的还是选新领主的事。
想上位的心藏都藏不住。
身后跟着的不只是为她打伞的伊恩佐。她向后面某位下属吩咐道:
“赶出去。”
就这么简简单单三个字,已引起在场所有人极大的震惊。
威尔士不等那些下属去扒拉他,先指着维尔利汀,对她凛声:
“威尔凡登夫人,这么无礼地将客人赶出去,似乎不合适吧?”
“谁指认的你是这里的客人?”
维尔利汀走到墓园中间去,环视四周,对着所有人道:
“在场的哪位邀请的他?”
其他所有人噤声。
他们哪里有邀请人的资格?连他们自己,都是被威尔士侯爵邀请来的。是以连路西汀的亲姨母都没来,在场的,全是和威尔士交好的一派。
可是连他们,也全都不敢针对维尔利汀夫人。
威尔士想用这个在葬礼上和她商议支持他为新公爵的事。他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自己的人情场上这么不占优势。
原因无他,所有人都知道是维尔利汀最近接管威尔凡登领的事务,她新拟出的后半年地方调整的政策,会比威尔士侯爵提出的对他们更有益处。
维尔利汀以主人姿态站在中央:
“今日,我似乎没有向任何人发出来这里参加葬礼的邀请。”
要不是法伦派人告诉她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根本不会到这里来。
这就是在将话题引到威尔士身上。威尔士侯爵急忙开口,想要驳倒她:
“贵族的葬礼一般都在公布死讯两天后举行。从来没有例外!我们今天来这里参加路西汀公爵,已经是原谅你没有发出葬礼邀请的疏忽了!”
“谁告诉你今天会举行葬礼。”
此话一出,在场协助管理公爵府事务的法伦略微低了低头。
公爵宅邸所有人都清楚路西汀不会有葬礼,维尔利汀夫人不会给他举办葬礼。她说没有就是没有。
维尔利汀侧过身,毫无温度地抱臂望向威尔士:
“这里有装着他遗体的棺材么?有他的墓碑么?连他的葬礼都不会举行,你就自作主张地喊别人过来,僭越之心也未免收得太不好了一点。”
这是威尔
士今天不知第几次被她呛到。既然如此,他也就不跟她作表面功夫了。
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冷着面,盯着她道:
“所有人都清楚必须有新领主。而本人身为威尔凡登的邻地领主,自然是新公爵的第一人选。”
他说得没错。维尔利汀最近虽然在管事,但庞加顿从建立之初起就基于大众的普遍意愿不愿承认妇人为各阶层的领袖,就算是王廷现在派了人,也只会支持他为此地的新公爵。
威尔士晋级成为公爵,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今天来这里,起初并不是为了逼她离开,而是在她来到这里以后,用一种更缓和的方式委婉和她商议离开公爵宅邸。她反抗也没有用,聪明人都知道她应该顺从他们这些流贵族,若是她执意不同意,他就只能把她处理掉。
可是她今天竟然要把他赶走,还说什么“今天没有公爵的葬礼”。不知廉耻。一个二婚女人,不守妇道不改姓不说,竟然在换公爵这种大局事项上也如此不明事理。
所有人都清楚这女人不过是在无理取闹。她最好不要再闹事,否则他还能给她一个安全的余生,将她送到乡下房子里做个普通人。
雨水溅到威尔士侯爵面上,他不在意地抹掉。
哼——这墓地中间怎么没有路西汀的棺材啊。他本来还想看那夫人在雨中扑到路西汀棺材上去哭,他好去安慰安慰她呢。这样,支持他成为此地新主人的事也会容易许多。
可那个叫维尔利汀的女人不仅没哭,还扬起头示意那边属下道:
“这个人得了失心疯了,敢在公爵府里觊觎公爵的位置。拉下去交给圣堂,让他们按照侮辱领主罪的顶级罪项来处理。”
“你怎么可以如此做!”威尔士一时陷入不能掌控在场局面的慌张。
他从来没有这么慌过,他从来是各种场面的主人,说一不二。他说怎么做,别人就该按照他的要求怎么做。可是现在那些下属真的敢来拽住他的胳膊。他们将他连同他今天精心打理的黑正装一同拽住,大有将他拽走的趋势。
维尔利汀污蔑他的罪名一旦成立,他少说也要被打断胳膊再被关几年。
在彻底被拽走之前,威尔士怒吼道:
“你敢不敢让在场人说出他们支不支持我为公爵?!在无继承人的情况下新领主都是要被领地属臣选出来的,你强制赶走能被选中为新公爵的我,那就是犯了干扰选举罪!”
按维尔利汀今天的心情,她本应该无视这个人的乱叫直接让人拖走他的。可是此刻,她却一反常态的点了头。
“好啊。”
她向那些拖走他的下属示意示意。既然他想按一般流程来选举新领主,那么她就同意他的请求。
威尔士也对此感到略微惊讶,拽着他走的前公爵下属真的松开了他。
看来这些下属先前会拖走他只不过是碍于维尔利汀威严罢了。本质还是忌惮他、不敢惹怒他。所以在得到松开他的指令后,才会如此迫不及待放开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公爵的下属们如此迅速地放开他,是因为他们过于听维尔利汀夫人的话。
如果他们先前的主人路西汀在这里,他本人更是维尔利汀的乖狗。
维尔利汀说拉走他他第一个赶他走,维尔利汀说放开他他更是毫不犹豫地放开他。一切都听维尔利汀的话。
在得到他占优势的印象后,被放开的威尔士整理整理自己的领子,恢复那肃穆正经的骑士相。
他来到维尔利汀跟前,比维尔利汀高半个跟头,居高临下俯瞰着她:
“敢不敢来和本人打个赌?”
“说完赌约我考虑考虑。”维尔利汀抱臂不经意望他,那高傲的主人气焰比他更盛。
如此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威尔士冷眼开口道:
“现在就让在场人说出他们的意见让他们选举出新公爵。不超过一半人选我,我立刻就离开这里。”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里全是恶意与蔑视地望向维尔利汀:
“要是超过一半人选我,你当即就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公爵府到乡下去,还要把威尔凡登的产业全交给我。光给政事权不够,你得把所有财产也全都给我,自己一分钱都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