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凯撒到来带她回王宫
“好啊。”维尔利汀答应他。
但是话锋一转——
她的眼神像是开在雨中沾了冷水珠的罂粟。黑色的,恶之花已经肆意盛开,对面却毫无察觉。
“只是这样赌注似乎太不平等了。为了对等,你也要把你们侯爵府的全部财产押上来吧。”
在赌注上加码,这人才会对他一时兴起提出来的赌约更重视,这场赌约才会被记录在官方文件上。之后他想反悔都反悔不掉。
果然,在他那方赌注上加码之后,威尔士侯爵果然犹豫了一瞬。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最后同意了这个赌约。
虽然是在自己这方加了码,但威尔士确信自己不会付出代价。跟他来的少说也是最信得过他的,每个都跟他有近十年的交情。
因此文书拟定得很迅速。法伦在文书工作方面上办事就是最有效率的,不用维尔利汀多吩咐,他自己就能起草出一份绝对有效的文书。
条理规律,绝无纰漏。放在官方公证处里,公证处都找不到一个漏洞,必须承认它有着绝对的效力。
威尔士摁下手印,看着那个黑发女人也不紧不慢摁下手印。随后,他的目光转向那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必须马上开始举手表决,威尔士迫不及待想看这里的主人跪倒在自己脚下。
这对于他来说将是极大的荣光,是未来十年内都能被人传颂的事迹。瞧瞧吧,前一代的公爵的家属有多么不知好歹,非要在他上任之际来刁难他,如此不识大义。好在其他领主的选择是明智的,他们没有一个人会选择她,纷纷选择了自己的公义。
但维尔利汀会说:不,他们选择的是自己的利益。
所在在场没有一个人在投威尔士侯爵时举手。
墓园的雨并没有加大。
起初威尔士觉得是投票发起人的声音太小了,导致大家都没有听见。可是直到他之前那个拥护者隐隐想要举手最后却怯怯放下,他才立刻反应过来——
是的,他们全都听见了,就是没有选他。
是他们提前在维尔利汀夫人身上看到了未来会比支持他更甚的好处?还是说最近几个月的文书接触已让他们屈服于这位夫人的威压?
不管怎么样也好,事情完全超脱了他这个一直以来的掌控者的预料。
威尔士彻底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维尔利汀懒得再听他多说一句话:“带下去。”
那个中年男人怒吼着,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清。威尔士再次被束缚住胳膊拖走,没有人为他打伞,雨水浸透他浑身的衣服。总之,即使被拖出了极远,整个墓园也还是没有安静下来。
维尔利汀只感觉烦乱无比。她转而面向那些顺威尔士邀请来参加葬礼的人群,目光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位刚丧夫寡妇的声音也很冷静:
“今天诸位选择支持了我,选择站在我这边,本人感激至极。”
她微微施了施礼。宾客中立即有人响应她。另一方与他们的关系在以后会变得怎么样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们支持了维尔利汀夫人,让她看到了他们的态度。
那么维尔利汀夫人以后,也会宽待他们几分。
于是立即有人想到:那么是不是以后,也可以借这个人情……
他们立刻听到了那位寡妇严肃的声音:
“诸位的支持我会铭记在心。但是——”
“——若是有人以后跟那位威尔士一样,目无尊卑
去挑衅别人。或者拿这份本人的感激,想做一些对各自领地里领民不利的事,那就别怪我对那些人不客气,直至让那些人得到他们应有的教训为止。”
在场人也并不全是老实本分的。或者说,来到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被利益所驱使的,于是“某些人”在听到这话后,立即打了个寒噤。
他们轻轻皱了皱眉,又马上抛却了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
看来这位夫人还没那么好糊弄。即使那位公爵死了,这领地上的主人也仍旧不容小觑,不容他们趁这混乱之际有其他想法。
某些人也同样坚定了一个念头。
维尔利汀夫人——绝对是必须拿出全心全力对待的这里的主人!她绝对不好糊弄,谁也别想趁这个时候瞒过她的眼睛。
维尔利汀送了客,在雨中一刻也不为这虚无的葬礼所停留。
她立即赶回了公爵府中,桌案上仍旧有许多事务等着他去处理。
路西汀死后各地所产生的领地纷争、那些忌惮他的人见他消失后毫无顾忌向别人发起的利益纠葛、还有那些想趁此机会夺权的人……这些都是要处理的事务。维尔利汀没有机会休息,她忙了一天又一天。
最后,疲累地趴在了桌上。
这个女人在桌上疲惫地喘着气,脑子里想的全是路西汀死后为何会带来如此多的权力关系,那些人就像虎狼一样扑来,威尔士不过是她这两天处理的其中一起。
她忙得没时间给路西汀办葬礼。尽管这也是她的私心。没有遗体的葬礼,能叫什么葬礼?
维尔利汀侧过脸来,倚在自己的手臂上,盯着左手手指上那枚银亮戒指。
无论如何,她得见到这对对戒的另一主人才行。就算是他被烧尽后被她捧在手上的一把灰。
……这两天她是真的累着了。从路西汀死后的每天每夜,都睡不好觉。
或许她也是在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现在的维尔利汀真的休息不了,她知道,威尔士侯爵不过是一只小虾米,在这危险且复杂的权力场上,她真正的对手远不是他。
她真正的对手另有其人。
维尔利汀趴在桌上,在彻夜的劳累和哀伤过后无力地喘息着。
在这不得不缓出时间来休憩的疲惫和倦怠感中,那个从王宫来的存在下午就找上了她。
下午雨水停歇。明媚的阳光依旧,甚至比前几天更好。
传闻中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次数远比其他皇子更频繁的第二皇子,就这样踏进了公爵府的大门内。
他甚至没跟这里的主人打个招呼,直接进了宅邸的院落。等到法伦着急忙慌敲响她办公室的门的时候,第二皇子已经出现在她的门外了。
“向您问安,维尔利汀夫人。”
那位金发金眸的野心家假心假意向她问了个好。他施问候礼的姿势无比正式,只是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却很强硬——
二皇子挥挥手,示意后方他的侍从们上前。穿着一模一样标准制服的侍从们,如流水般从门口涌入:
“都把前威尔凡登公爵的东西搬空掉,换上我们带来的工作用具。”
那些侍从们立刻就开始碰上这里的桌椅和其他东西。法伦忙去阻止,维尔利汀强撑起自己的身体,气势不弱半分地走到二皇子面前:
“您这是要干什么。据我所知,王室应该还没有在某位公爵死后指定让谁替代他的权限。”
“这可就不一定了。”
二皇子穿着一身红色镶金边的王室制服,张扬的金发上也漫着他的肆意。他戴着纯白手套,从指尖呈上另外半枚公爵印,略微抬起头来,神情高傲:
“威尔凡登公爵跟王室做了交易,以他的领主权作为交换物品,换来某人的人身安全。”
“应陛下的要求,从今以后威尔凡登公爵府由我接管。”
他微微弯下腰,状似宽容道:
“当然,您若是想要留在这里的话,还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维尔利汀见来者不善,毫不留半分面子地站在桌前,以主人姿态盯着他。
二皇子对这公爵之位,似乎势在必得。
和他那野心极外露、却过早溺于不甘的大哥,以及那能力拔尖、幼时即打败了所有人登顶成为王储的三弟不同,二皇子介于他们之中,属于野心雄厚、又具有一定实力的那种。
比起白发蓝绿瞳的奥斯托塔尚且不足,比起埃德加却绰绰有余。
这一点,在维尔利汀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所以在临近帝国大选决定王储是否替换的日子里,他才急切地需要一份公爵之权来证明自己的实力,想要顶替掉自己的三哥。庞加顿的王室身份和领主身份可以兼容,曾经就有不少皇帝兼任过威尔凡登公爵。而且,向来只有“君王”,兼任过威尔凡登公爵。
伽西亚想要这一份除凯撒外最大的身份和权力,以此作为自己有能力登顶王位的证明。
而他现在的确已经有了半份权力。
但公爵戒在维尔利汀手上,她才是这里唯一的主人。这一点,二皇子伽西亚肯定在进门时就注意到了。不必向他展示这些身份,她跟他不客气,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既然我还在这里,你就没有处理这里一切东西的权限。”
这里是她工作的地方,他不配碰一下。
伽西**绪不显于形,面上还是那副傲慢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王室微笑。他压低声音,使这声音只能来到维尔利汀耳边:
“您说了不算,得是那位陛下说了才算。”
说完继续向那些停下来的侍从吩咐道:
“继续搬。”
“我看谁敢动。”维尔利汀继续向那些人施加压力。她环视四周,碧绿的眼眸,扫过每一双那些穿制服的王宫侍从的眼睛。
轻轻吐出几个冰冷的字:
“敢动我就立刻让这里的公爵卫过来,把你们全部扣押在这里。”
庞加顿的王室本就跟那些大公爵是平级,若是没拿到公爵印,非王储的二皇子的等级还要比她略低上一些。身份只能兼容不能叠加,就算是现在,第二皇子也只是跟她平级。
路西汀虽因罪名而死,但他个人之死与威尔凡登公爵这个爵位毫无关系。现在拥有公爵戒的是维尔利汀,在这个位置上,以权力为尊的庞加顿不会首先把她认作是路西汀的妻子从而连坐,而只把她先认作是驾驭权力的人。
年轻的第二皇子现在这般做,摆明了就是宣誓主权和对她的挑衅。
维尔利汀终于上了权力场,可那些在权力场上久待的人仍把她看作是弱势者。今天若是赢不了这个不容小觑的王室成员,以后整个公爵府只会归属于他,她这个原本的主人反倒要被赶出去,再也没有登上权力场的机会。
所以维尔利汀没有选择明智服软和采取迂回策略,她上来就必须给一个不简单的人这里不可侵略的印象。
敢在她还在这里时冒犯她,那就得先尝尝她的手腕。
第二皇子见她如此强硬,暗自里捏紧了拳头。冷飘飘嘲讽道:
“很好。你丈夫刺杀了凯撒陛下,现在你也要来刺杀王室成员了。”
他迫近维尔利汀:“维尔利汀夫人,如果我向圣堂汇报你要袭击我,你猜圣堂会不会将你和你那位丈夫一样,除以死刑呢?”
他不这样说还好,他一这样说,顿时激起了维尔利汀的怒火。
维尔利汀揭开了真相,嘲讽道:
“蠢货。你前脚才说我丈夫和凯撒做了交易,用领主权来换我的人身安全,后脚就拿死刑来威胁我。自己都不能自圆其说,你是把你们陛下说的话当屁放么?”
她若是只嘲讽还不至于引起伽西亚什么反应。可关键在于她说的是真的。他还真没有什么处置她的权利。
他本以为这会把她唬住,可没想到区区一个女人竟然如此强硬。
二皇子咬紧了牙,连那份向来的王室尊严都差点维持不住。他沉声道:
“这可是您逼我的。”
他接着向那些侍从命令,执着果断,自负且没有犹豫:
“把这片宅邸区域里的所有东西全拿出去摔了。她阻止也不允许停下。我动不了这位夫人,她总得同意我把这里的摆设全换一换吧。”
这下子维尔利汀再怎么也阻
止不了他。这位王储本就傲慢且自负,现在更是抚着腰间剑柄不疾不徐漫步在她身边,开口嘲道:
“怎么样,我给足了您面子,您总也得给我些面子吧。”
维尔利汀漠然地不带感情地盯着他。怒火席卷了她的心,与此同时她冷静无比。
于是她抬起手来,一巴掌扇上了他的脸。
“啪”的一声。非常清脆。
周围陷入寂静。所有的人,不管是将要搬起东西的人,还是赶来正在阻止他们的人,全都静止在了此刻。
公爵夫人冷静地打了皇子的脸。
伽西亚只感觉面上一片火辣。那女人用的力气不小,可用了这么大的力,本人却还跟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
“让凯撒来跟我说话。”她冷冷道。整个人如同站在那里的蓝玫瑰。
……不自量力!
伽西亚抹了抹被打出的鼻血。他一个自出生时起就保有王室尊严的皇家成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在一片寂静之中,侍从们听到这位向来秉持皇室矜贵尊严的皇子怒声道:
“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拖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再放出来!”
他话音未落,与生俱来的本能恐惧一瞬间抓住了他的心,使他立刻哽咽着喉咙无法开口。
有什么存在到来了。
凯撒来了。
那位金色的暴君散漫出现在了他背后,毫不经意地向他投来一瞥。
那种威压、那个因嗜杀权臣留下的威名,那份毫不在意代价任意抹杀任何人的漫不经心。不必刻意彰显他本人的存在,所有人都能凭借对恐惧的本能感知感知到他的到来。
除了维尔利汀。
她现在对这人只感到无比的厌恶。
所有人都静默着。没有人宣告他的到来,正如现在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接见毫无预兆到来的他一样。
最后伽西亚强忍下那一丝颤抖,开口:
“父皇……”
凯撒将佩剑递给一旁侍皇家侍从,不经意道:
“刚才维尔利汀夫人想要跟我说什么?”
“让他滚出公爵府。”维尔利汀抬臂指着那边的皇子,毫无犹豫道。
她面对凯撒也丝毫不怵,除在场真正有权力三人外的所有人都看着她,暗自为她捏了一把汗。
公爵夫人,真是寻死。
可没想到凯撒陛下竟然在褪下手套的同时,应声道:
“好啊。”
轻飘飘的两个字,听不出任何排斥。
他面向那边的二皇子:
“从今天起你可以不用接管这里了。”
“为什么?!父皇!”二皇子伽西亚猝不及防听见这句话,忍着怒气为自己抗争。
“因为这位夫人不想让你接管。”凯撒望向他的目光也同样毫不在意。
他转而面向维尔利汀,丝毫没把维护自己王室子弟尊严的事放在心上。
二皇子哆嗦着也不敢违抗自己这位“父皇”,只能遵从他命令离开这里。其他人也不敢在陛下在时停留在此处,纷纷随着四殿下一起撤出。
其实他们也疑惑,为什么今天的陛下看起来一反常态。
很奇怪,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陛下。
维尔利汀终于开始正视面前人,目光冰冷。
“你来是想干什么?”
“路西汀生前跟我做了交易,让我庇护你。”
凯撒缓缓踱到她跟前。片刻之后,垂眸正视上她的眼睛。
不容拒绝:
“所以你要跟我到王宫去。”
维尔利汀怒了。
“你说带我去我就去?”
面对这个人,她似乎可以不用顾忌任何事把一切的怒火都发泄出来。
什么君不君臣,凯撒要是现在想杀她,那么当初在坎特拉鲁春日节的时候就该杀了她。
暴君不容她拒绝,那双碧绿的眼睛如狮子一样,声音轻慢:
“你必须跟我走。”
他从腰侧拿出维尔利汀和路西汀结婚时的婚契,在她不可思议的目光下对着她展开。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们这两个人这辈子注定不会分离。
但是暴君不信这一套。他冷漠且傲慢:
“庞加顿的律法规定夫妻其中一方死亡婚契便不再作数。我刚刚去圣堂为你作了公证,让他们在上面盖上了失效的印记。”
婚契一式两份,一份留作纪念,一份用于公证。这正是他们存放在圣堂用于公证的那份。
也就是说,凯撒人为地给他们离婚了。
可路西汀前不久还仔仔细细清理了那张他们留作纪念的纸,将它封存在特殊的相框里,永远留存在他办公桌上。
维尔利汀又想起半年前的那个夜晚。
她的心又痛起来。当初明明说好了的永远都不会分开。现在这点没能做的,她又在他走前向他承诺过,会把他们的婚契永远带在身上。
这两点都没能做到。
他们的婚契被证为无效了,而证这份婚契的,是杀死他的人。
维尔利汀为她死去的爱人感到心痛。
“还给我!”
她伸手去夺凯撒手中的那张纸。可凯撒却漫不经心地,将那张纸摔在了地上。
纸张飘落。维尔利汀伏下身去捡,凯撒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这位冷漠的君王还是如此不通人情。
“所以现在带上你的行李,跟我离开。”他的手还扶在维尔利汀胳膊上,得到了维尔利汀狠狠的一个冷眼。
她站起身来,一巴掌扇在了凯撒那俊美的面容上。
……
凯撒微微垂下头,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那里火辣辣的痛。
一股不知名为什么的火莫名就在他心里剧烈燃烧起来。
——不过一个死人而已,也值得被她这样记挂!
这种情绪在他心里愈是发酵愈是暴烈。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俯下身强硬抱起维尔利汀,不顾她的挣扎与反抗,边出门穿过走廊边冷着脸对周围侍从吩咐道:
“把她的东西都带走。”
第42章 关进暗室你喜欢我?
维尔利汀是被他从大腿处抱起来直接摁上肩膀的,想临时逃脱也做不到。她怒火横生,抬起腿来,拿膝盖狠狠抵上他的肋间。
像跟她对抗似的,金发君主紧接着便加大了束缚她的那只胳膊的力气。她被他死死摁在肩头上,被他束缚着的大腿也极痛,硬是动弹不得。
维尔利汀甚至能感受到凯撒放在她腿后的,正在用着力的肌肉。
他像铁了心要把她带出去。从来没有人敢像这般忤逆他。
狗日的!
狗日的凯撒!
她破口大骂,皇帝跟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继续强硬带着她往外走。
他带着她一路离开办公室离开走廊来到临近宅邸的入口处,外头光芒显现,维尔利汀就算背对着门口,也感受得到那象征着即将要出去的淡光。
她终于冷静下来。
……算了,反抗也没有什么用。
何况她本来的计划就是如此。
在认识路西汀之前,她本来的计划就是在离开唐克纳顿后进入到王廷中。只是这有可能会花费很长时间,几年、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现在路西汀只不过是将她的进程提早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罢了。
……那个爱她爱到主动死去的男人,想保护她的同时也最了解她。
真奇怪,明明先前对他用死来换取她走上那个位置机会时还没多少舍不得的,可她现在脑子里想的却全是他。
可能她确实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真心地爱着他吧。
维尔利汀在凯撒肩上,冷静道: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金发的暴君顿了一顿,最终还是放下了她。
维尔利汀被放到了地上,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裙摆。
过后,向跟在后面的法伦道:
“把我桌子上那封伯爵家属抗议书和那些没拆封的文件都收拾出来,我过会儿会带走,拿到另一个地方去看。”
法伦不禁担心道:
“那您……”
“我会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维尔利
汀面色平静,那双镇定望向他的眼睛,平澜无波。
她抬头看看这里。
漆白的顶,两侧的挂画,四周墙壁底端的暗纹。
这里是她的家,接下来,要有很长时间看不到了。
维尔利汀收回思绪。
法伦苦着脸:
“您不在了,二皇子对这里的侵占是必然的。”
对面那黑发女人沉默了一瞬。
“让他不许动这里的任何东西。告诉他他若是敢动,我会来这里找他算账。”
她跟法伦述清楚,此后把她的文件送到皇宫里让她去批。公爵府的事务她还是继续接管,公爵的权限和义务仍旧归属于她。
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办公罢了。
还有件重要的事。
她出门向公爵宅邸的住宅走去,在他们的房间里收拾好了自己要带的东西。几件常穿的衣服,那件旧到不行的艾丝薇给她缝的小睡裙,还有他们的婚契和戒指。这种重要的东西,她留在这里不放心。
最后,她开了笼门,把那只栗兔子捞了出来,抱在怀里。
趴趴不能没有她。也许露娜那三只小黑猫还能被这里的女佣们好好养着,但兔子不能没有她。
把所有的毛团们带过去它们在王宫里的行动会很不方便,她带着兔子,把猫们留在家里。维尔利汀存了点私心,这就像分隔两地的她和路西汀。
总得留几只看看家的。
公爵府的仆从们全都不解散,伊恩佐他们还是留在这里遵守护卫职责,梅兰她们还是留在这里照顾好这个家。每日的打扫和巡护任务还是按正常日程进行,在她回来之前,这个家必须一切如旧。
所有事务都安排好后她回了趟办公室,把打包好的文件都带走。她最常用的墨印,她习惯用的那几支笔,和她常放在桌上的醒神香丸。
她收拾好了一切。
一切都为她准备好了。
维尔利汀踏出宅邸大门,外面,凯撒在等着她。
他那双冰绿色的眼睛垂下睨着她,像在审视,又像在彰显他的傲慢。耀金色的发丝张扬,与他的绿眸相得益彰。无比的尊贵与俊气。
能让他这么等的人从来没有,维尔利汀是第一个。
维尔利汀出门。门前两侧静立着她从没见过的内阁大臣,每个都佩戴着华贵的勋带。
他们在内阁中全都有各自不一样的重要作用。但相同的是,此刻他们全都拿那双已看过不知多少年王廷政事的浑浊眼睛紧盯着她,估算着这个女人会为王廷带来的风险。
凯撒在台阶之上矜贵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他在宣示他的主权。向那些看着他们的人告示这个人已经受他庇护。无论他们其中的谁,都不要动对她下手的心思。
维尔利汀瑟缩了一下手,但最终还是没有收回。
……有什么好抵触的,这种恶心的时刻以后还多着呢。
如此这般,内臣们盯着她的视线反倒放松了些许。
一位曾被视为诅咒的黑发女性将要来到王廷了。这对整个王廷来说会是一次不大不小的动荡。
但他们现在唯一确定的是,这位陛下必然不会有多爱她。
昨天还有人向君主提议过要处死那位还留在威尔凡登的公爵遗孀,今天凯撒就让他们全都到这里接见那位夫人,看他接她到王廷中去。
那些内阁臣子从来没有琢磨清楚过他们这位陛下的性子。现任这位凯撒行事绝无错漏,依他的作风,如果只是为了庇护她,他大可悄无声息,让她永远沉寂在王廷的院墙里。让任何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但他没有这么做。
如此张扬地坦言对她的庇护,看来这位陛下更可能是在经过他们反对之后,故意来让他们依照违背他们自身意愿的命令行事,以此来心情不错地看看他们不甘的丑态罢了。
至于那个女人,不过是他彰显他君主权威的可怜玩物。他绝不会有多在意她。
刚还晴着的天空转眼间布满阴影。乌云弥漫在天幕中,雨毫无预兆地就落了下来。
“……下雨了。”那位暴君轻轻道。
他接过旁人手中的伞亲自撑起,倾斜挡到了维尔利汀身上。雨丝透过伞未遮住的那侧,打湿了他的发丝和一侧肩膀。
凯撒就这样为她一路撑伞护送,穿过所有人的视线,一直到她淋不到雨为止。
所有的内臣都捏紧了手心。
他们忽然意识到,他们再次看不透了他们这位君王。
……
维尔利汀在快要到王廷的时候,碰上了从后面赶过来的家里人。
家里人告诉她,她的家被烧了。
宫廷中的使女们知道,君主带回来了一个女人。
可她们却从没有见过那个女人的样子。只有在凯撒陛下命令她们去为那个女人更衣的时候,她们才以为终于有一睹那个女人容颜的机会。
——“滚!”
使女们捧着衣物站在两侧。中间室内砸出来梳妆台上的白色妆奁,凯撒后退一步,这妆奁正巧砸在他的脚下,砸了个粉碎,碎片在地板上四散而飞。
这就是冲着陛下来的。
最前面的使女打了个哆嗦,连手也颤抖着,看向那位陛下。敢这样对待这位阴晴不定的君主,里面的她真的还活得下来吗?
而那位君主只是看不出心情地挥了挥手:
“都退下吧。”
使女们带着衣物和各种端在侍盘中的精美器具退下。临走之前,那个站在先前站在最前面的使女偷偷往回忘了一眼。
……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否还活得下来。
原地空空荡荡。君主的身影不见了,他进入了有那个女人的室内。
维尔利汀虚弱倚在暗室内的桌台上,见凯撒进来,冷冷递去一个眼神。
她一进王廷就被凯撒关起来了。
听闻公爵府被烧后她马上就想回到家里去,凯撒立刻不复之前对她的客气,将她的双手扣住,号令他人像对待叛臣一样把她押了起来。
他把她带到王殿,关到这暗无天日的狭窄暗室里,除了他再也见不到任何人。刚才那些使女,是她见到旁人的最后机会。
他想要干什么?怕她回去找第二皇子吗?这暗室里连扇窗都没有,是为了防止她逃走才把她关到这里来么?
“我只是希望你摆清自己的位置。”
暴君毫不在意地走到她身边,抬起那垂到她身旁两侧的黑发。
那白手套下沾惯了血腥的手指摆弄着那些柔顺头发,不知手指的主人是突然心情大好想为她梳发,还是只是想玩弄玩弄她,想看有这种发色的人能在他的宫殿里闹出些什么事来。
最后,只是平平地提醒道:
“记住了,你现在是王宫里的人,不是公爵府的人。”
哈……
……真是恶心。
要不是以他为代表的王室做出了以往那些非人之事,她现在能出现在这里?
维尔利汀愈发对他厌恶,倚在桌上轻声呼吸着,浅浅吐出一个字:
“滚。”
她几天几夜没睡好觉了,此时疲惫无比,别碍着她休息。
从没有人敢这般骂这位帝国顶端的存在。但对于维尔利汀来说,她似乎能肆无忌惮在他身上发泄她的怒火。
谁让她当初给了他一条命呢。
这位被她给了一命的陛下也因此给了她客气,但他给的客气并不多。
凯撒有意无意地束紧了她的头发,维尔利汀感觉到一阵刺痛。
最后,他还是骤然松了开来。
那清晰如冰块一样的语句中,夹了几分不易让人察觉的轻蔑和傲慢:
“我是不会放你出来的。在你想明白之前,休想走出这里一步。”
陛下倏地转身离开,两旁看守的侍卫替他关好了门。忽然之间,他听见身后传来维尔利汀的大喊:
“那你就连食水也不要给我送来好了!我倒是想看看,是陛下的誓言重要,还是那所谓的摆清自己的位置重要!”
她听见那位君主在渐渐远走,似乎没有一刻为她停留。
而到了用餐时间,果真没有餐点再送来。
维尔利汀就这样被关了许多天。
有时候她能感觉到门前站了人,但在睡梦的恍惚间,也懒得去分辨那到底是侍卫还是其他人;有时候她能听见门口守卫们轮班的声音,那些人真是一刻不停地看守着她,从来没有一刻松懈。
恍恍惚惚之间她又有些分不清昼夜,尽管怀表还在,还能看见时间,但这里没有太阳的光,白天和黑夜的概念都渐渐模糊在她的脑海里。
维尔利汀大多数时间都清醒。她在思考,该怎样从这位暴君身上逐步获得她想要的东西。
以前黑猫露娜不去吃自己的食物而去咬坏家里为她准备的食材的时候,路西汀会小小地生露娜的气。毕竟那是精心配比给女主人补身体用的。而这时候,女主人为了防止他生露娜的气、让他心软,就会小小地编造一个谎言:
“昨天晚上露娜的食碗空了呢!我去起夜的时候,看见她可怜巴巴地守在自己的空碗前,什么也没得吃,一定是因为这样,才去厨房里偷吃食物的。要是我昨天晚上看见它的时候给它添点食物就好了!”
她着重编排了自己的措辞,加强了自己想强调的部分。这样,露娜就从一只偷吃食物的坏猫变成了可怜巴巴饿着肚子不得不拿点东西吃的小猫。
而这时候男主人就会心软,转身跟它说下不为例,大人不计较小猫的错。说他原谅它了,然后再去给它添点粮。
其实事实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妥善运用展现的魅力,就能让人从利她角度看见事物的另一面。
对付凯撒,她要用的方式与对付路西汀的完全不同。
维尔利汀抱住双腿倚在床上,这时,暗室的门终于再次被打开。
“吱呀——”
金发的帝王再走进来。这一次,显然没有了上次的轻蔑和傲慢。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你赢了。现在跟我去暗殿。”
那里偌大无比,连守卫和使女都没有,只会有他们两个人。
哼。
维尔利汀嘲弄似地笑起来。
另类的胜利也是她的胜利。
起码这个君主不得不败于下风了。
她抬起身,眼神幽邃至极:
“路西汀到底死了没”
凯撒不答。
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狗日的路西汀。欠操欠骂的东西。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她就知道他没死,要是他死了的话,凯撒就会直接说他死了。暴君一向不屑于避免谈及他人的死,要是路西汀已死是个事实,凯撒会像说平常事一样说他已经死去。
维尔利汀轻声哼笑起来。像是低哭,又包含着对凯撒的不屑。
她终于有兴趣谈及凯撒最想从她身上得到的东西。
和对付其他人不同。对付其他人她也许需要伪装柔弱、需要假意奉承、讨好,但对付凯撒这种人,就该最直白地讲出所有东西。
维尔利汀那双绿眼在暗处阴影下注视着他。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今天的君主格外慷慨。他应承了:
“说。”
维尔利汀道:
“既然说要给我断食断水了,怎么断了一顿又恢复供给了?”
不光如此,深更半夜还会有人再给她送一遍这些东西。像是担心她不吃一样。给她送餐的必然是小使女,有时还会在门缝里给她塞小纸条。
她难道真会觉得,会有使女在那么怕他的情况下深更半夜违背他的命令给她偷偷送东西吃?
“我想要的东西都是提前准备好了的。我想知道的消息他们也提前恰好从别处知道了从不避讳地告诉我。门前的守卫也不是严格盯着我的,只要我说想出去,他们就会让我出去。”
维尔利汀抬起头来,对上凯撒那双身在阴影下显得墨绿的眼睛:
“怎么,你喜欢我?”
第43章 密殿取药
凯撒的眼神晦暗下来。
维尔利汀从没见他全身的基调如此晦暗过。过去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凯撒是暴虐的张扬的傲慢的,是最耀目的金狮子。可是现在阴影却从他眼眸中溢出,逐渐吞及了他的全部。
凯撒整个人陷入了深晦的阴影中。只有那双绿眼睛,在晦暗中浮显出一点唯一的亮色。
暴君站在那里,不像是暴君,倒像是……
另一个人。
一个她从没见过的人。
“看来是对你好得过了头了,让你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错觉。”
他危险的眼眸中溢出笑意,食指伸展,轻轻抵于唇前。
一个“噤声”的手势。
从外面来的最后一丝光也被他遮挡住。很快维尔利汀便意识到这是凯撒在向她走近。她稍稍退后了小半步,被凯撒逼得抵上了后面的桌柜和墙。
华服的君王欺身在她身上,自上而下的阴影把她全部笼罩。从维尔利汀的视角往上看,只能看到他肩上的披风。
而凯撒的手,探上她的衣领。从锁骨开始,自下往上,慢慢摸过她细嫩的脖心。
抚到中段,掌心轻微离开。手指,还将指腹轻轻停留在那段最白皙的地方上。
他没有用力,却天生自带着一种压迫感。
维尔利汀在他掌心下动弹不得。若换作其他人,被嗜杀成性的帝王摸上脖子,怕是要当即被吓得神魂崩溃了。
维尔利汀被迫仰起了头,被迫直面他的威压。这姿势极难受,搞得她背很酸,像是要被做点什么。
“威尔凡登卿只说让我庇护你,可没说要庇护到哪种程度。”
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她脖子上,与之一同停留在上的,还有他狮子一样的视线。
他现在想什么?该不该扭断她的脖子?如果她的脖子被扭断了,在这嗜杀成性的人眼里会是一副极美的画面么?
这种最为暴虐和傲慢的人,就算心存着一点对于她救过他的感谢,那点感谢也早就被她的无礼所磨没了吧。
维尔利汀确实有理由相信以上是真的。
因为他确实在威胁她。
暴君一只手抚上她的脖颈,另一只手的手腕撑在桌上,忽地被触碰。
维尔利汀的手指探上他的袖口,轻轻挑开手套探入制服袖内,沿着手腕内侧,一路向上。
最终她触碰到他的一块肌肤,在那里用指尖覆上,轻轻地抚摸着。
她在摸他的伤。
“陛下不喜欢我的话,会这么毫无防备地让我摸你的伤?”
维尔利汀冷眼盯着他,声音表情都冷静。
她丝毫不跟他客气,也没必要跟他客气。
凯撒放在她脖子上的手猛地缩回,像触了一块火石。他被她拿住的手腕也撤了回去。维尔利汀拿袖子擦上那块地方,把他留下的痕迹擦得干干净净。
这点小细节,落在一直在仔细观察她的人眼中,就被看得清清楚楚。
凯撒眯了眯眼睛:
“你厌恶我。”
维尔利汀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有“凯撒”这个名字的人害死了她的母亲姐妹烧了她的家,害得她无处可逃,她厌恶所有的“凯撒”。她唯一喜欢的路西汀现在也还不知状态如何地被关在什么地方里。
她的厌恶毫不掩饰,凯撒一步上前,右手伸出牢牢钳住她的手腕,那双碧绿的眼睛,包含着一点点恶意,剩下的全是傲慢:
“你厌恶我也没用。你现在已经沦落到成为我的阶下囚了。”
不管是永远囚禁着也好,还是玩玩就打发也好。无论他怎么对她,阶下囚都必须乖乖承受,像承受雨露一样承受他。
维尔利汀没有挑选的资格。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帮她得到她想触及的东
西呢?
维尔利汀的眼光恶狠狠的。
从来没有人敢拿这种眼光瞪他,凯撒看着她,忽地生出了几分至纯的恶意。
他凑近她耳边,轻轻说:
“你知道吗,威尔凡登的公爵府是我让人去烧的。”
他可不觉得他是在喜欢她。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只不过是想把当初维尔利汀施加在他身上的恶意,成倍地施还于她罢了。
维尔利汀抬手。
没有“啪”地一声,凯撒没有又挨她一个巴掌。
他牢牢地钳制住了她的手腕,几乎要把它们捏断,把她捏得疼痛无比。又在维尔利汀忍痛之际,强硬打开她的牙关逼迫她必须叫出来。
维尔利汀最终还是被关到了密殿内。
那里是与凯撒寝殿相近的一个极隐秘的地方,除了凯撒,任何人都找不到这里。没有使女没有守卫,连一个人影都没有。金发的暴君就是她唯一能见到的人。
她无数次伏于那里的桌案遐想过外面的内容。但凯撒其实并没有关住她,她推开门就能逃出去。
凯撒关住的是属于他们的较量,谁赢了这场较量,谁才占据主动权。如果她主动出去,那就是在向他服软示好,注定会落于下风。
好在她的兔子是有人照看的。凯撒没拿她的任何东西来威胁她,他作为傲慢的君主轻蔑于拿任何身外之物来威胁别人。她的兔子被之前给她送饭的小使女暂时照看了,她天天夜夜记挂着它,拿跟它的回忆当撑到出去的精神粮草。
至于身体粮草,一日三餐总有。她总不会亏待了自己的身子。
而那个把她关进这里来的始作俑者——
凯撒,他几乎日日来到这里,或是拿一卷书在这里安静地翻阅,或是拿着领臣献呈到这里来批。但无论是哪种,他来到这里都无非是图个安静,顺道来欣赏她的丑态罢了。晨间议会时间时他绝不在此,维尔利汀会拿他偶然留下的书来翻阅。
又尽是些她没见过的东西。
当君主跟当领主,又是不同的。
维尔利汀遍阅过《统辖者论》,可《统辖者论》又跟真正的“君主论”大不相同。
这书她翻不了几页便会被凯撒重新拿回。她关禁闭期间不可以有任何精神娱乐。
真正的精神隔绝,才算是“幽禁”啊。
凯撒也从不要求与她做那种事。他一次也没有提起过。
他把她关在身边,却不是在那种方面上渴求她。那个永远让人看不透的君主,自己所忽略掉的是什么、所真正想在她身上寻求的到底是什么,她猜了个大概,只是需要长远的计划去利用实施。
而一直被关在这里,她根本没有机会。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被关着的日子实在太不好受了,她所承受的不仅是身体上的幽禁,还有心灵上的禁锢。两样都不好受,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忍受这两样同时施加在身上。
终于有一天,维尔利汀服了软。
她向凯撒求了饶。
身为药罐子,她总要尝试尝试这里医药的滋味。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再这么停这么几天药,身体便更被拖垮了。
凯撒欣然同意,却被咳嗽到极其虚弱的维尔利汀告知,她只需要几味药材。
这几味药材,她到药师院亲自去取。
其他的药材还好说,维尔利汀在不同药师处分别去取它们,一般人也看不出她想做什么。只有一味曼陀罗花,平常有剧毒,那里的药师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给她。维尔利汀申明只是为了解咳所要,却被告知这种药材不能轻易给出。
“维尔利汀女士,我们真的不能让您单独取走这种药材。”
药剂院的神职人员的神情一派公式化,在回答完她后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她表情正经地从座台里抬头,看了看维尔利汀:
“除非您有这里药师的资格或是所受某位王室成员的命令,同时出具药师给您所开的需要用到这味药的药方。否则,我们真的不能把这种稀有且有毒的药材借给您。”
她说得已经算是很客气了。可维尔利汀抬头看了看,刚才有晨间议会上的政臣来这里,不用出示王室成员的命令也不用出示具体用途药方,那位不苟言笑的女士只是站在台前安静等候着,就立即有药剂院的工作者为她奉上她所需要的。
她所需要的同样稀少且有毒,是比维尔利汀所需受到管理更严格的一味药。
所以为什么那位政臣不需要跟她一样多的证明材料?
“这个……陛下规定过,在我们这里政务次官以上的臣子拿取药物和药材不需要额外的证明。刚才那位拉德拉娜大人便是政务次官,她所需要的药材,仅需作好登记即可带走。”
所有重要政臣取材不受限制,如果维尔利汀今天不来这里,她还真不知道这项隐形的规定。
凯撒是真的不担心有人会拿药材来暗杀他。
维尔利汀在心底内轻嘲了嘲。
不过,她拿那种有毒的药材也同样并不是为了毒死他就是了。
毒死他多没意思,她要利用就要从他身上索取更多。
“以及……需要提醒您。如果是以后妃身份来取药的话,您不仅需要出示被同意来取药的证明,这份记录也同样会被呈给陛下以及政务大臣。”
药师看她站在台前,好心提醒道。
“……”
维尔利汀无话可说。她都不知道从何开口。
拿到这里的药师资格证或获得王室成员的许可。前者她肯定在当天之内办不到。今天除非拿到凯撒的许可,她是无论如何也取不到她那味最关键的药材了。
不,也许还有另一种办法。
她在这药剂院看见了几乎想象不到会来这里的人。
奥斯托塔就站在离她不远的接待台前方。在她进一步观察他之前,他先一步敏锐地发现了她。
“维尔利汀夫人。”
这位王储冷淡道,踱步来到她身前。
第44章 曼陀罗研磨淬炼
维尔利汀见他走来,静默了两秒钟,立刻想好了应对他的对策。
王储出现在这里不会是为了别的,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人值得他亲自过来取药。很有可能是他的宫殿里跟他很亲密的人。她还是不过问比较好。
至于她自己,既然她出现在这里拿药了,当然也只是为了治病。
维尔利汀微步上前,向他点点头问了问好。
奥斯托塔同样向她致以问候。只是在风度之中,他那对蓝绿色异瞳里,多少带了些戒备。
他对她有所警戒是正常的。威尔凡登公爵刚刚被公宣死去,她转眼就被接进了王宫里,明眼人都知道这必然对王宫不利。几天之内已经有半数内阁大臣提过反对了,另半数认为这无足轻重。
更别提她之前还牵扯进了第一皇子之死那一案里。
奥斯托塔的自负让他不屑于去反对这件事,但到了如今,他也不会用看普通人的心态看维尔利汀。
点头之交而已。如果他发现了维尔利汀有任何不对劲之处,他会立刻处理掉她。
“维尔利汀夫人来拿药?”出于礼貌,王储问道。
维尔利汀点头。
当下夜风瑟瑟,吹进药剂院来,吹得她又咳嗽了些。
“咳咳……最近是着凉了一些。”
何止是着凉啊,她用了些先前老师教的法子让自己看着病态了一些,现在肺部的症状尤其明显,苍白面上浮现出些微红。说话之间,不自觉就会带着虚弱之气。
只有这样,才能骗过那些能给她拿药的药剂师的眼睛。
她看着实在不怎么好。奥斯托塔几不可微地皱了皱眉。
凯撒虐待她了么?尽管他把她接进了王宫里,可凯撒那种人,根本不是会好好对待人的性子。
虽然维尔利汀现在是俘虏性质,但这样薄待俘虏,让她生着病还不找人看,这未免太过让人指摘。
奥斯托塔不觉得她应该病着。这跟维尔利汀一旦有问题他就会处理掉维尔利汀,是两码事。
“这个……”
台后的接待药师看了看他们两个。虽说这一对颜值气质都颇为匹配,看得让她说不出话来,只想再欣赏一会儿,但现在是工作
时间,维尔利汀找她还有正事要干。
“有什么问题?”奥斯托塔抬眸,看向那接待药师。
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药师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叫维尔利汀的黑发女人,还是讲述清楚了事情。
没有什么别的,按照现在的制度章程,维尔利汀不符合拿药的要求。
“那味药材实在太名贵了,还有着一定毒性,凭我目前的身份,实在拿不出来。”
肺部又在作痛,维尔利汀在台前咳了好一会儿,病弱程度之深,像只被薄冰冻住的蝴蝶,轻轻易易就能被打碎。
她要的药材是有毒的。
奥斯托塔盯着她,神色肃重,蓝绿色瞳里泛上三分暗沉。
可他最后还是极具礼仪地挥了挥手。
“拿给她吧。”
既然是有毒的,她难道以为这点有毒的药材就能干掉凯撒?只凭借维尔利汀给他的不过一晚上的印象,他也知道她不会是想得这般简单的人。维尔利汀拿这份带毒性的药材,很有可能是她确实需要自己用。
奥斯托塔存了三分戒备,她若真拿这份药材去干些对凯撒不利的事,他会缉拿她。
药剂院得到了他简短的口令。等候在药室门口处的选备人员,立刻就去药材储备处去给维尔利汀找药材。
维尔利汀站在台边安静地等候着。可事情并不顺遂。
过了一会儿,药材挑选人员出来,遗憾地摇头道:
“很抱歉,维尔利汀女士,我们这里最后一份曼陀罗花也没有了。”
维尔利汀眸子微动。
这最后的关口竟然没有她需要的植材。
这里没有了,她缺少的这份植材还能去哪里寻找呢?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医师给你开些别的药。”白发王储转过身对她说。
维尔利汀点点头。
她带着几份按药方分配好的药回到了密殿。
在那里,凯撒在等着她。
凯撒神色不悦,“你没有和我说一声就出了密殿。”
“我不是和你说了么,我要去药剂院拿药。”
维尔利汀也同样没好脸色。
在这不高兴给谁看呢,是他非要让她出现在这里的,她回来还要看他恶声恶气对着她,有什么必要对他和颜悦色。
维尔利汀现在心情十分不好,身体虚弱会连带着她的心情陷入低谷,何况现在面对的还是她最厌恶的人。
“不是那个意思……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会让人去给你拿药。”
凯撒神色稍稍缓了下来。也许是看她身体和心情都不佳。
为什么没有听他的?
维尔利汀不去看他。她根本没在意过他说什么话。
就算听见了,她也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们这种人说的话听听就得了,在那么多要为晨事议会准备的事准备结束后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这些事还是她自己做最妥当。
何况曼陀罗是众所皆知有毒的,凯撒想也不可能会允许她拿这种对他可能有毒的东西到她身边来。
可是凯撒让让身,偌大密殿一侧的那张桌子上,真的出现了她想要的曼陀罗花果实。
维尔利汀上前去查看。那些药都被好好地包装在纸袋里,没有一处损坏和潮湿发霉,品质极佳。
“药剂院的那些药材太少,拿完了也不够你几天的量。我让人去王都里找了最好的。”
凯撒转过身来。
维尔利汀忽地反应过来。是凯撒把所有的曼陀罗都拿来给她了,所以她去拿的时候,药剂院才会没有。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让人拿最好的给你。”哪怕是对他有害的。
暴君如此说道。
他在她身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今日这样的凯撒似乎并不多见。他以往都是疯狂且危险的,今天却一反常态,展现出了不属于他的气质。
像路西汀。
可维尔利汀知道,路西汀会做得更好。
她突然生出几分恶意来。忽然就很想得知,凯撒知道她要害他会是什么反应。
维尔利汀向他走近一步,黑色裙摆鱼尾般于地上摇曳。直视向他的眼睛。带着几分戏谑和玩味:
“你就不怕我毒死你?”
凯撒很平静地直视着她。
接了一句:
“这样也不错。”
声音很轻,几乎到没有。
几乎让维尔利汀以为,这是错觉。
可能这真是错觉呢。她摇摇头,转身把那几份曼陀罗拿起,带到自己的房间去。
曼陀罗研磨需要时间,现在是傍晚六点,她……没有力气了。病痛折磨着她,维尔利汀准备休息一会儿,到了晚上再开始研磨。
能掺入她想做的那种无色的药水中,曼陀罗需要研磨得很细、很细。
“你的餐点放在桌子上。”凯撒叫住了她。他好像少了几分从前的漫不经心。
“滚。”
维尔利汀只轻轻吐出一个字。
她的背影消失在暗殿的阴影里。
步伐几乎是越来越沉重,等挨到床上时,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她本来想睡一个小时后就起的。可是再睁眼时,已经是早上六点。
胸口一阵轻痒。低下头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躺在她怀里。
金色的。
……一大早就来讨人嫌。
黑发女人的声音是冷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
听到她醒了,那颗金色的脑袋动了动。抬起头来,俊气的脸上满是不悦。
别的不说,凯撒家族虽然专出暴君,但基因是一等一的好,所有人都是个顶个的好看。
“嘁,你以为我想这样么。”
凯撒坐起来,漂亮的狭长的桃花眼里还有没睡醒的水光。
他眯起眼睛,不悦地直视维尔利汀:
“昨天晚上你发了高热,怎么叫你都喊不醒你,还一直在因为冷而发抖。你以为我抱你是我愿意的么?”
维尔利汀无话可说。
——昨天他不是走了么?
难不成还半夜返回回来看她有没有睡觉?
反正现在是早上六点,她一刻也不想留他。不留他他也会马上走。
他要去开晨事议会了。
临走之前凯撒坐在床上,微微狭起那双绿眸看着她,看着她无比讨厌他的冷淡模样。用人体给她取暖什么的,明明可以直接给她塞个炉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
因为维尔利汀病了。
他本来没想把她养成这个样子的。
凯撒走了。
维尔利汀去沐浴殿洗了个澡,回来时偌大的暗殿已经空空荡荡。穿堂风穿过纱帐,将悬挂的纱织吹得寂寥无比。
奇怪,这么大的一殿,为什么旁人会找不到这里呢。
人一旦有了精力,做事就不会想勉强完成。
她寝室里的工具不够完全,淬不出太好的曼陀罗药液。她把那些药材都带走,带到王宫里专门处理药材的地方去。
药剂院的药师处。那里有成排的黑石研钵和药杵。专门为研磨药材所用,还有每隔一段时间加热一次的淬炼炉。
维尔利汀把曼陀罗花的片瓣分离捣碎。青石将每块墨黑的研钵固定分离开来,她在成排研钵的最末尾,距离淬炼炉房很近,此处的温度有些高。
她研磨完毕后擦了擦汗,听隔壁的两个药师在工作之余说起了八卦。
她们都身穿素白药师服,棕色的头发拿发带束起,彼此之间窃窃私语着。
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
“今天卡娜辛殿的饮食里掺了毒……听说整个后厨的人都被抓起来处死了……”
“奇怪,卡娜辛殿按照惯例来说是王妃居住的宫殿,
可那里不是没人么?”
当今的这一任君主,根本没有王妃啊。
“你没听说么?前几天王宫里来了一位威尔凡登公爵的夫人,她就住在那里。”
“你是说……”其中一位药师压低了声音。“……王廷里有人想杀了她?”
第45章 昏药共沉沦
“嘘……这可不能轻易说……”
另名药师赶忙制止了她。她左看右看,确认四周没有能盯着她们的人,将手放在嘴边,挡住口型,低声道:
“陛下会带一个丧了夫的公爵夫人回来,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寻常……明明所有人都猜测他早该把这遗孀给处死了啊。那个人对陛下的作用肯定不简单,咱们知道人家住在王廷里就行了,至于有没有人要杀她,这都不关我们的事。”
凯撒是什么样的君主她们又不是不知道,万一被有心人听见了向凯撒汇报药剂院需要整治,她们肯定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药师配好手上的白色粉末,端起篮子来。
“这些药都磨好了,该给备药处送过去了。”
维尔利汀看着她们离开此地。
此处药香弥漫。轻柔香气中带着草药的微苦,闻着格外的安神。
那两个药师说今天被投了毒的某间宫殿里住的是她。可她这几天明明都住在暗殿里。在暗殿里哪也没去,更不可能去卡娜辛宫客串一下。
如果如别人所知的,她确实住在卡娜辛宫那间空宫殿里,那么她现在还真有可能死掉。
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会顺着下毒这条线,揪出背后想要杀死她的人。
尽管轻慢且暴虐,但凯撒确实是遵守誓言的君主。说会庇护她,就一定会保障她的人身安全。
但除此之外,他怎么对她就全凭他心情说了算了。
维尔利汀收拾收拾她磨好的药草,把它们全送去蒸炉,最后得到了无色无味的液滴。做完这些后,她回到暗殿去,把这两天从威尔凡登送来的因劳累没看完的文件全看了一遍。
她的寒症还没完全好,肺部还是隐隐作痛着。早上因为出去时遇到凉风,还是时不时就会咳嗽一番。
维尔利汀席地坐在殿内中央的一张低矮桌案旁,在按时喝下药后又喝了些水。肌肤温暖舒适过了头,她忽然意识到今天殿内已没有了昨日的风。
看看暗殿内的窗,用于通风的细窗已经被关了个严严实实。边缘还用帘饰的纱织严严实实挡住。
这暗殿内不会有第三个人。
……
尽管与这没什么关联,但维尔利汀突兀地想起了幼时被老师带到王都时的场景。
在那时,她其实是见过旧王的。王廷骑士们在城中列兵游行,成阵列的银甲王骑和圣堂白骑将高矛举上天空。
阵列中央托举着旧日的帝王,他单手支颊,王威与傲气俱足,金色的头发在天空下熠熠闪耀。
而如今,阵列中央已经换成了更为年轻的凯撒。
老师在当时让她见过了旧王,随后将她拉于人群街角的阴影中。她们身上都披着灰袍,灰袍足以遮盖住面颊和黑色的头发。维尔利汀直到之前都没有明白当时她灰袍下那抹勾起唇的笑。
她还记得人群当时的欢呼,还记得自己对当时人群为何欢呼的懵懂。还记得自己曾发誓过,她迟早会把令人群如此振奋的旧王斩于自己的刀刃下。
而现在,维尔利汀明白老师当时为什么笑了。
因为老师知道她一定会把旧王斩于自己手中。
哪怕他足以令人群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哪怕他足以让人群在他杀生杀到血流成河的基础上仍称呼他是伟岸的君主。
无论怎样,她都会把这样一位伟大的帝王斩于剑下。
对于旧日君主如此,对于现在的凯撒更是一样。
维尔利汀撑起额。日落月升,日升月落,日月交错的黑白光影笼罩于她的全身。
公爵领寄来的文件都没有多复杂,想必是法伦替她处理了一部分。她这些天没有再和法伦通信,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还安好。维尔利汀在那些文件上盖上自己的公爵印。她已完成全部批阅章程,把它们封存好,来到信差处把它们全送了回去。
她花了一天一夜来处理自己落下的东西。
做完这些后,她站在月光下抬头看看头顶的月亮,一夜没有回到暗殿。
一整夜的时间不算长,但足够让别有用心的人意识到什么不一样了。
再回来的时候,一只手臂把她堵在了暗殿的入口处。
“你昨天去哪了。”
君主的声音是冰冷的。
维尔利汀不屑。
“你有必要知道么。”
凯撒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没见到她,此刻连昨天早上晨间议会的华服都没脱。白金相交的君主制服间还漫着彻夜寒霜的气息,此时单臂舒展,那些寒霜似乎能漫在她的脸颊上。
所有的傲慢和矛盾于此爆发。
昨天晚上王廷里是不太安宁。有人在整座王宫范围内找人,但他们哪里都找不到。维尔利汀的躲人技巧是与生俱来的,宏伟的象牙白建筑一座接一座,他们把王宫翻遍也别想找出她在哪里。
于是找她的人生气了。
凯撒拽过她的胳膊。他已经够给她面子了,维尔利汀依然这么不知好歹。
她被抱起来横扔到大殿深处的躺垫上,隔着单薄的黑裙感到撞痛,匆忙抬起头来时看见了凯撒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怒火。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宣泄过怒火。
不过很快,那抹怒火就变成了冷漠。凯撒利诺尔庞加顿,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开始变得像维尔利汀一开始见他出场时的样子了。
那双薄冰似的绿眼眸冷冷向下睨着。对嘛,这才是她认识的凯撒。
“很想不回来?”
他的手仍然强制把她双手手腕钳住,让她动弹不得。维尔利汀吃痛,冷冷吐出:
“当然。”
这里又不是她家,她哪来那么多眷恋。
她家被眼前这个人烧了。哪个家都是。
凯撒还在看着她,眼神冰冷。
哈。
维尔利汀嘲道,你像一只找不到主人的猫。
可是就算这样也没有让凯撒生气。
他一直加紧着钳制她手腕的力度,令她吃痛无比。又在她痛到忍不住快要叫出来时,骤然放开她来。
哈……哈……
“……”维尔利汀缓息了一会儿,哂道:
“你打算放了我了?”
金发的君主不答。
维尔利汀慢慢道:
“还是说……杀了我也无所谓?”
年轻男性站起身来,彻底不再压制她。他再看她最后一眼,眼神凉凉的。白镶金的制服,碎金的头发,身形挺拔高挑。如果换上燕尾服,他理所当然是成为全场焦点的绅士。
前提是他眼底不那么傲慢的话。
凯撒此人,傲慢是他的底色,浮于表面的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剩下的全是疯。
他的疯很难概述,那是一种高傲的疯,他既伤害自己又伤害他人,眼底流着对任何人的无所谓。如果给他一把能做一切事的尖刀,他第一个做的必然是试试把它刺进自己的心脏里。
现下,他优雅抚着维尔利汀被他钳制痛了泛红的手腕,一字一句,残忍地开口道:
“不,我现在打算把你关到这里,永远不放出来。”
他转身离去,披风在后面留下余迹。维尔利汀清楚他一夜没睡,他现在要带着这样的状态去开晨会,不会让任何人看出他的疲惫与情绪。
殿门合上。彻底落了锁。
维尔利汀虚弱地倒在织垫上,看着眼前离她极近的织垫上的红镶金花纹。
哈,她刚才在想什么。
她在想这张脸可真是帅。这地方那么舒适又各处都是整洁的薄地毯,一定各处都很适合滚。
维尔利汀被关了整整一个白天。
直到太阳落下,门锁才再次被打开。金发的君主再次来临。
他是来嘲笑她的。凯撒一进门就发现她还是躺在那张躺垫上,双目安静地闭着,几乎是在这躺了一天。
黑色头发和黑色裙子都覆在她身上,使她像一朵沉睡的花。
又生病了?
凯撒走近她,安静之中,听她小小声地说了一句:
“冷……”
他一步上前,俯下身,把她抱在
怀里。把她暖热了许多。
真好。这样子,像个睡美人。
凯撒又把她抱紧了些。恍惚之间又听她说道:
“冷……路西汀……”
他心头立马涌现出不悦,想要放下她时,却见她睁开了眼睛。
那双碧绿眼眸纯净地看着他。
“你来了。”她轻轻说道。
凯撒一时又把挖苦的话暂时搁置了。
“你……”你说些软话吧,你说些软话,我把你想要的都给你。
话未出口,维尔利汀抚上他的脸颊。
凯撒的瞳孔轻轻颤了颤。
他在迅速失力,直至抱不住她,直至无力地倒在地毯上。最后,也只能保持着自己的清醒。
维尔利汀的手上抹了什么东西,他一闻到就丧失了全部力气。
她对他……下了药。
“被掌控的滋味好受么?”维尔利汀爬起来,双臂支撑着自己爬到他身边。
她轻轻看着他,又轻抚上他的脸颊。
这次没有任何效力了,她控制了药效,每次手上只有一点点,不管凯撒吸入多少次,最终也只能得到这种效果。
她就是要他睁着眼看自己被凌辱。
凯撒张口,不均匀地呼吸着,说不出什么话来。
曼陀罗,具有麻痹人的功效。配上其他东西,可以制成迷倒人的昏药。
维尔利汀用得很小心,她要让他看着自己生生被折辱的。他必须保持着清醒,看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如何被生生摧毁。
这张脸不管看多少次都是那么漂亮。
维尔利汀遍寻自己的记忆,找不到一个能与他媲美的人。除了奥斯托塔能与他有几分相像。
这顺利地勾起了她身体的欲望。很好,有这样的脸才配伺候她。
维尔利汀暂时还没解开他的衣服。
她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高热从他全身弥漫着。他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维尔利汀的药不含发热效果,她是活生生把他搞成这样的。
凯撒喘息着,喘的气上不接下,感到难受无比。
可是维尔利汀很快就令它疏解了。或者说,她让这难受更进一步了。
手覆在他的衣料下方。她把他自己展示给他看。
“看看你自己。”
那最不可为人言说的,被她所逗弄的。
绝对的屈辱。
但他也只能屈服于这掌控之下了。以君主的姿态,被她钳制于股掌之间。
凯撒眼神聚焦,碧绿眼眸无助地盯着她。金色的暴君感到恼怒,他从未感受过这种被支配的感觉。可是这种不一样的体验所传来的感觉真的很……
维尔利汀解开了他的衣服。
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他轻轻哼出一声,尚未经历过那种事的身体对她的行径无所适从。维尔利汀双手覆在他身上,轻轻抚过,极慢、极慢,指腹有意无意停留逗弄两下,最后轻轻点到他下巴上,整个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那双睥睨人的眼睛太美了。这让他竟然忽略了一些其他的事。
陌生的。
“停、等等……”
凯撒想阻止她。他还从未经过情事,这样的包裹对他来说无疑是吃力的。可是维尔利汀毫不顾及他,她就是对他如此残忍,她只要自己到达尽头,凯撒的忍受范围在她这里无所谓。
她打了他一巴掌。与此同时到了尽头。
金色的小狮痛哼出声来,竟像是呜咽。
适应也是需要点时间的。维尔利汀加快了摧残他的速度。
凯撒的眼神有点失焦了,意识也在不断地沉浮着。这让他想起自己最不受自己支配的那段时间,他自己所给自己造成的痛要比维尔利汀给他的重上太多倍。
他们结合了。
维尔利汀是多么温柔啊,她的手术刀在他身上也只是为了止住他的血。她的指尖那么柔软,就算是恶意的也让他停止住了心里的苦痛。
她是那么善良,只要有人需要她她就是唯一神祇。黑色的巫女在篝火边跳舞,排斥她的神明也比不上她的光辉。
只有维尔利汀的爱、只有维尔利汀的爱……
才是他的唯一救命稻草。
或者说维尔利汀给的痛。
他彻底将自己交给了她。
意识伴随躯体共沉沦。
“……哭了……?”
恍恍惚惚间,他听维尔利汀如此说。
维尔利汀轻轻亲了亲他的额角。
啊——
就是这个!
他所一直寻求的
维尔利汀只见他意识低迷间嗫嚅道:
“亲亲……亲亲我……”
气泡伴随着破音,在欲海中冒出而又悄然破灭。
她一时没听清。
“什么?”
“亲亲我……”
维尔利汀也不记得最后到底亲没亲了。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是依着他的吧。唇舌蹭上软密唇角,凯撒口内是她完全没尝过的味道。
她记得他好像喊过疼,但是她没管。反正他动不了,在这种事情上管他干什么。
他最后还想让她亲他,她好像是亲了。哪有在上床的时候拒绝亲吻的道理,早亲早享受。
反正她也不排斥那张脸。
最后凯撒崩溃了,他应该是很难受吧。在这种药下是很难受的,她以前给自己试过这种药时也很难受。何况他要在这种情况下做。爱。
但是他崩溃了也没有大声哭泣,晶莹的泪从他眼角边一颗一颗落下着。成了行,很漂亮。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他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她也不在乎。
维尔利汀从一开始就知道,强迫他是对他有效的。她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他的伤口,他的脆弱,他不与人说的心绪。
这些全是她攻击他的武器。
只是在最后他还不断小声说着要亲亲,好像她亲他了他就能得到救赎一样。
维尔利汀还是亲他了。闭上眼睛,轻轻覆上他的唇。
起码人还是美的。
对,起码人还是美的。
做的时候他也配合着她叫了,她让他不要叫的时候他也听话了。
维尔利汀很少用美人来形容一个人,但连哭泣着的凯撒都是一幅过美画面。他极度崩溃了,但是面容表情也没有崩,双眼无神,就这样流下了眼泪。
看得维尔利汀生出了怜爱。
但她的怜爱只有一点点。
最后还是打了他。
疼痛与情欲交织,这才是她对他的爱。
维尔利汀抓住他的手,在他断断续续声中发起了最后的登顶。
“呃——”
浪潮彻底松泄。一塌糊涂。
维尔利汀抓着他的手。他的意识已经彻底涣散了。一塌糊涂。眼神涣散,不能聚焦地凝望着她的身躯。
碎金般耀目的头发,碧绿的眼眸,天生有着优越的五官和神态。有表情的时候会天生自带着君主的傲慢,没表情的时候,其实会有点病态的气息。
而他现在涣散着。这是另外一种美。
手心传来些许温热。他的手指极轻微地勾了勾她的掌心。
“你亲亲我嘛……”
他央求着。
“亲亲我……求求你了……”
维尔利汀全身都出了汗,她轻微喘息着,把被打湿的衣服彻底丢开。俯下身去,稍微沾上些水的头发覆于她和凯撒的肌肤。
还没完呢,凯撒利诺尔庞加顿。
第46章 婚书哄猫
“我要立维尔利汀为王后。”
君主在今天的晨会上如此宣布道。
站在前方的内臣们左右相互对视,王座之下议论纷纷。凯撒皇帝在消失三天后重返晨议的王座上,居然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换作旁人他们会说他疯了。敢娶一个黑发女人,他一定是跟第一公爵一样,被通人心的女巫所迷惑。但这是凯撒,他们英明神武的金狮帝王,没有人敢说他的决定不是正确的。
绝大多数人都持反对态度,但他们不敢在帝王面前显露。上一个公
开反对凯撒重大决定的右首相——凯撒的老师,被凯撒一剑贯心而死了。而现在唯一跟右首相同等地位的左首相,站在最前方的盖斯威特大人,还没有出声。
他们那位王座上的君主曾做过许多比这重大许多也更离经叛道的决定。而他每一次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承认维尔利汀为王后又怎么样呢?
反正如果会有反对的声音的话,自有人会替他们反对。
“父皇,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
凯撒踱步在王殿中。空无一人、驱散了所有大臣的朝堂内,奥斯托塔在王座之下皱眉伸臂反对道。
即使知道眼前这人并非他生父,白发王储还是跟其他王子一样,按照礼法一板一眼称呼他为“父皇”。
他对这件事极力反对。维尔利汀先前是第一公爵的遗孀,现在又即将成为王后,即使不顾皇家的声誉,她的野心凯撒也应该看得出来。这对王室会有极大的不利。
而君主随意漫步到一侧宫殿支柱旁,碧绿的眼眸并未注视他。
“这是最后通牒,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那您准备以什么理由奉告教皇,告诉他来参加您婚礼上的沐礼?”
奥斯托塔微微侧身。
凯撒他明明知道,教皇必不可能认可他娶一个黑发女性。只要教皇不认可,群众也不会认可维尔利汀为他们的王后。
但如他所想的一样,他们这位暴君丝毫未曾把教皇放在他眼中:
“我为什么要征得他的同意?”
“谁都没资格否决我立我的王后为王后。若是他敢反对,我就剥夺他的名誉,令他的卫兵砍下他的头颅。若是他敢不来参加我们的沐礼,我就把他双手双腿绑住,以蔑视君主威严之罪关入牢狱。”
把任何除民众以外的人的生命都捏在手里,这才称得上是出众的“凯撒”。
而这位暴君到了他的王后面前,则犹为懒散。
回到密殿之中。维尔利汀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姣好的阳光与殿外的风景。
凯撒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止步,注视着她,口吻傲慢:
“你的目的达到了。说吧,还有什么靠近我后想要达成的?”
黑发女人转过身来,冰冷昳丽的面容上全是傲慢。
“我要听你的朝堂。”
他看出了她的野心。不过他毫不犹豫答应:
“好啊。”
“还有别的吗?”君主抬手。
维尔利汀开口:
“给你的所有臣子知道我在朝堂上的机会。”
“不自量力的要求。”
凯撒嘴角轻轻勾起,眼底深处并未浮现多少笑意,轻蔑道。
“没有朝臣会同意你出现在王殿上的,一旦你的存在不被掩盖,他们会公然上书让你下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过来求求我。”
凯撒坐回王座上,向她伸出手。
他直视着她,碧绿视线尤为深邃。嗓音轻浅,极富诱惑。“过来求我,我就带你到我的朝堂上。”
他看得出这个女人的野心。他还没忘记这个女人在过去几天带给他的屈辱。
他被下药迷。奸了整整三天。这份屈辱总要从她身上找回来。
维尔利汀向他递过手去,眼睛稍微眯了眯。
“你想说那些朝臣会问我的罪?我把你从他们眼前带走了整整三天,他们会说我是个迷惑人心的妖女?”
君主消失三天,可不是被她下药整整操了三天么。这三天里无数人找过他,心急如焚,在整个王廷遍寻他也找寻不到,最后只能寄希望于他又是未留下片语而出王廷游历都城去了。
如果再有两天未得到他的消息,那么整个帝国会升起警戒旗,王储会暂时升为代理君主,整个庞加顿范围内搜寻,直到找到他为止。
可她清楚,他们找不到他的时间里他正在她身下承欢呢。无力挣扎,无力逃脱。纯情得很,她把他搞疼的时候还会哭呢。
那样的凯撒,除去她彻底掌控他的时间外就再也看不到。
不,或许在以后,她还能再一次像这样彻底撬掉他的心防。
维尔利汀向他递上手,被他微微用力拽到了他身上。面颊挨着他的面颊,从这个距离,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她微微离他远一点,“你要让我怎么求你?”
“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凯撒说。他微微狭起眼睛,绿色瞳眸里兼具危险和认真。
“说。”
“第一个条件,你要在跟我的婚契书上签上你的名字。”
“这不是白浪费一个条件么?”维尔利汀嗤。
“不白费。作为附加要求,你永远不能撕毁和我的婚书。”
维尔利汀点头,“继续说。”
“第二个条件,你要在在我身边时全心全意对我。”
“嗯。”
“不能去想其他人,不能有惦记其他人的机会。”
维尔利汀又点头。
撒谎嘛,她最擅长了。
“第三个条件呢?”
“第三个条件,你每天要有八成以上的时间待在我身边。”
“……”
维尔利汀下意识道:“那我在我的王殿中睡觉的时间怎么办?”
“睡觉的时间也算在内。为了补足时间,你不能去你的王殿中休息,你要在我的寝殿里跟我一起睡。”
凯撒穷追不舍,“在朝堂上的时间不算。你用餐也要跟我一起用,说话也要跟我一起说,公务也要跟我一起处理。一天超过我视线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小时,在我的视线之外不许和其他人说话。”
“……就这么简单?”
耀目金发底下,那碧绿的视线即是默认。
维尔利汀嗤道:“你好纯啊。”
然后凯撒原本等着她回答的眼神就暗下来了。
小猫不高兴了。
得让她全心全意哄哄才好。
其实维尔利汀没想花费心思哄他的。可这只猫实在叫得很欢,叫声勾人一样轻轻勾到她心上。结束过后他把他全身心倚到她身上,抱着她,轻轻对她说:
“……安德鲁斯那些人,会为难你。”
“让他们为难去吧。我还能一点手段没有吗?”维尔利汀累得不行,她想睡下,可凯撒紧紧抱着她,让她没有睡下的机会。
无奈之下,她只好转过身来重新安抚他。
维尔利汀抚着他的后背,感觉他的尾巴摇着,喜欢都要溢出来了,只是他不肯承认而已。
“放开我,放开我好不好?”
“那不行。”凯撒又恢复了他那个傲慢劲儿,碧色的眼神不善。“如果想让我帮你,你最好跟我平平以前那些账。”
“怎么,你又想被我下两回药?”维尔利汀的语气中夹带着累意。以她的体力她已经坚持了三天,可她今天还没得到好好的休息。
别以为她不知道凯撒想的什么。如果凯撒不乐意的话,第一次的药效开始放缓后他就会杀了她了。可他还是一遍遍地求着她,一遍遍地任她下药,用软到不行的失力声音讨好她,哪怕再难受,也没有说过让她不要再折磨他之类的话。
他这种人最需要她的爱,怎么会因为身体的痛苦而放弃能接近她得到她救赎的机会呢。
自打失身之后,他就越发缠她缠得紧。今
天晨会后甚至没有再忙于政事,直接就紧接着回到了她身边来。这种表现,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用下药的方式手段得到了他,可他就是被这种手段所征服。甘愿把自己献上,甘愿被她所凌辱。
以至于现在明明是在威胁她,却还是在紧紧地缠着她。抱着她的手臂不放松,腰上紧贴的肌肤反而还贴得更紧了些。滚烫的,凑在一起,就更热了些。
傲气的性子。要是不同意他威胁的要求的话,这只猫又该生气了。
她有些累,“好吧。你想怎么跟我算账。”
他怀里热死了,真想脱离他出去凉快一会儿。
“这个以后再说。”凯撒得了同意便更加慵懒,下巴在她的额发上蹭了蹭。“你现在欠我一个代价。”
过后,抬起眼睫,碧绿的眼睛中浮现一丝清明。神色复又正经:
“等你出现在朝堂上的时候,小心留意那个盖斯威特。本朝的左近臣,就站在王殿左边第一个位置。”
能让凯撒这种君王也留意的,朝中除了旧王就是这个左首相了。右首相曾跟左首相齐名,两人文略才谋相当,但不一样的是,右首相更加固执,行事也执着于“光明磊落”,所以刺杀凯撒这件事他放到了明面上来做。
现在右首相已被凯撒从正史中除名了。朝中的另一人更不好对付,“阴狠的老东西”——凯撒是这么评价他的。
能让他这么评价,那人表面上倒未必阴狠,很有可能外在一副绅士做派,光风霁月,背地里却有着比谁都更狠厉的心思。
凯撒身为他的学生,作风却不存半分他的影子。他天生不屑于采用阴谋手段,无所不能的君主不需要那种东西。
或者说,他还没遇上什么能让他不得不用卑劣才能应对的人。
“内阁大臣们那边不是问题,公民那边也已经安排妥当。如果还有什么人敢反对我们的婚姻,我会彻底把他排除在外。”
这是君主对她的承诺。
维尔利汀笑了笑。
她当王后的阻碍并不是那些大臣或者说群众的反对。而是那些曾用过“女巫会影响神的安全”这个由头来巩固过统治的守旧派。
比方说,旧王和教皇。
如果不出所料,过几天她就要见到那位传言不经常出圣殿的教皇了。
凯撒就这样抱着她。
他抱了她好一会儿,暖烘烘的。骤然间,手在向下滑时,不经意碰到了维尔利汀戴在手上的一抹冰凉。
那抹冰凉一瞬即逝。他碰得很不经心,但维尔利汀立刻有所察觉地缩回了手。
即使快要成为他的王后了,她也一直没有摘掉,属于她跟另一人的戒指。
凯撒静默了一会。
过会,他放低下颌,低低地问道:
“你喜不喜欢我?”
维尔利汀想也不用想即答:“喜欢。”
*
左近臣前往王宫深处。
他来到某座内室前,两侧黑骑士向他颔首示意。随后室门打开,左近臣进入这一方华室中。
“参见陛下。”威武高大、仪容礼态兼具的左近臣恭正行礼。
“嗯,起身吧。”王座上的人抬了抬手。
如果仔细听,就会发现他的嗓音流畅年轻无比。与之前假扮他后又被杀死的那个傀儡完全不同。
左近臣直述来意,仪态端方肃正:
“陛下,我认为现任凯撒陛下的新王后有极大威胁。”
不管凯撒是在用这来反击他们幕后这些年的统治也好、还是他想引发新的变革也好,那个叫维尔利汀的黑发女人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个极大的变数。
而被他称呼为“陛下”的人,像是在他开口前就早预料到这件事了一样。
“咳咳……那不是很好么?”那一位从容不迫,像早就期盼着这件事的到来。
他转过身来,低着头的左近臣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就像他朝谏时也从看不清另一位凯撒的表情一样。
不管这两位君主有何细微差别,他们都有着暴君的共同特性。
不允冒犯,不允失称。若朝臣敢在觐见时未经允许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暴君会在下一刻命剑侍斩下他们的头颅。
而旧王,在多年夙疾的折磨下,似乎已经变得温润。当然,这仍改不了他暴虐的本性。
他说话的尾调,在温润末尾,仍带着旧日的影子。
“那么多年来,利诺尔一直都还是原来的样子。阴晴不定,没有特别讨厌的东西,也不衷情于某样喜欢的事物,我一度为找寻到他喜爱的东西而烦恼了很久。”
座上人谈及有能力取自己而代之的另一位座上人,像在谈及最普通的同源血脉。
“我这位皇弟终于是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了。纵使是个黑发女人又如何呢?只要他喜欢,一切都不是问题。”
听这样子,似乎对利诺尔几欲脱离他监视范围内这个事实毫无芥蒂。
左近臣颔首,缓慢开口:“陛下,您对那位陛下,似乎很是关心。”
王座之人从容无比。“那是当然。”
他抬手示意,左近臣终于得以放下那拘谨的姿势。
“我们都清楚。当年我退位时,奥斯托塔还远不适合成为凯撒。我们选了更有竞争力的利诺尔。事实证明,当日的决定远没有过错。”
“现在的凯撒,的确是最适合成为凯撒的君主。从前数十数代,从没有一任能比他更优秀。”
左近臣开口:“陛下的意思是,要全权将国事让渡给他?”
“让渡?不。”那位君主低低笑起来。
他的声音如一条伏龙,钻进左近臣的耳中。
“我跟他本就是一个人,哪里来的让渡这一说法?”
近臣立刻明白。
“去把他那位王后带过来吧。”
他见那位君主在座上抬手,声音低缓沉重。
“也许我是时候该见见那位弟妹了。”
臣侍拱手。
作为从旧王还是瑟泽殿下时开始追随的臣子,他在心底已窥见了那个女人的结局。
要么让她为他们所用,要么杀了她。
第47章 王后典礼衣上珠玑
维尔利汀换上了王后形制的衣服。
开胸宽袖,腰镶珠玑。她站在镜前看着自己,满室华光给镜中的她也蒙上一种独属于庞加顿华宫的珠光之气。本身就是适配各类衣服的相貌,这色泽珠白的衣服只是给她添了几分王后的色彩。
“还喜欢吗?”凯撒站在她身后。
维尔利汀淡淡应道:“还好。”
凯撒慢慢靠近,从她身后抱上了她。手揽在她的腰肢处,身体轻轻束缚着她的身子,令她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也在看着镜中的维尔利汀。之后视线顺着维尔利汀的脖颈向下延伸,颇有些对这衣服不满意。
好看是好看……就是胸口太白了,他根本不想让朝堂上那些人看见他的王后这样的风景。
“不好看。打回制衣处,让那些人重新改一批。”
维尔利汀身上的这件是日常所穿。可既然出现了这种形制,就代表她的衣服里会出现一批相同形制的。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王宫里女人穿的衣服会这样露呢?
凯撒对这件事的处理倒是比她想象的温和。维尔利汀淡淡心想。只是令制衣处重改而已,按照他往常做派,别人应做的事但凡有一点点做得不合他心意,他早该讥讽那些人没用然后施以惩罚了。
“怎么会。”凯撒了解到这一想法后哭笑不得,“宫里的侍从们跟外面的公民无异,我从不苛待我的子民们。”
虽然宫侍们同样惧怕他,但他真的没有为难过那些普通公民们。凯撒的暴虐,向来只在对那些朝臣和欺压平民严苛赋税的贵族上。
他牵起维尔利汀的手:“准备好了吗?”
维尔利汀点了点头。
三天后即是他们的婚礼。目前试的虽然是常服,但稍后还要过去试那天王后穿的礼服。据说那礼服只在婚礼和重大场合时能穿小半天,其他时间都绝不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饶是这样,还需她亲自花费大量时间穿上它,再亲自花大量时间去对比它到底合不合适。
忽地察觉到肩上的凯撒的目光一暗,揽着她腰肢的手也重了下来。”
……你最近经常和威尔凡登公爵府的人通信。”
……啊,她每一封通信上写着的地名都会被他仔仔细细检查。现在想来,竟是在检查她有没有和公爵府的人通信了。
维尔利汀平淡应道:
“公务罢了。”
凯撒束缚她的手更紧了几分。
他望着镜子里的她,眼神在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沾上占有欲望。扳正她的下颌,逼她强迫着看向镜中被他牢牢束缚着的自己。
“……你现在是我的了,不可以和以前那些人常有来往。”
虽然他从不去打开那些信,但如果让他发现信里写了不该写的人,他真的会撕掉那些信。
维尔利汀被他禁锢着,在他手中动弹不得,即使尝试望向别处,视线也因视角被控制而颇受限制。
她对凯撒说的置若罔闻。
被他发现了又怎么样。信被他撕了她可以写新的,总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了解到她想了解的东西。
君主的手摸上她的指间。
把那枚她从未摘下过的、不属于她和他的戒指摘了下来。
“……!”维尔利汀稍微动了一下,被他强硬摁在怀里,不得挣脱。
“之后我们就去试结婚礼服了……”凯撒轻轻开口。
“……你总不能在试属于我们的结婚礼服时还戴着从前的戒指吧?”
既强硬,也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隐形乞求。
这枚戒指他怎么看怎么碍眼,总不能让它在结婚时也有碍他眼的机会。
维尔利汀伸手去拿,他把那枚戒指收了起来。
“……不可以再去想它。婚礼结束之前,不可以再去想它。”
他拿过维尔利汀的手,在她指间套上一枚只属于他的、只属于他们之间的戒指。
这样,维尔利汀才彻底属于他。
“……求你了。”
维尔利汀终于不再试图伸出手。
他留了余地,至少现在没有试图把它扔掉。这也是凯撒能和她商量的基础底气。
她又想起凯撒在意识昏沉不清醒时那一声声“求你了”。
他只在最软弱最需要人时那么说,清醒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
而如今,他语气软着,再度为了一件事情而开口。
罢了,现在还不是得罪他的好时候。
目前她在王宫内过得也还算舒服。凯撒对她各方面都尽心了,在她处理来自威尔凡登信件时从不打扰她,安排任何事时也都把她的喜好放在心上。目前王宫内的一切都如她所愿。
除去正式晚宴时晚上一顿饭要吃三个小时,嫌烦。
凯撒牵起她的手,“走吧。”
他们保持并肩着,向殿出口外走去。
他们的婚礼在三天后举行。
维尔利汀头一天夜里整夜没睡,在宫内使女们的忙活下,逐丝逐缕地梳好头发,换好第二天典礼时该穿的衣服。第二天时这件礼服连一颗宝石都不能出纰漏,她身上被抹了粉,确保典礼一整天肌肤都光洁如珠。
一直忙活到凌晨五点。使女们在她的耳饰上犯了难。
她们手里捧着一对翡翠绿耳饰。这件耳饰是根据维尔利汀的瞳色跟她量身定做的,为的就是跟她相配,在典礼上衬上这位王后。可她们现在才发现一个难题——维尔利汀根本没有耳洞。做耳饰的匠人在定做时没有考虑这点,他只在见过维尔利汀后便挥上塑金锤陷入了疯魔状态,说着只有最好的珠宝才能配上这位美人,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
工匠花了整整半个月才打造出这对耳环,为的就是让它们出现在世上最独一无二的美人身上。可是现在美人身上却无任何与之适配的伤口,使得这对耳环只能在妆台上蒙尘。
“要不……现场为王后制造一对耳洞出来?”一位使女怯怯建议道。王后没有耳饰是不行的,这似乎是目前的唯一方法了。
“大胆!你竟敢在王后殿下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使女长极有眼色地制止了她。她眉目一凛,喝令她赶紧退下。之后福了福身,向维尔利汀恳求道:
“年轻的使女不懂事,恳求王后殿下原谅。”
那位使女该庆幸是在王后殿下面前犯下这种错吧,王后虽然才出现在王宫中半月,但宫内人已经能看出她的宽容。如果是在那位陛下在场时说出这种话,她不会落得一个好下场。
在王室面前说出让王室身体受损的话,这在普通贵族身上是重罪。她们这些平民不知道,但想必不会有一个简单结果。
“……没事的,不必去责罚她。”
维尔利汀根本丝毫不觉得那位使女说错了什么话。
本就是她自己没有考虑到耳饰问题而提前去造好耳洞,现在让别人犯难起来了,也是她的问题。使女们怎么会觉得让她现场去制造耳洞是说错了话呢?
看来王室的规矩还是太严苛了。严苛到宫内人连说对了一句话,都要绝对地小心翼翼。
维尔利汀考虑了一阵,还是让刚才那名退下去的使女再度上来。干活不容易,因为这种事而被迫下去的话,之后会被总使女长责骂的。
现在耳饰的确是一个问题。珠宝匠在打造这对耳饰时没有考虑她是否会有耳洞,一般人的思维就是在打造对应珠宝时必须已经有了对应的佩戴条件。因此他也没有设计耳挂,最原真的设计才能让他的珠宝在她耳上大放光彩。
现在现场打一对耳洞是不可能的。如果现在用铁刺扎穿她的耳朵,那么她的耳朵会在典礼时流血。
话说那佩戴饰品的规矩也实在没有必要。到底是谁规定王宫内人在典礼时一定要全套首饰出席的?
那些大臣和皇子们也需要在出席典礼时佩戴首饰和化妆吗?
维尔利汀想了想,最后拒绝使女长暂时将耳饰固定在她耳上的请求。
“王后殿下,这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金发的君主从背后走来。
使女长打了个哆嗦,随后立即退后一步。她知道目前该做什么事,目前该做的就是让出王后身边的位置来。
“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我的王后的意愿就是规矩。”
君主来到他的王后身边,摁上王后此时不被典礼礼服所覆盖的、光洁如珠玉般的肩膀。
真好,他的维尔利汀,现在终于是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至于什么饰品之类的,那些规矩根本不重要。
世上的一切繁文缛节都不该加诸于她,只要她愿意,那些东西都合该被改掉。
繁华妆镜前映出她此时如宝石一般典雅的面容。
没上妆前她便有着比一切宝石都更加艳丽的姿态,上了妆后,便更添了几分大气。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气质。穿上华服的维尔利汀,有着一种最为独特的、属于她的、任何人都没有的气质。这种气质不是王后的气质,而是一种有野心的神光。
她已经把“她不会甘心居于此位”写在了面上。这种神光,会吸引来任何人都不自觉为她驻足。
只是这也会为她带来危险。
凯撒牵起她的手。
“准备好了吗?”
王后的红唇扬起一抹笑容。
她早准备好了。不管是作为主位出席典礼,还是迎接接下来的不速来客。
在正式踏入典礼的殿前红毯时,教皇的使臣先找上了她。
使臣就站在红毯前的入场口前,淡淡往里头看了一眼,眼里全是神职人员特有的冷漠。
“根据圣律第三十四条,犯下了谋杀之罪的维尔利汀女士,你现在被逮捕了。”
第48章 中断典礼教皇到来
他甚至都没有用上“王后殿下”,用的是“维尔利汀女士”,摆明了不承认她的王后身份。他是在王后典礼前赶来这里的,所见的自然不是维尔利汀王后,而是维尔利汀夫人。
维尔利汀侧身抬起眼眸打量他。
这里是离王宫大殿不远的地方,使女侍从都立于两边,恭敬地垂着头,等待着她的王后礼。白色的宫殿在远处坐落。现下天色有些不太好,远天泛起了灰云,现
在已隐隐听得见雷声。
凯撒怎么会挑这样一个日子来举办婚礼呢?
面前来者是圣徒。身披一身白袍,白袍上镶着金边,左侧领口上,悬挂着宣告身份的挂饰。这样的人是教皇手下的第一传教士,身份仅次于教皇和久居神殿从不出世的那位神子。连他都来了,可想而知教皇对这起案件有多么重视。
维尔利汀笑了笑。
要是真那么重视她的话,教皇怎么没有亲自来。
他,或者说幕后的他们,还是对她太轻视了。
维尔利汀对他说:“我跟你走。”
凯撒不在她身边。他在红毯最后的大殿里。按照原本的安排,他应该在那等着她自己从红毯延至上前,最后等着牵起她的手。
他今天怕是等不到她了。
王后要求她不能直接被关到牢内,而是先去某关押处问话。身旁的使女匆匆忙忙想去禀告陛下,被她所制止:
“不,越晚去告诉他越好。”
“可是如果陛下在您就不会……”使女仍不甘心。
如果凯撒在这里,王后殿下哪会被带走啊!那个无礼的圣堂之人,会被凯撒当场砍断胳膊再宣布处死。
“听我的。”维尔利汀轻轻说。
她让使女也退下,和圣堂的使臣单独待在这里。
这里是王宫内的关押处,由维尔利汀事先安排好的。极尽奢华,暖黄的灯光配上红丝绒软椅,壁上画像的边框也全由贵金制作。
黑发的王后在红丝绒椅上上座。
使臣轻哼一声,摆袖来到另一张座椅上。
“谁让你坐下的,这是我的地盘。”
王后冷淡的声音阻止了他。
她明明还不是正式的王宫主人,命令却极具有穿透力,直接击中他的内在,令他丝毫不能反抗。
使臣遵从她的命令于座椅边站立。他尚未弄清那股高贵的命令感从何而来,便听对面王后说道:
“说吧。教皇派你而来是想干什么。”
她丝毫未用敬称。使臣不悦,并未从面上显露出来:
“哼。前阵子有人向圣堂揭露,说某位公爵的夫人在嫁与他前先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迹——她之前谋杀了一位伯爵,还曾把伯爵的尸身引来蛇蚁吞噬过。罪大恶极。可惜那位证人当时人微言轻,圣堂分处保护不力,他现在已被公爵夫人下令。”
“教皇偶然翻阅分处卷宗时发现此处,深感痛心。吩咐下去要给那位证人一个公道。”
“哦?”维尔利汀来了兴趣。
她知道曾被关押进圣堂看守处的罗夫可能猜到过是她杀死了伯爵,但他绝不会想到后面那种细节。
她毁坏尸身的细节,又是谁交给圣堂的呢?
“说那些虚话干什么。”维尔利汀有兴趣道,绿色的眼睛泛起毒蛇的光。
“还是说你们教皇的直接目的好了。在我成为王后的典礼前故意来关押我,不就是收到了某位近臣的来信说要除掉我,或是想威胁我让我为他们所用?”
“教皇阁下的良苦用心岂是你敢猜测的!”
圣堂使臣眯起了眼睛。连他都未能猜到教皇的用意,而这个女人竟像是能猜个七七八八。
……而他表面上虽反驳了她,在内心里竟也根本不能否认。依他对那位教皇的理解,她猜的大抵是正确的。
他还是抬头,眼里的光并不友善。
“您还是认罪伏法吧。现在证据确凿,圣堂不会承认一个犯下谋杀贵族之罪的人为王后。”
“到底是有什么证据才能让圣堂来的人说出现在证据确凿这种话。”
维尔利汀双膝交叠坐于座椅上,嘲道。
“依你方才所言,你们现在的人证已经死了,物证也完全没有。凭这莫须有的空口言论就想治我的罪?”
她看着来人,丝毫不把来人放在眼中。
“所谓律法至上的圣堂教皇,不过如此。”
“话尽于此。您不要太过分了!”使臣斥道。之后立刻意识到她是故意让自己有所失态,又立刻恢复了端方神态,以教皇座下第一人的身份谈判道:
“虽然您说我们证据缺失。但我看倒是未必。依您曾经的那些行为,谋杀过一位贵族已是有证据可循。”
他来到座椅上坐下,微微仰起头,言语带着圣堂的疏远和高傲。俨然就是一位不可侵犯之人。
“我们都知道,就在一年以前,您还是一个村姑。可就在一年之后,您却成为了一位王后。”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您在伯爵死后嫁给了我们的第一公爵,第一公爵却在跟您相处不过半年后死去。这两件事相隔如此之近,根本不能排除您是陆续亲自杀死了您的两位丈夫——或是您教唆了他们死去的可能。”
“出于对庞加顿的安全考虑。教皇阁下和我经讨论一致决定,要把您带走。”
维尔利汀点点头。“不可抗拒的理由。”
她递上双手。使臣根本没想到一位王后会如此简单地同意被他带走,按照教皇跟他的安排,若是她不走,他们就要采取另外措施的。
不过这样也好。他暗自松了口气,把发着冷汗的手心松开。
刚要给令外人进来给她戴上镣铐,却又听她谈道:
“庞加顿的安全考虑完了,我们来考虑一下您的安全吧?”
她早就有所准备了,今天必定要发生些事端的。
圣堂来的重要使臣死了。
使女匆匆忙忙汇报给凯撒陛下时,凯撒正立于殿口,平静地望向远方位置。
得到这样的消息后,他的面色也并未因此发生改变。而是像早就预料好了似的,挥挥手道:
“下去吧。”
使女退下。今天的陛下令她并不明白,明明依他这几天所显现的对王后的在意程度,他不应该……
凯撒返回殿内,对着满朝等候着的近臣宣布道:
“今日的王后典礼取消。”
他会马上赶往现场,调查圣堂来的重要使臣在宫中惨死一事。
到了现场,犯人似乎早已逃脱。圣徒的尸身还留在地上,死不瞑目地睁着双眼。鲜血遍布周围的地板,有些沾上他的面庞。
这种重要人物就如此躺在血泊中,这种消息若放出去,会是传播到整个庞加顿的大事。
凯撒放任这种消息流传出去。
他似是一点都不在意他的王后了。无论怎样,王室成员所犯下的罪行都应该先作调查再作定论。两旁的侍卫也在一旁不解地望向他,他们这位陛下却拒绝了阻止消息传播出去的理由。
“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这位暴君毫不在意地道。
他倒要看看,他的王后杀了圣堂的第一使臣这件事,到底能不能引那个老东西出来。
事发不过两个小时,最为重要的教皇果然来了王宫。
“见过凯撒陛下。”
须发皆白的长者身着肃穆白袍,五官威仪,犹如一尊经过百年打磨的立体铜蜡像。过膝的白发和白须散布于他袍上,色泽银白,为他漫上一层神威。据说教皇是除了神子外最像神的人,今日一出圣殿,所见之人皆赞叹于他的威仪。
他向他们国家这位年轻的君主颔首。
深居简出的教皇平日根本不轻易出圣殿,此次来到宫殿内部,自然是为了他座下圣徒暴死于这里一事。听说犯下此罪者是今日将举行典礼的王后,更令他不得不出动。
“那位王后所在何处?”
长者问道,沧桑的目光移向两旁。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所有除陛下之外的人都
微微低下了头,他们也不知道王后去了哪里。
王后杀死那位圣徒后就消失不见了。徒留圣徒阁下暴死的尸身留在远处。
“不,如此看来,倒也未必是她所杀。”
研习律法已近七十年的教皇阁下如此判断道。他眉目间满是正然之气:
“在真正做完取证之前,我们谁都不能为一位无辜之人定罪。”
他亲自带来的取证者上前调查。
“圣徒阁下胸前存在一处致命伤。匕首从他胸口没入,造成深至二寸的缺口。圣徒阁下的心脉被划破,血液从他心脉中流出,这正是他的死因。”
“罪物呢?”
取证者呈上一柄短刀。
“这正是在圣徒阁下死亡现场所发现的。这枚银色的短匕就掉落在红色地毯上,显眼无比。”
马上,那位取证者又再一补充:
“经辨认,是女性所用匕首。”
如此猖狂!谋杀了圣堂要员不说,还将凶器堂而皇之留在这里!
教皇立刻怒了。他拖着威仪白袍转身,向凯撒陛下宣告:
“现在可以定论,是那位叫维尔利汀的准王后杀死了我殿圣徒。陛下,还请将之捉拿回来。”
又来了。
凯撒慵懒立于一旁。
这种人每次都要先准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再去陷害他人,好叫所有人看看他的理由多么正当。他甚至还没等他开口就知道了他的王后的名字。
他随意向一旁人挥挥手:
“将王后带回来吧。”
正好,他也快有一个小时没见她了。
侍卫正要出堂下殿,忽听室外传来道:
“不用了。”
那位身着礼服的王后出现在这里。殿外风雨欲来,天色乌蒙。殿内华光照于她的面庞,也照出她眼中冰冷且典雅的神光。
不用再费心去找她了,她就在这里等着教皇阁下对她进行宣判。
第49章 公堂审问(上)证据
教皇目光转向她,威严之色从眼中浮现。随后,面向那位未对维尔利汀此举有任何反应的君主:
“陛下,这名黑发女巫已犯下重罪。桩桩件件,皆可指摘。待圣堂将其审问过后,必将递给您最公正无缺的处理结果。”
之后下谕:
“将这位维尔利汀夫人带走。”
身为政教方面后者的领导者,教皇心中对皇帝还是有些忌惮,所以一开始才没有在那个女人现身之后直接将她带走。可是在那个女人开口之后,他心中便有了定论——
凯撒皇帝不过是被这个女巫用美色暂时迷惑了而已。
在莅临王宫之前,他心中认定能令凯撒毫无预兆将之立为王后的女人不说绝世聪明,至少也是识大体、能够令凯撒放心将内务之事交给她的人。可是在真正见到她之后,教皇便打翻了这一印象。
——不说什么识大体了,这个女人简直是毫无教养!
见到他后,甚至都未向他行礼。她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凯撒之外的人见到他都必须行礼么?
仅这一个细节,最熟知凯撒皇帝的教皇便能认定这女人必不是他真心所爱。他真心所爱的必是一个野心与实力均与他相配的女人。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因君主在场而考虑对她的处置方法了。
两边圣堂守卫上前,欲押走那位还未行典礼的维尔利汀皇后。维尔利汀伸手让他们为她戴上银亮的镣铐,银镣“咔哒”一声落锁之后,教皇威态十足地走到她面前。
他重叩了叩那柄象征教皇威仪的手杖。
“谨以圣堂的名义,我要再问你一遍——圣堂第一圣徒仅仅是来将你带去审问处,性命便陨落于你手中,你到底意欲何为?”
话音未落,周围道道刀剑出鞘声亮起,一柄利剑横上他的喉心。
教皇眉目一凛,护卫他的圣堂守卫更是被拿剑指着上前不得,纷纷不知所措。
凯撒慵懒上前。
在这刀剑声响过后的静谧之中,唯有他的声音存于此处:
“我倒也要问问你,你在我立我妻子为王后的立后典礼上中断这场典礼,到底意欲何为啊?”
周围除维尔利汀之外的人纷纷相视,对此感到震惊。
这是——
这分明是要包庇她!
“陛下,我此番前来不是为了挑衅您的威严,而只是来排除您身边的危险。”
教皇苍老的眼睛狭了狭,身挺直立,丝毫未惧他喉上的剑光。
没有能让公众信服的处罚他的重大理由,凯撒就不能拿他怎么样。安德鲁斯到底当了几十年的教皇了,这种场面还不至于让他怯场。
——而他现在相信,那个叫维尔利汀的女巫真如左近臣向他来信时所说一样,对他们在王廷的统治力有着重大威胁!
——他们如今的这位君主虽然暴虐,但从没有像这样公开反对过他!他从不屑于去反对,可是今天安德鲁斯知道了,他可以为了这个女人来反对。
那个黑发女巫他今日必须带走。只是现在还面临着一个难题:如何跟凯撒皇帝谈判,才能使他同意让圣堂带走她。
正当白发教皇思索之际,维尔利汀已暂时挣开愣神的圣堂守卫的押守,主动走上前来。
“我跟圣堂走。”
她向教皇略施了施之前未施的礼,之后抬起头来,毫不倾斜地直视向他。像在审视一个魔鬼。
姐姐的脸、妹妹的脸、还有那些被烧死的黑发女人的脸,此刻都浮现在她的眼前。
造成这一切的,正是面前这个披着神圣的教皇皮却干着下地狱勾当的魔鬼!
她那眼神夹带了恨意,使得教皇有一瞬间竟觉得自己像在被烈火灼烧。地狱焰火翻腾,逐层逐寸灼烧着他的皮骨肉,使得魔鬼在他饱受狱火灼烧的身上诞生,魔鬼在地狱中起舞。可那恨意下一刹那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维尔利汀深绿的眼中徒剩冰凉,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维尔利汀发誓,她会让这个畜生偿还代价的。
今天,不过是她让这些人偿还代价的第一步!
她抬起镣铐,向着一边的凯撒说:
“我跟教皇阁下去领属于我的责罚。只是在那之前,圣堂对我的审问必须放在公众眼前进行。”
凯撒什么也没说。
维尔利汀知道,这是他不高兴了。金狮子那双碧色的眼睛,此刻都已暗沉下来。
换作往常,换作她还是以前的公爵夫人,他早饶有兴致地说“真相我也同样感兴趣,我跟你一同前去”了,可现在她是他的准妻子,是他认定已经属于他的人,凯撒不会乐意她在他面前被人带走,他明明有能力让她丝毫不受伤害地庇护她。
但维尔利汀有她必须要做的事。今天的事是她跟他早就预料到并商量好的,他们拦截到了左近臣写给教皇的信,知道教皇今天必定出手阻拦典礼。维尔利汀跟他商量的是假意应承下这次危机,随后反手制裁教皇,让他今后无论如何都无话可说。可她现在却临时变了卦,要求自己被圣堂带走,放到公众面前去审问。
她要做就做一票大的。仅仅是反手制裁那个老东西有什么用?不过是让他从此以后在考虑她时思考要不要再招惹她罢了!这对她对圣堂的报复一点用都没有。
她要出手就要让这个老东西颜面尽失。虽然动摇不了圣堂的根基,但至少能削减这个人在群众心目中的影响力。
最终,凯撒只能冷着脸表示同意。
他能拿这个人怎么样呢。他要是不同意,这个人该记恨他了。
维尔利汀在权势上是个赌徒,她所有的砝码都往最大的赌,风险虽大,收益也最大。当初见到他时她就是这样,现在亦如此。
可他就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维尔利汀,才是最能吸引他的危险要素。
雨过天晴。关于庞加顿王后的审判,今天下午就会进行。
将近半个王都的人都可以来到此处
观看。审判的地点是圣堂在王都中心处的露天审台,彼时受审的犯人会来到这里,戴上枷锁接受审判长的讯问,若他罪大恶极,甚至能现场斩首。
这露天审台自成立以来一共当场斩首过三十六个人,若维尔利汀今日的罪名成立,她会成为历史留迹的被斩首人员之一、成为记录在册的第三十七个。
维尔利汀戴着枷锁走上台来。
审台的构造颇像是演讲台,台上高出台下二米左右,能清楚看见台下群众的神色。全建筑都是彰显着圣堂圣洁的象牙白,两尊雕塑雕立于两侧,线条柔美,双翅背立,皆取捧瓶神侍之形象。
她视线向上扫去,审台上方天空阴白无比。雨似乎有再下的趋势,而台下成千上万的公民都等在这里,他们抬头看她,若此时雨落下,熙熙攘攘撑起的伞会构成一片白海。
黑卷发的男人、麻子脸的男人、穿麻布衣的男人……在后方远处建筑高台上坐着的也有贵族的女人,她们是少数允许来现场观摩审判的女性,除此之外,绝大多数女性都只能被束缚于家里。
各种各样的人。其中唯独没有黑发的女人。她们不被允许来圣堂审判处这种神圣的地方。
而此时,已有不少人议论纷纷:
“听说今天接受教皇亲自审判的是新王后……”
“她哪能是新王后啊!她是个黑发的女人,从圣堂下令以来,庞加顿从没有贵族和臣子敢娶黑发的女人,陛下就更不会!”
“听说是真的……今天陛下的立后典礼被中断了……”
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四处观望,有的仰直了脖子,抬头看她。相同的是所有人都隐形地带着种对她将被行刑的悲哀,这悲哀无形,却已如游丝般混入现场的氛围内。
教皇从没有审错过人。凡是他审的,皆罪大恶极,所犯下的罪行足以名留史册。对这种人,公民们虽不共情,但对同类将被行刑的悲哀还是留存在本能内。
他们议论着、争辩着,虽还不知她犯下了何等罪行,但已经在心里为她定下了必死的结局。
凡是教皇审的,无论是出于各种原因、犯下了什么样的罪,他们都会支持教皇的。
而维尔利汀淡淡地向他们扫过一眼。
在今天记住她吧,往后,这样必须让他们记住她的场合还会有许多。
“肃静!”
一旁台上,教皇已经将要开始发表讲话。
教皇走至群众面前,身披藏蓝袍的教士为他维持秩序。方才还略微喧哗的群众顿时在他们面前肃静无比。
教士的蓝眼扫过底下众人。
“今天,本该是陛下封立王后的重要日子。可是,在这重要的典礼之上,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替教皇发声。教皇尊贵肃立于审判台最中心的位置。
台下讨论的波浪再次扩散开:
“莫非陛下要立为王后的不是这个女人……”
“那她出现在典礼上是干什么?”
这正是教士想要的结果,他藏蓝色的袍子一张,手臂示意向后方站着的女性:
“没错。那位干扰陛下立后的女人——正是这个罪妇!”
所有视线在这一瞬间均聚焦到那个淡漠站在台上的女人身上。
台下一片哗然。
教士细数她的罪行:
“在媚惑陛下之前,她就已经有过两任丈夫!足可见其言行举止颇为不端,不守妇人应尽的本分!”
“——这是其一。”
“其二,她曾挑拨威尔凡登公爵,唆使其袭击陛下,导致威尔凡登公爵犯下弑君大错,最后被行刑于皇宫内!”
来聆听审判的众人简直对此感到不可置信。
“我就说教皇阁下的判断根本没错!那些黑发的女人就是女巫,生来就是来祸害人的!”
“打倒女巫!打倒女巫!”已经有这样的声音响起。
犯下如此罪行,她简直不可饶恕!
但维尔利汀所犯的罪还不止于此。教士继续替教皇讲述她的罪行:
“以上并非这名罪妇所犯下的最大罪过。若仅是其上,我们仁慈的教皇自会替神去原谅她!”
教士这么说,就代表接下来她还有更严重的罪行。
果不其然,接下来他便令人拿上了证据:
分别是一份来自坎特拉鲁圣堂看守处分处的证人口述,以及一份来自唐克纳顿领的调查报告。
他举起那两份白纸文件,面上流露出悲哀:
“仁慈的神明,若祂现世,祂绝不会容许这世界上还有如此恶毒的女人存在。”
“接下来,我便要讲述她最严重的罪——”
“——谋杀了唐克纳顿领的先伯爵,将之残忍毒杀!当众刺杀圣堂的第一圣徒,使之命丧于王宫内!”
这两样便是最滔天的罪。罪行一出,接下来还只占少数的一种声音,便成为了口号。台下波涛一般地怒吼着:
“杀死女巫!杀死女巫!!”
“将她斩首!将她烧死!”
群众的愤怒构成了浪潮。
现下结果已定。不必再经过更多审问,教皇威严抬手,当场就要宣布对维尔利汀的刑罚。
“等等。”
那个女人淡漠的声音响起。
音量不大,但经审判台的扩音,莫名让所有刚才还高喊着处死她的群众肃静了下来。
她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在已讲述了她滔天罪行的前提下,她仍冷静着的神情才更令人的视线为她驻足。
那个戴着镣铐的女人不疾不徐走至教皇身前,两侧守卫刚想将她拿下,便听她道:
“既然是公开审问,那总要有个审问的正式流程。”
她转身面向所有群众,取代藏蓝教士说出不容置疑的话语:
“——我要求,有最公正的公证流程!”
公证流程,即将取来的证据拿到审判台上,在群众见证下将之与罪人所犯罪行一一对应。
这是最古老的审判流程,也是最公正的审判流程。千百年来,庞加顿帝国从未改变这个传统。
当即有人反对:
“事到如今,罪妇还在挣扎些什么!”
“没错,再多的证据也改变不了你已犯下诸多死罪的事实,你应该服从教皇的判决,当众被斩首于此!”
“肃静!”即使心下已认定群众说的是正确的,教士也不得不因维护圣堂的威严而让他们停止喧哗。圣堂是清静神圣之地,不容怒意与谩骂。
虽然他们乐意看着女巫承受怒意与谩骂就是了。
现场人果然听他的话安静下来。
不止如此。
凯撒陛下也来了。
就算是看在君主的面子上,教皇也必须同意她的请求。
位居中央的教皇开下尊口:
“准允她进行公证。”
反正谋害人已是事实,她跑不掉。
“那么首先,我们就从现场已有的证据上开始公证吧。”
维尔利汀镇定道。
现场已有的是罗夫对于她杀害伯爵的口述书和唐克纳顿领伯爵尸骨的检查报告。教士取过那两份报告,当着公众的面将之阅读完毕。
写得很清楚了。维尔利汀先前因家破人亡而对庇安卡伯爵怀恨在心,在接近他混入伯爵府后残忍杀害了他。不光如此,为了混过尸检,她还极不具人道地用香料毁坏了他的尸身。
当然,这确实是维尔利汀做过的。
“证据皆在此,罪人维尔利汀,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教士“啪”地一声合上了报告。
“家破人亡已是你杀害贵族的动机。而伯爵尸身的迅速腐化,则正说明是你做贼心虚,未等医师尸检就迫不及待毁坏他的尸体。”
“嗯。”维尔利汀点点头。“这确实说明我有谋害庇安卡伯爵的动机了。”
“既然如此,还不就地伏法……”
可是维尔利汀话锋又一转:
“不过,你们是怎么确定伯爵的尸身腐化是我做的呢?”
现场一片安静。
不是他们不想反驳她。
而是刚才的证据报告中确实没有讲过尸身腐化一定是她做的啊!
——对啊,尸检报告里只说伯爵尸身有用香料吸引过蛇虫鼠蚁来腐化过的迹象,但这并不能说明一定是维尔利汀做的。是圣堂先入为主,在各处给出维尔利汀是罪人的暗示,他们才会认为所有罪迹皆为维尔利汀所行。
“这个……”教士为想理由憋红了脸。“刚才证人罗夫的口述报告中已说明你通识草药,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是你做的吗?”
“谁说我通识草药这就一定是我做的?”
维尔利汀反问。
“那我也可以说是你做的,反正尸体加速腐化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为什么不能是你做的?”
“你简直胡搅蛮缠!”教士大怒。
他挥挥手,又让人呈上一份证据。
这次的证据,是真的跟药草混合的几乎干枯成渣的花瓣。
“春季围猎时有目击者说你为伯爵递上了香袋!而我们经对庇安卡伯爵的尸身周围及骨髓进行检测,在他尸身上发现了相同的香料,正是这些香料加速了他的腐化,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是你做的?”
维尔利汀笑了。
因为她用的明明是不同的香料。
香袋中装的是一份,吸引来那些微小生物的又是另一份。前者无毒,混进香袋内,能致庇安卡死亡全依赖庇安卡对其中成分的高度敏感;后者无毒,混入其日常饮食内,使其尸身生香。
能从庇安卡身上发现和前者相同的香料,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从之前起她便猜测,圣堂的人就算能猜到是她害了庇安卡,那又是如何能把她致使其尸身腐化的手法猜得颇为准确的。毕竟他尸身早就烂了,连白骨都快不剩,没有准确指向地寻找就想从他身上发现些痕迹几乎不可能。
现在看来,圣堂的人竟是在胡扯。
他们必须把庇安卡的死安在她头上,因此就算证据不充分,也必须给她补上证据。他们想出了个颇为高明的办法,根据已有的现象,编造出个香料吸引虫蚁致使尸身腐化的理由,再结合维尔利汀给的香料确实留存在死去的庇安卡四周,就算她不认账,罪行也必须扣在她头上。
的确,现在维尔利汀百口莫辩。她的香料的确留存在庇安卡四周啊,否认又有什么用呢?
可他们唯独遗漏了一个事实——
维尔利汀再开口:
“你们说在庇安卡伯爵身上发现了和我围猎时递给他的香包中一样的香料。可当时正值春季,蚊虫正多,我递给他的香包是用来驱虫的——如果如你们所说,我用了一样的香料来吸引来虫蚁使他尸身腐化,你们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第50章 公堂审问(下)反击
如此一来,说她是用香料吸引来了虫豸加速伯爵尸体腐化,竟像是牵强附会!
讨论热潮在围观的群众之间迭起。
“确实啊!那个教士怎么能凭自己的臆断,口说无凭就指证致使尸体加速腐化是她做的呢?”
“况且他凭借尸体腐化就指证维尔利汀女士谋害了伯爵,这一点也很牵强!”
“那个宣判人员是不是不公啊?他这样的人是怎么混进圣堂的审判机关的?!”
“我可不敢将我家里发生的案子交给他审判!”
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虽然也有宣称维尔利汀是女巫所以这一定是她做的的,但那点声音也很快被淹没。反对的狂潮席卷了台下。
最后,终于有人跳出来说:
“换掉那个宣判教士!他根本没做到最基本的公正!”
“换掉他!”
“换掉他!”
教士手持那份指证维尔利汀杀死伯爵的口述,对着台下如海潮一般的声讨,一时慌神无比。
他此刻反倒不能多言。因为作为证据的香料粉末已经摆上台了,只要随便让任何一个药师去验,是否具有驱虫性质一看便知。
他们也用不了自己的药师来歪曲事实。为了验证的公平性,不管是维尔利汀还是那些眼睛雪亮的群众,都肯定会让外面的药师来验。
——但这不过是小插曲罢了!
伯爵最后到底能不能被定为是她杀死的根本不重要。她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最大的把柄在他们手里?
台上的教皇敲锤宣判:
“安静!”
反对之声犹如被扔进了水盆里的薪火,渐渐地渐渐地熄灭。
他们还是信任教皇的,教皇的威仪笼罩了他们几十年的人生。哪怕今日判决有所出错,那也是取证者和宣判教士的错。
那位白发教皇的声音响彻四周。
“由于取证时出现诸多纰漏,现在伯爵之死一案现在中止审理。现在开始进入下一案——”
藏蓝衣袍教士一时松了口气。恶毒地想:
就算你逃过了这一案又如何呢?接下来这一案,你无论如何都逃不过!
她堂而皇之在王宫里杀害了圣徒,这是有目共睹!
教士哀伤庄肃:
“很不幸地向整个庞加顿的公民们宣布,我们的圣徒阁下,今日已被这毒妇刺杀于王宫宫殿中!毒妇在他胸口刺出了深约二寸的伤口,圣徒阁下在不到十分钟内流血而死。”
他转向维尔利汀:
“现在你是否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不会还要宣布那二寸左右的伤口不是你刺出的吧!”
“没错。”
在群众情绪再一次被激化而声讨她之前,维尔利汀便反问道:
“你确定他胸膛上的确是深至二寸的伤口?”
“这还能有假?!”教士大怒。
——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验伤者亲自验了,正是你刺出的刀伤致使圣徒阁下死亡!”
他命人呈上证物:
“你谋害圣徒所使用的凶器,正是这把短匕!”
他举起那把银色匕首,银色匕首所反射出的光芒在场所有群众都看得清。
维尔利汀冷静:
“既然如你所说,是我刺出了二寸的伤口致使圣徒阁下死亡。”
“那还活着的这位又是谁?”
她拍拍手,王宫侍卫拥一位身穿白袍的高位者上前。
那位高位者胸前戴有金色绶带,浑身全无血污,正是那位之前居于圣殿中央的首徒!
“这、”
藏蓝教士一时失声。
他望着那早该死去了的人,瞪大了眼睛,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他怎么还活在这世上。
——是凯撒?是凯撒陛下救活了他?!
教士望向审判台下位于众星捧月中央位置的君主。金发君主满面的慵懒和毫不在意,丝毫不见对此势在必得的蔑视之样。
——那就是这个女人!是这个女人又阴了他!
教士面沉如冰:
“敢拿长得相像的人来糊弄圣堂,你好大的胆子!”
“哼,我倒是要问问那些意图捉拿王后殿下的人。”
圣徒阁下满面严肃,丝毫不在意那教士地走上前:
“先前王后殿下说圣堂中存在怀有徇私枉法之心的人,我还不够相信。结果一经试探,马上就试探出了他们的存在。”
位于中央的教皇刹那间面色铁青。
所谓“怀有徇私枉法之心”的人,可不就是在指向他么!
圣徒威厉出声:
“我再问问你,你确实在我身上检测出了二寸的伤口?”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是“不是”。胸膛上出现二寸的伤口,哪怕是神来了都该死在维尔利汀刀下了。他能平安无事出现在这里,足以向在场群众说明——
不管是验伤者还是教皇,有人为了诬陷王后殿下,撒了弥天大谎。
这件事还要从几个小时前讲起:
这位教皇派来带走维尔利汀的使臣一进入维尔利汀安排的招待室内,便被维尔利汀道出了真相:
“据我所知,您已经是圣堂于今年更换的第三位首徒。前两位首徒,不是在访问某位要臣的时候被毒杀,就是在出某位侯爵领地的时候惨死于荒野。”
“最后那些不听话
的要臣和领主都如教皇阁下所愿被捉拿归案了。教皇阁下连诬陷人的招数变都不变一下。你们圣徒还真是他的好棋子呀。”
先前还色厉内荏圣徒握紧了手心,整只胳膊都在发抖:
“你、你这是在污蔑教皇阁下!”
维尔利汀当然不是在污蔑那个老东西。为了对付他她做足了功课,调查了一年以来所有不对劲之事的来龙去脉。
她知道,这些名为圣徒的最高位者,本身就是教皇手里的一把刀。其本身,别说是教皇之下第一人了,可能就连当普通传教者的资格都没有。
她淡淡瞥一眼圣徒那发抖的手心:
“我说的不对的话,那您的额上为何流出了冷汗?”
他如梦初醒地抬手擦汗。有时恐惧不必于言语表露而出,别人从他的本能反应上便能看出痕迹。
圣徒立刻掏刀自尽。他拿出袖中那把银亮短匕,将之抵上自己的胸口,即将刺出。
只要他死了,维尔利汀就是有再高位的人保也说不清楚!
他们这些人就是要让教皇如愿的啊!
“慢着。”维尔利汀懒懒喊住了他。
她还是颇具主人姿态地坐在她的座椅上,丝毫没有圣徒即将死于她身前、而她即将被诬陷的慌张模样。
维尔利汀下座,走至他身前: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惧怕于教皇。家里人和自己的性命都受控于他,会被他控制是必然的。”
“你、你怎么知道!”圣徒还是颤抖着拿匕首抵住自己的胸口。
血花飞溅。
“都说了,我为了调查你们教皇可是下足了功夫的。”
那位黑发王后在他身边踱步,优雅、从容,极具主人姿态。过后,那双眼睛掌控一切地望向他:
“听我的,我保你和你的家人不死。”
维尔利汀拔下王冠,将其后隐藏着的插梳插入他的心口。
“王后殿下知道我若不带她走则一定会在半路遭到埋伏,由于刺杀我的究竟会是谁尚未可知,她让我提前假装昏迷等着真正属于圣堂的人的到来。这样在王宫之中在她的监视下,本人起码还可以保住性命!”
他转而怒视藏蓝教士:
“可是我没想到,有人竟然在知道我只是昏迷的情况下提前诬陷殿下说我身上出现了二寸的刀口!试问我身上如果真的出现了二寸的刀口,我还怎么能从王宫中出来?”
“你——”藏蓝教士是有口难言。
为了证实维尔利汀的罪过,验伤者的确是谎报了那二寸刀伤。验伤者当时真正在他身上检测出的是一点刺伤,虽深,但不足以毙命,说出去会让群众怀疑他并非是死在王后的刺伤下,而是死于别的什么其他要素。
而他们必须让群众知道圣徒之死的确是那位王后所为。反正当时圣徒已经死了,他死于二寸的大伤口跟死于刺伤没什么区别。
因为当时圣徒已经死了!
医师亲自验出他咽了气,他的体温已降至极低。这明显就是个死人!他怎么会临时复活的?
他们不会知道,那是因为维尔利汀提前刺中了他的假死穴。她要用他的假死来迷惑他们,以此用真正活着的圣徒来和他们公堂对证。
她就是要做大阵势吸引教皇过来。然后令圣徒当众复活指认教皇。
现在两桩案件都已证实跟她无关系,甚至两件都极有可能是对她的诬告!圣堂中一定有人出了问题,这个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既有实力地位能诬陷她,又能手眼通天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
指向性实在太强。可所有群众一时都陷入了哑声。
他们实在无法相信,他们所信赖了几十年的、中间的那个人,会如此失德。
况且一旦熟练做出了诬陷这种事,他做的绝不会是第一次。这让相信了他几十年、甚至终其一生都处于他荫蔽下成长的人,一时无法接受。
——这也是维尔利汀这一回必不可能扳倒他的原因。
因此,这一回她主动做出了让步。
维尔利汀被撤掉了枷锁,主动上前,看了看中间的教皇,再将银亮的视线扫向台下群众:
“我相信教皇阁下一定是被不知某位奸人所用谗言迷惑,才会误解于我。教皇阁下位居圣堂这么多年,丰功伟绩大家都有目共睹,我本人也同样信服于教皇。”
“因此至此,我决定不予向圣堂方面追责。至于那位向教皇污蔑我的人,我一定会亲自追查出来,将不稳定的因素为王室彻底铲除。”
起初,还只是几个人发出掌声。
后来,那星火一般的几个掌声逐渐波及到周围的其他人,逐渐引起越来越大面积的拍手叫好。火苗点燃了豆萁,最后引发的是席卷整座高堂的火焰。
“不愧是我们的新王后!”
“维尔利汀王后如此大义,果然是不输教皇之人!”
“这下关于女巫的谣言必定不攻自破了!”
事已至此,他们深信的信仰无事,他们所仰赖的公正也无事,所有人自然乐见这个结局。
欢腾之声久久不散。所有人都欢呼着,他们有了一位公正严明、临危不惧且极具智慧的新王后。她会成为整个帝国的第二主人,所有人在未来几十年间都会称颂她的不屈事迹。
高坐于审判院高处的薇尔兰妲夫人也满意地举起了酒杯,杯中澄金酒液晃动,她嘴角浮现出微笑。
她果然没有看错维尔利汀。从当日酒会上她便看出这个人不简单,她必不可能像她看上去一样柔弱,也必不可能永远甘愿屈居于公爵身后的位置。
现如今她已经走上了舞台,而且是危险密布、却也足够让真正智谋之人登上尖峰的大舞台。所有人都会想利用她,但她会让所有人都成为她的棋子,就像今天此时此地一样。
而薇尔兰妲,决定在将来协助她。这个“女巫”,会是打破庞加顿现局的最有力之力。
维尔利汀所恨之人今日无事,只是面色铁青地站在那里。
但无所谓,反正怀疑的种子已经在群众心里种下了。
此一举,既表面上主动维护了教皇的颜面,令群众为她赞颂,又实则让他们心中蒙上了教皇的阴影,他们以后必定不会再全心全意信任于他。
虽然还不能彻底灭掉教皇,但已经撼动了他在群众心中的地位。
维尔利汀主动说他是被奸人所迷惑,在众人眼中是颇为识大体的行为。但也在他们心中,埋下了不能言说的怀疑种子——王后是否被教皇所威胁,她是否是担心后续教皇会继续对她不利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怀疑一旦在心里埋下,一切都必不可能像不存在时一样。在日后整个圣堂再次深陷于危机之时,教皇的此次行为必会被反复牵扯。
这就是新王后真正想要的。
维尔利汀跟着新上来的圣堂守卫走了。
为了最后一道公正的司法程序,她还要被带到审问处继续关押一段时间。胜利的结果已是必然的,这不过是一个必走流程。
台下一直注视着她的君主起身,带着随从和臣眷高调去向王后所在之地。他要让所有人明白她的王后并不是被关押,只不过是被某个伥鬼诬陷而不得不待在这地方。等那所谓的流程走完了,皇帝就会带着他的新王后回到王宫中去。
——可是君主来到关押处,没有在这里看见他的王后。
她被教皇所带走了。
夜色将至,下午虽乌云翻腾,可这大雨到底还是没有降下来。王宫侍卫封锁了场地,所有来到这里的群众都被堵在这里。他们
大声议论着王后刚否决掉了针对她的不公审判便即刻遇害这件事,往常对圣堂中央那位的信赖之中,前所未有过地隐隐升起了怒火。
疑云翻滚,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