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王后消失牢笼之所
“快来这边、都不许停!”
穿铠甲的侍卫成排整齐跑过,王廷的侍卫长在一侧挥着手臂指挥。整个公开审判院被围了个密不透风,教皇和审判人员一律不准走,只有无辜的公民们可以在经身份查验后离开此处。
半个小时之前,来自圣堂的侍卫将被审判完的王后带至了关押之处,然而当凯撒皇帝来到关押处时,地上却只剩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残兵。
王后本人去向不明。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在审判院重重守卫下被带走、又是被谁所带走。
但现在,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是你寄信给安德鲁斯的,你也应当受罚。”
君主无情冷漠道。
左首相被侍卫扣摁在地上,默默地抬头望着他。
凯撒十九世,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看着成长的帝王,庞加顿帝国绝无仅有的先统。
他目睹他如何一步一步成为暴君,也对先皇如何塑造他这残虐性子的行为视若无睹。如今,那份视若无睹的代价终于报应到他身上了。
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要杀死他。那个女人到底如何有着能迷惑一个暴君的能耐?她简直是个披着黑色的女巫。
还是说,凯撒从她身上看到了能改变目前一切的可能?
“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王后去了哪里?”
君主居高临下傲慢地蔑视着他。
他看任何除了维尔利汀以外的人都是垃圾。左首臣盖斯威特如此想道。
“……臣不知。”这位老臣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而且就算臣知道,臣也不会告诉陛下您的。”
“很好。”凯撒抬手。
“关进牢房上水刑吧。”
“陛下!!”左近臣的随行臣侍吓得跪倒在地。
“大人就算说了不该说的话,可他还是庞加顿的帝国首相、是您王座下的第一侍臣啊!”
“我不需要对我不忠的侍臣。”
凯撒十九世狭起那双碧绿的眼睛。
“仆从应当只做仆从的事。你暗中勾结另一位的事情还少么?”
“咳咳、我倒是小瞧了你。”左近臣“呸”地吐掉侍卫作为刑罚一环塞进他口中的湿布,抬头审视似地盯着凯撒。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反抗旧陛下的。正如你永远不曾把除普通公民外任何人的性命放在心上一样。”
凯撒也同样居高临下盯着他。
相同的问题他从不问第二遍。刚才已是破例。但相同的刑罚,他绝不会说第二遍。
“带下去关到死。”
直到他烂成一把骨头为止,凯撒都不会再把他放出来。
这次连首相的侍臣也吓得不敢求饶。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他们这位君主的性子,等他刑罚完全定好了再求饶,只会按照同罪来处理。
就算是军机要臣又怎样呢?只要帝国一日有君主,他们这些人还不都是君主的随从,左首相职位虽重要,能接他班的人也多得是。培养成他那种程度,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臣侍心寒地如此想,忽又听被带走的首相大人远远飘来的声音:
“陛下何必如此?你我都知道,她一定会回来,不管是生或者死。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挑衅凯撒。
左近臣被带下。君主随后转身。
亲兵和皇卫跟在他身后。他们还跟以往一样追随在陛下的麾氅后,陛下的声音却不复以往的傲慢从容。
“走,我们去见见那个躲在圣堂里的老教士。”
继五十年前那场灾变过后,当今的教皇第二次被绑在了审判院中心的那根耻辱柱上。
今夜灯火连天。王廷侍卫们在深夜中举着提灯,以审判院为中心,展开彻夜的搜寻。
就在这外面的动乱之中,维尔利汀穿过层层暗道,在圣堂守卫的簇拥下,直通审判院外那片尚未经过围拥的天地。
坚硬的步履声响彻在暗道里。
“那些可能是教皇派来暗杀您的人都被我们留在那里了。如果凯撒陛下问起来,他们也只会交代出教皇的计划。”
圣堂守卫的守卫长向她恭敬说道。
“这条密道是一百年前建成的,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发现这里。趁此机会,您可以去到您想去的地方。”
“嗯。”维尔利汀点点头。
不是只有那些朝臣或者教皇之类的人会在别人身边安插人,她也会同样策反他们身边的人。
就像圣堂守卫的守卫长一样。
“直到现在我还是对您感激不尽,艾丝薇医生。您三年前救过我母亲的命,要不是您,她早就被人认成女巫病死在牢里了!”
守卫长走在前,言辞颇为激动。
“只是……”
他又压低了声音道:
“……您真的要在安全过后再行此险招吗?在发现他有可能的计谋后消失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直接回到陛下身边,或许对您来说才最安全。”
维尔利汀笑了笑。
教皇安德鲁斯在审判她失败过后极有可能暗杀或囚禁她,这点在她从王宫来审判院之前、甚至提早王后典礼一周之前就预料到了。她下棋总不能走一步看一步,得提前做好一切万全准备。
守卫长便是她一周之前想要买通的。只是没想到他还是她曾经病人的孩子,所以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的请求,甚至提出要主动护送她出去。
于是把她从审判台上带到关押处的守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属于原本的教皇卫队,另一部分被她策反。在察觉到前者可能会有所行动时,后者就对他们动了手,让他们作为被质问的人质留在了那里。
光是这样还不够,维尔利汀要做的可不是“仅仅避免教皇的人暗杀她”这样简单。她要把这件事闹大。她的消失便是这场事件最大的催化剂。
光是凯撒知道也不够。她得让所有群众都知道,让他们在知道他们所敬爱的教皇审判不公之后,再让他们知道这位教皇做出了何等卑劣的勾当。
守卫长对她说的“真的要在安全之后再行此险招吗”,其实还有第二层意思。
他想告诉她,教皇暗杀她一事大可就这么过去,反正维尔利汀永远也扳不倒他,也许这件事过后,他就不会再招惹维尔利汀,他们以后就会相安无事。
但维尔利汀不这么想。这种有着至高权力的人她最清楚,他们永远都不会放弃铲除她这颗眼中钉。若她只是简单回到王宫,教皇安德鲁斯日后也只会更高明地针对她罢了。
兴许她以后真的会在对他行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被犯下大罪,然后重新回到那座审判台上被审判。届时安德鲁斯会向原本就信赖他的群众们公示,证明当时他在王后典礼上带走维尔利汀没有错误。
那时她便只能坐以待毙了。凯撒的出手会让她永远不能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于是维尔利汀选择主动出击。
她即使在安全后也不打算回到凯撒身边。她得消失一段时间,借此引起凯撒和群众们的重视。
至于她要去哪里?
在前几天和法伦的通信中,已经有了答案。
公爵府的情报网到底还在,她总能通过他们知道她想要的。
维尔利汀在守卫护送下走出圣堂暗道,又在那里和他们分别。她换上便于行动的黑色便装,外面灯火包围,来搜查的王廷侍卫已经接近这里。
维尔利汀在他们彻底赶来之前,借着夜色,彻底逃离了此处。
维尔利汀在夜色掩护下来到了一个地方。
相比于监狱,那里更像是一座由层层黑嶂包围的雅居,密不透风,其用禁锢锁住的,全是身份显赫的重犯。
连王廷内也没多少人知道这里。这里几乎是只有凯撒知道的绝密监守之处。
维尔利汀有理由怀疑,连旧王的执掌权柄之手都不曾伸到这里来。
因为这里实在是太绝密了。
她在夜色下借遮蔽物掩护,一列夜巡卫队从她身前不远处
经过。维尔利汀于遮蔽后观察着他们,领头卫兵手中提灯的灯光照了过来。
——他什么也没照见,黑暗总是能干扰人的视线。
卫兵的灯光移走,剩下的又是能遮蔽维尔利汀行迹的夜幕。
她靠着墙体思索着,该如何在剩余暗卫的层层监视下进去。恰好此时,远方的混乱又波及到了这里来。
“王廷传来了新的命令!”
一时之间,环绕在这牢笼之所的暗卫如鱼般从她面前大门出来,短时间内便出去了大半。
王后的消失甚至能影响到这里。多么迅速的消息传播。也许她该庆幸她自己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这样的机会。
但还不够,肯定还有剩下的。能看守在这绝密之处看押那些顶尖之人的,势必不会在听令时全部出去。维尔利汀趁他们出去的空缺钻了进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她接近了那所绝密的牢笼。越是无声地靠近,难言的痛楚就越是泛上心头。
许久不见了。
……路西汀。
路西汀会不会就在这里?
正是因为他有可能在这里,她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到此处。越是想到她的爱人,被用指甲紧扣着的手指根处就越是泛酸,酸到最后几乎不剩下知觉。她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她要见到他。
她要看看他,他还好不好。
她从外面看了看,不确定路西汀是否在里面。到了近处,那所牢笼门前果然还隐隐站着两个人。
维尔利汀没时间再去观察他们了。她必须迅速做出决定,刚才出去的那些人即刻就会回到这里。
于是她探出一步,门口的两个看守果然立刻发现了她。
“是谁?!”
“抓住她!”
在发现她过后,其中一人迅速往她这边赶了过来。与此同时围院入口前的讲话即将结束,绝大部分看守已有回来的趋势,维尔利汀感受到了那即将靠近过来的大片灯光。
她消失在一片阴影里,绝佳的夜视赐给她夜枭般的夜行能力,在夜里隐蔽身形是她的强项。那名守卫朝着她消失的方向迅速追了上来,很快被不定在哪出现的阴影绕得团团转。这里本来就为了保持隐秘而没有过多灯光,哪怕他是训练有素的侍卫,此时也短时间追不上她。
与此同时,剩下那名守卫也在握剑警惕着,忽地颈上一凉,被那夜袭之人拿针扎上了脖颈。
他眼前一晕,迅速失去了意识。
维尔利汀趁此机会摸出了他腰间的钥匙。另一人马上回来,她也不能多逗留此地,将暗色印泥放到那钥匙上轻轻一合,印出了那边角的痕迹。
做完这些她立刻将印泥收回腰间,与此同时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我就知道你会到这里来。”
第52章 王后登殿再见牢狱之人
声音透着三分轻蔑、三分冷硬,还有对全局事态的掌控感。
凯撒就站在她身后,带着怒火怒瞪着她。
维尔利汀背对着他。就是不用回头看,她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回到王宫后,凯撒对被暂时束缚在椅子上的维尔利汀如此说道。
黑发女人看看那些束缚自己胳膊的根本没用多少力的软带,“把这些解了吧。又没有什么用,看着碍眼。”
跟他宣誓主权似的。
凯撒才不听她的。
他今天晚上生了大气了。将近三千宫廷侍卫集结起来围在审判院外找她一个人,最后却发现维尔利汀跑到了关押罪臣的地方。
之前写信联系教皇的左近臣还被他关在水牢里,教皇本人更是被他亲自行了刑,现在还被绑在耻辱柱上。
维尔利汀怎么能……如此不顾他的心态,前去找一个罪人?!
她还记得今天本该是他跟她的结婚典礼吗?
“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凯撒如此宣布道。
维尔利汀回来后他反倒冷静下来了,明明在审判院时还是恨不得把教皇剔骨啖肉的恶狮,此刻却冷漠非常。
甚至还带着些残忍。
不用言明那个名字,他们都知道他说的“他”是谁。
金发君主上前,从下握住维尔利汀的下巴。手指略微用了些劲。
“维尔利汀,我真想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一直惦记他的。”
夜里的怒意在空气中酝酿。维尔利汀不答。她微微偏过了视线,凯撒的绿瞳微微狭了起来,带着点危险紧紧注视着她。
“他就那么好吗?”
其中夹带了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出的情绪——嫉妒。
“他比我更有权势吗?在你眼里他长得比我更好看吗?在你报复所有人的路上,难道不是我才能帮你帮得更好?”
她真的以为他什么都没察觉到吗?
“还是说——”
凯撒低下身来,在她耳边低低得说了几个字。
还是说,路西汀伺候得能比他更舒服?
维尔利汀贴着他的耳朵说没有。在那种事他们不分伯仲,但论听话程度,还是她玩凯撒玩得更舒服些。
君主的尊严就这样被她揉在手上。就跟他的身体一样被她玩弄。
可是凯撒不在乎。他不在乎她怎样对他,只要她心里不装着那个人。
她心里只能装着他。
若放在从前,他会傲慢会告诉他自己没有人能比得过他,只有他才能做维尔利汀的身边人。
可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维尔利汀主动去找了路西汀。
就算不确定那个人是否在那里,她还是去主动找了他。
显得他的爱什么都不是,显得他的感情像个笑话。
他狠狠抬起那个女人的下巴,“维尔利汀,你到底是更爱我还是更爱路西汀?”
“嘁。”
维尔利汀笑了出来。
“我当然是爱你,陛下。我当然更爱你。”
在冷冷的月光之中,她那带着丝嘲弄的笑容都是如此美。凯撒真恨自己,他到了这时候想的都是这种东西。
他冷冷道,“很好。”
君主站起身。
“既然如此,我把他从被关押的地方转移走,想必你也是不在意的吧?”
维尔利汀被束着的胳膊用力起来。她身上的绑带猛地绷紧,在这寂静夜中发出些微响声。
凯撒听见了这声音。他背对着她,金发和带羽的红色麾氅被月色镀上一层银边。
维尔利汀冷静道,“不要这么做。”
凯撒就要这么做。
他不光要这么做,还要玩乐般地取笑她,如冰般清透的嗓音里,沾染上他性格里的残忍底色:
“还真是想留住他啊。你是不是特别看中他的皮囊?要是知道我已经砍掉了他一条手臂呢?要是知道我已经把他毒瞎了呢?”
“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在乎。”
维尔利汀的声音平静。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异常认真和明亮。“不管他是瞎了也好,还是瘸了也好。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一个模样。”
凯撒静默了片刻。随后大怒。
“维尔利汀!”
他的手狠狠摁上她背后座椅椅背。
“怎么了陛下。”维尔利汀冷冷道。
“你想听我说我爱你。我说的难道不是你最想听的么?”
“你是知道该怎么激怒我的。”凯撒摁在她座椅上的手都用力了三分,整个椅子都在发震。
“……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维尔利汀再一次沉默。
……一切尽在不言中。
凯撒狠狠收回手,最后背对着她扬长而去。红色的披风伴着金色长链在他身后飘动,像只随风挥翅的鹰。
维尔利汀毫不费力地就从束缚里挣脱出来。她借着外面的月光看看座椅扶手上被她挣脱下的黑带子。
绑这么松,还没那些乡间小孩子彼此之间玩警匪过家家的有劲呢。
从今天开始,帝后之间开始冷战。
只不过,也是从第二天早晨起,维尔利汀开始旁听他的朝堂。
她上殿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所有人都把独一无二的视线汇聚到她身上。
维尔利汀是无所争议的王后,这是一个事实。尽管她和凯撒之间没有举行完那场王后典礼,但他们早签了誓约之书,君主和王后之间的誓约之书,比任何律法记载的承诺契约都更有效。
使女们拖着她的裙
摆从一侧上殿。极类纱织的布料在地上拖出黑河之形,星海般的碎金在她裙上铺散。细细金链在她腰际摇曳,贴着裙面缀成扇形,随她走动而轻轻晃动,偶时发出沙沙响声。
维尔利汀端立在殿一侧。接受所有朝臣向她投来的目光。
这就是他们的王后,一个黑发女人。这么短时间内就能旁听朝堂,别说在王廷中所有后妃中绝无仅有,就是放眼整个庞加顿的女性也绝无仅有。
更别提她昨天还反杀了教皇,哪怕人在审判场上被审判,还能让那位庞加顿的教父受到那么大的亏损。
所有人都在心里忌惮着她,没有人敢真的让她出现在朝堂上。
哪怕之前君主宣告立她为王后时只有极少数人反对,但那时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和现在,是两码事。
因此,维尔利汀一莅临到朝堂上,就马上有人开始上谏反对。
“陛下!臣认为,王后应当遵守女子的本分——”
说完,那位站在王位右侧、整个朝堂左侧的臣侍还朝维尔利汀看了一眼,意有所指。
他是大部分臣子的代表了,只要凯撒准许他的上谏,那么其他臣子绝不会跳出来反对。
而君主本来是兴致缺缺看着台下这两侧的侍臣的,如今有人提出来反对他的王后上殿,他倒来了些兴致。
凯撒转了转手上的王戒,那双碧绿瞳眸下,玩味微笑现出。
他视线转向昨天开始和他冷战的那一方,语气不轻不重:
“我倒也认为,王后需要遵守王后的本分。”
维尔利汀淡淡看了他一眼。提裙来到殿中央。
这时候不站出来还等什么时候。一昧地等凯撒出言帮她扫清障碍,这些朝臣只会看扁了她,认为他们这位王后好欺负。
于是她第一次旁听朝堂时,便出来进言。这在普世意义上绝不合规矩,但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她自己就是规矩。
“陛下,我认为内务官的言辞有失偏颇。”
“哦?你说说看吧。”凯撒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
维尔利汀转向那位发言让她退殿的内务官:
“首先,内务官阁下献言本对王廷有利,但阁下在上谏时声称我应遵守女子的本分,而并非我应遵守王后的本分。是否只把我当成普通的女子,而并非把我当成王后看待?”
一上来就给他扣上了亵渎王室尊严的帽子。内务官拱手,将眼睛藏在袖后,阴阴驳道:
“臣不敢。臣的本意是王后应当尽王后的本分,做一位辅佐君主的贤明王后。”
“嗯,很好。”维尔利汀微微低身向他施了施礼,“内务官阁下可否向我讲述,王后的本分是什么?”
所有朝臣都在这一刻不敢发一言。
哪里有人敢向最尊贵的王后讲明她的本分是什么?
所有人在这一刻看清了她的锋芒,能把教皇搞得颜面尽失,又把内务官呛得不敢发一言,他们就知道她绝不好招惹!
可惜奥斯托塔殿下今天不在,若是他在,起码可以驳斥她!
内务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躬着腰,手心已发了抖。
他知道他再敢说一句话就会触怒王威了,王后殿下把他搞成现在这种局面,无论他进还是退,都必定招惹到王座上之人。
凯撒的威严才是他最不可亵渎的。是啊——王后跟陛下本就是一体,哪怕王后哪天惹怒了陛下,他也不会放弃维护她身为王后这一方面的尊严。她的尊严即是他的尊严,维尔利汀这样说,直接把这件事抬到了他们的尊严这种层面上,迫使凯撒也不得不去维护她。
她果然够聪明。王座上的人轻抚下颌,如此想道。
他望向那上言的内务臣。
讲不出来的话,干脆让他退到殿外去好了。
内务官已经沉默了许久,耽误了很长的时间。就在这时,维尔利汀接上自己的话道:
“我认为,王后的本分确实是辅佐君主。”
她转而面向凯撒,“身为王后,我的职责就是辅佐陛下,尽自己最大所能分担陛下的忧虑。诸位臣子来到王殿上开晨间议会,他们是来为陛下分担最大的忧虑,那么我也可以。请陛下允许我留在王殿上,身为王后,我所应做的不应只是妻子,还应发挥我最大的能力帮助您。”
凯撒心道无趣。瞧瞧看,她说的是她的真心话么。
但他爱听。
特别是最后一句话。
那不就是在说她身为他妻子的同时还想最大程度的爱护他么!
那些虚假奉承都无所谓,只要她肯为他费心就好。其他的,贤明的君主不应计较。
凯撒抬手,“准许王后请求留在殿上的奏言。”
其实她本来什么都不说也无所谓。她和凯撒的誓约还生效,凯撒是遵守承诺的君主。哪怕他自己为了为难她而说认为她应该尽王后的本分,最后还是会让她留在殿上。
但维尔利汀自己上言留在殿上,最后还成功了,效果肯定跟他出来反驳那些臣侍不一样。
那些朝臣,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人站出来反对她了。
而君主还在因刚刚那句“我是你的妻子”心情大好,一时也没有多想出什么为难她的办法。
——他还是心情好得太早了。
凯撒回到寝殿时看到一堆使女在搬东西,她们要把她们王后的东西搬到王后应居住的宫殿里。
这是王后命令的。
维尔利汀就站在一旁。凯撒不悦上前,“你这是什么意思。”
维尔利汀表情淡漠。
“陛下既然说我要尽好王后的本分,那我当然要做好我分内之事。从今天开始我去王后殿住,这样就不至于在晚上干扰陛下的精力,阻碍你处理政务了。”
“维尔利汀!”
凯撒怒了,拽过维尔利汀的胳膊。
“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在乎我!”
维尔利汀拿冷淡的眼神瞥过他。旁边搬东西的使女还在看着他们,她先用眼神让她们退下了。
她转而面对凯撒:
“我当然在乎您。正是因为在乎您,所以才要跟您分殿居住。”
把凯撒气死了。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理她。
他抬手,“那你走吧!走了之后,一步也不要踏回来好了!”说完带着怒意经过维尔利汀身边。
她又转过身来,
“陛下,这是您的要求。”
他今天亲自在殿上说,她应该尽王后的本分的。君主跟王后共住一殿,本就不合规。
况且她根本不想接近凯撒,他既然这么要求,她就照做好了。
把凯撒搞得不爽极了。她明明知道他会后悔在朝堂上那样说,还是故意这么做!
这不是在逼着他去求她么!
她爱怎样做就怎样做好了!
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了君主的尊严,这一次她别想让他服软。
凯撒朝大殿入口方向走去。昨天他睡在政务殿里,没有回维尔利汀所在的寝殿,那么他今天还是一样在那里休息。
“慢着,”
凯撒止住了脚步。不知名的雀跃在他心头浮现。
维尔利汀叫住了他。
她是要向他认错了么?
他的王后走到他身边来,“陛下,我想请求您放出左首相。”
“放出他?”凯撒的心思收回,一时又回到政务上来。在这个君主专制的领域上,他一向是轻蔑的。
“凭什么?”
“凭今日王殿上无人再敢发声。”维尔利汀的声音平静。
凯撒的朝堂她在未明显现身时也听过那么两回,和今日
截然不同,必与第一臣侍的消失有所关系。他处罚僭越的臣子处罚得太狠了,导致所有臣侍都在心里畏惧他,所有人都收着声势拘束许多。今日内务官敢上言请她退殿,是因为她触及了他们的根本利益,而那些未触及他们利益的事,大多数人都选择不冒着风险触及上怒而明哲保身。
维尔利汀知道,这样不对。
“请陛下收回成命,放左首相出来。”她微微伏了伏身。
本来右首相叛逆谋反就是对整个王廷朝臣体系最大的打击了。左首相的消失,更是令整个朝堂萎靡不振。
“你心里难道就不记恨他?”凯撒问道。
目光凛凛,“他可是亲自通知了教皇,教唆教皇污蔑你犯罪而把你抓起来。”
特别是,他还破坏了他们的王后典礼。虽说本来就预料到这件事,所以那天的典礼只是备用典礼,他们真正的典礼会在几天后举办,但凯撒还是为此感到不快。
无论如何,犯下罪过就是犯下罪过了。哪怕他是重要的臣子,也不能免责。
“我不在乎他对我是否有害。我只在乎,他对庞加顿是否有用。”
维尔利汀走到他身边,眼神冷静如透彻的湖水。
“请陛下放出左首相。他出现在朝堂上的作用,远能抵过他所犯下的罪过,比他在水牢里能发挥的作用更大。”
凯撒第一次拿看待政治家的眼光来审视她。
也许旁人看不出他眼里此刻具体是什么,但他们绝对看得出,他此刻的眼里没有否决。
“好啊,”君主准允道,碧绿的眼眸直视着她。“我会把他放出来。”
政务时间结束了。他们又回到刚才的氛围中去。凯撒看着她,一时不知道是否该说些什么。
他刚欲开口时,维尔利汀先他一步开了口:
“其实我还有对陛下要说的。”
“好,你说。”君主站在那里,傲慢地抱着手臂一动不动。
维尔利汀视线躲闪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微微仰起头,亲了下他的唇角。
给她的小猫整迷糊了。
一时眼神蒙了层迷离雾,粉色的泡泡都从氛围中冒了出来。
维尔利汀经过他身边欲走,他拉过她的胳膊,轻轻将她从后背靠近了怀里。
“你就没有别的想对我说的?”他的声音也是轻轻的。
维尔利汀轻轻用指尖抚了抚嘴角,“……没有。”
毕竟她刚才也只是见色起意而已。在这种不说话的情况下,凯撒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可是小猫却不肯放开她。他将她抱在怀里,撒娇似地轻摇着,幅度极小极小,像抱着一件易碎的宝贝。
“不要离开我身边嘛,搬回来……搬回我们的寝殿里好不好?”
“不行。”维尔利汀轻轻拒绝。
哪能这么容易就同意。看她这么快就心软,凯撒会认为这是对她的杀招。
猫不说话了,只是抱了她站了很久很久。
他本可以在她拒绝完走掉的,但他不舍得离去。
暴君出现在地牢里,亲自点燃了壁上的油灯。
他来到某间牢笼中,姿态傲慢而优雅地坐下。
“好久没来见你了。”
房间内的人不说话,只是背对着他。
这人就是这样,就算沦为阶下囚,也不会分给这最尊贵的君主一眼。
凯撒就这样静静地审视着他。时间一丝一秒过去,壁灯的煤油仿佛都溢漫在空气里,照进来的光是昏暗的不定飘动的。忽然之间,凯撒冰冷地道:
“……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
那人还是未出声。但他仿佛能听到他轻轻的嘲笑。
取代他位置取代得爽么?无论再怎么样,他都永远适配不了那个位置。不合适的东西,再无论怎么样都是硬挤。
可是那又怎么样?
凯撒跟他的交锋从来是无声的。
凯撒忽而微狭眼睛,嘲讽道:“无论如何,维尔利汀都是我的妻子。”
这是他最为为之而欣喜若狂的,也就只有这个,才能刺激到里面的人了。
第53章 寻找戒指第一次交锋
里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终于从背对着凯撒的那张座椅上站起身来。
“你未免把我妻子跟我的感情想得太简单了些。”
属于公爵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随着清冽而沉稳的声音,他转过身来,直面凯撒。对上那双傲慢盯着他的绿眼。
凯撒傲慢是因为他在争夺维尔利汀身边位置这件事上赢了,而且赢得毫无悬念。
可惜此刻的路西汀,也同样傲慢。
他嗤道:
“凭她哄你了这么几天,你就以为能永久地留在她身边了?凯撒,你也未免把自己放得太高了些。”
凯撒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放得更凛冽了些。手上的王戒,在他无意识的转动下,反射出冰冷的弧光。
这位暴君讽道:
“无所谓,反正现在在她身边的是我。以后在她身边的,也会是我。”
他骨节分明手指的指尖在王戒上停留了一瞬,忽然之间又想到了一个能刺激路西汀的好点子。
“对了,你不会还没意识过来,维尔利汀来你身边就是为了利用你吧。否则她怎么在你死后没有任何缅怀地就转投到我身边了呢?”君主讥笑道。
绝望吧,绝望吧,路西汀。这样他就可以在目睹他眼中不甘的神色后好好嘲讽他的丑态。
维尔利汀不出多久就会答应他重新举办王后典礼,他会来到这座牢笼让路西汀好好看看他们的戒指。
可是出他所料的,路西汀非凡没有如他所想一般失态,反而面上皆是平静。
他将修长的手指蜷起,食指微微抵于下巴之上,似在思索。
“原来你还不知道我是心甘情愿为我妻子所用的。正是因为我愿意为她所用,她才乐意让我留在她身边。”
“不过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你从不了解她嘛。况且我们夫妻之间不管这个叫‘利用’,我是心甘情愿为她奉献我的全部的。作为交换,我的妻子才愿意把她的爱施舍给我。”
路西汀笑了。
“你真可怜。在她身边这么久了,居然还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凯撒握着座椅把手的手愈捏愈紧,几乎要将那镶宝石的黑木拧断。
面对此等挑衅,他面上未浮现任何怒容。君主就是要保持绝对威仪的姿态的,哪怕对面是他最大的劲敌,他也必须以绝对的高位姿态将对方击倒。
路西汀毫不在意。
“想让我看到我妻子那阴狠的一面?想让我明白她根本不在乎我?”
“这些都无关紧要,我了解我的妻子比你早许多。”
他的手握上漆黑的铁栏,囚笼发出震响。那双颜色极浅的瞳仁中迸发出金石一样的光。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越是了解她,我就越是想更了解她。”维尔利汀的阴狠、维尔利汀的恶毒,全都是让他更想了解她的东西,越是知道这个女人的过往如何,他就越是想靠近。
直到把自己投进了维尔利汀为他设下的火坑里,可是他不后悔。因为这样维尔利汀就能永远记住他了,她永远会戴着属于他和她的戒指,在记忆里永远留下属于他的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这就是路西汀想要的。哪怕维尔利汀的爱换来的是他的死,他也甘之如饴。
在这方面,凯撒根本比不上他!
路西汀抬眸蔑视凯撒,目光里全是冰冷。
看见凯撒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已经尝过欢爱的滋味了。那种维尔利汀带来的满足会弥漫在他眼角,构成他眼尾的薄红。这种薄红他自己曾经也有,缱绻的、甘愿缠于维尔利汀身边的。他们都折服在维尔利汀的裙下,她的手、她的目光、她的表情,每一种都令他们疯狂。
正是因为这样,路西汀不会放弃这场跟凯撒的斗争。他要让他知道,谁才最能留在维尔利汀身边。
他跟凯撒之间的斗争永不
休止。只要他们还存在一天,这场争斗便不会结束。
“她是我的王后了。哪怕是在你的面前,她都会说她爱我。”凯撒嗤道。将最不容置疑的事实摆到他面前。
“我们有夫妻事实了。”
他拿再怎么样维尔利汀也是他的妻子刺激他。路西汀毫不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
他抬眼,将最玩味的视线投到凯撒身上。
“哦?你不过是我老婆暂时的性玩具罢了。去问问我老婆从真心里到底爱不爱你,你以为答案会是爱么?”
凯撒桌上的玻璃器皿被他拿起,径直摔碎在地上。
这位君主轻微地喘息着,抬头目光里满是凶戾。
直到现在他还是能想起牢狱内路西汀那个轻蔑的眼神。那种目光像刀扎一样扎在他心上,使他到现在都不能将之拔出。
随之而来的,是极使他不安的安全丧失感。
他的王后端方着,目光持重,从殿侧轻步走了过来。高跟鞋的鞋尖,一下,一下,极其优雅地敲在地板上。
“怎么了?”
维尔利汀走到他身边,拾起他身边的玻璃碎片,随后轻轻握起他的手掌,将之放在目光下轻轻看了看。
“这样摔碎东西,陛下会划伤自己的手的。”
凯撒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不知是不是维尔利汀的错觉,他抬起头来,深绿色的眸紧紧地盯着她,其中包含了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像遭受了点委屈,但又用力地看着她,似是要把她深深镌刻在眼里。刚刚的凶、其中的坚硬当然是远大于委屈的,使之那点委屈基本看不见,可不知怎地,她就是能从他身上看见点另类的东西。
那种像汪洋大海的、极其深邃的东西。
他抱起她来,就这样深深吻上了她。
维尔利汀一时没搞清是为什么。凯撒是浑身受了致命伤也能持着剑冷漠不屑望向对手的君主,他在她面前从没有这样挫败过。到底是谁让他变成了这样?
这个吻很柔软,带着不可拒绝的决绝,还带着一丝对她的眷恋。情浓到深。
就在她以为他要进行下一步时,末了他放下她来,让她轻轻站到地毯上,带着轻微喘息问道:
“维尔利汀,你爱我吗?”
“爱。”
维尔利汀没有任何犹豫答道。
……
凯撒平静些许,带着些不确定的视线偏移,又问道:
“……我和路西汀,你更爱谁?”
维尔利汀沉默了。
也许她只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也许她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谎。要不要将谎言进行得更透彻,甚至也可能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无论怎样,事实已经向他彰现了——
维尔利汀就是不爱他。
凯撒的心台像是一整座被击垮了,那种沉痛回荡在他胸膛内。他退后一步,远离维尔利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想说什么都是多余。都是可笑。
最后,凯撒只得抓住她的手,“维尔利汀,现在已经连讨好我都不肯讨好我了吗?”
她手上那枚戒指不经意间擦过他指下,瞬间又凉到了他心上。凯撒低头一看,那枚她和别人的戒指不知何时候又回到了她手上来。
——明明他已经把这东西拿走了!她却不管怎样还是要将它拿来么?!
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目光和他用出的力气一样狠厉,像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语气中带了不知名的乞求:
“我和路西汀,你更爱谁?”
维尔利汀试图抽出手。
凯撒禁锢着她,不让她从他的手中脱出来。直到最后她不动了,她还是没有说话。
最后,维尔利汀放弃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了。她移开视线,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要再这样了好么?他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那个他在她心里生死未卜,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凯撒难以接受地听见了她的叹气。
他怒道:
“是!他现在确实不在你身边了——”
他抬起她的手,那枚戒指在灯光下有着银亮反光。
“可是你对他的爱还在你身上!你对他的情谊还在你身上!”
凯撒迫近维尔利汀,令她不可躲闪地看着他。身后的红氅笼在她身上,使她整个人被蒙在了阴影里。
这个姿势竟像是他在抓着她把她拥进怀里,他们像在拥抱。
凯撒的红色裹紧了她。最后他声音极轻:
“你对他,就那么不可割舍吗?”
维尔利汀欲从他身上脱离出来,他抬起她的手,摘掉那属于她和路西汀之间的戒指,走到大殿窗边径直扔向了窗外。
——维尔利汀几步赶到了窗口那里。他们刚才站得就离那殿窗极近。外面是将近十米的高度,这里是王殿的第三层。
维尔利汀没有说话,她走到那窗前,低头看看那戒指掉到了哪儿。
那枚银亮戒指早就掉到殿外花园不知何处中消失不见了。淹没在那底下的黑暗中,到处都不可寻得。底下漆黑又不可视物,要想把那戒指找到,除非把这一整片王殿花园翻起来。
凯撒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心道她也没多在意那戒指,她要真在意的话,早该从殿口那边下去找它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维尔利汀抬起了裙子,竟像是要站上那窗台。
“——!!”
他急忙伸手过去捞住她,抱住她让她后退。可是不管用,一旦他松手了,维尔利汀还是会靠近那窗边。她的视线紧紧地透过黑暗望向那枚找不到的戒指,底下都是湿润的黑土,几米的高度根本难不住她,她根本等不及经过层层楼梯下去找到它,这么一路过来的艰辛、被折磨的痛会在她找戒指的路上像戏剧一样放映在她脑海里,她怕她会疯。
“别去找它了!!我去给你找!我去给你找!”
凯撒松开她直接向殿口跑去,晚一秒他都怕维尔利汀会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他有那么一种预感,维尔利汀这种冷静的女人最后一定还是会主动下来,甚至对那枚戒指释然再也不在意它了,可是这样他也别想好过。他永远也别想得到他想要的,维尔利汀看他会像仇人。
凯撒径直跑到殿外花园那湿润的黑土地上,在那里半跪着寻找起来。该死的!哪里都找不到!他到底扔到哪里去了!
“陛下——”使女的声音从花园外传来。看见他的侍从们都慌慌张张的,他们的陛下突然跑到花园内半跪着寻找一件东西,换谁谁都会认为是自己失职才导致凯撒这样而发疯。
“闭嘴!”
凯撒怒道。他左寻右找,哪里都找不到那样东西!
侍从递过灯来,他等不及的接过。
灯光的光能照亮这一小片地方,可是其他的地方都照不到。
凯撒不让其他人来这里找东西,其他人只能干看着,看这位陛下趴在这里寻找。他挨个寻遍了每一块草地,最后才从一块黑土上,拾起了那枚银戒。
属于她和路西汀的银戒。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爱她。
凯撒看着那枚戒指,突然就在心里承认了自己对她的爱。
心里一阵莫名的酸楚。他把那枚戒指放到自己衣物上擦了擦,直到擦得银亮、跟原先没有任何区别为止,才放心地交给维尔利汀。
凯撒找得衣服下摆上全是泥土。
维尔利汀接过戒指,把头扭过去不理他。
她恨死他了。凯撒心想。
如果是路西汀的话,别说把戒指掉到土壤里弄脏,就算扔掉重新换一个她都不会说什么。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凯撒苦涩地心想。
我就是这样了还想得到你的爱啊
维尔利汀转身就走。
凯撒站在她身后原地,问道:
“……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爱我?”
“我不爱你。问了这么多遍,我已经厌烦了。”
维尔利汀并不回头。清脆的鞋跟声回响在殿走廊中。
“从今天开始你被禁足在王后殿。我不允许任何人来看你。晨间议会也不许你再参加。”
凯撒在她身后道。
“你的一切都要由我过问。你别想知道外界的一切消息。”
维尔利汀不去看他的表情。想也可知他的表情不会有多么的好。
就这样吧。她累了。
说她没感受到凯撒的爱意吗?并不是。
维尔利汀是最能轻易将别人看透彻的人。凯
撒自己都没发觉到时她就发觉到了。
可她永远也不会爱上凯撒。他背负着这样一个名字,除非将他的骨血与他的灵魂剥离开来,否则哪怕对他产生一点点好感,她都不会安息。
休息一会儿吧。休息一会儿吧。
等到明天,再去考虑复仇的事。
维尔利汀的身影没入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早有另一头狮子睁开眼睛,将锐利的目光投向了她。
第54章 瑟泽陛下见旧王
使女们之间相互交谈着最近王殿中发现的一些怪事。
整个赫辛蒂宫作为王后宫,规格放眼整个王廷也就只比凯撒的寝宫小一点。这么偌大一个宫殿,最近总是频出一些奇怪的事。
有人说最近半夜三更看见凯撒陛下睡在了王后寝殿门前,但她没敢过去确定;有人说怎么可能,凯撒最近对王后殿下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他根本没到过王后寝殿来。
有人说王后殿下是否已失宠了。有人说你省省吧,王后一个平民出身,还是黑发女子,陛下要是真不待见她,早就废掉她了。
最后有人总结道不是王后殿下失宠了,是凯撒陛下失宠了。
要不然他早晨怎么还一脸傲娇地带着一堆人来到王后寝宫的大门口呢?
可惜恰逢今天早晨她们这位王后脾气特别大。
“我来看看你认错了没有。”君主踏进一侧回廊内,维尔利汀正在回廊上焦躁地寻找着什么东西。
她的兔子不见了。
趴趴昨晚还好好待在笼内,今天早晨一看便消失不见了。它总不能是自己开笼子跑的。
结合凯撒最近拿走的她的那些东西,她一眼就能看出是谁所为。他总是想把她身边不属于他的一切东西拿走,又怎么会放过那只兔子呢?
那人还在大摇大摆地招惹她。颇为矜贵地微张开双臂:
“怎么样,我今天送你的礼物你还满意吗?”
维尔利汀直直走到他跟前,抬头盯着他。
语气不善:
“你把我的兔子弄到哪里去了?”
旁边侍从刚想说话,却被凯撒抬手阻止。凯撒定定地轻垂下双眸望着她:
“……我要是不告诉你,又怎么样呢?”
一旁窗台上的花瓶被砸到了他脚边。
“滚!”
维尔利汀就这样转身走了。她好像丝毫也不在意可能被废弃掉王后身份,也根本不想再花力气去应承他。
凯撒注视着她的背影。旁边人都静止着,时间仿佛都静止在这片刻了。片刻过后,忽然听他怒然道: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我老婆的兔子!”
一堆人开始在各处弯腰为王后找兔子。他们本就是来为王后服务的,没想到这次的服务不在医药方面上,反而是在找寻一只小动物了。
医师边找兔子边心说你何必呢,分明就是在每天三遍听使女对王后的报备时知道了她有一餐没吃而已。凯撒找他是来让他给维尔利汀看胃病的,但他现在已经发觉了病因到底出在什么身上。
——真是的,你们两个不冷战不就好了?你们不冷战的话,王后殿下的心情也不会不好了。不光如此,还嘴硬,分明是舍不下心来看她的,非说是来看她认错了没有。医师打从心里不敢苟同他们这位陛下的做法。
最后还是他亲自找到了那只兔子,那只栗毛的兔子就缩在备餐处的厨余角落里。凯撒想过拿走维尔利汀的其他东西,可他唯独没有想过要拿走他的兔子。陛下一把将兔子从医师手里夺了过来,他要让维尔利汀看看这是他找到的。
看见没有,根本不是他做的!
维尔利汀从他怀里接过兔子,看他一脸矜持等她夸奖的意思,压根不理他。
凯撒气急败坏:
“连句谢谢都没有吗!”
维尔利汀送他以她的背影。讽道:
“我有什么资格对陛下说谢谢呢?”
“维尔利汀,你就不怕你真的惹怒我吗?”凯撒语气冰冷。
“那你杀了我好了。”维尔利汀继续向前走,没有一丝迟疑。
正是如此,才最让凯撒心冷。
是啊,她根本不在乎他。又怎么会因为他找到她的兔子而觉得他好呢?
说起来维尔利汀对凯撒如此冷淡也不是没有道理。她最讨厌一个人能轻而易举地把她禁锢在这出不去的天地里,更讨厌他能随意像对待玩偶一样地摆弄她,想对她好时就对她好,不想理她时可以丝毫不理她。维尔利汀讨厌这样能掌控自己的人。
只要他还是君主,这种对她的掌控感就挥之不去。
而凯撒今夜收敛了步伐。
他喝了酒。
大多数使女都不止一次地看见他出现在王后寝殿里。那不是幻象,那是他确实来了。他时常等在维尔利汀的殿门前,等着她因思念他出来望风开门。可是她没有,一次都没有。
凯撒就这样在她门前等了好几个日夜。久到他以为是在禁足他自己。
今天他没有。今天他径直闯进了维尔利汀的殿门去。
为什么说他收敛了自己呢?是因为他终于没有故意让那些使女看见、再等着她们向王后汇报看见他出现在这里。今天他是不经意到这里来的,他醉了,没有刻意彰显自己,凭心意到了维尔利汀那里去。
那人在安静地看书。
是啊,他是说了王后不能出王后殿去,可是他没说他不能来。只要他愿意,这王廷里的任何一处地方他都可以去。
金发君主来到了维尔利汀身边。
他怕她赶他走,所以没有赖在她身上,而是安安静静待在一旁,趴在书案上,假装她看不见他。
“维尔利汀……”
他轻轻说。
轻轻勾住维尔利汀的手握过来。
“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这种撒娇对她来说总是有用的。今天她也没有生他的气。维尔利汀什么都没说,扯过一边的薄毯为他轻轻盖了起来。
温暖的。暖乎乎的。
这就是他想要的。
君主在她的桌灯灯光下,借着她的书案轻轻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他没有发现她,分明身上还舒适无比。
维尔利汀被旧王带走了。
她本来是独自一人走在王后殿里的,可是在清晨的阳光下,王后宫殿的长廊转角却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身穿黑色铠甲的、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然而他身上铠甲的形制,维尔利汀却熟悉无比。
极黑骑走到她面前,被面罩遮着的面容望向她:
“王后殿下,跟我们走一趟吧。”
暗道灯光昏黄。从外面进来光亮变为昏暗,又复光亮。维尔利汀用鞋尖注意到这暗道内的地面整洁,光滑而无灰尘,哪怕她被蒙上了眼睛,还是能凭触感和气味确定这里是形制规整的宫殿一方。
这里一定还是王宫内。
刚才从进来之前前不久,她还听到了某殿侍从腰上的挂牌声。那种挂牌王廷内人手一块,只有高级侍从,挂牌才会碰撞出如此厚重的声响。
来到室内。
“放开她吧。”一个清冽沉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被揭开遮眼布的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凯撒。
金发男人从容坐在他的红宝石王座上,相较于另一个“凯撒”,眉间气势上都多了几分成熟。
啊——对,是凯撒,但是是另一个“凯撒”。
相较于现在的君主,这位旧君眉眼间明显没有了他那股傲慢与对任何人的轻蔑。他收敛了锋芒,整个人显得闲适无比,慵懒溢于他的周身。
“这就是我的弟妹。”他抚掌笑道。显得像一位家中的长辈。
然而,
维尔利汀只感觉到恶心。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抓住了她的胃,令她忍不住地想要疯狂呕吐。
“我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我的妈妈、姐姐和妹妹。”想到她们被火烧的脸,想到她们鲜血抹上脖子的面容。
黑色的火、黑色的地狱。维尔利汀忍不住
扒住一旁,使劲干呕起来。这种厌恶已经躯体化了,剧烈的痛感抓住了她的胃,使之像魔鬼的爪牙一样,撕碎着她的胸膛!
“呕……”世界都在她眼前昏花了,她脑海里只剩下面前那只魔鬼。
她现在才意识到她对凯撒的恨意跟对面前人的比起来有多么微不足道。对凯撒的是若即若离的憎恶,而对面前人的是永无止境的滔天怒火。她简直现在就想杀了他,可是她做不到——
极黑骑还在一旁看着呢。那些黑甲的铁卫是他最忠心的狗,而她绝对将这些狗屠不干净。
“好了,给她些水吧。”本名为“瑟泽”的凯撒懒懒下令道。
极黑骑给了维尔利汀水,水杯被她打翻在地。
那个真正的掌控者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随后笑道:
“我这位弟妹第一次见到我,是激动了些。”
声音清沉。不用向任何人禀明,谁都会从他威仪自如、放弛有度的语调里明白,他是真正的上位者。
这就是旧王。很年轻。其实女巫的诅咒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旧王的退位,不过是他本人、甚至是再上一任“凯撒”的,对权力更迭的一种推演演示罢了。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是协同教皇展开大屠杀的真正暴君。
他就这样支起手腕看着她,神色自如。
过了一会儿,等她彻底平静下来,才沉稳地问道:
“我该如何处置你呢,我王廷中的这位……”
“‘王后’?”
维尔利汀站起身来。目光是最冰冷的毒蛇。“把我带到这里,想必你是已经调查好我的一切了吧。”
“当然,”旧王轻笑道。
缓缓列述:
“十二岁时养母一家人被烧死、十四岁时成为了药剂堂的帮工……你在那里接触到了很多东西,但这并不足以支撑你完成后面一系列的救人、伤人……亦或是清理人的复杂事项。”
“十五岁时你开始从事制药等事务……你在这其中积累了大量钱财,这笔财富似乎能够支撑你买通帮你靠近杀母凶手的一切人士……只是我还有一点想不通,在你村庄里最熟悉你的那些人,怎么不知道你做过制药售卖等职业呢?”
“我派人问过那时距离你最近的那些人,可那些人全像是眼睛被你捂住的虫豸。”
瑟泽的目光轻轻动了动。
“……二十二岁时你接近了我国家上的某个领主,放在现在的任何人眼里,你接近他这件事都不简单。可他当时竟轻而易举被你蒙骗住了,以至于最后丧了命。”
“以及,还有一件事我并不明白……”
他慵懒支撑脸颊的手腕放了下来。
“……在你有记载的成长的过程中似乎总是缺少了个人。那人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任我用多少人调查、怎样揣测,都看不见她的影子。”
“嘶……那个人会是谁呢?”
他危险的目光盯住了她。
缓缓开口:
“能让我从来揣测不透的人,除了现在的你,只有一个。”
一声冷笑传来。维尔利汀勾起了嘴角。
“先王陛下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全都听不懂?”
她捂上胸口,眼神晶亮,虚与委蛇:
“……我是为了接近凯撒陛下用了点手段,可我还没那么罪大恶极,我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您说的那些,想必是迷惑教皇陛下的人同时也向您进了谗言吧。”
“还在狡辩。”
瑟泽眯起了眼睛。
“你明明知道我已将你调查清楚,在我面前说谎,不会有任何好处。”
“是啊。”维尔利汀双手捧上自己的胸口,承认。眼神极其无辜。
“可我仍然不认为自己是恶毒的。我做的一切都没有造成什么危害,为了接近陛下而做这些,又能怎么样呢?”
“安德鲁斯教皇不是你诬害的?”瑟泽重新撑起脸颊,不解此人已犯下滔天罪行,为何还在强词夺理。
“那是他应该得到的惩罚。”维尔利汀将扣上的手掌放低,以最诚挚的姿态,轻轻抬起眸,直直望向他。
“……敢挑衅陛下的尊严,那是他罪有应得。我只不过是借陛下的手,对他略施惩戒罢了。”
何况他不是没死么?没挂上两天就被放下来了,圣堂骑士亲自来凯撒殿上请求放下他,凯撒最后不是也放了么。
“哦?”
旧王的目光终于和凯撒像起来,开始对她燃起一丝兴趣。
第55章 王后寝殿取悦她
他说,“继续讲下去。”
在这位真正的旧日君主看来,维尔利汀不过是个通过制造了些混乱来达到上位目的的不稳定因素,即使她阴了教皇来避免教皇对她的迫害,也只不过是能力稍微强一点的不稳定因素罢了。
足够引起他注意,能让他认为她是值得被铲除的危险。仅此而已。
可直到她真正出现在他眼前,旧王才发现他心里对她的价值有了错误的认知。
一个能表述出“神明都该为我们所用”的女人,绝不会仅仅只是什么可被铲除的风险。她是一个拥有巨大价值的人,会审时度势,而且很聪明地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就是她那份不必由他亲自出手,就能对教皇产生的制衡,还有后续她能为王廷带来的更大收益。
有些事情不必多言,聪明人自会明白在他这种不可抗拒的人面前如何最大化争取到自己的利益。维尔利汀做到了。旧王现在不想杀她,反而对她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话、还会创造出什么价值感兴趣。
反正在更大的收益面前,她是个曾被他亲自下剿杀令的黑发女人又怎么样呢?
维尔利汀揣摩透了他这种人。
公民心中的完美符号、对教皇的平衡制裁、阻止其他公爵叛乱的完美定石……只要她想,她全都可以做到。
她忍着对面前人的厌恶为向他展现她能带来的更大价值,为的就是从他身上拿到更大的权力,让他去“利用”她。在实力强到能铲除他前,一切都是次要。也许总有一天旧王会再次动起除掉她的心思,但那无所谓,她会在他清楚她巨大威胁之前,先磨好能砍断他头颅的利剑。
而旧王也绝对清楚她的想法。也许他可以给她些时间让她创造更大的价值,但从她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就进入倒计时了。
在最后那一刻到来之时,不是她化为毒蛇吞噬掉面前这位“凯撒”,就是这只黑狮子吞掉她。
而在那之前,她会表现得像个拥有宝石般品质的修女。
外表无瑕的王室装饰,公民心中拥有至上美德的王室符号,纯洁的圣母,指向外人的一把利器。
“嗯,不错。”瑟泽双手相交置于下颌下,微笑着认同她。
他免除了现在就除掉她的心思。
假如人的展示才能分为十等,维尔利汀拥有的可以说是超出第一等的最上等。这个女人拥有用话语让任何人为她折服的魔力,连他都认为她的话完美无缺。
可就是太完美了,才让他想起那个还被关在王宫地牢中的人来——
那个女巫。
数年前她也用同样完美的话术说服他让她帮助他,最后却给他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代价。也许在外人看来已看不出什么,可只有他才知道那代价多么严重。
“所以你说了那么多,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你。”
旧王面露轻如浮风的微笑,轻轻道。
他睁开眼睛,目露和凯撒相差无几的碧色。
“你连凯撒都骗过了,我自认我的辨
认手段并不比他更高明。所以你自己证明给我看,你如何不会谋逆我。”
他丢给她一把刀。
维尔利汀知道他想做什么,她缓缓地蹲下,把刀拿了起来。
在她拿起刀的途中,瑟泽又对她说:
“知道么?我的父皇在培养凯撒时,曾经把他亲生母亲的头骨作为后妃的必要下场展示给他看。我本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对女人有什么兴趣了,却没想到……”
他打量似地看了维尔利汀一眼。慢悠悠开口:
“……他竟然会如此依恋你。”
“你的确很有能力,也很有野心。有时候我确信我不得不除掉你。可是加上对他这一层的考虑,我反倒要衡量一下该怎么处置你了。”
“维尔利汀,他爱你比你想象得要深。”
维尔利汀才不会天真的认为他对凯撒的考虑是出于对亲兄弟的关心而考虑。他可是直接在威尔凡登刺杀凯撒、想要把他的死嫁祸给威尔凡登的人。
他对凯撒的考虑是出于对对手的考虑,没了她,凯撒会给他带来毁灭性的代价。
所以瑟泽才会有耐心细量她的价值,没有在王宫里就派人暗杀掉她。
但是今天,向他证明自己不会谋逆的过程是必不可少了。
她将刀对准了自己的脸颊。
“别去划脸。”
瑟泽轻轻闭上眼睛,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叩着。
“划伤脸会给群众留下不好的印象。把你的舌头割掉吧,王廷只需要一个静默的王后。”
王廷不需要一个会说场面话的王后。依维尔利汀的能力,就算说不出任何话,她也能百分百尽到包括外交在内的一切王后职责。
维尔利汀静止了一瞬,将刀对向自己。
瑟泽的刀锋是冰冷的,即使在这温度不低的室内,也能反射出冰冷的刀光。她对着那刀光,张开了嘴。
身后传来极黑骑重重倒地的沉闷声音。大门被打开,暴君气势汹汹冲了进来。
他一把拍掉了维尔利汀手中的刀。维尔利汀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笼罩着一层外面带来的寒气。
入秋了,天是该冷了。
“走。”
凯撒拉起了维尔利汀的手。
他回头狠狠看了一眼瑟泽。没有说任何话,“你等着”这三个字,带着阴狠,被他清晰地刻进了眼里。
维尔利汀被他拽了出去,又从明亮的室内来到昏暗的通道中。左近臣庞大的阴影隐匿于过道之中,她只看了一眼,又匆匆地被拽走。
凯撒步调不慢,傲慢如他,今天也失了仪。
“陛下,要追上去吗?”极黑骑向瑟泽禀告道。
瑟泽只是懒散地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
暂时不用去动维尔利汀了。凯撒比他想得还要、还要重视她。
她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
维尔利汀一直被拉到了这一座宫殿外。带着秋意的风吹来,她回头看,看到了这座宫殿的全景。
象牙白占据满目。其建筑之宏伟、雕刻之细致,赫然就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建筑群中的一座。旧王隐匿的地点,原来就位于整个王廷的权力中心。
“从今以后我每时每刻都带着你。”凯撒边拉着她向外走边说。他回头,再好看不过的眼眸中溢满狠色:
“维尔利汀,你别想再有一刻离开我身边。”
这样可不好。
维尔利汀心想。
他这样做了,她该怎么做自己的事啊。
她往回缩了缩手,发现挣脱不开。凯撒抓她手抓得太紧了,无论如何也不放下她。
维尔利汀无奈了:“放开我……”
凯撒的手捏得更紧了,捏得她手背上有些发疼。
“凶什么凶!放开我!”她再一次对凯撒发了火。
效果很显著,凯撒的脚步慢了下来,缓缓转身,虽然神色还透着冷冷怒意,但眉目间已浮上一点晶亮,像只挨了骂的小狗狗。
惹人怜爱。
维尔利汀抚了抚他的眉心。
“旧王没有找我说些什么。他只是在思量要不要除掉我。”
结果显而易见,她完好地站在这里了。
凯撒定定地看着她,突然上前把她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
他把她关了这么久……还害得她差点遭了危险。如果他一直待在维尔利汀身边,维尔利汀不会有被挟持的可能。
都是他自持骄傲还犯了错。早知道这样,他就应该向维尔利汀早早认错。
周围的使女和侍从们都站得远远的,看着这对帝后昨天还吵着架,今天就站到了一起。王后像抚着猫一样抚着君主的头。她们叽叽喳喳小声谈论着,好不热闹。
“咳咳……”
凯撒轻咳一声。闭上眼睛思量一会,淡淡向周围扫了一眼。
那些使女和侍从们就都噤声了。该去另一座宫殿的去另一座宫殿,该去送东西的送东西,四散而去。
……他跟维尔利汀又腻在一起了。
……不,准确的说,是他单方面缠着维尔利汀。
维尔利汀看他跟张毯子似地抱着自己,好心提醒道:
“今天的晨间议会不去了?”
凯撒每天四点钟去准备晨间议会,八点才正式下来。
“一些汇报工作而已。我让他们全把文书送到我那里了。”
虽然如此说,但凯撒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去改文书。你可不可以待在我那里?”
“不可以。”维尔利汀拒绝。
她要回王后寝宫。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维尔利汀参与的王廷内务很少,她大部分时间还是忙威尔凡登公爵领的事。法伦天天给她送文书过来,而她最近处理的事务越来越平稳,没有了之前路西汀刚消失时的动荡不安。威尔凡登的事也在逐渐平定。
“……”凯撒恋恋不舍了一会儿。
“……我把我的文书带到你那里去,我在你那里批文书。”
“啊?”
维尔利汀有点小小的惊讶。
这还是她一开始认识的凯撒吗?
“就这样。”凯撒静默了会儿,斟酌了斟酌言辞。“你是我的王后,你不可以拒绝我。”
他心里想用“妻子”那个词,可是“妻子”又显不出来维尔利汀不能拒绝他了一些。
还是用“王后”吧,“王后”才能让维尔利汀乖乖听话。只要她同意他留在身边,一时用什么词根本不重要。
维尔利汀哭笑不得地同意了。
凯撒以为自己很有威严,其实此刻在她眼里皆是幼稚。
这种幼稚和对她的黏腻,一直持续到晚上。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住王后宫殿了。”
凯撒趴在她身边说,静静看着她。
维尔利汀忍无可忍,拿枕头把他赶了下去。
“把你对我的禁令取消了再说!你不恢复我原来的自由程度,我不跟你一起睡。”
“好。”凯撒淡然同意道。
“从今往后你可以出王后宫殿了,也可以回到朝堂上。但你每时每刻必须跟我在一起。”
他轻轻凑上维尔利汀身边,胳膊支撑着自己,就那样用碧绿的眼睛看着她。
“你不去我的宫殿睡,那我以后就来和你一起睡。”
手感很好的金发垂到她脸颊上,像软云。
“你……”维尔利汀无话可说。
她今日才如此清晰地认知到,凯撒竟是如此一个恋爱脑。
以前她对此没什么感觉,是因为凯撒把他自己的本质藏得很好。他用王威遮盖住了自己恋爱脑的事实,使得维尔利汀只认为他是个初尝恋爱滋味普通程度依恋她的青年。
她虽然看出他是怎样一个人,但多数时候还是会忽略她已经看出的他的本质。
但今天不一样了。今天凯撒差点失去她,所以他现在肆无忌惮地暴露出他的本质。他是恋爱脑又怎么样呢,维尔利汀就是不能赶他走,她先让他迷恋上她的,那她就要负责到底。
“……好吧,好吧!”维尔利汀只得同意他。
但她缩回被子里挥了挥手,“今天不行。今天你去偏殿睡。我,有点……不习惯你。”
凯撒又委屈了。
但他照做。
他去了偏殿里。在这个君主有生以来关于就寝的记忆里,他从没屈身到过偏殿。
可是现在又不一样。他上赶着蹭上维尔利汀,维尔利汀让他睡偏殿他也乐意。
反正连她跟那人的戒指都找过了,让他睡睡偏殿又怎么样了呢。
凯撒又想起那个牢狱中人。
那人就算到了现在,想必也还在嘲笑他吧。路西汀猜得真准,相比于他和路西汀,维尔利汀就是更爱路西汀。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爱她啊。他对她的爱,丝毫不属于路西汀对她的爱。
凯撒冰绿色的瞳光微微动了动。
路西汀的千百种优点他都想过,可他就是比不过维尔利汀最爱他的那个优点——他们曾经历过许多,那许多事都在维尔利汀心里成了珍贵回忆。
他还有什么能比得过他的?
取悦她。
起码在现在,他可以尽所能地取悦她。
凯撒在半夜,爬上了维尔利汀的床。
第56章 初见女巫肯萨什娜
维尔利汀是被手腕上的触感所吻醒的。
她睁眼,凯撒那双绿宝石似的眼睛正望着她。他伏在她手边,勾魂摄魄,那双眼里全是诱引。
分明先前不让他进来,可维尔利汀对他生不起怒意。
没有人能拒绝这张脸。
没有人。
于是她手一勾,抚上他那张脸,应承了。
这个人在依赖着她的时候向来很乖,他很听她的话。凯撒竭尽所能地用身体去讨好她,而她显然对此很满意。
最后,还能听他软着嗓子说两句她最爱听的。
维尔利汀喜欢他身上的温度,有时就算这温度上沾了些微汗水,她也喜欢。
毕竟她自己也出汗了。
所以一切都应承她的凯撒,最后也能如愿以偿得到他想要的好处。这是奖励。
凯撒从后背抱着她:
“……我们和好好不好?”
他很聪明,知道用这样软的声音维尔利汀就会同意他。
维尔利汀就喜欢看暴君撒娇的样子。
而他央求着的人明显累极了,从一侧伸出手,向上攀去,抚住他的脸颊。
“好……”
她困倦了。凯撒是什么时候来找她的?半夜一点?三点?十二点?明天四点他就要起床去开晨会了,大晚上的来勾引她,也真不觉得累。
凯撒继续紧抱着她,求着她:
“我们举办王后典礼好不好?”
真正举办完王后典礼后他们才算和好如初。在维尔利汀是否亲近他这件事上,凯撒向来没有安全感。
维尔利汀在他怀里点头。
“好。”
“我要见路西汀。”
凯撒的手僵了一瞬。也只得同意。
只要她愿意承认他正宫的身份,其他一切都是次要。
“不过你要跟我举办完王后典礼后再去见他。”
维尔利汀毫不犹豫答应了。
她的手安抚性地扣上他的无名指,在那里抚了两下,以表亲近。
凯撒么,不就这样么。给他两下温柔的,他能立刻把她前面的不好全忘了。
“去把殿内的蜡烛熄掉。”
凯撒的胳膊越发加紧了些,“我不要。”
总之,庞加顿君主和王后的结婚典礼照常举办。
王都内的空气中礼花飞扬,维尔利汀跟着他坐在游行的马车上。周围的群众向她伸出手,而她也微笑着向他们伸出手回应。
这位象征着公正的王后前几天把圣堂在审判上的污秽全清扫了一遍,从今以后,他们的生活里又少了几分不公。
是以虽然没人敢向凯撒陛下的车辇伸出手,但这位王后,他们诚心诚意亲近。
维尔利汀的戒指也换成了凯撒的戒指,另一枚好好地收了起来。公民在她伸手回应时看清了她手上那枚戒指。相较于原先戒指的典雅,在宝石周围多镶了一些花边,设计更繁复,象征着凯撒对她的爱。
这枚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呈现在每一个人的视野上。
她穿着王后礼服,胸前镂空处镶钻。浑身面料珠白,绸缎质的,泛着华贵的光。后来公民们在回忆帝国盛典时,都会回忆起这一天来。
最为人称赞的是她的王冠,就那样戴在她乌黑束起的发上,荣耀而闪烁。维尔利汀是他们历史上第一位黑发王后,也是在女巫令以来,他们最没有想到的,黑发王后。
她只注视着臣民们的目光,一时没有留意到凯撒落在她身上的。
爱意而缱绻。
那双绿眸中折射出的,恐怕是除她之外没人见过的光彩。
维尔利汀重返朝堂是在第二天。
她首先注意到了原本左近臣身后位置的那个女臣。
正是她前不久看见过的,在药剂院自取药材的拉德拉娜小姐。她是左首相亲手带出来的学生。前几天那个位置一直空着,想必是她在为解救自己的先导而来回奔波。
没想到这奔波许久仍不能达到解救他目的的事,维尔利汀一句话就把他放出来了。
想也是。左首相正是因为勾结教皇诬害她而进入水牢的。如今她惜才想放他出来,自然也是一句话的事。
拉德拉娜身穿棕色朝服,不轻不重看了她一眼。
如果维尔利汀没记错的话,左首相那几天在水牢里落下的伤已是不清。他今天果然没来参加晨会,想必是在修养之中。
但是前几天从旧王宫殿的通道之中能看见他,是她没想到的。
旧王挟持了她。左首相对这件事肯定有参与。
果然,在结束议会出政事殿的通道里,她就“偶遇”了左近臣。
维尔利汀回头看了一眼,凯撒被朝堂上那些臣子给缠住了。这满朝都是他的党羽,让今天的晨间议会上多些事要处理自然是不费力的事。
她向近臣颔首致意:
“首相阁下。”
左首相站在阴影里,透过窗的光影照在她这边。这位年迈臣子就这样看着她,声音里已染上几分沧桑:
“你能从先陛下的秘殿里活着出来,这是我没想到的。”
维尔利汀笑了笑。
“先陛下仁慈,给了我一条活路。”
左近臣因伤痛咳了几声。拿绢布擦着嘴巴。
“……那些虚事不必讲。”
他和维尔利汀较量过且输在她手上一把了,她有什么手段他能不知道么?
维尔利汀的语言艺术是至臻的,她能从她口中说出任何人想听的话语。但若说旧王会因为她的花言巧语而放过她,左近臣绝对不信。
可这样在王廷中毫无势力的平民王后,又能许诺他什么好处呢?
“是机会。首相阁下,是机会。”维尔利汀仍旧微笑。
“现在王廷和圣堂的局势是基本上稳定的。可我们都知道,教皇随时有叛变颠覆整个国家局面的可能。而王廷跟圣堂的关系稳定,无论如何都不好提前出手干涉。这时候就需要我。”
维尔利汀优雅展开双手。可首相竟能从她身上看出野心。
“一个平民出身的王后是最好的能制衡圣堂的工具。这样即使两方关系出现裂痕,也只把我废黜身份投到火炉中就好了。我对于先陛下而言,就是那个能压制圣堂的机会。首相阁下,聪明一世,我不相信您看不出这点。”
左首相“哼”了一声。“我只是不信你能心甘情愿把自己宥于这个位置上。”
“有什么不心甘情愿的。”那位王后张着双手,嘴角保持微笑。
“没有永远的同盟,只有永远的利益。”
这已经算是明示。左近臣不紧不慢擦擦嘴角,将那块方布放回胸前口袋中。
“……这话你也敢讲给我听?”
维尔利汀丝毫不显慌忙。镇静自若,从容无比。
“我敢说你今天来见我是没有旧王示意的。”
“您只是想看看,我会为这个王廷、甚至为这个国家,带来怎样突破性的颠覆罢了。”
左近臣忠于陛下。可他未必是忠于那个人,而是忠于整个国家。
庞加顿是需要改变了,他想看看,维尔利汀是否是使庞加顿改变的那个人。
而现在,似乎初步已经有了答案。
最后,盖斯威特终于恢复了臣子的一面。他在阴影中几不可微地缓了一口气,向维尔利汀拱了拱手:
“这次来见王后殿下,不仅是以我个人名义,也是代表先陛下来的。”
“先陛下请您回话——您想要怎么做?”
她跟瑟泽用来做交易的、她展现给瑟泽的,不是她是多么无辜多么无害的人,而是她是对庞加顿多么有用的人。她可以牵制教皇,只要有她在,教皇安德鲁斯、甚至是
那些大公爵永远别想僭越到王廷头上。
以此为交换,她可以获得瑟泽的助力。从今以后她在王廷中、在瑟泽掌控的范围内,几乎畅通无阻,拥有一切对臣子的最高对话权。
维尔利汀在光影下,如毒蛇般睁开眼睛。那对幻象般几乎不存在的绿瞳,在光下映出熠熠光彩。
“告诉他,我要见我的老师。”
早在见到旧王后的那个晚上,一个计划就已在她心里成形。
她果然如愿见到了她的老师。
维尔利汀被蒙上眼睛,穿过层层底下,来到了她从没见过的地牢里。这里的烛光是幽暗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潮湿的味道。几乎没有声音。
但没有声音并不意味着没有犯人。从她穿过通道之时,她能从每一间牢房内听到微弱的呼吸声。
跟那些普通的监狱不一样。这里关着的似乎都是些很弱的犯人。亦或者他们已经在这里被关了许久,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在经过某个转角之时,维尔利汀听见滴下来的水声。
“就是这里。”
押送她的人对她道。在这里给她放开了眼上的黑布。依她对少数出现在她眼前额极黑骑的印象,这人就是极黑骑之一。
而这名极黑骑,在经过刚才某一间牢房之时,在那里几不可微地停顿了些许。
转头看。
对,就像是转过头看、一时放松了对她的注意力一样。
“我会在这里盯着你。”极黑骑对她说。
“十分钟。你只能见她十分钟。在这十分钟内,你们的每一句话都会被我记录下来。”
十分钟就十分钟。她又不是不清楚瑟泽对这名女巫的忌惮。
维尔利汀转过头来,看向那个在牢内正中的身影。
里面是个她几乎认不出的女人。
但那并不是说她憔悴了、她容颜枯槁到她认不出了。
肯萨什娜年轻到她认不出。刚相遇时的灰白头发变成了黑发,也只有在这时,维尔利汀才能清楚意识到,她也是个被通缉的黑发女巫。
她几乎可以说是容光焕发。
头发也年轻而富有光泽。
女巫回过头来,眉头弯弯,面露点惊喜色彩。
“嘿,瞧那是谁来了?”
她亲昵地到铁笼面前,伸手抚上维尔利汀的脸。
“我的小宝贝来了。”
第57章 肯萨什娜言语的教唆
极黑骑意图拔剑阻止她们。
“陛下有过命令,不准王后殿下离女巫太近。”声音冷硬,硬得如同构成他铠甲的金属。
“唉呀,那有什么的。”那名容颜依旧的女巫偏了偏头,略微抬抬下巴,目光中充满揶揄。
她的声音总是如此,似在打趣,似是充满了不用心,又总让人感觉就在她的掌握之中。
“你的小艾什塔就在左边第三个牢房,不去看看她吗?”
精准的毒蛇爬过铠甲缝隙,穿透了勇士的心。
“你、你怎么知道!”极黑骑透过铠甲面具传来的声音染上几分慌张。
维尔利汀听得出来,里面还有几分惦记。
再坚固的堡垒,只要从合适的角度抽出砖石,最后总会溃烂成沙的。
极黑骑的声音有三分动摇,但剩下的还是坚定。他咬牙切齿:
“你这个惑乱人心的女巫……陛下明明没有给过你任何消息,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关在那里的是她的!”
太可怕了,就像一开始传言中先陛下被她蛊惑一样。这个女人的话语中充满无尽的恶毒和魅力。
蛊惑着、吸引着,就像蛇嘶嘶的信子一样,危险,却总让人忍不住靠近。
“很简单喽,”黑发的肯萨什娜轻张了张双手,灰蓝色的眼睛望着他。“那小姑娘在你来之前就一直在给我讲故事嘛,说她爸爸多么多么的好,她的家庭以前多么多么幸福,可惜某天有人把她抓到这里来,她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别说了!!”
不光是声音,连极黑骑魁梧的身形都有些颤抖。透过那身密不透风的黑铠甲,维尔利汀能看见他那细微的抖动。
透过空气中弥漫的氛围,她甚至能感知到这名极黑骑已落下泪来。眼泪滑过他不知长什么样子的面容,一滴一滴滑到他与铠甲的缝隙中。
“所以去看看她吧,去看看她吧。”
女巫继续悠闲道。
“你们陛下一时兴起的命令,难道比你和你女儿之间的感情更重要吗?”
“你别想支开我。”极黑骑回过神来。又磨上腰上剑的剑柄,摆出随时发动的姿势。
“先陛下说了,只要你们有任何可疑的言行,我就立刻将王后带走,令其他人将你送回原先的地方。”
“原先的地方”。
维尔利汀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
原来她的老师肯萨什娜原先也不是被关在这里的。透过铁栏向肯萨什娜身后望去,牢房内的稻草铺垫痕迹很新,跟其他常年关着人的牢房内的稻草一点都不一样。
看来她以后也无法再到这里找到肯萨什娜了。她一定被关在王廷内更深处的其他地方,那个地方只能是仅仅旧王一个人知道。而肯萨什娜今天也只是为了跟她见一面,才会被暂时扣送到这里。
旧王用这个来试探维尔利汀的忠诚度。早在维尔利汀提出见女巫时他就在猜测她们的关系了,如果她们见面之后说了些异常的,维尔利汀会被立刻下令剿杀。
这也是极黑骑拼死也要守在这里的原因,他要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报告给先王。
不知瑟泽是对他的女儿有什么惩罚机制。只要这名极黑骑违抗了命令,他的女儿便会受到惩罚。
但维尔利汀敢笃定他的女儿绝不会死。瑟泽拿这个来威胁他,做他必须对他忠诚的筹码,一旦筹码没了,离瑟泽最近的极黑骑会率先暴动。
所以瑟泽、瑟泽的筹码、极黑骑三方,形成了铁血契约的平衡。极黑骑必须遵从瑟泽的命令,以免瑟泽拿来威胁他的筹码受到伤害。
“懂得变通一点嘛。”肯萨什娜轻笑道。
“反正这里又不会有人告发你。”
她的目光越过极黑骑,飘向伫立在地牢过道正中的两名守卫。
是的,地牢里面的守卫其实很少,大部分守卫都守候在外面。
而那两名穿铁甲的守卫也有些动容。
其中一名持枪走到极黑骑身边,“兄弟,去看看女儿吧。我来替你监视她们。”
“不行,”极黑骑摇了摇头,马上恢复一开始的冷硬。
“女巫诱惑人的把戏罢了。等我走了,她们说不定会展开什么关于谋逆的对话。先陛下已经向我们说明了,一旦有不对的地方,格杀勿论。”
“我保证你走之后我们不说任何话。”女巫的话语蒙上神秘轻纱。她将食指置于嘴边,就跟维尔利汀在过去常见她做的那样。
在外人看来,是一个“噤声”的动作。
极黑骑仍然不为所动。即使他握剑柄的手已捏紧。
这时候,左边从此处起第三个牢房内传来大哭:
“爸爸……”
极黑骑的坚硬防线转瞬间如被洪水冲垮般溃堤了。
“艾什塔!”
隔着一层黑甲,他也忍不住向那间牢房的方向望去。
“爸爸、爸爸、我想见你!”小女孩继续崩溃大哭。
然而这边的维尔利汀却知道。这么有指向性的话语,绝对是肯萨什娜教她的。
肯萨什娜到底是
如何跟她对话的、又是如何在两名守卫监视下跟她交流?
她最早也就是今天上午才来的。从她来到这里,距离维尔利汀见到她,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但肯萨什娜就是做到了。而且相当有效,极黑骑抛下她们,去牢房前见那个小女孩去了。
魁梧高大的黑铠骑士蹲下来,抓住牢房的铁栏杆。
“艾什塔、是爸爸……”
而肯萨什娜牢房前的守卫向那边看了一眼,吸了吸鼻子,又转过头来监视她们了。
女巫摸着维尔利汀的脸,被他恶狠狠制止:
“说了不许动,不能有任何动作!”
“切。连摸摸脸也不行吗?”肯萨什娜轻轻耷下眼皮来,嫌他无趣。
她转而面向维尔利汀,眼睛里溢上点光彩:
“我可是很久没见到我的小维尔利汀了呢!”
维尔利汀冷静看着她。
是很久了。从她上一次跟她分别以来,已足足过去了五六年。
维尔利汀正常跟在她身边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四年。她在肯萨什娜身边生活到十六岁。而在十六岁到十七岁、又从十七岁到十七岁中段的这段时间,她并不总是见到肯萨什娜。
十六岁以后肯萨什娜几乎每隔三个月才来见她一次,最久的一次甚至隔了半年。而十七岁以后,她再也没见过肯萨什娜。
是在前不久跟白发王储的对话中,她才知道她的老师干什么去了、原先又是何等身份。
拥有能随意进出王宫牢笼的能力,最后却甘愿回到笼内、甘愿仅仅是听着别人讲述外面的一切吗?
维尔利汀从来搞不懂她。
她就像一个见证者一样,微笑着看着庞加顿的繁盛,又隐于神秘的黑纱里面,见证着庞加顿的灭亡。
在极黑骑离开她们的这段时间里,她们之间的确没有发生任何对话,搞得守卫原先紧张兮兮,最后干脆也放下了心来。
原先本能弑杀君上的女巫和现在不知过去身份的唯一现王后待在一起,的确容易让人紧张。但守卫转念一想,这不过是两个女人而已,纵然有天大的本事,还能穿过这牢狱直接通向外面不成?
极黑骑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和他的女儿对话完,最后又信誓旦旦保证了几句,“爸爸以后一定带你出来”“你在这里乖乖的,要按时吃饭”之类的,转身站立起,向这边走来。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他不近人情道。
肯萨什娜眸间有着几分兴致,摇了摇头。
“那么现在探视时间结束了。”极黑骑宣布道。
他向维尔利汀说:
“王后殿下,请吧。”
维尔利汀自然是跟着他走。
肯萨什娜若是有什么东西想告诉她,刚才自然就会告诉了。
只是,她还要再确认一遍。维尔利汀略微转过头来,垂眸,以旁人观察不到的角度瞥向她。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维尔利汀以眼神向她问道。
“「我想说的从你一进来就说了。」”肯萨什娜对她抱以明媚笑容。她的眉眼间还是充满了轻松,气定而从容。
维尔利汀踏出地牢去。
从现在以后她见不到肯萨什娜。但肯萨什娜已经告诉了她后面该怎么走。
肯萨什娜,这个无所不能的女巫,一开始就提醒了她,那个地牢内关的全是和极黑骑有关的人。
维尔利汀将食指递于嘴边,比出了那个“噤声”手势。
她跟着凯撒去见了路西汀。
这是他们商定好的。君主既然许下诺言,那么他的诺言便不会被任何人改变。即使他最不愿意见到他的诺言成真。
凯撒对她的占有欲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白天朝会时要带着她,单独去议事厅见大臣时要带着她,晚上在寝殿时更是要占有她。
议事厅的大臣如今倒是敢睁目直视他们这位皇帝了,从前他们若是敢不经允许直视这位暴君,暴君稍一不高兴就会令他们当场受罚。如今这倒是不用在意了,暴君的视线全黏在王后身上,就算他们把眼珠子瞪出来,暴君也不会在意他们的。
“称颂王后殿下。”第一个敢直视陛下并安全从议事厅出来的人如此说道。
王后殿下的存在即为铁律。有时他们虽在朝堂上和这位殿下政见不合,但从王后殿下出现在议会中以来,他们便获得了君主视线中的安全。
凯撒对他的王后的占有欲是绝无仅有的。这点有目共睹。
而占有欲如此强的凯撒。今天却反常地没有跟她说话。
这一路上在维尔利汀看他的时刻,他总是面色冰冷,视线总是望向另一侧。
君主带着白手套的手尊贵地撑起下颌,他又变回了那个高冷的凯撒。
第58章 再见路西汀亲吻
“在想些什么?”
王后在轿辇上优雅地抿一口茶。
君主在另一侧,没好气儿地道:
“在想你见到他之后,会不会跟他旧情复燃。”
“怎么可能。”维尔利汀放下金丝珐琅茶杯,语气和眼神都淡淡的。
“我见他之后,只会想扇他一巴掌罢了。”
“那你最好不要这么做,不然我会嫉妒他能挨你一巴掌。”
维尔利汀笑,“凯撒,你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说出你的嫉妒。”
“好好好,只许我宽容大度,不许我嫉妒是吗?”
凯撒的语气皆是不耐烦。他的手终于从下颌上放了下来。
他现在一点不为他和维尔利汀之间的熟稔感到惊讶。反正已经睡过那么多次摸过那么多次了,彼此相熟一点怎么了?
尽管这位君主以前绝不会在臣下面前表露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维尔利汀看着他。他吃醋了。
这个人的脸长得确实好看,就连吃醋都别有一番味道。她只是静静在那里看着,并不去安抚他。
晨起的风吹起凯撒的金发。
过了半天,凯撒叹了口气道:“……如果是他的话,你一定早就去安慰他了吧。我在你心里,果然还是没有什么分量。”
“怎么会呢,”维尔利汀将手轻抵上自己的脸颊,优雅支起上半身。
“你长得更好看,我只是想静静欣赏一会儿你这幅平日不轻易露出的样子罢了。”
她的眼睛那么专注,像一双凝望着他的绿琥珀。
三言两语就把凯撒给哄好了。
过了一会,这位君主终于将冰冷的语气放和下来:
“……总之,你不许在我面前表露出你比爱我更加爱他。”
他连维尔利汀更爱路西汀这个事实都接受了。只是不许她在他面前表露出来而已。
没办法,曾经维尔利汀在他丢出戒指时差点做出危险无比的事。他无法再承受一次目睹她做出危险事的代价。
维尔利汀握起他的手,微笑。
“我更爱你。”她如此对他说。
尽管与事实相悖。但起码在口上应承他这件事她要做到。
昨天肯萨什娜对她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个手势,只有在过去她面对各种顾客时说错了话时她的老师才会对她比出。这并非意味着维尔利汀真的说错了,而是意味着“你可以对他们更圆滑”。
到了现在,她自然可以对这位奉献给她一切的君主更圆滑。
维尔利汀被凯撒亲自带着穿过层层围障。
他没有在维尔利汀试图看过路西汀后立刻更改关押他的地方,而是增加了数倍看守他的守卫。现在这个地方跟她原先来到这里时已完全不同,原先她能在夜幕下溜进来,现在那是痴人说梦。狱前的黑甲守卫层层把守,每一位的手上都持着黑色长枪。
在庞加顿,“黑色”这个颜色与圣堂的“白”相悖,穿着黑色服装的人,往往从事的都是与禁忌、血腥相关的工作。群众往往并不认同他们,即使是执行死刑的行刑者,也与他们不同。
圣堂的行刑者亦属于白色范围,是身着白色制式服
装的,意味着“在神的示意下带走罪恶者的生命”。
庞加顿的“黑色”,意味着真正让人不可接近。极黑骑如此,这里的黑甲守卫亦同。
凯撒用这样的人禁锢着路西汀。他对他们国家曾经的这位第一公爵无比忌惮。
维尔利汀的视线丝毫未因满目的黑色而动摇。她从容在侍从的簇拥下前进,君主伴在她的身边。她这样整个帝国最尊贵的人,无需惧怕满目的黑色。
“到了,王后殿下。”
黑甲守卫恭敬地对她说。他带她行至了某运黑色牢笼的门前。
维尔利汀望了眼凯撒,凯撒紧盯着她:
“我跟你进去。”
路西汀别想能有跟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到死都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他跟着维尔利汀进了门。
维尔利汀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曾经夜夜在心里念叨过无数遍的那个人。
路西汀。
他的容颜还是未曾有丝毫改变。他转过身来,衬衫和棕色的正装马甲都整洁无比。
太好了,他既没有断腿,也没有瞎眼。凯撒是吓唬她的。
她思念了他无数遍。而在路西汀靠近禁锢栏,将要称呼上那个对她的名称时,维尔利汀一巴掌打了上去。
她红了眼睛。
“……为什么要提前那么早死掉?”
这句话毫无逻辑。
但也只有这句话,才最能表达维尔利汀的感情了。
路西汀的死是经过她允许的,但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每个夜晚那个与他分别的清晨都在折磨着她。路西汀让她爱他的目的得到了,而现在,她将惩罚他。
她给了他一巴掌。
而阴影之中。
路西汀那么专注地看着她。
他想要说什么?
表达对她的责备吗?
不,绝不会的。他绝不会去责备她。他绝不会去表达对她的苛责的,路西汀对她只有爱。
于是维尔利汀双手捧上他的脸,吻了上去。
这个吻深重而绵长。
不用任何语言,一个身体接触就能表达一切思念了。
——当然,这已经违反了常理。维尔利汀再怎么想念他,再怎么因见到他而狂喜,也不会傻到在凯撒面前不顾他死活地去亲吻他。
好在除了她之外,没人知道其中的关节。
凯撒快要疯了。
他看着维尔利汀亲上了那个被关着的人。他的王后明明说过,在他面前不会表露出对路西汀的爱的。
可是现在她在做什么?在当着她的面跟另外一个男人偷情?
不!这都不算是“偷情”,是当着他的面光明正大的表示对另一个男人的偏爱!
凯撒愤怒地将她带了出去。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那样对路西汀!
他哪里做得不比他好?哪里不如他?!
“别生气。”维尔利汀在他身侧如此安抚道。而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凯撒将她摁上长廊一侧,亲上了她。
这样做很不符合君主的风范,但他忍不住了。
他绝不能让路西汀的温柔、路西汀的声音留在她脑海里。
她只能承受他的。只能承受他带来的爱。
在此之前凯撒甚至想过让维尔利汀怀他的孩子——可是没用!让王廷医师彻底治好她不是不可以,可维尔利汀这种人根本就不是在意孩子的人,孩子根本不足以让她把心放在任何人的身上。更别提那是他的孩子,维尔利汀面对他的孩子只会厌恶吧。
于是凯撒放弃了让王廷医师治好她的想法。维尔利汀可以按自己的想法行动,她可以慢慢地爱上他,他会用行动来让她慢慢爱他。
他可以等候她。他的时间没有为任何一个人停留过,但维尔利汀是个例外。
他爱她。
是,只有维尔利汀可以救赎他,但这不是他爱她的理由。他爱她不需要任何理由。
可是现在他又能怎么办呢?
维尔利汀对他没有任何喜欢!她要是在意他的话,会当着他的面去亲吻另一个人吗?
她怎么会这样迫不及待?怎么会如此想念另一个人?
她就不怕他会杀死那个人吗?
无数个想法在凯撒脑海中闪过。最后只剩下一个悲哀的事实——
维尔利汀不爱他。
所以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凯撒,才会差点疯掉。
只要那个人曾经存在过,她永远不会爱他。
……凯撒哭了。
泪水从维尔利汀的面上滑过,她意识到面前这个人落了泪。
嫉妒在他心里成了形,这点凯撒早就承认。可是现在凯撒没有嫉妒,只有委屈。
“……维尔利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到头来,只有这句话顶掉了他的不甘和愤怒。
他抓住她的手,抓得那样珍重。
你为什么……不能爱我?
“……我对你哪里不够好吗?我有做错的地方,你告诉我,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他会改的,他真的会改的!
“……你就不能在我面前收敛一点吗?我们在路上还商量好的,你不可以在我面前表现出更偏爱他。是,我把他关到这里来了,可是我明明没有伤害他,我以前对你说的都是骗你的。我明明……我明明做得比他更好,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喜欢我一点?”
“你真的不能喜欢我吗?真的一点不在乎我吗?你真的不能产生一点点对我的爱吗?维尔利汀……你……”
“你为什么不能爱我?”
凯撒落了泪。他的话语比起控诉更像是在央求。他一直在央求维尔利汀去爱他。可是维尔利汀没有做到。
他现在站在这里,像个付出了一切,却得不到任何回报的孩子。
维尔利汀抹掉了他的眼泪。
她一下一下认真地抹。可是凯撒总在哭,沾湿了她的袖子。
她情绪收得很快,刚才见路西汀时的情绪已经完全收了回来。可是现在凯撒的哭又缠住了她,让她厌烦无比。
好在她很会哄人。
“不要再哭了。”她轻轻说道。把他抱进怀里。
一下,一下,轻抚着他金色的头发。
维尔利汀开口:
“……我不会再去见他了。你知道的,出了那扇门我再也不会去见他。”
“从今以后,我的心里只有你。”
她向凯撒许下了一个虚伪的诺言。
而凯撒明显不信。她骗他太多次了。
放在她后背上的手渐渐收紧。
君主抬起头来,话语皆是冰凉。碧绿色的瞳冷冷地盯着她。
“……不,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从今我会用属于我的方式证明,你爱的只能是我。”
他把他的王后从这里带走了。
……
路西汀闭目静待着所有监视他的人从房门离开,将他的牢门关上,上了锁。
他睁开双目,从口中取出了一柄钥匙。
维尔利汀递给他的钥匙。
第59章 分离焦虑凯撒的依赖
维尔利汀被关起来了。
但这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关押,而是凯撒为她设下的名为他自己的牢笼。
凯撒为她设下了“锁”,白天她像正常王后一样出席外交等活动,超过规定时间则必须跟在他身边。他们夜晚不能有一刻分离,每时每刻维尔利汀都必须握紧他的手,否则这位君主便会失去对自己的控制。
他对维尔利汀的依赖欲和控制欲都超乎寻常。
维尔利汀要求旁听的晨间议会仍然正常旁听,她作为王后四处走动的自由不受限制。凯撒许诺的一切都照常,但她必须无时无刻不处于他视线的监视里。
就连维尔利汀不得不脱离于他去跟大臣或外交使臣谈话的时间里,也是一样。
“超过六点了。”君主在他的处事厅里说。
“去把我的王后从那个老东西身边接出来。”
他身后离他一尺远的使女点了点头说“是”。
她们都是凯撒派来跟在王后身边的使女。王后的每个场合都必须由她们跟着。一般跟在她身边的使女是两个,到了必须向凯撒汇报的时间,一个使女会仍然跟在她身边,另一个使女则会暂时离去。
今天,轮到佐菲作为姐姐来向君主汇报她的行程。
使女汇报完毕之后转身离去,她要去到议事厅里。
王后专用的议事厅位于王殿的另一侧,离这里很远。使女踏过延绵整座宫殿的金织地毯、踏过华贵的红丝绒门框,重新回到王后所在的议事室里。
维尔利汀在跟一位老臣谈话,他们正谈到整座王宫的扩建事项、是否会影响到王都的规划
发展。
使女进来,俯了俯身:
“王后殿下,您该回到陛下身边了。”
可维尔利汀这边走不开。她望了望那边的内务臣,内务臣面色平静,正等着她商量。
于是她挥了挥手,“告诉他,我现在走不开。”
使女脸色微微一变,不由得也望向那边的大臣。
王后这么说,她一定知道君主会做什么。
十分钟后,凯撒满面冰霜地走进了这座议事厅里。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维尔利汀身后,然而君主的在场,足以让那边仍坐在座位上的内务大臣心怀不安。
他匆匆站了起来,正思索着要不要提前退场,却听那边的王后道:
“坐下就好。陛下只是关心我,顺便来看看我罢了。”
气定神闲,一点也不为身后跟着一位暴君而心慌。
原来王廷内君主会不顾任何场合常伴王后身边的传言竟是真的!
在这之前,内务大臣一直以为,这位没有人性的君主断不会如传言一般。君主从不会离不开任何人过,他之前的人生如此,现在在王廷中面对任何一位大臣也是一样。
臣子胆战心惊坐下,加快汇报了自己这方面的事务进程。就在他忙于起身离开时,又被王后所制止:
“艾菲斯特阁下,我希望今天的汇报是有质量的汇报,而并非是一场因忌惮陛下而加快结束的汇报。”
她转身对凯撒说了几句话。凯撒明显不愿意。
“我不会离开你。”他说。
他那双淡漠的绿瞳望向内务臣,“就算是站在门外,我也不乐意。”
吓得臣子两股战战,差点坐回原位。
君主对王后的控制欲未免太超乎常人。这根本不是他这个位置应该对待辅佐之人的态度,也不是丈夫对待妻子的态度,简直令人发指。
可是王后殿下又丝毫不抗拒,反而将他拢过来,轻轻亲了亲他的眉角。
她说了什么大臣没有听清,只看见君主的神色缓和了几分,终于不再盯着他了,而是转向一边,不再向他投以视线。
只是他的手还紧紧地摁在王后的座椅椅背上,像是担心她会逃掉一样。
不完成高完成度的报告就绝对无法离开这里。内务臣下定了决心,加快了商议的速度,终于在七时十分前得以离开。
这早已拖迟了凯撒正常处理政务的时间了。
“不去处理你自己的事情么?”被君主高强度监视的维尔利汀如此道,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复又放下。
“我在夜里处理就是了。”凯撒对此不以为意。
他这种高效率的君主在任何时间都能保持同等专注。能最有效地在因各种事情延误后高质处理完政务,是作为君主的必备素质。
维尔利汀眯了眯眼睛,“夜里处理政务对陛下的精力不好。”
他第二天还要正常进行晨会。
凯撒每天四点钟做今日晨议的准备,而臣子们在六点钟到达。彻夜处理政务会很消耗他的精力和时间。
而她主动提出让凯撒注意休息,这看似是作为王后的正常叮嘱。
然而很快,她就提出了真正的目的:
“要不然,让我来辅助陛下处理政务如何?”
放在以往的任意一位君主身上,这都已是死罪。
没有一位“凯撒”会允许自己的王后干政的。
——不,甚至说他们大多不会允许自己有王后。“王后”这个职位实在太重要了,越重要的职位就牵着着越多的政权联系。他们不会允许自己的权力受到这些政权联系的干扰。
然而现任的这位君主,显然已经对她会这么说有所预想了。
他什么也没表示,只是动了动眸光:
“……维尔利汀,我不喜欢你叫我陛下。”
“这是必要的,陛下。”维尔利汀随他起身,在处理完自己的事后跟他回到处事厅,神情淡淡的。
“称您为陛下是我在臣下们面前的必要职责。若我不按规定称呼来称呼您,臣下们会认为我职责有失。您作为君主的威仪也会受到影响。”
她停顿了一下,“……还是说,我称呼您为「凯撒」,您会更高兴呢?”
凯撒的神色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今日那位内务臣回去了。从此以后臣下们之间的那个传言就流传得更盛。
——陛下一定是被什么所蛊惑了。
起初他们认为那是君主对王后的控制欲。王后所在的每个地方都有君主的眼线,在臣下们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她无时无刻不在受着君主的监视。
可现在看来,真正被绑定在另一方身边而无法挣脱的,似乎并非是王后维尔利汀。
如果王后不在陛下身边,陛下会来亲自带她走。
如果王后不走,他会执意留在王后的身边。在私下的时间里他的视线无一刻脱离她,这似乎已成为君主的本能。
有些事情,时间越久,旁观者越能看清其本质。
臣下们终于明白了。
不是王后必须被绑在他身边,是他必须被绑在王后身边。
不是王后被锁住了。
是王后给君主下了蛊。
于是,朝堂之中开始流有一种传言——
——王后殿下是“妖后”。
出现在君主身边,就是为了祸乱君主的心。那个十年前的预言似乎要成真,“女巫”真的会毁了整个帝国。
左首相提醒他道:
“您要注意那个传言在王廷中的影响。”
这是变相地提醒他要远离维尔利汀。
高傲的君主对此毫不在意。
“可笑。他们若真是觉得单是我的王后就能毁灭整个庞加顿,那只能说明他们能力不足目光短浅。”
正如那位久居圣堂的教皇所说的一样。也许“女巫”会毁灭整个帝国,但帝国若是真到了那天,“女巫”绝对不是维尔利汀。
他对维尔利汀的掌控欲没有因旁人的言论产生一丝转变。
而到了维尔利汀在他身边的时间里,他对维尔利汀的掌控欲就更甚。
他不允许维尔利汀有任何一点精力去讨论别的事情。他必须把维尔利汀的精力消磨个干净,让她的眼里除了他再没有任何东西。
而等她筋疲力尽之后,他伏在她的身上,一遍遍地听她白天讲给他的那些话。
凯撒喜欢听她讲那些话,这样总能营造维尔利汀把心放在他身上的错觉。
“我的心里只有陛下。”
“我不会离开陛下。”
“现在我只是为了应付朝中的臣下罢了,等臣下离开,我就马上跟陛下走。”
“陛下在我的心里是最重要的。”
她必须一遍遍地讲这些话,直到他困倦为止。如果她中途停下来了,凯撒会略施惩戒地咬上她的唇。
维尔利汀在他覆盖之下的汗热中常觉疲倦。
而凯撒又一刻不肯离开她。像是附在了她身上,不许她走。
夜里他是真的把她关了起来。除了寝殿她哪也不许去。她必须被他困在那室内,一遍遍地被他讨好,她不想时凯撒只会依偎在她身边,可是她想时凯撒一定会好好地折磨她。两人之间的体力差在此刻显露无疑。
就这样,维尔利汀被他彻底锁住了。
——不。事实又并非如此。
毒蛇睁开了眼睛。
又或许是她锁住了凯撒。
时间转眼而过,马上她连凯撒的政务也能处理得游刃有余。她原本就有处理领地事务的底子,这次只是花了些时间去熟悉另一些没接触过
的政务。
而凯撒放在她身上的时间也更多了些。
这能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变好吗?
不,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恶化。
越是了解她这个人,凯撒越是能清楚她的爱和不爱。
维尔利汀的爱和不爱是很明显的。她爱着一个具体的存在时,吃东西都会忍不住亲自喂它,看它吃饭时会忍不住亲自抚上它的毛。前几天关于威尔凡登那三只猫的消息被传过来了,她立马高高兴兴地写了回信。
那样的神情是凯撒见不到的。
对他,维尔利汀只有冷冰冰的“陛下”。
哪怕她说了再多遍的爱他,眼里的神光也是一样。
他跟她的关系彻底恶化是在一次争吵之后。
“我认为这条河流的开发应避开约克士郡。”维尔利汀指向另一条通路。
“不,它显然是穿过该郡较好。”凯撒冷声道。他抱臂站在一旁,少见地褪掉君主制服穿了衬衫。
“阿斯特利亚河的开发会给它带来更好的灌溉,约克士郡的农田会生长得更好。就这样吧,我不准备改变它的方向。”
维尔利汀跟他争辩,“凯撒!你不能这样。你知道这条河的靠中开发会毁掉多少人的房屋和原先仅有的田地吗,他们以后的生活保障该怎么办?”
“还有那些不得不被摧毁的墓园。民意调查已经显示了大多数人不想它靠中开发了,你为什么不听听他们的想法?”
凯撒放下手臂,维尔利汀的话语让他不悦,那对碧色瞳中的目光略沉下来。
“给他们后续的补偿不就好了?维尔利汀,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么?”
“我怎么敢质疑你呢。我是在质疑你那些地区领主的能力罢了。”
维尔利汀走到桌另一边,喝了口水。
“那些人会吞掉多少对普通公民的补偿?他们克扣之后剩下来的赔偿金够让那些农民重新建一座能住的屋子么?”
“我说让他们得到赔偿,就一定会让他们得到。”凯撒眯了眯眼睛,“我亲自监督这件事。维尔利汀,是你不信任我。”
维尔利汀道:“那那些民意怎么办?”
“你都说了领主常控制那些呈上来的民意。那些民意能有几分是真的?”
凯撒张手,傲慢非常。
“作废掉吧。”
“等这条河被挖掘出来后他们都会感激我。那些不悦在经过农田受益之后也很快就会忘掉了。”
维尔利汀放下水杯,怒:“那些民意是我亲自看着不准作假的。凯撒,那条河要穿过的约克士中间本就没什么农田,你为什么非要执意于让它处在那里?”
“公民的想法对你来说就一点也不重要吗?”
凯撒也将双手摁上了桌子,他撑在桌面上,愤而望向维尔利汀:
“我的想法对你来说也一点不重要吗!维尔利汀,你到底我没有考虑过我想的是什么?”
“那是两码事。”王后向一旁摆了摆手,认真盯向凯撒。“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这条河的走向,不要把私事放到公务上来。”
“我现在跟你讨论的正是公务!”
凯撒的内心有一角在崩塌。他有些不甘心,疲惫地把撑在桌上的双手收了回来。
“这么久了你还是不在意我在什么场合说的会是什么样的话。维尔利汀,我的决断从来没有出错过,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我也很想相信你,但你没有出错的成本。”维尔利汀冷静道。
处在那个位置上,每一个决断都影响着臣民的死活。她不能允许一部分公民以后的人生都受到重创,像艾丝薇那样的可怜人,还有许多。
“我完全可以给他们更好的保障。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任我?”
凯撒靠近她,步步逼近。
“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还是不相信我这个人?”
维尔利汀没有答话。
她就是不信任名为“凯撒”的任何人。说着要给一群人安宁的生活,却戕害着另一群人。这样的人,能有几分是能完全信赖的?
凯撒被她眼中的神色刺痛了。
“好,你绝对不肯信赖我是吗?”
他退后几步。
“好!那你也不要依赖我好了,你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你——”
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是啊,维尔利汀能到哪里去呢?她原来的黑发女性的族群都被名为“凯撒”的人给毁了。
凯撒那对绿眸中的神色变了一变。
他立刻想跟维尔利汀道歉,但维尔利汀不听。她起身向外走去。
凯撒立刻跟了上去,即使他知道跟上去也无法挽回。有些话一旦出口,维尔利汀不会再停下等他。
最后,君主一个人被留在了长廊内。
第60章 拉德拉娜政务会晤
那对帝后开始冷战。
凯撒皇帝终于不再把心思放到王后身上了。他不再派人留意王后的一举一动,也不再随时随地跟在王后身边。王后从此变成了形单影只,皇帝从此不再过问她的一切。
看起来,维尔利汀是失去君主的宠爱了。
臣下很乐意看到这样。
一个有能力的王后足以分掉他们的权。这样下去,王廷被她把控是迟早的事情。甚至延及到子代、子代的子代,王廷中都会留存她的影响。
对于真正的专制君主来说,一个有能力的王后甚至会降低他的影响力。
那么现在,他们的君主是否意识到这点,而理智地放弃了对维尔利汀的宠爱呢?
起码在每日的日常表现上,看起来是的。
他们终日再没有了一句话,彼此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维尔利汀偶然碰见他时,他也只不过投来淡漠一瞥。
这刚好如了她的愿。她现在一天大多数时间看不见凯撒,这样才能去忙自己的事情。凯撒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中,不再缠着她,也不再向她索取爱意,这样,她才有时间好好复盘今日晨间议会商定了哪些事情,才有时间思考身为君主该如何对这些事做出回应。
她甚至有时间把威尔凡登送来的文件全处理一遍。
最近威尔凡登送来的文件中,暗处里多了一些她再熟悉不过的痕迹。
维尔利汀笑了笑。
这个笑容被远处一个使女默默记在眼里。
十点钟已到。就在她静悄悄转身出殿时,维尔利汀叫住了她。
“慢着。”
使女倾时在心内打了个哆嗦。常年的有素训练让她在面对任何人时都能镇定自若,可不知为何,在面对这位过去成谜的王后时,她却总是能轻易失了分寸。
就像被一条毒蛇盯上,蔓上她全身的是毒蛇阴冷的目光。没有哪种生物在被天敌盯上时还能保持绝对镇定的,那种本能恐惧掩盖不住。
但维尔利汀并不阴冷。
她只是静静走到了使女身边。
“你是谁派来的?我注意到你很久了,每次到使女轮换的时候,都是你候在这里。”
使女心中“咯噔”了一下。她原以为这位王后不会留意到她。每天在王后宫里轮换的使女那么多,每一批次的时间地点都不一样,没有人能记忆超群到记住所有使女。
但她面前这位王后就是做到了。她记忆力超群。
“回王后殿下,我是陛下先前派来这里的。只是陛下取消其他人对您的跟随后,似乎忘了对我的派任,所以我就、就……”
“所以你就留在这里了?”维尔利汀平静地望着她。
“……如果对我说出实情,我可以只是将你分配到其他地方。但若是你撒了谎,我可以现在就带你去凯撒那里对峙。”
这个人骗不过她。她的确是凯撒一开始从他的王殿里调度来的,但一开始她的行为并不反常,最近却反常了些。即使在入殿口的阴影处将自己隐藏得再好,也遮盖不了那时常观察向维尔利汀的视线。
而她也绝对不是凯撒派来的。凯撒派来的,跟她不属于同一批
人。
而这别人派来的“观察者”,明显是没想到她能留意到两批人的细微差别,才一时轻敌大意了些。
“……”
“使女”的视线轻微偏移了些。这是将要说谎的表现。
能训练她并派她来这里的人也绝对做好了让她赴死的准备。看样子,她是绝对不会说出真话了。
她也不会向她说出是谁派她到了这里来。她是从凯撒的王殿里调度到这里来的,有些事,维尔利汀得向另一人求证。
维尔利汀拍上了她的肩膀,“好了,不要再想着向我说出其他话了。你得到后殿被关押一会儿,在这期间,其他人会看着你的。”
其他人把这名眼线押了下去。她没有带任何的随身使女,独自一人去了凯撒的政事宫里。
今天埃德温领汇报上来的问题非常之多,不光是从城镇到中心区全部要整改一遍,凯撒甚至要考虑在给埃德温领换一个领主之后、下一个领主的人选是谁。这个时间点,凯撒绝对还在这里工作。
维尔利汀来到他的政事厅前。两边王廷守卫拦下了她。
任何人来这里觐见他都要经过汇报的。这个国家的王后也不例外。
侍从向他汇报了维尔利汀的到来。而他执笔在文件旁,思虑着,眼眸都没有抬一下:
“不见。”
凯撒不见她。
维尔利汀直接破门进来。
她走到办公桌旁,就着明亮的台灯灯光看了眼那份文件,没有直说自己的来意,而是说了句:
“你派出的眼线还在观察我?”
“我怎么可能还派人监视你。”
看着文件的凯撒终于抬了头,眉眼间皆是不耐。
他回想了下,终于分出了些心思。“你那里的人都是从我这里调过去的,只要有问题,说明原先就有人派了眼线在监视我。满王廷里会这么做的只有两个。”
而那又不是旧王派来监视她的人。旧王派来监视她的是另一批。
维尔利汀点了点头,立刻想到了背后之人会是谁。其实她早有猜测。
凯撒撕了张王令印纸给她。
“处死她吧。从我那里调过去,说明原先就是想监视我的人。这种人的下场只有一个。”
语速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维尔利汀看了看那张印着金印带着金色边缘的纸。在王廷除政务殿的内宫里,任何人处死任何一个宫人都需要得到他的同意,而他给出同意的证明,就是这封王令印纸。
他的意思很明确。维尔利汀书写内容,他在上面盖上王印。
维尔利汀顺便说道:
“让左首相休息两天吧。他晨间议会上的事务由我来接洽。”
“随你。”
凯撒头也不抬。
左首相是该为派人来监视他得些处罚了。如果不是维尔利汀的观察力惊人,他可能现在都察觉不到这个人想监视他。不管是左首相还没给她下监视她的命令、还是他的王殿守卫森严她没找到监视他的机会也好,派了就是派了,左首相应为此得到惩戒。
只是他在王廷中的权柄太高,即使犯了此等错处,所得的也不过只是回家休养的惩罚。
维尔利汀又看了看那封可以赋予她掌握别人生杀权的王令印纸。
“何必杀死她呢?正好我缺几个盯着他人的眼线。让她为我所用吧。”
凯撒终于抬起头来,那双碧绿的眼睛狭了狭。
“你也太天真了些。这种东西养不熟的,你就不怕她反噬你?”
“这些人怎么可能反噬我。”她走到办公桌另一边,轻轻靠上。
“当这些人唯一的退路都被堵死的时候,我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退路了。”
“你想要盯着其他人的眼线,我完全可以分出一批给你,何必去用一个不确定风险的使女?”
“那不一样,”
维尔利汀轻微抬头看向金框的窗柩上方,狭了狭眼睛,想起了那个最令她厌狠的人。
“用这种原本就在我宫内的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才最安全。”
第二天左首相便缺席了晨议。
今天的晨议改为在议事厅进行,所有参议的臣下都坐在同一张加长的议会桌上。议会桌最左边、离凯撒皇帝最近的首相不在。他在自己府内也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务,而那些不得不只能在晨议上进行的,则由维尔利汀替代他进行。
所有臣下望向她的眼神里都夹杂了猜忌。而在这些人之中,总有一些会对她采取行动。
拉德拉娜找上了她。
这个左首相身后的政务官,同时也是左首相亲手相授的人,她会找上维尔利汀,维尔利汀对此并不意外。
她是在侧殿被拉德拉娜拦下的。
“请缓步,王后殿下。”
维尔利汀停顿在侧殿一处柱梁之下,立在那赭红地毯上的阴影之中。随后转过身来,望向政务次官那符合臣下规范的、却难免带了些质疑的眼神。
他们史上最年轻的女性臣子,整个朝堂上唯一的女臣。在如此轻的年龄就走上如此重要的位置,能力才华都必定远超于常人。如果她不找上维尔利汀,才是维尔利汀的意料之外。
穿政务次官官服的拉德拉娜向她走来,维尔利汀向她颔首致意。而对方直截了当:
“王后殿下,我并不明白您现在在做些什么。”
在她眼中维尔利汀是庞加顿的风险,而她不会向这位危险人物避免谈及这件事。
王后维持着典仪,“很简单。我只是想让整个王廷变得更好罢了。”
维尔利汀抬眸,眼中夹带些笑意:
“君主已经如所有臣子所愿放弃了对我的偏爱。我只有依靠辅助处理些事务才能在王廷中自立。知道这些后,你难道还不能放下心来吗?”
“不,我并不觉得现在的局面已经失去你的控制了。”
拉德拉娜直接回答她。她直面维尔利汀:
“从你进入王廷以来,我就觉得所有事务一直处于你的掌控之中,包括陛下现在的冷落也是如此。”
“所以现在的局面,也必定在您的规划之中吧。”
拉德拉娜比维尔利汀要矮上一些。但在现在的场合下,她政务官的气势并不在王后之下。那是属于臣子的独特气场,坚锐忠实,如同冷淬过后的磐石。
她向王后拱了拱手,做出了和她先导一样的动作。表示接下来多有失礼。
“您知道吗,这个国家百分之七十靠「凯撒」一个人的决断运作。所以他才会把臣下看得那么轻,随意掌握那些佞臣的生杀。”
“可即便如此。即便在知道我的老师效忠于旧王的情况下,陛下也从没有下令过要处死他。”
拉德拉娜眼神不动,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我的老师是真正为了庞加顿的人。为了整个国家,他连旧主都可以背叛。”
这已经超脱臣下可以讨论的范畴了。维尔利汀不动声色向两周观察了观察,确定周围没有旧王的眼线。
过后她收回视线,拉德拉娜直面上她的眼神,“与那位首相相比,我在心里判定您才是整个王廷的危险因素。您今天因为夺权而没收了左首相的权力,我很难相信您不会因为权力做出其他事。”
她提出了警告:
“我警告你,不要做对庞加顿不利的事。”
这是拉德拉娜基于全局对她的告示,并不是这位政务官的私心。她会这么说,也在维尔利汀的意料之中。
维尔利汀向她微笑颔首示意。
拉德拉娜转身,又听身后王后的声音传来:
“我怎么会做对庞加顿不利的事呢。我只是想让这个国家有更好的改变罢了。”
年轻的政臣停顿了一下,随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又听身后的维尔利汀道:
“明天下午四点,我约您在我的私殿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