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月光下的拥抱王储的靠近
泡好的红茶在花边杯垫上摆好。色泽透亮,茶香浓郁,一闻便知是上等的好茶。
维尔利汀的私人招待室里阳光充足,正对着门的墙壁上开了一长扇明窗。明窗的边框是金色的,下午的阳光从那里洒下,整
间室内明亮而又整洁。
拉德拉娜身穿臣服等在桌旁,恰逢维尔利汀打开门,走了进来。
维尔利汀笑容明媚:“坐吧。”
她双手执着一把镶金丝珐琅质的长柄尖嘴壶。桌上还摆着装有方糖的盒子。
“你想要加糖,还是加奶?”
政务次官的两道秀眉微微垂了下来:
“王后殿下,我以为您找我是要来商量正事。”
“我的确是来找你商量正事的。”维尔利汀微微俯了俯身,将那把尖嘴壶放在桌垫上。
她仍面带笑容:
“不过,在正事之前,一起坐下喝杯茶也不是不能?”
她在铺着花边桌垫的圆桌另一侧坐下。拉德拉娜拿起茶杯,轻轻喝了口。眼睛微微亮了一亮。
“嗯,难得的好茶。入口甘醇,香气十足,我从未在王廷品鉴过这种茶叶。”
“塞德罗斯郡产的红茶。其品质确实值得拉德拉娜大人一试。”维尔利汀笑着说。
对面的政务次官放下茶杯,“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产地的茶叶?”
“您当然没有听说过。塞德罗斯的茶农生产的农作物不被他们当地的领主允许向外流售,那里的茶农只能自产自销。”
维尔利汀放下了一点笑容。
政务次官的眼睛一抬,其中亮出犀利的光。
“哦?”
她紧接着道:“领主阻断自己领地里农民的作物贩卖即相当于截断他们的谋生路,这是大罪,为何没有去整治那名领主?”
她在为臣之路学习这么多年,当然知晓那名领主为何想不开、非要阻断自己领地内茶叶贩售出去——他肯定是跟另一地的茶商商量好了,只允许推出塞德罗斯之外的某一特定地区的茶叶,而作为竞品的塞德罗斯茶叶,可能因为品质更好、会阻断另一茶叶的贩卖,而不被允许推出。
原理她都明白。她只是想不明白,陛下为何还没有整治那名为了私利而阻断自己领地内领民利益的领主。
维尔利汀给出答案:
“拉德拉娜阁下。那名领主跟本朝的采买大臣有着匪浅的关系。而采买大臣,又跟您的老师关系相近。”
拉德拉娜手中的茶杯一颤,差点被打翻。
她不怀疑维尔利汀所说事情的真实性。她没必要说谎,这种事情随便一查就能被查到了。
她只是震惊于自己的老师竟然也会包庇。这种事情传上来,如果不经过老师之口,是无法传到凯撒那里的。
拉德拉娜略微偏了偏神。维尔利汀望向她:
“次官阁下,您大可不必怀疑您的老师作为臣子的品性。别说这件事对于居于王廷权力中心的大臣们来说微不足道,就是报出来,也只会使左臣一派和右臣一派均蒙受损失。”
以左首相为首的左臣一派,和以原先右首相为首的右臣一派,虽然政见上偶时略有不同,但本质上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旧王亲手打造这支体系,为的就是这支体系平衡运作,维持整个王廷乃至整个帝国的稳定。
如果维尔利汀所说的事情被捅出来,尽管对于运作权力的朝臣们来说那件事的影响不会大,依凯撒的秉性,也必定会对相关臣子予以惩罚。这样左右两派好不容易维持的稳定就又会遭到破坏了,接下来引发的连锁反应,甚至可能造成比某地茶农受损更严重的损失。
左首相是权力体系的重要运行者之一,他默认此事没有发生、不将其禀告给君主,才是正常反应。
牺牲一点某地领民的小利换来整个大局的稳定,才是他这种老派朝臣的标准做法。
说到底,左首相还是旧王体系所培养出来的人。
但拉德拉娜接受不了。
她圆目怒睁:
“所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那些无辜的茶民就活该受到损失吗?”
就为了维持朝臣体系的稳定、就为了某些人的利欲熏心?
维尔利汀冷静道:
“拉德拉娜阁下。您知道,在目前这种体系下,我们是做不了什么的。”
拉德拉娜还是年轻的臣子。她说:“难道陛下就不会逐渐改变这种体系么?”
维尔利汀轻笑,“只要陛下还是庞加顿王室的一员,只要他还名为凯撒,在下一代、下下代,所有经他改变的体系,最终都会恢复原状。”
现在的一切,是庞加顿运作了几千年下来形成的最稳定的结果。包括王室的运作也是一样。引入一个小小的变量,变量最后会被寻求稳定的人所消除。
所以,唯有彻底改变这一切——
拉德拉娜直视她,“你想让我帮你改变现在的局面?可是凭什么?你用什么来证明,你带来的改变能比庞加顿原先的稳定运作得更好?”
“您只要坐观目前的局面就行了。”维尔利汀站在国家主人的视角上予以回答。
她步步紧逼,“您只要看看,现在的局面对于最下层的人民来说是多么的惨无人道。没有身份傍依的黑发女性被为了捏造理由巩固统治而随意屠杀、无固定资产的农民被随意侵占土地、被随意伤害。您今天知道了被截断谋生路的茶农,在您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多少凭借着少量土地谋生的人遭到了伤害,那些事实却被为了所谓的稳定而被遮掩、被掩埋?他们信仰的神明甚至听不到他们的叫喊。”
“还有圣堂。最近一年圣堂呈上来的犯罪率相当之低。但那不是因为犯罪减少了,而是因为他们从不关押底层不能带来利益的犯罪者。那些蛀虫正是因为知晓此事,才越来越猖獗。这一点,只要圣堂还存在,哪怕教皇死了也不会得到改变。”
拉德拉娜无话可说。当在屋子里看见一只白蚁的时候,说明整座房屋的房梁都已遭到了白蚁群的侵蚀。
“现在的局面对于庞加顿来说真的算稳定么?当房屋底层的筑基被侵蚀殆尽的时候,它是否会走向——灭亡?”
维尔利汀如此说道。
政务次官立刻站了起来。她面上不再有先前的警惕和质疑,而是阴阴地盯着维尔利汀。
“……我的老师果然说得没错。你果然拥有魅惑人心的魔力。”
“次官阁下,世上从来没有什么魔力。只是我总能击中人心里最深层的欲望罢了。”
她站起来,轻轻走到政务次官身边。
“帮助我。起码我可以让这片广阔的土地变得更好,而不是让它变得越来越惨无人道。”
黑发的女人向她提出邀约:
“拉德拉娜大人,您是否也如您的老师一样,为了整个庞加顿的未来,会不惜背叛身后的一切呢?”
拉德拉娜思忖片刻。
“……你为什么要找上我?”
维尔利汀在圆桌旁缓缓踱了几步。“因为我知道能走到这个位置上,您一定不甘心。也一定对这个国家抱着深厚的感情。”
这点不需要调查她的家世,从看到她的第一眼维尔利汀就清楚了。
拉德拉娜略低了低头,“……你说的事风险太大,等我考虑清楚了再来给你答复。”
她离开了。
维尔利汀站在原地没有走。
不消半刻,那名年轻的政务次官又折返回来: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今日的晨间议会上很是安静。
还是熟悉的王殿。两列朝臣站在两侧,汇报完应汇事项后不再言语。殿上安静得出奇,低气压到了极致。
王储殿下回来了。
先前他只在王后
典礼时回来过一次,之后又赴往边陲某地处理派任事务。没想到这次回来,整个王廷竟变了天。
那个叫维尔利汀的女人,他原先就知道她不简单,没想到在他这短短消失的一个月里,她竟然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浪。
整个王廷的权力结构都因她而大变。左首相更是直接出席不了晨议。
而凯撒竟然丝毫不阻止她。是以王储殿下面色冰沉,对任何对她不加以制止的人都绝对没有好脸色。
这种冰冷扩散到了整座王殿里。没有臣下敢在白发王储心情不佳时多说什么。
他们等着看那位王储针对王后殿下的好戏。
而维尔利汀今日议会上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让任何人都挑不出她的刺来。仿佛回到了之前伫立在王殿暗处聆听晨议内容时一样。
她的无言似乎彰示了她政治才能的欠缺。虽然事实并非如此。她在只旁听了十天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王殿的节奏,这点连凯撒都必须为她震惊。
而在接下来,她的才能在明面的展示上必须要收敛。
她已经引起了旧王的敌意,奥斯托塔也已经回来。在这两个人的夹击之下,目前的她还没有胜算。
“站住。”
在议会结束后,白发王储叫住了她。
维尔利汀看看另一方向。远处的凯撒淡淡看了看这边,没有要为她解围的意思。
这正好如了维尔利汀的愿。
她转过身来,对上王储那一月未曾见过的面容。
王储轻蹙眉尖,整个人的气场都渗着冰冷,在大殿的右侧向她靠近过来:
“我记得先前你还不是王后的时候,似乎还远不懂得为自己争取权力。”
维尔利汀向他略微俯身致意,而后抬头,轻轻对上他的眼睛:
“您现在也说了,是我之前不懂得为自己争取权力。而现在,我必须让我自己在这王廷中能够立足。”
她不是没听懂王储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故意曲解,使之蒙上了另一层意思。
奥斯托塔的眸光动了动。
“你为自己争取的权力过大了些。再不收敛,这样的权力只会害了你。”
言尽于此。如果维尔利汀一直按她现在走的这条路走下去,他们会是注定好的敌人。
王储转身便走。身后的维尔利汀行王廷礼对他说:
“谢王储殿下提醒。”
那人并未停留。
她直起身来,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如初见时般垂在肩后的白色单肩披风,眼波蒙上一层平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的一天之中,常走的路只有那么几条。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不会更改自己常走的道路。王廷中的人更是如此。
按部就班、一切严格遵循王廷的规则。多走一条路都是出错。
但那位白发异瞳的王储殿下,偶尔也会远离自己常走的路线,到整座王宫的不定地点散散心。
王宫另一侧的藤萝长廊前几年才建起。那时似乎是为了他的生贺。
王储不疾不徐走到长廊下,伸手接住某一花株低落下来的秋露。满廊的藤萝散发出清幽芳香。紫花盛开在各处,是整个庞加顿唯一藤萝遍漫,却只伴随着风声、并不伴随着虫鸣的地方。
而今天,这条鲜为人知的藤萝长廊上,除了他之外,似乎迎来了另一位客人。
那位黑裙客人安静站在长廊一侧,身向外面,看着不远处那映着月亮明辉的池塘。
奥斯托塔平静看了看她,抬步向她走去。
他想起来了,自己与她的见面,似乎大部分都发生在这种有月光的地方。
只是越靠近,王储便越能看见她面上的泪珠。
晶莹的,透明的,在月光下更是熠着月亮的光彩。
连王储殿下都忍不住为她驻足了。他停在离她不远处,
“维尔利汀殿下。”
他丝毫不怀疑维尔利汀是故意来到这里。因为他今日来到此处也是偶然。如果他不偶然漫步到这里,绝计看不见维尔利汀落下的泪珠。
那位王后转身,没有因猝不及防被人看见失态而擦掉面上的泪。只是静静地不出声,就那样站在那里。
这让奥斯托塔想起前几日白天在王殿走廊中时也看见过她窗前落泪。只是那时不方便也没心情询问她为什么,明窗透进来的阳光照在她身前,将她衬得像画像中的神明,亦或是清晨朦胧光下的玫瑰。而他也只来得及在那里停留两瞬。
而现在又是月亮下的时刻了。
王储为她驻留在这里,没有任何理由地向她靠近。在轻轻拂过的若有若无夜风里,在长廊侧面的月光下,两人轻轻走近,等距离近得超乎止礼,任由彼此轻拥了上来。
白发王储的手抚上她的肩膀。
现在她不是他的政敌,只是一个伤心人。
他抱住了这个国家的王后。
而在不被察觉的地方,这个国家的君主在他身后看着他们。
凯撒神情不悦,透过奥斯托塔,看向了他怀中的女人。
第62章 对峙清算
维尔利汀伏在王储的肩上,忽然听他说道:
“交给我就好。”
王储放开她的肩膀,转过身去。透过他转身后的背影,维尔利汀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金发皇帝。
凯撒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月光的银辉也照在他身上,不用说话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压迫力。
他表情平静着,向她伸出了手:
“过来。”
简简单单两个字,没有任何语调。既像是在宣示维尔利汀身边他的唯一权,又像在轻抚他的爱人。
“到了你该休息的时间了。到我这里,我们一起回殿休息。”
君主的傲慢中染上几分柔和。他只是在跟他的妻子、这个国家的女主人说话,并未把他面前的第三人放在眼里。
这是属于凯撒的从容。凯撒怎么会担心面前的另一人能从他身边抢走她呢?
只是,对于熟悉他的维尔利汀来说,却看出了他的另一重心思。
她微笑道:
“好啊。”
随后轻步走到他身边。黑裙在她身后拖尾,随步履摇曳。
当着君主的面勾引王储,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死罪。只是她对此毫不在意。凯撒不会想杀了她,从她嘴里听到“那你杀掉我不就好了”,对于这头属于维尔利汀的狮子来说,比他死了还要难受千倍万倍。
黑裙的美丽王后在月光下来到君主身边。
凯撒珍重地握住她的手,维尔利汀酿跄一下,在还没准备的时候被他一把拥入怀中。贴上他紧实的胸膛。
温热的。隔着制服衣料、胸膛前的金色细链,仍能感受到他的热量。
君主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的王后。
他碧绿色的眼眸稍后转向另一人:
“奥斯托塔,你还不够格。”
白发王储有条不紊接下他的话:
“如果说是不够格待在她身边的话,拥有「凯撒」之名的陛下,岂不是更符合这个描述?”
他知道凯撒的痛处。他就是要着重强调这痛处。
也许白天他还能和凯撒保持着君臣之礼,但现在他只对那个女人、庞加顿的王后感到疼惜。
是啊,如果暴君不以崇高的身份威胁她,谁会愿意待在一个随时能掌握自己族群生杀大权的人身边?尽管和现在的维尔利汀才接触不久,他就已看出维尔利汀必和那位君主做了交易。如果不把自己作为交易对象,他极难想象她该如何在这随处能吞噬她的王廷中获得生存所需。
甚至替代凯撒剥夺其他臣子的权力,也极有可能在她和凯撒的交易范围之内。
那个暴君绝不会把自己的专制权力拱手让给别人,维尔利汀是第一个,但王储不相信他是出于爱意。
凯撒是极强的专制者和独占者,而维尔利汀,已是个丧过两任丈夫的女人。
她晶亮的眼睛还在从那人怀里望过来。
对,就是如此。
如果不是想要逃离凯撒的专制,她怎会想要靠近他?不管是巧合还是故意也罢,维尔利汀对他的那个拥抱,绝对是出自本意。
银色夜莺从月光下飞过,蒙上了白发王储的眼睛。
如果他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那夜莺的翅膀其实是黑色。
夜莺翅翼上闪烁的银辉,不过是月光为她蒙上的骗局。
奥斯托塔虚握了一下手。
他的双手上还有刚刚抱过维尔利汀时她残留下的触感。这个女人的肩膀那么瘦,连同腰肢一起,在他手下都纤细不堪,隔着一层黑纱,两只手便能抚过,似乎轻易就能折断在他手中。
……她究竟吃了多少苦?
凯撒傲慢地盯着奥斯托塔。白发异瞳的王储也同样将冰冷视线回赠给他。
凯撒的眼中没有敌意,他就是要让对方明白,他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君主嘴角边勾起一抹浅微弧度,
“莫非是载录官记述错了。比起我,前几日方才威胁过她的你,岂不是更没有在她身边的身份和资格?”
他微微垂下首,轻柔问他的王后:
“他对你说过很过分的话,是不是?”
维尔利汀在他怀中乖巧点头。
奥斯托塔挑眉。
原来他一直都有把王后的一举一动放在眼里。那为何这几日还要表现得对维尔利汀如此冷淡。
他是在冷暴力维尔利汀,他想让她明白,没有他她根本无法在王廷中立足。
即使他这样做了,维尔利汀还是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他不否认他威胁过维尔利汀。
“但一直曾作为王后族群震慑的陛下呢?即使如此,也要把王后殿下困在您身边么?”
凯撒的眼睛终于泛出一点冷光。
但他轻视奥斯托塔:
“这与你无关。归根结底,这也是我和我的王后两个人之间的事。”
着重强调了“他的王后”。
凯撒牵着维尔利汀的手走去。
末了,又稍微转过身来:
“忘了提醒你,你以后也会是继承「凯撒」之名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去肖想不该想的事。”
凯撒给他属于暴君的警告。
奥斯托塔狭起眼睛,用相当的冷意去回馈他。
君主带着他的王后穿过黑石长廊、穿过雕刻肃冷的石柱,王后在前方路上留神,沉稳开口道:
“你似乎并不像对待路西汀时一样,同样地去敌视他。”
凯撒相当冷静。冷静中带着傲慢。
“权力、地位、长相,以及你想要的一切,他哪一点比得过我?他还不配做我的对手。”
整个世界上都没有比他更适配维尔利汀的人,他不相信有了他的维尔利汀,会再去看上其他人。
只有路西汀他需要忌惮。也许路西汀也有比不过他的地方,但他赢在了时间。
他和维尔利汀的回忆比自己和她的更珍贵。
想到这里,凯撒的左手不禁握紧了拳。
正在这时,维尔利汀的话中夹了玩味:
“你刚才当真不吃醋?”
“那是自然。”凯撒毫不犹豫。
维尔利汀勾起些微笑,“……那你刚刚把我的手握得这么紧干什么?”
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如此。凯撒甚至没有改变些力度。
一下被戳中的凯撒不自觉地更握紧了一下她的手,随后便想放开。
……但本能告诉他他不想放开。最终,他还是没有松手。
“所以这两天的冷漠都是假的吗?”维尔利汀也不甩开他的手。
“自然是真的。”凯撒冷声道。
“而且我还没有原谅你。你竟敢这样对我。”
“……你在撒娇你知道吗?”维尔利汀心底忽地浮现出了这个想法,并顺口说了出来。
“闭嘴。”凯撒语气不变。
“……那你放开我的手?”
凯撒又不放。
口是心非的大猫。维尔利汀想,如果她这时候放开他的手独自一人离去,也许他又该看着她的背影落泪了吧。
但她没有跟他和好的打算。
……在她的计划里,凯撒要甘愿迈上那条她为他设下的最黑暗的路,才有永久获得她原谅的可能。
维尔利汀到了寝殿便松开了他的手。
“好了,我要休息了。”
金发的君主站在她殿门口没有走。
……真是的,真的不挽留他吗?不解风情的维尔利汀,她难道看不出来他今天说的冷漠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体谅体谅他又怎么样啊!只要维尔利汀肯放软一点语气,她想要的一切他都能给她。
凯撒在她殿门口站了许久,里面的人还是没有出来的意思。
最后他终于转身一人走掉。独自面对外面那冰冷的夜风。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表面上已睡下的维尔利汀睁开了眼睛。
最近政务次官拉德拉娜阁下常拜访王后。
这一点,连她的老师都有所知晓。但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去阻碍她们。
某些层面上,他也在刻意助力维尔利汀,又怎会极力阻止自己的学生去接触她?
于是三人之间达成了奇妙的和谐。拉德拉娜以公务接触的名义去拜访王后,所讨论的具体事项却并不跟她的老师说。她跟维尔利汀所讨论的总是正经事,这点连某些有心人派奸细刻意去听都听不什么。
但这不过是王后跟政务次官的障眼法。
用最明显的去迷惑他人,而将真正的重要交谈全放在暗处。
她们正式交谈的地点在政事王殿的侧厅。在这最明显的地方,反而不会有人注意到什么。
维尔利汀等在半壁明窗之下。政务次官过来,将一个棕色的纸包交给了她。
“你让我找的东西我找到了。这东西绝对让任何人都看不出什么。不够了再找我要。”
她圆润的眼眸微垂了垂,似有多虑:“只是……”
只是,你就不怕陛下半路反噬你吗?这就是她想跟这位王后说的。
维尔利汀转而面向她,毫无动摇。
“已经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了。我不会向后退的。”
她敢将庞加顿的唯一君主算计到她的计划里,早就不怕死掉了。不如说,维尔利汀早已在心里将自己的死亡预演了多次,哪怕现在凯撒就下令处死她,她都不感到意外。
所有的“凯撒”都必须消失。他们不消失的话,这个帝国无法迎来新的时代,她也再没有了退路。
维尔利汀是野心家,野心和风险在她这里并存。
她把一切都算计到她的权力之路里,爱她的和她爱的都不例外。
维尔利汀接过纸袋,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先感受了一下里面装着什么。手感干脆,采集它的人早就为她加工好。
她抬起头,上前去,给了拉德拉娜一个拥抱。
“不出意外,没有多久整个王廷就要迎来大洗牌了。如果我死了,还有你继续走在我们的路里。”
距离彻底清算还有多久,取决于她手中那东西生效的时间。
一切的网都要开始收拢了。
第63章 凯撒利诺尔
凯撒在噩梦中惊醒。
在那至黑的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以前不受自己控制的年代。
利诺尔的父皇凯撒十七世,是个传统意义上的暴君。他没有王后,王廷中每生下一位王子,就杀死生下王子的妃子。丧母的婴孩由乳母和侍从所抚育。
凯撒王室中从未诞生过公主。每一位由乳母抚育的皇子在来到识人的年纪后,君主便不再允许他们与乳母接触。即使在乳母与他们接触的时间里,君主也不允许她们与王子进行过多接触,除去喂奶外,不允许她们向婴孩发出一言。
乳母在喂奶时需紧闭双眼,面无表情。这样由她们接触的孩子,才不会对她们产生太多的感情。
凯撒十七世有时会派人在她们身边监督,但凡她们露出一个多余的表情、或说一句多余的话,她们会立刻被斩杀。
王子到三岁后不允许与任何侍从过多接触。侍从除必要交谈和讲述今日日程外,不许和他们过多言语。照顾者们在王子殿下身边,就如同在君主面前的臣下。
由这样模式下培养出的皇子们,每一个都是绝佳的冷漠者。
不关心任何人、终日以竞争过他人为目的,一切只为在最后存活下来登上王座。
但到了培养十七世的下一任继任者的时候,出了一个例外。
下一个君主在登上王座前必须将所有手足斩除,但十七世在挑选继任者时就选中了两个目标。极具天赋和经验的瑟泽,以及天生就该登上王座的利诺尔。
四岁的利诺尔在登殿十天后便能顺着朝臣的思路条理清晰讲述出他们的问题。连十七世都亲自在大殿上为他鼓过掌。其天赋让十七世破例选出了两个继承人,而对在瑟泽下
一任继任的利诺尔,则更为“偏爱”,更为着重培养。
比如,他曾对利诺尔许诺过,在七岁完成他一系列考验后,就可以言出必行答应他一件事。
这个孩子生来就喜欢自己的母亲,即使没和那位生下他的母亲见过面,也和她感情深厚。
所以他提出的,便是“见见自己的母亲”。利诺尔在幼时就迫不及待想要见见自己的妈妈,为了这次见面的机会他努力了许久,终于在十七世设下的时间截止前完成了所有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要求。
见到优秀成果的十七世拍手称赞,允许他进自己的收藏室见见他的那位生母。但利诺尔必须由教习臣子带着进入收藏室,而且不能在里面久待。
这是旧凯撒王对优秀王储的嘉奖。他亲自令人领年幼的王子来到他那间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偌大收藏室前,在里面准备了将所有宝石映得最为璀璨华丽的灯光。
而利诺尔眼睛发亮,在收藏室的门打开之前仍雀跃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收藏室里见自己的母亲,但能见到她就已满足了他的心愿。
只是教习大臣的脸色十分不好,牵着他袖子的手也在竭力攥着,不让自己发抖。
利诺尔看了看她,又将视线转回了收藏室的大门。
大门洞开,无数华光倾泻而下,如同在至黑之中倒挂的金银花盏,照亮了中间摆在红布上的、旧凯撒王最珍贵的藏品之一。
利诺尔揉了揉眼睛。
他满怀期待见到自己的母亲。
可他见到的,是一颗……
头骨。
旧凯撒王珍藏了他所有妃子的头颅,所有妃子被斩首后都由匠人制作成最珍贵的饰品放到他收藏室的玻璃展柜内。
利诺尔看着中间那颗属于他的头骨,没有出声。或许已是不能出声。旁边的教习臣子一把将他拉到身后,遮住了他的眼睛。
“陛下,您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会摧毁王储殿下的所有品性!”
而年幼孩子只是呆呆地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保持着睁大的圆眼睛。
他听见自己的父王低低地笑:
“切德利娜,你倒是对我的王储很关心。”
他转过身,摆了摆手:
“那以后就由你做他的教习养母吧。”
威尔凡登家的三女儿,切德利娜,虽然知道他残暴,但万万想不到他残暴如此,竟然把孩子生母的头骨像展示品一样展示给孩子看。她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带着八王子殿下离开了此处。
利诺尔殿下是在跟她离开那座王殿以后才开始哭闹的。如果他在十七世面前哭泣,那么十七世会认为他是不够合格的继承人。只有切德利娜允许让他哭泣,她允许他为自己的母亲流下眼泪。
“为母亲而哭泣,应是所有人作为人类的本能。”
这位年轻的政务臣子从此开始教习他,虽然在旧凯撒王的命令下不许与他过多接触,但她可以通过教授传达给他仁政者应知道的一切。
切德利娜偶时会跟他讲起自己那位在威尔凡登的侄儿。她大姐姐的孩子,虽然她每次都没有接触过多长时间,但他的品性已经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相较于凯撒,路西汀拥有更健全的人格和更幸福的人生。他时常能共情土地里劳作者的一切,即使拥有严重的洁癖,在春收时也会跟着自己的母亲一起,与他们共同进行劳作。
对,这样健全的性格才会吸引到维尔利汀那样过往凄惨的人。后来的凯撒如此嫉妒地想。
路西汀比他拥有得太多了,连维尔利汀都要从他身边抢走吗?
他至爱的妻子。只有这点他不可忍耐。
但他对维尔利汀的爱意远超过占有欲。只要她想,他甚至允许维尔利汀去到路西汀身边。
他只是无法忍受维尔利汀如此公开地偏爱路西汀。
他想要的爱意那个人轻轻松松就能得到,那他在维尔利汀心里算什么?
凯撒痛苦无比。
养母切德利娜在教习他两年后便因病去世了,在她临终之际,他来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叫出了唯一一声公开的“母亲”。
这样的称呼他在私下里小小声地叫了她无数次了,切德利娜每次都微笑着抚了抚他的头。这是她唯一能对他做的,再多做一点,都会被旁边的侍从汇报给十七世。
凯撒握着她的手看她永远地闭上眼睛、最后沉眠于威尔凡登。她的墓落在这座公爵领,这个她从小成长的、最深爱的地方,后来的凯撒时常探望这里,只是每次来都会引起当地人的警惕。
相较于过去的年幼皇子身份,亲王利诺尔已经足够对所有人引起震慑了。年轻的亲王或许被埋没在十八世那个「凯撒」的威名下,但他的才能和将来的继任权都不可让人忽视。
所有人都对未来作出了一个精准的预测——如果亲王利诺尔继位,他一定是比瑟泽更加暴虐的皇帝。利诺尔在他的父皇旧凯撒王死去不超四年,就亲手诛杀了他的一众旧臣。血染王殿当场,这即是后来所有臣下和领主都忌惮他的原因。
自己在王殿上诛杀旧臣的时候,维尔利汀在街边做卖药的售货女郎。后来的凯撒无聊时在窗边支着脸颊,如此想过。
也许她偶尔也做医师。
成为亲王和皇帝时的凯撒都唯独没有对自己的兄长动手。也许他珍爱自己这唯一的兄长,也许他感激自己的兄长。
旧凯撒王在意识到他们已经能威胁自己的统治时几乎入了魔。最后还是瑟泽亲手杀了父王,结束了过往的一切。但利诺尔看着瑟泽,看着他出父王寝殿时双手染血、几乎快要发狂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一切,悲哀地心想凯撒的诅咒或许已经延续到他身上。
只要「凯撒」这个名字还存在于世上,不管是他还是瑟泽,亦或是在未来会成为凯撒的奥斯托塔,最终都会继承残暴的衣钵,之后彻底滑向深渊。
成为君主后的瑟泽自动拥有了那暴虐的品性,甚至下令诛杀帝国上的所有黑发女人。十二岁的利诺尔阻止他也没用,他对利诺尔说等你成为我后你就会理解我,为了帝国统治的存续,这是必要的。
他不需要她们真正犯了罪,他只需要一个能威慑他人的由头。
所以瑟泽遭了报应。利诺尔没有一秒钟觉得他可惜。他活该的,谋害她人者,活该被她人所谋害。
他从此以后开始为瑟泽分担事务,分担得越多,心内的世界就崩坏得越严重。他看见了凯撒害过的太多人,那些人也许不是「凯撒」亲手所害,但他们毙命于凯撒的体系下,即使作为耗材被投入帝国的车轮中也无人为他们可怜。
因建圣堂抚养院而被没收土地的妇女和儿童最后冻毙于风雪、不属于圣堂体系的医师最后因不在编而无人敢为她医治、黑发女性的儿女最后也因母亲的身份而讨不到饭吃,最后饿死于残垣断壁内。
这样的事情利诺尔知道得越多,他的自伤倾向就越严重。总有一天他要尝过那些人尝过的
所有痛,最后才能被宽恕于不存在的神明身前。
而瑟泽对那些无动于衷。他或许已经麻木了。利诺尔还挣扎于此。
所以利诺尔疯了。
转变成凯撒的过程让他痛苦无比。他时常以弄伤自己为乐,却始终无法从中彻底获得解脱。鲜血带来伤痕,却始终洗不清凯撒这个名字带来的罪恶。他们都已变成了魔鬼。瑟泽是转变至深的魔鬼,利诺尔也即将踏入深渊。
好在他在踏入深渊之前,遇到了真正能拯救他的神明。
维尔利汀。
遇见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最后一定会被这个女人杀死。
她太美了。
那双绿色的眼睛太美了。连最美的宝石都比不过她的眼睛。但比之更美的,是双瞳后掩藏也掩藏不住的恨意。
维尔利汀其实已经藏得很好。但凯撒能看见她掩藏之后的东西。他看见了别人目力所不能及的、但他最感兴趣的。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我等着你来。”
其实他当日只是去看看母亲的,但在看见维尔利汀之后,他便额外地跟威尔凡登公爵多透露了一些事。那个女人要是能捕捉到关键信息最好,捕捉不到就算她没有能力。
她果真做到了,做得比他想的甚至还要更出色。她甚至还从威尔凡登走到了他面前,一切都令凯撒感到惊喜。他知道维尔利汀在布局,只是没想到她会布这么大的局,连路西汀都会甘愿走入她的局中。
他更没想到的是,他会爱上维尔利汀。
——这也是她布的局吗?后来的凯撒如此苦涩地想。
可是他爱上她的时候她甚至不在布局中,她在篝火边跳舞,甚至没看见当时的凯撒。
可凯撒就是爱上她了。也许她当时只注意到了簇拥着她的众人,可凯撒确信他看见了这世界上唯一的神明。
没有人比此刻的维尔利汀更适合当神明。原来神明真的存在,只是先前都用翅膀掩盖了自己的声息。
凯撒确信自己爱上了她。
且不是信徒的爱。不是仰视者的爱。
是他自己的爱。
他爱她不只因为她是神明。
更是因为她是维尔利汀。
也许神明已向他散发出了光辉。但他看见的是远比神明多得多、甚至他自己也无法察觉的东西。凯撒对她的爱超脱君主对神明的爱,他天生就该被维尔利汀吸引。只要维尔利汀在,就会彻底占据凯撒的全部视线。
只是神明却不爱他。
也许是因为他是个疯子。
凯撒从噩梦中缓过神来,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问向殿外的侍从道:
“王后在哪里?”
他想去找她和好。他想告诉她这几天他的冷漠都不是真的。在政务厅桌案前听到她来时他欢喜得不得了,只是却再一次为了可笑的试探佯装把她拒之门外。如果维尔利汀再仔细一点,她会发现在她转身后凯撒微笑了无数次,他甚少笑起来,此刻却为她主动来到他身边感到由衷的开心。
为什么那时为了面子没有主动向她求和呢?
她刚离开后凯撒便感到后悔。直到后来看见奥斯托塔站在她身边,他的后悔更是达到了巅峰。
现在,凯撒准备放下那可笑的面子。
听到君主询问后的侍从走了过来,恭敬地对他道:
“按照王后殿下的日程表,殿下现在应在赫辛蒂宫的侧殿里处理公爵领文件。”
凯撒去了那里,却见不到维尔利汀。
维尔利汀在王殿之下的地牢里。
她触碰着墙壁走下地牢,步履缓慢而带着试探。手指所触及之处,皆暗黄而粗糙,墙壁上的壁灯灯火摇晃,连带着她的影子也时明时灭。
维尔利汀的影子在台阶上逐渐被拖长。
这里是关押某些特殊人群的牢笼。她先前在旧王同意下来过这里一次,但今天来这里,并没有经过他的允许。
两侧的守卫也都被她的人支到外面去了。一时半会别想回来。
她这样做,就是要好好见见那些人。
那些对她来说将会很重要的人。
要对付瑟泽就要先对付极黑骑。那几乎是一支庞大的护卫队,不知数量,不知具体实力,但维尔利汀知道,一名极黑骑就能单挑一队的王宫守卫、乃至三名以上的王廷骑士。
更有传言,最强大的极黑骑甚至能跟那位圣殿骑士过招,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她单枪匹马不可能赢过那些极黑骑,只能从他们最大的弱点身上下手。
维尔利汀来到牢笼前,左右缓缓注视,所见皆是些妇孺老少。一个老太太孤零零待在牢笼内的一角,不睁双目,不闻一声,似乎并不对这生活感到痛苦。
但维尔利汀知道,她们是对这暗无天日的生活麻木了。这里的人最少也被关了一年,时间长者,甚至能达七年之久。
瑟泽组建极黑骑近十年,但被关在这里的极黑骑家属绝大多数只被关了三年。不是说三年一到她们就被放掉了,而是极黑骑对瑟泽来说是一种方便的耗材,这种耗材消耗得很快,最多也撑不过三年。而极黑骑死后,用以威胁他们的附属物也变得毫无价值,于是她们便被不知以何种方式处理掉了。
对亲人的担忧、被关在这里的折磨、长久的暗无天日营养不良,导致这里人的状态都很不好。维尔利汀刚走几步,便听见里面一处牢房内的女子在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咳……”
声音时断时续,连咳嗽都虚弱而毫不利索。维尔利汀往她那边一看,发现她面色苍白,早已得上了肺病。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部蒙着一块黑布,是个瞎子。
盲女亦是个黑发女人,她的发丝被汗水沾湿,丝丝缕缕沾在脸颊上,但透过五官能看出相当年轻。
“是、是图多又来了吗?”
年轻女子听闻脚步声便向这边转过头来,颤颤伸过手。她只听见脚步声在她牢笼面前停下,却早已听不出那脚步声极轻,是属于女子而并非男子的脚步。
维尔利汀靠近牢笼,用买通了一个守卫而从他身上复刻出的钥匙打开了牢笼。
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既然选择了进这一间,也就只能看她一个了。
“我不是极黑骑,我是医生。”
维尔利汀握上她的手。
这个年轻女人的手也细瘦,握着就像是营养不良了很久的样子。
维尔利汀不是来探望她的人,原以为她会伤心,没想到她却放松下来,微笑着叹了口气。
“不是他就好……我真怕他来了之后,看见我这幅病瘦的样子。”
她转过头来,用空洞蒙着黑布的眼睛望向维尔利汀:
“我叫尤妮丝,关在这里已经七年了。我弟弟现在是为那位陛下卖命的骑士……咳咳、虽然他平常来的时候说他很安全、平日里的工作没有危险,但我知道,他的任务就是在关键时刻给皇帝送命,对不对?”
维尔利汀沉默了。没有对她的说法表示赞同。
见她沉默着,那女人抓紧了她的手:“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弟弟现在还好吗?”
可维尔利汀并不知道她弟弟是谁,更与极黑骑接触不多,自然也无从清楚他的状况。为了这个年轻女子能安心,她只好说一句:
“把你弟弟的名字告诉我吧,我替你去皇帝那里问问。”
“我弟弟、我弟弟叫图多……他是一个好孩子。我们不是亲姐弟……但我们的父母都死了以后,我们就像亲姐弟一样相依为命着……”女人的手颤抖着,维尔利汀知道这是她失力的表现。
维尔利汀捏住她的脸颊,打开她的嘴,借着那昏黄的煤油灯光看了看。其实情况还好,她肺病的程度不是很严重,只要现在及时得到救治,完全能够康复。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她弄出来,还有那些生死不明的人们,都要一并送她们出去检查。
但问题就在于,现在的维尔利汀没有时间。守卫们马上就要回来了,他们碰见维尔利汀会直接向旧王上报。
昏黄灯光下
的尤妮丝尤显身体病弱。维尔利汀心有不忍,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
“等着我!不出两天,我肯定救你出来。这两天你一定要按时喝水和吃饭,一定要等到我来救你。”
“好……”尤妮丝其实并不对此抱希望。曾经也有极黑骑只身闯进来说要救出他们所有人,但他最后的下场是被旧王当场处死。连带着他的老父亲一起,都成了旧王的剑下亡魂。
对于维尔利汀所说的要救她出来,她只希望她在保全自己的同时尽力就好。在维尔利汀将走之际,尤妮丝解下身上一条破旧的布绳递给她:
“我弟弟是个结巴的孩子”
“请不要为难他、我弟弟是为了给我治病才……咳咳咳——”
维尔利汀抚了抚她的背。她站起身,带着尤妮丝给的布绳转身锁好门离去。
结巴的孩子……那不是一开始袭击她和路西汀的极黑骑么
维尔利汀能听得见地牢外守卫的脚步声传过来。
时间果真已彻底来不及了,她想要打开门后躲进门外的拐角,却开门就碰见了凯撒。
凯撒就站在地牢外,眸光一触及她,微微地闪了闪。
他拉起她的手带她转身闪进了拐角里。几秒钟后守卫们成两列经过,纷纷感叹这次火势非常,极难去取水救火。只是它又没燃放到有人经过的地方,算是万幸了。
维尔利汀躲在阴影里听他们路过交谈,抬头便对上凯撒晶亮的目光。
他看着她,似是有许多话语想要言说。
那双碧绿眼里所溢满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情愫。
这个人又想装可怜。他知道他一旦装可怜,她多半会心软。
只是他今天失策了。
维尔利汀一想到地牢里的时,便对“凯撒”这个名字感到厌恶。
他明显被她眼里的恨意所刺痛了。
只是仍不甘心,最后乞求似地问了一句:
“你……能原谅我吗?”
他躲在这阴暗的角落里抛却君主的身份来询问她,只为得到一个她能爱他的可能。
可是,他最后却得到了一句:
“凯撒,我永不原谅你。”
从这一刻起那个叫利诺尔的孩子的世界再次崩塌了。他的神明抛弃了他,与此同时,抛弃他的也是他的妻子。
一切都是至深的、至暗的。甚至于他带着维尔利汀穿过一条条长廊、一座座门框,带她再次回到密殿里,也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察觉。
他只知道自己的天变成了黑的。那个被母亲和旧凯撒王所抛弃的夜晚又回到了他身上来。维尔利汀说她永远不会原谅他,这和他当众被处以死刑有什么两样?
一切都跌进了至深的冰窟。
最后凯撒把她压到了床上,带着哭腔对她说:
“维尔利汀……你不要这样对我……”
他已经对着维尔利汀求饶了那么多次,为什么维尔利汀就是不肯原谅他?
如果她宣称永远都不肯爱他的话,那他这辈子都看不到光亮了。
凯撒在她身上哭泣着,泪水都成滴地落到她身上。而维尔利汀只是冷静地看着他。
最后金发的君主求饶道:
“针对女巫的剿杀令不是我下的……那些人也不是我关起来的……你想要我怎样赔偿,我全都照做好不好?就算是赔上性命,我也愿意……”
“维尔利汀……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真的很爱你……”
“你……”
最后他抬起头来,带着一点讨好,小心翼翼道:
“你不要讨厌我,你爱我好不好”
这是他最卑微的请求了。
维尔利汀感到很累。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感到很累。
她抬起指尖,递上一粒深色的药丸。药丸圆润,在她白皙指间,只是小小一粒。
这一粒就足以带来长久的创伤了。更别提凯撒还要每天服食。
维尔利汀语气平静:
“……你真的愿意付出一切吗?”
“如果我说,我要的是你的命呢?”
金发的君主愣了愣。他想过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过这一天会这么快地到来。时间太短了,短到维尔利汀还没来得及爱上他。
可是他又心甘情愿。
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都值得。
他的神明、他的维尔利汀、他的月亮和太阳。
只要为她献上生命,维尔利汀会一辈子记住他吧。
那就是他最想要的。他名为利诺尔的人生里什么都没有,却在名为凯撒的人生的最后,拥有了维尔利汀。
那么他这悲哀的一生便圆满了。
凯撒张口含上她的指尖,把那颗药咽了下去。他是如此乖巧,连维尔利汀都忍不住夸奖他一番。
她轻抚他的脸,吻上他的额心。
“……真乖。”
第64章 交易的代价和好
第二天清晨,那对帝后再次共同出现在了王殿上。
凯撒皇帝亲自牵着王后的手,带她来到自己的王座之前。他望向她的目光专注而又宠溺,里面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偏爱。
他们又和好了。
所有的群臣们在心里认定。
哪怕再不清醒的人,也看得出王后有莫大的野心。可他们的君主偏对其一心一意,哪怕面临分权的危险,也毫不在乎。
这在世代的君主里是绝无仅有的。对比庞加顿帝国的十八任先王,这一代的凯撒竟是个痴情种。
而他的王后——
则更明显是个狠厉而极富有魅力的人物。群臣不信凯撒皇帝会迷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迷恋到现在这种地步。他在狠厉上不逊于任何一代皇帝,而王后能将其征服至此,显然有其最独特的魅力及手段。
凯撒站在王座正前,向王殿之上王殿之下所有臣民宣布道:
“从今天起王后拥有与我同样的王令权。她的命令即是我的命令,若是违背她,便与违背我无异。”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君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的权力公然与她共持。
一众群臣俯首表示遵从。
凯撒皇帝是铁了心要将权力跟她共享。从此以后,她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之一。行令权力比国家的王后还要上一个档次。
这明显不符和一个普通王后的标准,一部分人心服口服,一部分人在心里持反对。但就算他们反对,那也没用。
皇帝的命令是绝对的。
即使有人不赞同,也绝不敢公然表现。
只是在这无上的权利压制下,也仍然有那么一两个存在,敢于直面皇帝的权威。
“陛下,我认为你并不应将如此重要的权力公然赠与王后。”
在议会结束后的殿外,白发王储单独会见那对帝后道。
他们站在王殿的殿口,凯撒正要跟着他的王后一起去政务厅。
本来又是单独相处的绝佳时刻,可此刻竟然又有人前来打扰,因此君主很是不悦。
“哦?你在质疑我?”凯撒微狭起那双碧绿瞳,翡翠绿的双眸中映出狮子一样的目光。
从来没有人能挑衅他的权威,更何况是前几天蓄意接近维尔利汀的这个人。
如果这个人给不出合适的理由,他一定会处罚他。
“不,我是说——”奥斯托塔异色的眼瞳淡淡往王后身上瞥了一眼。即使同为政敌,他的视线仍不由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他一字一句道:
“你不应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么大的权力公然让与她,这很容易让人盯上她,等同于是在把她推入火坑。”
哦?
——原来竟是在惦记他的王后。
凯撒的审视视线只给了他一瞬,锐利又漫不经心。随后他牵起维尔利汀的手,在白发王储面前与自己的爱人颇为恩爱:
“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么?”
“不劳你费心了,我自然会保护好我的王后。亲爱的,我们稍后去辛瓦伦殿,你想先处理运河相关的事务,还是跟我一起讨论王宫扩建后外都的规划发展?”
前几天讨论的运河事项终于出了结果了。最
终还是依照维尔利汀的意见,结合民众的心愿,让那条运河绕到城镇外围开发,避开中心那条房屋地带。
维尔利汀笑着扣住君主的手:
“那当然是与陛下在一起的时间最珍贵。我们先商议王都的规划吧,至于王宫扩建,也同样在我身为王后的首要职责之内。”
虽然说着让凯撒倍感欢欣的话,可她的眼睛,却在说完这些话后,带着浅浅笑意望向奥斯托塔。
过美的眼睛。翡翠绿,像宝石一样。隐隐带着点勾人。
白发王储的手不禁握紧了一瞬。
……当王后的时候站在王身边勾引王子。她果然够胆大。
瞧啊,那双勾人摄魄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再看看她身边的那个人。
站在她身边的……为什么不能是他?
奥斯托塔此时只觉凯撒分外碍眼。
凯撒回他以冰冷与傲慢。他带着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王后,不给另一人丝毫视线地离开此地。
“今日你不自量力的犯上我暂且容忍,但是——”
他微微回过头来,余光注视着他,眼里轻蔑不减半分:
“你最好收回在你母后身上的视线。如果再让我发现你敢不敬地望着她,我会削你的爵。”
每位王子也都是有爵位的。他们的职责与臣子无异,与公爵等级的领主同等地位,但这爵位不来自于统领某地,而是来自于王室,同样可以被削爵。
这是他对他最后的警告。凯撒不会对这个异血的王储心慈手软。
他紧握住了王后的手。
直到走进政务厅,凯撒的手仍未松开。力度未有减免半分的趋势。
维尔利汀侧过脸来看着他:
“陛下这是……”
“哼,以后少理他。”
她的猫咪脸上泛着不悦,吃醋和对情敌的讨厌都要溢出来了。
维尔利汀笑道:
“陛下生气了?”
凯撒正习惯性地想反驳,却听她接道:
“我很愿意见到陛下为我吃醋。”
维尔利汀止住脚步,珍重握起他双手,抬头望他。目光里,满是珍珠一样的晶亮。
“自从我的心属于陛下后,我总是希望陛下在我身上的注意力多些、再多些。如今陛下肯为我吃醋,我已经看到了陛下爱我的证明。”
维尔利汀轻轻上前,贴近他怀里,话语间满是芬馥的柔情蜜意:
“陛下永远这样对我就好了。至少,我在平日里见不到陛下的时候,每每想起您时心里总是欢笑。”
凯撒紧紧地拥抱住她。
……永远这样对他好了。哪怕只有最后短短几日,哪怕这是虚假的,在他最后闭上眼睛之前,就算只为了这一刻,他也绝不会后悔。
拥抱结束过后还有正事等着处理。二人在亲密过后重又分开。凯撒依赖性地挽上她的手。一旦拥有,就生怕她再跑掉。
这一天里,只有晚上的时刻,她不在维尔利汀身边。
维尔利汀近日在王廷中的动静并不算小。哪怕没有凯撒给她王令权,她最近与各路大臣的往来也过于频繁。近一半的臣子都表示支持她的政见,这在有史以来出现在王室记载录上的王后中绝无仅有。
过大的所得必然引来一直紧盯着她的人。
于是,今日的月圆之夜,维尔利汀寝殿里再次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往常和善的某位宫中使女撕下了面容。
“王后殿下,请吧。”
她礼貌微笑着,向某个方向展臂示意。
维尔利汀放下手中书本,目光满是凝重,起身跟她离开。
是旧王要见她。这次维尔利汀去到旧王暗室里甚至没被蒙上眼睛。她为他带来的利益已经足够让他信任她了。
——不过,仅仅是正务上的信任。在私下方面上,旧王已经在心里将她升为了最大的危机之一。
今日将她“请”来暗室,便是证明。
黑门打开,维尔利汀一进室便被不少于三个极黑骑缉拿在地。他们将她生硬扣在地面上,迫使她几乎以跪下的姿态向先王对话。
先王手中把玩着一枚绿宝石戒,时而抛掷,时而扣翻。维尔利汀毫不怀疑,三刻之后他就会把她的眼睛卸下来,让她绿色的眼睛成为上面的珠石。
“美人之目,放在一众宝石中也皆是真迹。即使是最好的宝石也媲美不了你的眼睛。”
瑟泽称赞道。将那枚绿宝石戒指抛到她面前。戒指打了两个转,稳稳嵌定在了地毯上。
瑟泽正过身来,上身微微前倾,双手在身前扣住。
“说吧。我想让你做的是稳固现有的朝臣体系,可是你都额外做了什么?”
“我诱惑了凯撒陛下,让他为我所用。”被扣着的维尔利汀陈述事实。
瑟泽笑了起来。
“那是你自己的本事。你身上的魅力是能让任何人臣服你裙下的,凯撒会被你吸引是理所应当。我并不担心这个。”
——但除此之外呢?
维尔利汀被迫抬起头,在下颌极痛的情况下仰视他。极黑骑的铁甲未卸下,黑甲的刚硬硌得她生疼。
今日的瑟泽,确实是有把她处死在这里的念头了。
“不要妄想狡辩,你做的事情和你的头脑我都清楚。”瑟泽抬起单腿,点起一支烟。北地生产的皇室进贡烟,味重而浓厚,顶级享受,只是吸起来极其伤人。
维尔利汀被人钳制着,冷静道:
“……陛下,在肺部受损严重的情况下,吸烟会严重损伤您的身体。”
瑟泽将烟用二指夹下,轻笑:
“我当然清楚。只是烟带给我的损伤似乎远比不过你带给我的损伤。我的王后,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出你所有做的事情吧。”
他是派了人去调查维尔利汀。但以这个女人的手段,他知道的绝不会是全部。
今天非要让这个女人亲自吐出她做的所有东西,他才能知道这条毒蛇到底将自己的王廷荼毒成了什么。毒蛇带给他的收益已然庞大到不可让其他人比拟,但相比于收益,他还是更在意自家的皇位能不能留住。
她不说也没关系。
瑟泽打了个响指,侍从随即推来了至沉的黑架台。
“你不说也没关系。”
瑟泽悠然道。
侍从从架台上抽起细长刑具。
瑟泽皇帝走下座位,悠哉漫步于刑具台边。
“为了确保能最快地撬人口舌,圣堂今年新研发出了一批对付嘴硬犯人的刑具,我这里又常有人被处刑。”
瑟泽来到暗室中那块常有人被行刑的地毯上。这里曾经落过无数人的血。
手臂、牙齿,乃至半扇头骨,曾经都落在这里过。
尊贵的先王转身,又靠近了她些。
“你不说的话,那些圣堂的宝贝可是会亲自来招待你的。”
第65章 将要死亡十五天的期限
黑色尖刀在维尔利汀面前晃过。上面反射着骇人的光。
她轻微吞咽了一下。
说是完全不怕是不可能的,只要她还清楚这东西扎进她身体里的代价,她就一定会产生恐惧。
但好在维尔利汀非常冷静。
而且她还有底牌。
有时候,因提前预知到危机而准备好的底牌能帮她度过意想不到的难关。
行刑人士和瑟泽那冰冷的目光看着她。瑟泽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戏谑。
她抬起头来,对他说:
“只要让我今天完好无损地从这里走出去,我就可以给你彻底祛除你身上诅咒。”
此言一出,满室皆是安静。
极黑骑也不由得放开了她。
他们都知道旧王最想要的就是祛除身上的诅咒,没有这诅咒他不会让还没有二十岁时的凯撒那么快地继位,更不会退居殿后,当一个在史书上再也留不下任何言语的先王。
顺从瑟泽心意就是极黑骑要做的,眼下任谁都看得出来,瑟泽会想跟王后殿下来一场认真的谈话。
果然,瑟泽抬了抬手,垂眸向下望她:
“说。”
王宫深处那个女人
数十年也未吐露出的秘密,眼前的这个人是如何知晓?
维尔利汀从地上起身,活动了活动被禁锢得疼的手腕,直对上瑟泽,平静道:
“一个诅咒既然有施法,那么也必然有解法。我既然是她的学生,那么也必然清楚她的一切手段。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帮你彻底解开她的诅咒。”
似是受到了她言语的刺激,瑟泽身体里的旧伤在此时复又隐隐作痛起来。在以往,这种印刻在他身体里的疼痛会从轻微开始,逐渐加深,最后彻入到他五脏六腑,形成钻入骨髓的痛。
他找了多少医师来治疗都没用。每当疼得从王座上跌入地下打滚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攥紧手骨捏碎他的戒指,在心里大声地咒骂那个女人。
瑟泽的手捏紧。他今天佩戴的翡翠绿戒小幅颤动,已隐隐有被捏碎的趋势。
但最后他还是松开了手。
作为“凯撒”,他拥有即使等待了十年的机会出现在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瑟泽完全不信。他在维尔利汀面前缓缓踱步,最后在放在桌上支架那支锡茄洛烟再一次燃起火星飘上烟气的时候,开口:
“可我怎么听说,在我身上的并非是诅咒,而是一种毒药在作祟呢?”
他在质疑维尔利汀。维尔利汀答不上来就是在撒谎,他会当场处死她。
维尔利汀从容开口:
“无论是毒物还是诅咒,其本质都是一样的。我既然清楚它的原理,那么也必然知晓让它逆流的方式。”
“陛下,你大可信任我。两个月以后,我会亲手带着解药回来。你若是不放心,大可一直派人紧盯着我就是了。”
瑟泽行至半途,在她身前转身,淡淡扫她一眼:
“我只给你二十天。”
“可否再加十天?”
“十五天。”
有整个王廷的人帮助她,他不信有什么神药在十五天内做不出来。
——除非维尔利汀是想在多出的那些时间里再做些什么。
“如果那解药在我身上不起作用,我会把你的美丽骨骼投进火炉里。”
维尔利汀颔首。又听他说道:
“对了,”
她直对上他的目光,里面满是审视和威胁:
“别想在解药里掺点什么东西。在你递给我解药之前,我会先让你服食三天那东西。”
“是。”维尔利汀遵从他的命令。
又听他说道:
“知道那个女巫为什么现在还没死么?我一直在等她说出那诅咒的解法。如果她不说,我会数十年如一日地把她关在最黑的牢里。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迫近维尔利汀,眯起那双属于狮子的眼睛:
“对你,我不会折磨你。你没有她罪孽深重。”
“但是我在你身上付出了信任,既然敢违背一个凯撒的信任,就要付出最彻底的代价。”
“维尔利汀,不要让我失望。”
她做到了比他想得远要多得多的东西。这一次,她也必然超乎他的想象和期望。
维尔利汀在心里勾出一抹冷笑。
——十五天。虽然是比计划的要短了些,但加紧凑一凑,也够她在缩短时间情况下把目前计划的所有事做得大差不差了。她说出的时间是两个月,其实只是为了延长瑟泽的心内预估,好让他减短时间的时候不至于减得太离谱。没想到瑟泽真中了计。
十五天的时间既得。维尔利汀转身就走。
只是在她将要开门时,身后的先王又叫住她:
“站住。”
极黑骑的刀剑瞬间又横在她的脖子后面。刀刃寒凉,即使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那些刀刃上沾过的血腥。每一寸黑铁都专为杀人而打造,只要瑟泽下令,极黑骑将会毫不犹豫地把这利剑横入她的脖子。
瑟泽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矜贵的王靴在地毯上落脚。
“我似乎没有说过,你可以回去做解药啊。”
维尔利汀没有回头。
他拍上维尔利汀的肩膀。
“就在这里。我要亲眼看着你做出解药。这样你在我这里的可信度又会提高了。我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包括你最喜欢的权力。”
维尔利汀触摸在门上的手没有放下来。
瑟泽讥讽:
“想出去?你以为你出的去吗”
“我出的去,陛下。”
维尔利汀冷静说,“凯撒现在还在等着我。”
瑟泽的目光一下子冰冷下来。
……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个好弟弟呢?
凯撒爱她爱得入骨,如果让他真的不高兴了,怕是花了大代价也要让他受到重创。
……啧。
瑟泽轻哼一声,放开了自己的手。极黑骑也放下刀剑,维尔利汀开门而出。
门外,早有另一名骑士在门正前方等候着她了。
维尔利汀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旧王的眼线会无时无刻不监视着她。从今天起他会安排人在她身边,禁止她做一切事情。包括和政务次官谈话。
和大臣交谈、出王宫去探访公民,想都不要想。她必须被困在王宫里,直到瑟泽身上的诅咒解除。而到时候等待她的,甚至可能不是他许诺的东西,更有可能是一把刀。
维尔利汀知道自己的时间不久了。
正是因为知道时间不久,才会最大程度地缩短自己的计划。她早就发现旧王开始彻查她。他安排人在她身边,无时无刻不记录她说的每一句话。维尔利汀原本想时间还能多点的,但在预想到他开始怀疑她的那一刻,大部分事务已经来不及。凯撒能牵制他的时间越来越短,在他在位的时间里她已来不及做让别人支持她成为君主的大部分事。她只能把一部分事项挪到在奥斯托塔将成为新君主的时间段上,剩下的诸如联络公爵等事情,等到奥斯托塔那里再做。
维尔利汀在月亮升至中天时回到了凯撒身边。
今夜的事是他们早就预知到的。目前一切还都在凯撒的计划之内。如果旧王不放她出来,她身后的骑士会冲进去将王后从里面带出。
现在君主在等着她。
他相信她的能力。
凯撒站在月光洒满的落地窗前,戴着王冠一身黑裙的维尔利汀来到他身边。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静谧时光,这位君主在以往和在王殿上的时候都很暴虐。
“你知道吗,我曾在数年以前也驻留在这里过。那时想的是什么时候能够摆脱所有铁链一样的束缚。而现在,我的神明终于要带给我解脱。”
君主开了口,不必过多注视她的光辉,月亮自会把所有银光洒向维尔利汀。
维尔利汀,即使在不被他注视的时候,在他心里也比月神更加璀璨。
王后静默地站在他的身边。
这一刻他们才是真正伫立在一起的帝后。世间再无比他们更能并肩在一起的人。
维尔利汀在夜里给凯撒讲了故事。
他们缩在同一个被窝里,维尔利汀手捧着一本书,讲述的却是书上并不存在的文字。
是关于一个女孩在麦田中找到了家的故事。那个女孩穿过黑铁的牢笼、穿过漆黑的谷地,最后停留在了一片麦田之中。
静谧,温馨,勇敢无比。只是那个故事在最后却戛然而止。
跟她一同趴在被子里的凯撒不禁问道:
“然后呢?”
“然后就是故事人物自己寻觅未来的环节了。”维尔利汀轻轻合上书,轻柔地道:“陛下,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你能不能不叫我陛下……”凯撒在她身边小幅度地涌动。带着被子一起在她身上摩擦。
维尔利汀问:
“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叫我……利诺尔。”凯撒靠近了她些。
“好吧,陛下。”维尔利汀支起脸颊,合上眼睛。
“……等到旁边都没人的时候再叫。”
瑟泽果然没那么简单,他可
不会如他所说的一样,在她成功后给她应许诺的权力。在第二天的时候,瑟泽已经开始派人调查她,那些眼线在各臣子家中暗中探访,收集她联络臣下的证据。只要证据收集完毕,在她没用的那一刻,她就可以彻底退出王廷了。
瑟泽先前就说过,会许诺给她一场盛大的葬礼。那场葬礼会匹配得上她的王后之位。
而现在距离葬礼的时间是十五天。十五天一到,不管是她给出了解药还是给不出解药,她都会死。
与此同时,向来平静的威尔凡登公爵府那里传来了消息。
二皇子要回来了,而且是大摇大摆的回来。
用的理由也很正式——“威尔凡登近来十分祥和,短时间内允许我离开。我要回王廷内在尊贵的陛下面前进行述职报告,顺便给那位久违谋面的王后殿下献上一份贺礼。”
“贺礼”。
维尔利汀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人带来的贺礼绝不会简单。
果然,他大张旗鼓地站在她身前,面上的笑面脸皮下却没有分毫善意颜色。
像朵表面开得新鲜,背地却恶臭完了的花。
维尔利汀忍不住如此想。
他为她带来了礼物,但那些不过是些表面好看的东西。他真正的用意,蕴含在话语其中:
“维尔利汀殿下,近来公爵府在不小心被烧毁后由我亲自重新修了一番。不知您哪天得空,可以跟我一同去观赏啊?”
他可没忘了,维尔利汀现在还是掌些半副公爵权力的人。
维尔利汀忍住心中那翻腾的厌恶,向他道:
“参观还是罢了吧。我相信二殿下的审美,定能将公爵府修得如皇宫一般。”
二皇子的脸当即差点垮下来。
这不是在阴阳他么!世人皆知王都中心的王宫在筑建时倾尽所有能工巧匠之力,每寸细节都耗费匠人大量光阴亲自加工,珠宝奇饰点缀内殿,可称是世上最华贵的地方。
维尔利汀知道他根本修不出像王宫一样的地方,表面奉承,实则是在暗贬,简直是在羞辱他!
伽西亚从未受过这等羞辱。
以前她站在公爵府里给他耻辱,现在站在王宫里、站在那位陛下面前,还是给他耻辱。她简直从未把他放在眼里过,处处都高他一头。
可是现在又能怎么样呢?现在他们站在凯撒皇帝的身前,而她是他宠爱的王后。
但二皇子想到了什么,微微垂下头来一笑,笑容重新又灿烂无比:
“我近来在威尔凡登别的没做,倒是听说了一些趣事。王后殿下,可有兴趣让我拥有能博您一笑的机会?”
来了的挡不住。维尔利汀面容端庄冰冷:
“说吧。”
她对这个人没有好脸色。
二皇子伴着微笑为她讲述道:
“近来我在自己的住宅闲坐,竟意外听说某个已死的人又复活了——”
他故意拖长了尾调,就是想看看维尔利汀的反应。
维尔利汀什么反应都没有。依旧肃重端方。
二皇子的眼神便一暗。
她倒表现得那个人跟她毫无关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曾经不是他的遗孀呢。
维尔利汀……真对路西汀的消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
父皇和他共用的私线告诉他,监狱里的某个人似乎和“以前”不同了些。他此次前来就是要试探试探维尔利汀。如果维尔利汀表现出异样,那么监狱中的那个人的不寻常肯定也跟她脱不了关系。
他在王廷中留着的人已经告诉他父皇最近在限制维尔利汀的行动了,他这次必须要让父皇抓到能革除她皇后位的把柄。
“维尔利汀殿下,您对‘复活之人’又怎么看呢?”
维尔利汀神色如常,甚至似乎觉得无聊了些,摇了摇手中扇子:
“民间的传言罢了。是个有学问的人都知道,复活之人不可能是真的。怎么,您信这些?”
她又在暗中贬他。二皇子心里满是不悦。
他慢条斯理:
“是啊。原本被陛下处死的人,就该让他永远不要复活。”
“可是,对于监狱里那位‘威尔凡登公爵’表现得和以往大不寻常一事,您又该怎么表示呢?”
凯撒私狱里的路西汀似乎不是原先的路西汀了。
帝国所有人听说过的威尔凡登公爵——那个传言中的“第一公爵”,仪度翩翩而又举止矜贵。见过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不同于常人的气质。
可如今那个在牢狱中的“路西汀”,将原先的气度丧失得一干二净。
他似乎是被关得久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恐惧和颤抖。这和监狱守卫原先说的“面对陛下也面不改色”的路西汀,简直判若两人。
二皇子的目光阴阴望向维尔利汀:
“王后殿下,您可以为您的前夫变得如此不同寻常的事作出解释吗?”
第66章 发烧血肉之痛/血肉之爱
维尔利汀抿完那一口茶,放下了红茶茶杯。
她不咸不淡地瞥了那二皇子一眼:
“还能怎么说?我现在是陛下的王后,路西汀公爵的生或死,疯狂与否,都不干我的事。”
她轻轻转了下腕上的绿宝石珠链。每一颗绿宝石都是经过打磨后镶嵌在底座的纹饰金框上,在她皙白手腕上散着淡淡典雅光辉。
一直坐于她身后盯着她的凯撒听闻此言,嘴角轻微勾了一勾,终于露出了微笑。
维尔利汀偏爱的是他。
二皇子见撬不出她的把柄,反而还被讥讽了一番,咬了咬牙,放狠话道:
“知道上一任丈夫其实没死只是被困在狱中还能如此面不改色,您可真是比我想象中的无情啊……既然对路西汀公爵无所留恋的话,想必您也不介意我为了一些关键信息对他动私刑吧?”
“比如断他一只手、断他一条腿什么的……将他的脖子割断,也不是不可能哦?反正他是早被陛下判处死刑的人,就算我这样做了,想必您也是不介意的吧?”
维尔利汀面不改色道:
“与我无关的人就不要再来询问我了。皇子殿下这么问,是想用我前任丈夫的生死来试探我对陛下的真心吗?”
二皇子被她呛了一下,遂忙不迭将视线投放到那边的凯撒身上。
他原本以为凭凯撒对那个人的忌惮程度,就算他拿那个人来试探维尔利汀他也不会说什么。
可他同样没意料到维尔利汀会主动开口。这个女人知道她前夫还活着还主动向陛下开口,她是不知道陛下有多忌讳她在他面前提他吗?简直是不知死活。
仅凭这一点,他就能断定维尔利汀的权谋手段一定不怎么高。这个女人不值得他害怕,相比之前她在公爵府的时候,现在的她简直不足挂齿。他唯一要担心的,也就是陛下偏袒她罢了。
只有凯撒是他身处任何时刻都要恐惧的……不过,今天他也不可能偏向维尔利汀就是了。
那位君主终于开口了。
他下令:
“伽西亚以王子的身份挑衅王后,以下犯上,罚没收公爵的行政权,关在公爵宅一月不许出来。”
伽西亚:“???”
不对呀,在这件事上相比维尔利汀不是更应该偏向他的吗?!
难道他现在真的一点不在意路西汀带给他的威胁了?!
“陛下!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两边的侍从带了下去,推出了殿外。上一刻还在对着家世不显赫王后耍着王子殿下的威风,下一刻便狠狠跌到了泥里,还在出殿时差点摔了个跟头。
二皇子回头怔愣地看着殿内,大门毫不留情狠狠关上。他不禁默默握紧了拳。
——该死的!
先前有奥斯托塔在,他永远都得不到父皇的注视;现在有维尔利汀在,他又永远得不到凯撒的注视。这两任君主仿佛永远都看不见他的存在一样,遇见他便只当他是一阵来也无存在感去也无存在感的风!
难道那两人真的比他优秀、真的比他更具有引人注视的价值吗?!
绝不是这样!
他愤愤地想着那女人和那白发王储的脸,就算往常再狡猾再阴险,此刻那张面对任何人都笑眯眯的脸上也不禁出现了一丝裂痕。
二皇子甩手而去。
被凯撒勒令回府反思也就罢了,但他回去之前好歹也要试试那个“路西汀公爵”的真假。
得到父皇的赏识现在也成了小事,他就是要让维尔利汀不痛快!
——哪怕就算摔死只她以前养的猫,她也总会露出些不悦的面容吧!
维尔利汀摩挲在杯子上的手指默默动了一下。
她现在也在思考一个问题——
监狱里的到底是谁?
她并不担心公爵府的手段。只要路西汀能从那座监狱里出去,那么公爵府能找来一个跟他相似的替身、再把替身易容塞进去以瞒过排查只是小事。
可现在她倒不信任那个替身了些。二皇子明显没那么容易就这样回去。如果那个替身经不住刑罚,那么他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要
不要在二皇子抵达之前先把那个狱中的路西汀带走……?
“亲爱的,你在想些什么?”
王座上的凯撒问道。
维尔利汀心不在焉回答:
“没什么……陛下,允许我今天下午和我的好友薇尔兰妲夫人举办一场私人的茶话会吗?”
薇尔兰妲夫人是铁公爵的妻子、她常互相往来的对象,和她举办一场茶会,对于王后这个身份的人来说再寻常不过。
她这番话,似乎是在提醒凯撒瑟泽的人在跟着她,她不方便跟薇尔兰妲夫人举办茶会。
但只要她摆脱了瑟泽的眼线,她就有机会和茶会上的使女互相换装易容,伪装成一个普通的使女出王宫去。
凯撒似乎认真思虑了一番,最后问道:
“可以带我去吗?”
维尔利汀:“……这似乎不能。”
他委屈起来,“你能不能带我去参加你的交友会……你的好朋友你经常聊天的人,这些我也想知道……”
“……不行,你是皇帝。皇帝是不能出现在夫人们的茶话会中的。”他的出现,会让她们感到害怕。
凯撒闹别扭起来。
“除非你带我去。”
两人之间就这样静默了一会儿。末了,凯撒又先开口,轻声向她道:
“你大可以相信我。我说了我会保护你,就一定不会让你的安全受到损害。”
维尔利汀知道。
……维尔利汀只是还是忍不住担心。
这种担心一直持续到半夜。
维尔利汀是被吻醒的。
那种触感太过熟悉,以至于她在睡梦中甚至以为那是路西汀。路西汀喜欢对她这样做,在她半梦半醒间吻上她,看她在迷迷糊糊时产生反应。
最后维尔利汀会在睡梦中惊叫起来,迷迷糊糊之中,某不可言说之处开始泛起快感。那人在挑逗她,让她的身体做好准备。维尔利汀想躲掉这快感,可不管她怎么躲,那只手总能准确无误地掐住她的心理防线。
“这是要干什么……”维尔利汀在不清醒间意识到不对劲。
手被抓住,整个人也被压制住,她根本挣脱不开。
尚未清醒时快感便猛地袭来,维尔利汀模糊地睁眼,差点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熟悉的金发和翡翠目映入她的双眼。
……不是他,是凯撒。
如今取代他来讨好她的,也是凯撒。
凯撒对她说:
“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她坐了起来,在身上还残留有另一人余温的时候,想要离他而去。
心乱如麻。
凯撒在她身后抱住了她。
“你不许走。”
维尔利汀想要离开。哪怕他已经千般讨好她。
“你不要这样……”凯撒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到她身上。回头看他,他的眼神里全是天真和痛苦。
“我不是你在婚书上签了名字的丈夫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凯撒的眼泪,在她面前,一滴一滴的,掉下来。
可惜维尔利汀现在心烦意乱,看见他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还是挣脱他走了。
这一次,凯撒没有再拦她。
维尔利汀走到长廊之上,打开长廊之上的明窗。夜风吹进来,凉丝丝的,宏伟宫殿外映着月亮。
不知现在是否该回想一些往事。
……她又想起来凯撒刚刚的话。
他好像的确是受尽了委屈。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能爱他的人,那人却又弃他而去。连许诺他的温暖,都不愿给予。
在他生命的这最后几天,他会不会伤心呢?
……维尔利汀最后还是心软了。
她回到殿内,凯撒在他的床榻上睡着,看着安静无比。
她轻轻走到他身边,抚上他的头发。
“你来了……”
即使她动作很轻,熟睡的猫却仍旧感知到了她的触碰。亦或者她根本没睡。
维尔利汀又抚上他的脸颊。
她是来哄他睡的。凯撒在她身上蹭,欢喜得不得了。
只是在他欢喜之余,维尔利汀却又猝不及防看见了那床榻边垂下的红色。
触目惊心。
生命的颜色。
她当即抬起凯撒的手腕一看,映入眼帘的,是骇人的一道口子。
他自伤的病症又因为被刺激而重新犯了,且今晚犯下的不轻。虽然凯撒素来能承担自伤的代价,但近来他服了毒药,身体虚弱无比,失血的同时身体亦是滚烫。
凯撒在她身边低低地说:“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说着就失去了意识。
维尔利汀紧急给他做了伤口处理,又喊来了医师,一夜过去亦是没用。他仍在发高烧,烧到意识不醒模糊不清。
朝问官来催促了多次。
维尔利汀望了望外面。
……今天的晨议,她替他来上。
君主平时五点起就出现在王殿中。而此时已是七点,众臣议论纷纷,直到时间再不能拖的时候,维尔利汀王后出现在了王殿上。
所有的视线都汇聚于她。
虽然他们知道她早就出现在王殿上了。但今天的情形,似乎是第一次——
维尔利汀宣布道:
“陛下染病。从今天起,一直到陛下身体彻底恢复之前,由我来替他进行议会。”
“王后殿下,这绝对不可以!”
右侧一名臣子站了出来。
反对她的臣子不下半数,他只是其中一个。
臣子抬头,目中半含恐惧半含忌惮,进言道:
“您出现在议会上已违反了王廷律例,如今替代陛下举行议会,更是……”
“更是会被视为谋反,引全帝国的人民所唾弃?”
维尔利汀替代他把心中想法出来。
她扫视一圈,这王殿中的半数人,甚至是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碍于她政治上的才能、甚至是凯撒赋予她的权力,才闭口并不出声。
只是她却不这么想。
“只要陛下出席不了议会,那么议会总需要有人替他进行。各地的公民要事还等着你们去处理!如果你们因为我的妇人身份而拒绝正常举行今天的议会,那么又该如何向公民们解释呢?”
她心中期待的未来是所有有才能的妇女都可以进入王殿讨论政事,连今天所讲的都并非是她的心里话。只是距离她所期待的未来还有很远,想要往那条路途上踏出一步,就先要令这些人心服口服。
那名发言的臣子退后一步,不再讲出任何话语。王后殿下拿臣子的本分塞他的嘴,他对此再也反驳不了什么。
——那为何不令王储殿下替代举行议会?
维尔利汀在有臣子进出此言之前就迅速转身,堵住他们的话:
“陛下为议会所进行的准备是我亲自伴着他完善更改,相信换一人也不会比我更加熟悉了。如果众卿想要完整举行议会,大可以信任我,我本就是为了辅佐陛下、令所有公民受益才来到王殿中。”
奥斯托塔就伫立在殿内右侧。她知道,一旦有大臣献言让王储来替换她,那么所有大臣都会附和他。到时候她再想干政就是难事了。
所以她先发制人。没人能用比她更正当的理由驳倒她。
果然,维尔利汀一番话讲完,那些原本有让王储举行议会心思的臣子全都无法再开口。
……心服口服。他们对这个女人心服口服。
不管是她的才能,还是她的政治手段。
可以说,这个女人除了出身,在政治上的天生素养几乎可以
说是跟凯撒比肩。她甚至已经具备当君主的才能。所有臣子口上不敢说,但心里已是默认。
维尔利汀的奇观已经能超过当年凯撒四岁出现在王殿上的几乎不可能之事了。凯撒身上有一个不可能已经发生,但她身上已有无数个不可能已经发生。所有的不可能联合起来,就只能证明一件事——
她就是天生的君主。
只不过之前被剿杀令和乡野间的身份埋没于尘埃。
只不过这件事他们清楚,瑟泽必然也清楚。
他们的瑟泽先王,不会允许她活。
维尔利汀替代凯撒,将这一场晨议进行得完美无缺。虽然行事风格和叙述方式都和他有所不同,但臣子们却更能接受她的讲话方式。最重要的是,在她身上他们不会感受到之前那股暴虐,在她面前,他们能够畅所欲言。
难免会有被她先前就沟通过如今更是受益于她的臣子在心内嘀咕道:
“要是君主真是她就好了。”
只是那样庞加顿便不会再叫庞加顿,会改名叫维尔利汀帝国。
凯撒的烧,直到她回来还没退。
但好在他意识清醒了一点,能够自主接受她所递过来的汤药。
“在我小的时候,我妈妈会在我喝苦药的时候递过来一颗糖。”她说。
勺子再一次递到凯撒嘴边,他却没有张口。
那双翡翠绿的碧眸里,充满了无言与愧疚:
“你恨我吗?”
至今,他仍背负着那个害她族群躲入暗处的“凯撒”的名字。
维尔利汀说:
“恨。”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开诚布公。
以往,凯撒害怕谈论到这些,这些只会引起他们之间更大的隔阂。
如今他却不害怕了。他已经明白了,想要获得维尔利汀的心,谈到这些是必要的。
维尔利汀的答案在他预料之中。他的眼神暗了一暗。
只是,维尔利汀又说:
“……等你赎完罪的那天,我会原谅你。”
凯撒的眼睛又亮起来,“真的?”
哪怕那天预告着他的死亡。
维尔利汀点头,放下汤药碗,擦了擦他的嘴角。
“真的。”
凯撒又抱着她撒起娇来。
这是他出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幸福的风都拥抱着他,仿佛彻底甩掉了过去的枷锁。
……只是他的“病”,却仿佛无法再好转了。
维尔利汀意识到,距离他发烧,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以来,他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第67章 事变前兆乖巧的猫
维尔利汀开完晨会又去看他。他还是那副样子,安静而虚弱地侧躺在床上,金发贴着枕头,呼吸略微急促,像极了一只金毛的可怜猫。
只有在看到她过来时,他的精神才会好一点。
“你回来了。”凯撒睁开眼,眼里泛上一点亮光,伸手轻轻抓住她的袖子。
维尔利汀伏下身来,替他理了理头发。
他那副汤药每两个小时就要喂一次,早上的维尔利汀会亲自盯着他喂完。剩下的由王宫侍从热好了端给他喝。
现在床榻边的小桌上便摆着一副喝完了的空碗,碗底留有一点残余药渣。维尔利汀去帮他倒掉药渣,端回来两幅新煎好的药,一幅交给他,看着他喝下去。
与此同时,另一幅她自己喝下。
“你干什么?!”
凯撒匆匆忙夺过她的碗,不可置信地看着碗里不剩多少的东西。
维尔利汀真喝下去了一半,这碗本是为他多准备的药都快见底了。
“你疯了?!你不能随便喝药的,知不知道?!”
他回望向维尔利汀,顿时焦躁了些。
维尔利汀用手背抹掉嘴角边药,平淡地说:
“下次再这样倒掉药,每幅药我都盯着跟你一起喝。”
他以为她不知道么,宫殿外的绿植那里现在还残留着他倒药的痕迹呢。这个小男人为了她能多留在他身边一刻,不惜不吃药来伤害自己的身体。
他成功延长了自己发烧的时间,现在维尔利汀天天结束掉议会就得过来陪他了。
这就是凯撒想要的。
凯撒爬起身来,扒住她的衣服,眼里满是乞求:
“我乖乖喝药,你不要伤害自己了好不好?”
乖死了。
维尔利汀的嘴角轻轻微笑起来。
这样的凯撒,也是她想要的。
金丝雀一样跟她度过余生吧。
维尔利汀白天替他处理政事,夜间还要给他哄睡。这样高强度工作跟照顾他,总会有困倦的时候。
今天夜里她又在给他讲那个没有结局的故事。这次讲到女孩穿过原野来到麦田中。于麦田中迎风伫立,看见了鸟儿,伸出手来,感受风的方向。
讲着讲着,她就困倦了些。
“我觉得故事也该有个结局了。”
在眼皮沉重中,她听身边人如此说。
只觉那声音平静、虚幻,像是听不清的样子。
也许是她困了。
凯撒把她搂过来,将她抱在怀里。于她耳边,轻轻讲道:
“最后这个女孩会跟那只鸟儿一起拥有一个完整的家。那些黑色的山谷和黑色的田野都会被她们甩掉。那些黑色本就该结束,既然不该有人带来它们,那么就该有人带它们走。”
他轻轻吻了吻维尔利汀的额角。像在吻别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给他带来的只有痛苦、嫉妒和灰暗。而他却对这个女人只有爱。
他终于明白了,他想要的不仅是这个女人的爱,他还想光明正大地爱着这个女人。
只要他还保留着“凯撒”的名字,那么他们之间的恨就永远也残存不清。
凯撒穿戴好衣装,作为君主重新踏上王殿。
在他临走之前,维尔利汀亲自给他戴上王冠、替他挂上胸前链。
“不要对那些臣子太过残暴。”她提醒道。
“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
君主微笑起来,“知道了。”
他走上王座,两边侍从即为他递来议书。
章章件件,全是让他罢免掉王后。言辞恳切,语气缓和。
好似他们真是担心君主身体不好而放缓了语气的大臣。
王殿右侧的大臣之首,透过王储的背影,悄悄看了一眼王座上的君主。
今天的事是他们右大臣一派商量好的。他们全拥戴庞加顿的正统王储为君主,那么也只能由正统王储执掌权力,多出一个女人来干政又成何体统?
所以他们右臣一派联名上了谏书。加上撺掇了左臣一派的一些大臣一起。超过半数臣子共同赞成一件事,即使凯撒否决也要多思虑两天。
更别提凯撒一定早看他的王后不顺眼了,不然今天维尔利汀王后怎么没有如往常一样站在殿侧呢?
君主只是打开静静地扫了眼每份谏书。
最后他把最上面一份谏书扔回书堆上,语气平和说了一句:
“都放下去吧。我看完了。”
侍从胆战心惊退后回去,回来后两腿都在颤抖。
凯撒皇帝真的不生气吗?可他明明看见……
右侧一位大臣因带病而咳嗽了两声,站出来上言道:
“陛下……您看这……”
“你的意见我看到了。下去吧。”凯撒轻飘飘甩来一句话。
大臣仍不死心:
“那陛下……您的决断是?”
“哪来的什么决断。”凯撒随意向王座之下瞥了一眼。
“我只不过是看见了你们的意见而已。”
右侧一派的大臣们心里纷纷炸开了锅。
不作出决断——那不就是凯撒将他们的封封谏书当作会前读物一样看看就作罢了?凯撒根本不准备处罚那个女人,甚至看过他们的谏书之后也毫无波澜?
那怎么可以?!
有今天一事,若是那个女人之后还执掌大权,那岂不是断了他们的路?
右侧一派大臣纷纷站出来谏言:
“陛下,您万万不可再听信王后的话语!”
“陛下,请不要再相信王后所说的了,她口头说着替您把持议会,实则是个只不过借此机会在朝政上兴风作浪的妖妇!”
“陛下,她谋害您的身体,这样的女人怎么可再留在身边??”
“陛下,我认为王后应该像处罚女巫一样被判处绞刑!!”
“——够了!!”
凯撒拍裂了王座的柄手,整个刚刚还纷纷在进言的王殿顿时鸦雀无声。
他们的君主把碎裂的王座柄手和从刚刚起就被握碎的翡翠戒一起扔了下来,碎片在地毯上四裂。君主抬起眸来,方才被遮掩在阴影下的眼眸满是狮子一样的光,眉间是许久不见的狠戾。
他一字一句道:
“刚才是谁提议处死王后的,站出来。”
群臣噤声。许久之后,才有一个末尾的臣子哆哆嗦嗦站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辩解,凯撒下令道:
“在王殿上处死。随后拖下去。立刻。”
——这是要当殿处死他!
大臣立刻跪了下来,凄惨着声音为自己辩解道:
“陛下,我这是为您好!为整个王室好啊!陛下!!”
“瑟泽先陛下在世的时候,绝不允许有这样一个女人出来干政!陛下,圣堂果然预言得没错,毁灭整个帝国的,就是她这样一个女巫!”
其他人也一并附和道:“是啊陛下,请您罢免维尔利汀王后!”
维尔利汀方才才提醒过他不要生气。凯撒很努力了,可是有些事就是再怎么样也无法去抑制的。
他的维尔利汀……
凯撒从王座上站起,暴怒之时,不受控制地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血液滴落在他加冕时走上的地毯上。
众臣纷纷噤声。随后他们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侍从也纷纷围了上来。
但凯撒都听不到了。他的耳畔只有嗡鸣,整个世界仿佛都模糊在这嗡鸣声中。
最后,他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下了最后的命令:
“……刚刚诋毁过皇后的,各处罚棍刑三十。就在王殿上进行。”
他什么都听不到了,最后,只听得见维尔利汀从远处传来的声音:
“陛下……您身体有恙,暂时不要再待在王殿上了……”
她仿佛是很焦急。
她是很焦急吗?
她终于也有为他焦急的一天了吗?
真奇怪,维尔利汀的声音竟是那么清晰。整个世界在他眼中耳中都如同迷雾,唯有维尔利汀的声音如同迷雾中的铃声。
最后她终于是凑了上来,来到了他的身边。凯撒安心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头颅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但还不行!
凯撒直起身来,看着眼前也逐渐模糊起来的维尔利汀的身形。
他冷静坐回王座,当着所有慌乱如麻的人的面,仿佛还是那只狮子般,宣布道:
“诸卿不必多言。其实我早就已患病,只不过一直没有说罢了。这几天让王后替我举行议会,也是我为不耽误政事而早作出的准备。”
连反对王后上殿的右臣一派此刻也屏声静息不敢进言,方才令君主气急吐血,若按律法追究起来,那他们个个都是死罪。
凯撒淡漠扫视他们一眼,命令道:
“以后谁都不准进言弹劾王后!只有王后才肯在我病时为整个庞加顿无偿付出那么多!今后若是还有谁敢进像里事官那样的妖言,那就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刚才站在末尾的里事官早就被拖下去了,维尔利汀让守卫拖下去的。现在君主抱恙,见不了那么多血。
这在现在都已经算不上事,维尔利汀临时解散了议会,让他们改为下午进行。自己召见了医师,让医师亲自上殿为君主诊治。
君主摆摆手,“不用了,让他下去吧。”
他拒绝接受诊治。医师看看他,迟疑了一下:
“这……”
“先去侧殿等候吧。”维尔利汀跟他说。
她跟凯撒之间还有一些单独的话要说。
她来到他身边,轻轻问:
“为什么不肯接受治疗?”
凯撒不肯说话,除非她为了逼迫他而说:
“你再这样的话,今晚我就不跟你一起睡了。”
凯撒只好开口:“……我想跟你单独在一起嘛。”不想多第三个人。
维尔利汀快被他气笑了。
她指着他,“你这样做,除了得到我的愧疚外,也得不到我多余的原谅不是吗?”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撒娇一样的由头不过是掩饰罢了。
凯撒想用他的痛苦换来她的原谅和他自己的原谅。
他在幽闭她时,曾经跟她说过,他的父皇曾经当着他的面把一个女人的肠子刨了出来。而他的父皇,也曾经当着他的面,向他展示过他母亲的头骨。
说这些话时他倚在她的身上。维尔利汀问道:“你也想砍掉我的头?”
凯撒的回答是:“不。我在想,如果我把我的头颅砍下来送给你,你会不会原谅我。”
随后又是那些他说过无数遍的话。凯撒似乎很爱哭。
“你不要恨我,你爱我好不好。”
“不爱也行,你可不可以喜欢我?你喜欢我好不好?”
现在他的贪欲已经不止到想让她喜欢他了。他还想让她永远原谅他记住他。
他这么做的方式,就是折磨自己。
维尔利汀真是受不了他了。
她扶起他靠在她肩上的头,认真看着他说:“你这样也是得不到我的原谅的。我需要你活过今天。”
随即让医师上来,帮君主进行诊治。
医师急得满头是汗:
“奇怪,按理说经过上次的药疗后陛下就该好一些了……怎么还是这样……”
他不禁看了眼旁边的维尔利汀。
难道说——凯撒也是跟瑟泽一样,中了女巫的诅咒?
这结果在维尔利汀的预期之内。她点点头道:
“下去吧。”
凯撒的症状,果然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正想说什么,凯撒捧上她的手腕,细细吻着:
“不用治好我。只要让我永远待在你身边就好了。”
维尔利汀:“……”
他看了眼他们的戒指,满怀期待道:
“我们的戒指,你也永远不会扔掉的,对吧?”
维尔利汀:“……对。”
——这好像不对吧!
维尔利汀怒了,“回你的寝殿休息去!”
接下来,她要去见一个人。
左近臣还在殿上等着她。
那个目睹了凯撒吐血,全程却无任何表示者。
他对他的“君主”忠心耿耿,只是维尔利汀的到来,似乎改变了他所要忠心的对象。
盖斯威特言道:
“你真的打算让所有的凯撒退位,自己上位?”
维尔利汀缓缓走过他身边,“不然呢。大人既然看出我的野心,那么也该知道我的野心所向。”
然而,盖斯威特并没有阻止她。
说到底,他这个人忠心的,只有他的国家罢了。
这位一直与她为敌的左首相笑起来:
“那您可要自己去铲除王储殿下——那个您的最大威胁了。”
他向她拱手,行臣下礼。行完之后,沧桑的眼眸露出阴狠之光。
“至于那些不支持您上位的臣子——我来为您解决。”
连维尔利汀也不禁为此而动容。
“大人,我原本以为您要再经过多重对我的考验才会支持我。”
盖斯威特摆手。
“连拉德拉娜那孩子都信得过你。那么我也相信你。”
他和拉德拉娜本质都相信同一种人。
提起拉德拉娜这个年龄的孩子,他眼里不禁闪过一丝回忆之色。
和拉德拉娜差不多年纪的维尔利汀,现在居然已经走到了这一地步。再经过几场宫变、再铲除掉几个人,她就能做到普通女人想也不敢想的一步登天。
阴狠、恶毒、雄韬伟略。
天赋异禀,满腹才华。
这个国家,未来就要交给这种人了?
盖斯威特年过半百,已在王殿上待了大半生,此刻也不禁对她感到敬畏。
“……维尔利汀王后,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发自心底地问道。
维尔利汀回想了下。她是从原野上来的,从她有记忆起,她就在原野。
“我是在荒郊野地长大的。怎么了吗?”
左近臣看着她的面容,回忆着半生见过的人士。
在他的记忆里,那些雄韬伟略、满腹计谋的,没有一个拥有她这样的眼睛。
他必须承认维尔利汀不出身于任何一个贵族之家。她的眼睛不属于贵族社会。她真的只是从荒野中来的,那片荒野中诞生了令他最匪夷所思的人。
左近臣的回忆中也有一抹黑色。他看着王后的背影,缓缓地道:
“曾经,我的家里也有一个比你小得
多的黑发女孩。”
“那是我最小的女儿。天生就拥有和你一样的黑发。那时候女巫令还没有发行,她在我们家中过得还算愉快。我常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过我们的宅邸。”
他转过头去。像在回忆着什么。安静了片刻。
“……可惜在后来搬迁的时候她走散了,现在,想必十多年前便已经殒命于荒野中了吧。”
说完左近臣拂袖而去。留下和维尔利汀相背的背影。
维尔利汀就这样站在跟他隔出一段距离的大殿地毯上问道:
“如果您的女儿还活着,您还会收养与教导拉德拉娜吗?”
左近臣的脚步滞留在原地。
他停顿了片刻。随后头也不回地,向前方走去。
在左近臣的府邸外。
一位暗探经过多次的信件翻找后,终于找到了这位首相曾和维尔利汀通信过的痕迹。
虽然内容没有直接谋反。但这起码能证明他和王后通过信,这足以作为他们联合的证明了。
暗探把它仔细收好,拿布包上,塞入衣襟中准备去回禀给瑟泽陛下。
他穿着普通衣服,伪装成首相府的佣人。正在他转身走的时候,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站住。”
政务次官拉德拉娜在他身后向他走来。
她瞥了他一眼。“鬼鬼祟祟的。你到底在这里做了什么?”
暗探一慌,“呃……我只是来洒扫的,大人,我什么也没做。”
“那你怎么没带佣人洒扫的清洁用具?”
拉德拉娜居高临下。
她伸出一只手,“拿来。我看见你把它装进衣襟里了。”
暗探的余光一瞥。顿时掏出东西交给她一个虚假之物,抛下她便向另一方向逃去。
只是没想到,首相府的外围,早就布好了围堵他的守卫群。所有铁甲守卫都等在外面,整齐得像是列阵的骑士。
列列铁甲闪烁出的银光。
无数剑光向他袭来。
拉德拉娜把那封信拍到维尔利汀桌子上。她呼呼喘了口气:
“差点就被人送上去了。”
维尔利汀淡淡看了一眼。
“人呢?”
“当然是处死了。”
拉德拉娜正眼望向她,“但他的死不会瞒瑟泽多久。我来是为了提醒你,瑟泽盯上你了。”
她下定论:“就在这两天。”
维尔利汀的眉头也不禁紧蹙了些。
她最终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拉德拉娜转身离开她的办公厅。
而维尔利汀坐在办公桌后的座位上,开始思考瑟泽向她进攻的信号是什么。
依她现在的身份和权力网,那个人绝不会是悄无声息地让她死掉。他这么做,除非是想整个王廷彻底大乱、外面的公民向他发出声讨。
绝对有一个什么信号,是作为他出击的开端。
那个信号很快就传来了。
——拉德拉娜失踪了。
她那日从维尔利汀这里离开后就再没人看见过她。不管是首相府还是王殿,都没有了她的消息。
维尔利汀翻开自己的所有信件册,在王后殿中四处翻找着自己收藏起来的信息。翻完一本的信册被她扔在地下,她现在没时间再收起来。
拉德拉娜倒不一定真是被瑟泽绑了起来,依她的聪明,很有可能是发现不对劲之后主动藏匿。
她这样谨慎的人,之前也给维尔利汀留过各式各样的暗号讯息。
维尔利汀现在要通过这些暗号,排查多余的几个,确定她最有可能藏在何处。
亦或是更糟的——
——她没有藏匿,就是被瑟泽所禁锢了呢?
一瞬间大量的对策在维尔利汀闪过。正在她思虑和焦躁之际,一杯茶被侍从从旁边递了过来。
“夫人,您的茶水。”
王后殿里平日根本没有男性侍从,此时她收集讯息之际更不会让外面的人进来。维尔利汀正烦躁地想让他退下,却一瞬间察觉了其中的不对劲,坐在沙发上回过头去。
——再熟悉不过的人映入了她的眼帘。
第68章 好久不见路西汀归来
路西汀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来到这里不怕有危险吗?他……
身体快于思考,维尔利汀起身拥抱上去。
贴着那个人的肩膀和体温,呼吸都急促些。
好久不见。
算上公爵府分离那天,他们已经足足百天没有像这样好好见过面了。
上次见面是在监狱里。她只来得及见了他一面就被迫被分开。
这次见面,他……
是作为侍从???
维尔利汀脱离他怀抱,从上到下品鉴了一番,嫌弃道:
“怎么穿侍从的衣服啊!”
一点都不衬他好吗?
虽然还是帅的,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
——她最喜欢的那种性感。
现在制服把这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虽然正经华丽,但一点都没有她喜欢的那种正装禁欲感和那种胸前崩开的、若有若无的勾人气质了。
果然还是白衬衫跟这个人最相配!
维尔利汀不满意地在他胸肌上摸了摸。好在胸肌还是紧凑而结实的,一点都没有减少。大不了之后让他换回她喜欢的衣服就是了。
“咳咳、”
虽然是老夫老妻了,但刚一碰面就被自己的妻子这样做,路西汀还是……
他微微偏过头去,将手抵于下颌边微咳两声,面上浮现一层若有若无的薄红。
维尔利汀抬头看着他,认真道:
“白了。”
是。被禁锢在不见阳光的地方那么久,他是白了些。
维尔利汀抚上他的脸颊。
她当然知道当初路西汀表面被处以死刑实际却被禁锢于私狱中是凯撒授意的。不管凯撒是怎么想的,他都让路西汀存活了下来。
她会感谢凯撒的。
只是要怎么感谢……
这个后日再谈。
维尔利汀望了望四周,殿内不见凯撒的身影。奇怪,这个时候他早该吃醋了才对。
路西汀扳回她来。不许她去观察别人。
维尔利汀对他能进来感到惊喜:“你怎么进来的?”
她既为此感到欣喜,又为此同时感到担忧。路西汀被发现了怎么办?
但他显然不在意这个,笑道:
“反正在外人心中路西汀公爵已死,我就这么进来,也不会有人注意我呀。”
话题又转回来。他今天是来说正事的。
“交给我吧。王廷内乱的一切都可以交给我。”
路西汀握住维尔利汀的手,示意她一切安心。
他认真凝望向维尔利汀。
一百天不见,紫罗兰并没有变得健康许多。她还是那样清瘦和皙白。长久的政务操劳让她没时间休息,直到刚刚,维尔利汀还在忙于事务。
他缺席了这一百天,那么总该为她做出些什么了。
路西汀曾经无数次在最黑暗的地方里想要抱抱她,现在他终于能做到了。维尔利汀就在他眼前,他抱住他的爱人一刻又一刻,直到许久之后也不想分开。
只是维尔利汀现在还有事情要做。
她结束拥抱,担心道:
“拉德拉娜她……”
“是我让人带走她的。”路西汀回答道。
他拿过一张纸,没有写下那个地名,而是弯弯曲曲画出一条路线。
“她现在就在这个地方。”
维尔利汀再熟悉不过那条路线。她按图识地能力极佳,一眼就能认出那是王都外不远处一家救济院。路西汀把她藏在那里,即使瑟泽的人想要找到她,也得先通过圣堂机关的层层批准才行。
“那家救济院的院长跟我是熟识。在任何时刻前去报上我的名字,她会同意你进去。”
路西汀在纸上熟练写下院长的名姓。
但维尔利汀现在不打算去找政务次官。现在去找她只会把她置于危险,得知她无事就好,现在维尔利汀有更重要的事。
她微微蹙起了眉。
她跟瑟泽约定的时间是
十五天,而她准备好所有事所需要的时间至少是十天。目前才只到第八天而已,还有一堆事情没有做。
路西汀的到来能把效率提高到所有事情明天做完么?
“很简单,我们不需要快速提高我们的效率,我们只要给瑟泽找点事做,让他把对付你的时间往后延两天就可以了。”路西汀坐在她身边规划道,他认真盯着面前的图纸。
上面记的是维尔利汀之后需要联络的人员和短时间内需要安排的事。这些事都极难在一天的极短时间内做到。他准备爆出自己的身份,让瑟泽分出心思来对付他。不需要让其他人都还知道他还存在,只需要让瑟泽知道就可以了。
路西汀打算炸了瑟泽的私狱。
那个地方坐落在一处山庄中,只有旧凯撒王、瑟泽,还有那时的威尔凡登公爵知晓。
“等等,那万一他到时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存在呢?”
维尔利汀在沙发上侧身望他。
那不就相当于让所有人都知晓这个逆臣贼子还活着、让所有人都去诛杀他么?
“他不会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存在的。”路西汀带着让她安心的意味望她。
“瑟泽向别人公开我的存在只会说明当初那件事情是有隐情。他没有选择处死我而是选择扣留我,所有人都会明白他是想从我口中获得更重要的东西。”
而当初的“刺杀先王”,显然就会变成王室对他的污蔑。
还是要感谢凯撒。当初瑟泽的确是想要杀死他的,可谁让凯撒找了个随便的理由只把他扣留了下来呢?
瑟泽找个理由清算维尔利汀需要时间,对付他亦需要时间。路西汀确定瑟泽会选择先对付他,因为维尔利汀现在还被瑟泽认为“在可控制范围内”,但如果不先处理路西汀,路西汀只会不知在何时向别人释放他还存活着的消息,像把不知在何时会刺出的刀。
暗中的刀和被认为“已在控制下等待收网的毒蛇”相比,瑟泽会选择先对付他的。
那么说回维尔利汀这里。维尔利汀的时间会被延长到十天,她在剩下的两天里,除了和最后的几位大臣沟通完外,会找个时间出王宫,彻底断掉瑟泽的救援线。
王廷守卫和王廷骑士近来会被凯撒下令不准靠近王宫。但外面的大公爵们仍旧会是瑟泽的支援。只要他的暗探出去,不用两天,离这里最近的公爵就会派兵包围王宫,将维尔利汀捉拿下来。到时候就算瑟泽死了,维尔利汀也会被因为“谋反”和“发动宫变”的罪名处死。
离这里最近的公爵,除了她身边这位外,就是……
希尔伯特。
那个杀死了她无数同胞的凶手。当初威胁过她的阴狠的老东西。
同时也是路西汀的爷爷。
维尔利汀望向他。
路西汀表示毫不在意。“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做就好。”
他和那个残虐者称不上是爷孙关系。毕竟在他父亲选择入赘给他母亲的那一刻,希尔伯特就和他那个没什么感情的儿子断绝往来了。
所有的规划到此告一段落。剩下的便是随机应变和行动。
这也意味着,除去今天见面以外,未来的几天,维尔利汀又要看不见他。
维尔利汀望着他,想把他这幅样子在未来几天牢牢记在脑海里。
“今天晚上……你要避一避凯撒吗?”
她可不觉得这两个人见面不会狠狠地打起来。
“哼。该是他避着我才对,我才是正宫。”路西汀扭过头去。对着那个还没出现的人没好气道。
凯撒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吗?他会把一切都追责到底。凯撒是在某种层面上保护了他,但这是两码事,还有一些关于他和维尔利汀分离期间发生的事,他会跟那个君主好好清算。
那么凯撒现在又在哪里?
他到现在还没有选择现身。这不是他的行为习惯。他也许是在选择故意避着他们。
好像他选择了不打扰他们给他们留出空间一样。
该死的凯撒,他就知道现在装懂事故意避着他们能获得维尔利汀的同情。
路西汀最能明白男人争斗的心思。他绝不是在故意大方把维尔利汀让给他,而是在向维尔利汀装可怜摇尾巴。
一个绿茶。
维尔利汀向他问及他现在怎样看待凯撒,路西汀的目光微微暗下来,偏向一侧:
“我们的账,等之后再算。”
凯撒可不是什么虚弱的争不过他的对象。凯撒只会是他最大的对手。
这个最大的对手,现在就在试图向维尔利汀表示懂事,好显示生他气的路西汀是多么不可理喻。
如果有杯子在路西汀的手中,那么路西汀现在一定把杯子都捏得粉碎了。
那么维尔利汀呢?
维尔利汀是怎么想的?
这两个男人的想法她都能理解。只是目前她还没时间调理他们的争风吃醋。维尔利汀既不想让正宫觉得他被冷落了,又不想让现在的凯撒伤心。
难以思考的事还是放到以后再想。所以现在还是把专注力放到她应该做的事情上吧。
明天她就出发去找希尔伯特公爵。到时候她会封死瑟泽的暗探来这里求援的线路。瑟泽别想从任何领地里借到兵力。正好希尔伯特也向她写了信,他这几天似乎是被人下了毒,身体已经陷入低谷,需要维尔利汀这个曾跟他有点关系的人去支援他。他来信的口吻傲慢,声称若维尔利汀若帮助他,他就选择不去追责之前的事。
现在连他也看见维尔利汀的能力了。
身份高贵、能力出众、又曾有杀害他孙子把柄落在他手里的维尔利汀,是他利用的最好选择。
维尔利汀不准备去帮他。但趁这个机会,她可以去好好“见见他”。
明天她就重回唐克纳顿,那个最开始的地方。
嗯……但在明天之前,尚需思考今天晚上如何才能安宁。
凯撒可以留出时间来向她表示他很懂事。但他装不了太久。晚上还不到,他就抛开那副懂事的样子巴巴地来找她了。
他很想她。今天这一下午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所剩时间的一下午,他已经作出了很大牺牲了。
维尔利汀也明白他作出了很大牺牲。
“所以我们今晚跟他一起睡???”凯撒绝对不想接受。
维尔利汀道:“对啊。”
她就知道今晚怎么休息是一个难题。
如果她今晚跟路西汀一起睡而让凯撒单独睡,那么凯撒会伤心,她不想在他最后的时间里还让他伤心;如果她依照凯撒的意愿跟他一起睡,把路西汀分割出去,那么路西汀心里又该怎么想?她不想让她的正宫觉得自己受了冷落。
三个人分开睡绝对不可能。凯撒会想要跟她在一起,她拒绝不了他。那么这样问题又回到起点了。
所以只能综合一下。三个人一起好了。
既然都想待在她身边,那就都要容忍她身边有另一个不能忽视的人。
凯撒难以置信看向另一人。
——那个家伙?那个现在满脸不悦盯着他的家伙??这比奥斯托塔可怕多了好吗!
奥斯托塔不足挂齿。现在这个人可是他实打实的竞争对手啊!
看他现在这幅样子,简直想生吞活剥了他。
放在以往凯撒会傲慢地同样盯回去。但现在他要在维尔利汀面前装可怜。这位君主只好委屈地道:
“好吧。”
满脸都是暴露给维尔
利汀的可怜。好像他真受路西汀欺负了一样。
只有路西汀才最知道他有多么可恶。
既然如此,路西汀偏过脸去,轻轻垂下浅色眼眸,声音平静道: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装可怜谁不会啊。
果然,维尔利汀拉住了他的袖子。
“不要离开我。”
同时扭头对凯撒道:
“我不想让他走。”
路西汀计划通。
于是凯撒又成了一幅小猫委屈的样子。他什么也不说,但他要让维尔利汀看出他的委屈。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了,真的要委屈他让路西汀待在他们身边吗?
最后,还是路西汀让了步。
他拍拍维尔利汀的手,平和安抚着她:“放心。”
毕竟以后的时光都是他和维尔利汀的。
但这下轮到维尔利汀委屈了。
“你们不要这样……”
她在床上抱紧了膝盖,面庞深深埋进膝盖中。
他们这样做,会让她觉得深深做错了事情。
——还有谁不会装可怜啊?在小白花的领域中,在场的有人能比得过她么?
他们果然不吵了。目的达到。
关灯睡觉。
维尔利汀在半路上醒来。直到现在她还铭记着昨天晚上的噩梦。
马车上的使女贴心问道:“您怎么了,王后殿下?”
维尔利汀面色有些不好。
“没什么。”她摆摆手道。
抛下疯狂的那些吧。即使那些疯狂刚刚还在回忆里纠缠着她。
噩梦里很热。
因为关了灯,全是黑的。睁眼也看不见光亮。
前面就是希尔伯特宅邸了。
她在宅邸前下车,于佣人簇拥下走过院落、走过大厅,直通往那老公爵的面前。那些佣人虽然表面上接待着她,但实际上都在监视着她。
“老爷,殿下来了。”一名佣人进去开口。
希尔伯特随即让她进来。
维尔利汀到他床前看他。一年以前还意气风发的公爵,现在已变得奄奄一息,仅残存了一口气。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所有人是那样以为。
只有维尔利汀知道。是谁用了什么样的手法。
阿尔吉妮娅管家从一旁上来:“老爷,该喝今天的药了。”
她端着装药碗的端盘,当着老公爵的面用没瞎的那只眼狠狠剜了一眼维尔利汀,被老公爵象征性地训斥:
“管家,退下!”
阿尔吉妮娅听从命令,给他喂完药后拿起药盘离去。维尔利汀的视线也从她身上移开,到了老公爵身上来。
那床榻上的老人望向她,艰难开口道:
“你还知道回来……当初你害死庇安卡的时候,我就想过你会有今天这一天!”
维尔利汀垂眸俯视他:“您说错了。我没有害死伯爵阁下,现在您还这样说,倒像是污蔑。”
希尔伯特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停歇,像是被她气狠了。
凭这个女人如今的身份,她的确是有开口的权利了!
还能说他犯下了污蔑王室之罪!
想当初,他还曾亲自把她放进药棺里,活埋了起来。一年不到她就尊贵到了现在这样。希尔伯特缓和了一会儿,重又开口:
“罢了。你现在帮我,我便不向圣堂追责以前的事。”
他今天让她来,是让她来帮他管理——
“你现在有资格向我开口么?”维尔利汀打断他。
老公爵猝不及防。
她站起来,眼神俯视下来,蔑视而冷酷。口中吐出的话语,也如冰冷的玫瑰。
“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向我提要求?如今你是罪人,我是来给你下处罚的王室成员。希尔伯特卿,有什么事还是等禁足几月公爵府放开后再向我讨论吧。”
“你——!!”老公爵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不知自己已在服用刚刚那碗药后力气又弱了几分。他尝试没成功,无力跌落回去,瘫弱躺在床上。
“从你屠杀我同类的那一天起,你就该想到今天。”
维尔利汀冷漠下了宣判。
不对,她这是想——
老公爵不可思议望着她:
“大胆!你怎么敢——”
维尔利汀不再施舍给他一眼,转身离去。
她封了希尔伯特的公爵府。随队来的王卫把整座宅邸连同院落包围起来。从现在开始,一只鸟也别想飞进来。瑟泽的暗探过来,会被直接斩杀。
她带了剑,今天却没有拔出来。希尔伯特的情况很糟,断了后援,他要不了几天就会死。
她挥剑的力气应该用在更精准的地方。
维尔利汀踏上回王宫的路。
现在,是该重新面向她那个最大的敌人了。
第69章 凯撒之死最后的请求
第十天
维尔利汀来到王殿的顶层正厅前。
瑟泽在那里等着她。
他跟凯撒这对亲兄弟选择了一样的站位,在等待她时,都选择了站在洒着月光的窗前。这位旧时代的荣耀等候在那里,见维尔利汀来了,便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来。到我身边来。”
王后安静地走到他的身侧。
瑟泽开口:
“曾经你作为王后进行戴冕典礼的时候,我也曾站在这里这样看着你。”
维尔利汀顺他视线望去。从这王殿顶层的落地明窗前,刚好可以看见王后典礼当天走过殿前红毯的她。
瑟泽从那时候起就开始全面警戒她了。他对维尔利汀的警戒来自于本能深处对她威胁的深刻认识,防备至严,以至于在她经过的每一寸、在她于王廷中度过的每一分时间,都布下了严格的密控。
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欣赏维尔利汀。
所以他向她伸出手,邀请她站在跟他同等的地位。
维尔利汀顺着他的手来到他身边。
她没有看外面的月光。
她看向了自己向瑟泽刺出刀刃的手。
沉闷的一声响。瑟泽摁住了她的手腕。
他淡淡点评道:
“手法又快又准,你果然是杀了埃德加的凶手。”
可惜她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以一敌百的君王。瑟泽一只手就能把她制住,甚至用不上多余的剑刃。
维尔利汀的刀刃没有碰到他半分,还在半途中便被他拦住。
他稍一使力扭断了她的手腕,随后便把她连人带武器甩在一边。
也罢了。他没有兴趣跟一个弱者过多计较。
维尔利汀瘫坐在地,旁边的极黑骑从王厅中涌出,将她围住看管了起来。
瑟泽将头淡淡扭向一边,向她宣告道:
“从明天起你便不再是庞加顿的王后了。我会让人向所有人宣告你犯下重罪,在看守处重病而亡。”
至于他的解药——?
瑟泽笑:“我也不指望你能给我做出什么解药了。本来给你多出半个月的时间,便是出于对你的欣赏。”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还能大着胆子向他提出条件,维尔利汀的勇气的确值得他欣赏一番。瑟泽有过对解药的期许,但他期许不大。对他这种人来说,多大的期待就意味着多大的失落。他更想看看自己半个月后的对手。
可惜她辜负了他的期待。
她没能发展到足以跟他抗衡,反而因为恐惧而提前了好几天来袭击他。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胜过他么?
维尔利汀忍痛从地上坐起来,扼住自己那只被扭断的手腕。额上因痛冒着冷汗,她开口道: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瑟泽容许。他抬了抬手:
“说。”
“我要见见我的老师。我死也要死在她那里。”
瑟泽对此表示惊讶。他转过头来。
“你跟她的感情就那么深吗?”
“当然了。我恨她。恨她在我毫无自保能力的时候就抛下我。现在终于有了见她的机会,我自然要跟她算算账!”
她算是拿捏透了瑟泽的心理。
如果她说她爱肯萨什娜,跟她如母女一样感情深厚,那么瑟泽肯定会残忍微笑着说不容允许;可如果她说她恨肯萨什娜、恨那个他同样恨的人,他就会有兴致站在一旁,看一出属于她们的好戏。
果然,瑟泽兴趣十足。
他说:
“准允了。”
放在以往,维尔利汀想都别想见到肯萨什娜的影子。那个女巫被他困于王宫深处,任何人都别想知道她在哪里,单独想见她更是不可能。如果有人提想知道肯萨什娜在哪儿,他会当即砍下那个人的头颅。那个女巫被关押的地方,连凯撒都不知道。
可今天的维尔利汀不一样,今天的维尔利汀是一个将死之人了。瑟泽怎么会信一
条将死之蛇会提除了关于真心厌恨之人之外的要求呢?
维尔利汀是一个纯恨之人。她这个人存在就是为了复仇的。瑟泽相信把她和肯萨什娜扔在一起,她们之间会燃起剧烈的火焰。
大牢门开。
里面的一切都是黑色的。肯萨什娜就被困在那里。现在大门打开,维尔利汀可以进去了。
瑟泽等在牢笼外看她们的好戏:
“怎么样?还要叙叙旧吗?”
王厅前的随从打着哈欠来到宫廷守卫驻守处。
这大半夜的,所有人都该睡了。王后殿下也真是的,非要在这时候来招惹先王陛下。
搞得他这个厅前守门的还要替先王陛下来通报一声,守卫们稍后就可以把王后殿下带下去了。虽然他不知道他们带下去的是王后殿下这个人还是她的尸体。
总之王后殿下的结局不会好了。
随从来到驻守处,叩响了这里的铃声。驻守守卫给他放行。
只是在他说明自己的来意后,守卫却问道:
“你在开什么玩笑?凯撒陛下不是命令过,今天晚上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准让王廷守卫出来吗?”
随从感到疑惑。
“那把王后殿下带走也……”
“我们收到的命令就是这样的。除非陛下本人来,否则任何人来下令我们都一律不准出去。”
一根弦崩断在了随从的脑海内。
他并不了解王后,但他清楚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陛下从不会做什么多余的决断。
那么陛下是要——
维尔利汀被极黑骑押着推进了牢笼内,笼内肯萨什娜抱臂悠闲地看着她。
她们相视一眼。
先王还在笼外等着看她们寒暄一番,忽然眼眸一凛。凭本能,他察觉到了危险的东西。周围的极黑骑纷纷拔出黑铁利刃来,各自转头面向了他。
这场景很吓人。十数个无面黑色武士都转头对他目不转睛,从他们黑洞洞的面盔上,瑟泽看见了死亡的阴影。
剑出鞘声犀利无比。这些由瑟泽亲自培养出的杀人利器,此刻在向他展示割断生命的武器。
瑟泽丝毫不慌。
“你们是不认识我这个君主了?”
“我们只认维尔利汀大帝。”
最前面的一名极黑骑道。凭他的声音和身形,瑟泽竟想不起他的姓名。
是的,他从来不在意这些人的名字。如今这些人倒要来反噬他了。
他抚上自己左手上的拇指戒。
“维尔利汀许诺了你们什么?那些地牢里的人我前几天刚刚全部转走。你们真信她能在连地点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帮你们救出那些人吗?”
他步步逼近。
“还有地位、财富也是。你们统统不想要了?”
“我的骑士们早就受够了跟着你了。”维尔利汀从牢笼中走上前来。尽管手腕被扭断,她脸上却丝毫不见刚刚的痛色。
——刚刚的维尔利汀又在装。
瑟泽眯起了眼睛。
她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时候是不在装的?痛也可以装出来,爱也可以装出来,懦弱也可以装出来。难道说,方才对他的杀意也是装出来的么?
她刚刚在说些什么?“她的骑士”?
维尔利汀一直走到极黑骑的最前方。她冰冷的眼瞳直面向瑟泽,语速缓慢:
“瑟泽,你方才说你提前防备我转移走了她们。”
“可你确定,你转移走的是地牢里那些人吗?”
瑟泽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破裂。
是啊,他前几天是让人转移走那些人。现在想也不用想了,维尔利汀一定是用了某些手段让那些人成功变成了“其他人”,而真正的笼中人,一定早就被她救走。
这些愚蠢的极黑骑,就因为这个原因便愿意效忠于她?
“是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名说话不利索的极黑骑走上前来。
他宣布道:
“我们……不承认你是庞加顿的君主。我们……维尔利汀大帝才会是这个国家的新主人!是我们的主人!”
他叫图多。
前几天尤妮丝被维尔利汀拿黑袍裹住救走,安顿在了王城外的某处山庄中。维尔利汀暗中联络上了她那在极黑骑中的弟弟。弟弟来到她的床榻前,痛哭流涕。
他跪着向维尔利汀忏悔曾经刺杀过她,愿意用生命来谢罪。他们这对姐弟足足七年没有这样好好相处过了,维尔利汀之于他们,是堪比神明的救世主。
只要维尔利汀愿意让他报恩,他愿意付出一切。
维尔利汀不要他做别的。她只要他做一件事——向其他极黑骑也透露出她可以拯救他们及其他们亲人的讯号。
极黑骑憎恨瑟泽已久。谁都不是甘愿给另一个人做杀人的道具的。他们果断答应了她。尤其是在维尔利汀救出第二位他们的亲人之后,他们对她的信任就越发深重。
就在瑟泽转移走她们的前一天,维尔利汀把最后一个人也救了出来。原先地牢中的人都用身形相似的健康人来替换了,那些健康人被关押几天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维尔利汀稍后再来救她们走。
便是如此,形成了瑟泽亲手培养出来的卫队一个不留全倒戈向了维尔利汀的局面。
维尔利汀将剑指向他:
“瑟泽,遗言等着行刑之前再说吧。”
今天,她亲自来给这个国家的暴君判处死刑。
“先王陛下现在一定有危险!你们快去啊!”随从在卫队驻守处急得满头大汗。他在那大门前来回走来走去,就差蹦起来向后面的人大叫大喊了。
守卫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可是陛下仍未向我们下过前去护卫的命令?”
莫说是他们,连整个王廷中武力最集中的王廷骑士也被下了同样不准接近的命令。
瑟泽的报信人急得不行。不管了,他先去找王廷骑士再说。王廷骑士隶属于先王势力,相较于凯撒,他们以先王的命令为主。
可维尔利汀似乎对此早有预谋。她提前调走了大部分的王廷骑士。距离上能及时抵达王殿的骑士队仅有一支,报信人加紧通知他们,整队骑士出动,以目前的效率,不久就能将先王营救出来。
——当然,是在没有意外的前提下。
骑士队长勒马,犹疑地望着前方。前方他们的现任君主亲自持剑,阻挡在他们前方不准他们行动。
“今天谁也不准走。”凯撒说。
他碧绿的目光透过骑士队长,扫过后方的每一个人。
路西汀在王廷之外支走了骑士队的大部分人。而自己阻拦在剩余的旧王势力面前,今天谁也别想越过他。
……他最担心维尔利汀。
凯撒被毒所摧残的器官隐隐作痛,骨髓深处的疼痛折磨得他几乎要咳出血来。他的心不在这里,在远处的王殿中。
……不知今夜,还能否来得及见她。
极黑骑将瑟泽捆着扔在顶层大厅正中地上。瑟泽吃痛,咬着牙恶狠狠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这个旧日的君主还想保持往日的尊严与荣耀,可惜维尔利汀不给他这个机会。她要让他硬跪着,在所有被他戕害的人面前处刑。
“还记得你是在哪里下了对黑发女性的剿杀令吗?”
维尔利汀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拽到中央,整个大厅的灯光都能照在他身上。
顶层大厅的穹顶与地面之间足以容纳一座圣殿规格的神像。一束光从正上方打下来,使这看起来就像神罚。
对,这就是神罚。
没有什么能比现在的维尔利汀看起来更像“神”的了。
瑟泽挣扎着抬起头来,嘴角扯出狰狞微笑:
“记得。十年前,就是在这座大厅里,我下了剿杀女巫的命令。不过这又怎么样呢,就算你今天处死我,那些你的同类也永远回不来了!”
他故意要刺痛维尔利汀,怎知维尔利汀却哈哈大笑起来。她捧着腹,似乎瑟泽说的一切都是一个笑话。
渐渐的,维尔利汀的狂喜才平息。她指着瑟泽,面带笑容:
“那又如何?没有凯撒王室在,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愚蠢的群体屠杀了!死刑犯,你的说辞根本就刺痛不到我。我是个只注重现在跟未来的人。”
“你不注重那些人的死,那你来报复我干什么?”瑟泽咬紧了牙,面上从容表情隐隐破裂。
“让你们凯撒王室覆灭呀。”
维尔利汀不紧不慢走出几步,落座于他背上,眼眸狭起,面带笑容。这一刻她像个真正的女巫。
“还记得肯萨什娜来到你身边的时候吗?”
瑟泽面上开始崩坏,他当然记得。
那个女巫明明拥有直接杀死他的能力,却偏要在他身上落下诅咒,折磨了他这么久!
“告诉我,为什么!!”
他挣扎起来,两边极黑骑制住他,使他必须只能成为维尔利汀的座椅。
维尔利汀不紧不慢开口。
“那是因为她在等我。”
接着,她慢慢离瑟泽的耳边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道:
“我就是那个预言中毁灭庞加顿的女巫。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吧?”
“你——!!”
瑟泽肉眼可见地暴怒起来。维尔利汀坐在他身上,能感受到他震颤的幅度。
“你敢毁灭我的帝国?你就不怕那些臣子来向你问罪吗?!”
“他们期待的是更好的君主。我会成为更好的君主。”维尔利汀傲慢道。
又低下头补充道:
“远会比你更好。”
“你在想些什么!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你只会成为我!改变不了这个国家的结局!”
瑟泽怒吼。
维尔利汀表情戏谑,望向他的目光里全是恶毒与冰冷。这个人有着跟凯撒七分相似的脸,可她却全无对他的怜悯心。
“我不会成为你。”
“你是凯撒时代的糟粕了。现在凯撒时代即将结束。”
瑟泽的暴怒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对这个女人没有了恨,有的只是暴怒。他口中发出了怒吼,两侧的极黑骑险些摁不住他。
但很快,这位旧王的暴怒中就夹杂了恐惧。
名叫图多的极黑骑拎来了斧子。无比硕大的一把,无论是斧刃还是两边的尖端,都流露着死亡的锋泽。
这就是他的行刑道具。
“不——不要这么对我!!”
瑟泽双目恐睁。
他不害怕死亡,作为旧时代的荣耀,他最害怕的是他一手掌控的国家毁灭,他彻底成为不被记载在光荣史上的君主!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改变一切!
然而维尔利汀压在他身上,就像一座山。
“你的帝国是我的了。”她说出了他最害怕的话。
与此同时下令道:
“行刑吧。”
“不!不!!!!”
极黑骑的巨斧高举起来,在穹顶的神光下像一把死亡利器。
瑟泽的眼中倒映着死亡的阴影,他的最后一声大叫还没有叫出来,斧落且刚劲而下,将他的身首分离成了两半。
维尔利汀就那样坐于他身上,如一朵冷玫瑰般冰冷地望着他。
金色的头颅坠落在地上。连带着血液一起在地上滚动。那血液是仇恨的血液,维尔利汀用指尖沾了沾他脖颈断面的血,放到舌尖来品尝。
苦的。腥的。
胜利的滋味。
这位终于获得了胜利的黑发女王,流下了泪来。
泪水从她的绿宝石眼中涌动,如同结晶。
……她做到了。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能威胁她族群的罪人和魔鬼。
神明推魔鬼下了地狱。
“……走,我们去找凯撒。”
凯撒负伤行走在宫殿之中。
他和那队骑士的队长发动了对决,骑士队长公然支持旧王而谋反,最后以将谋反的队长和部分骑士斩于马下而收场。他自己也负了深重的伤,现在肩膀上的伤和腹腔上的伤都折磨着他,汩汩不断地流出血液。
最重要的是毒伤……
连续每天不断服下的毒,早已在他身体内形成了顽疾。他没有一天断服过。即使以后治好了他的毒,只怕也会留下永久的后遗症。
现在毒发折磨着他,使他五脏六腑都密密麻麻疼痛无比。
不过没关系,他习惯了痛了。
凯撒拖着脚步向上厅走去。捂着肩膀,每一步都步履艰难。
他在华贵长廊的中段,见到了维尔利汀。
他的爱人。黑色铠甲的骑士簇拥在她身边,而她正走向他。
两人相视而望。
隔着一段距离,凯撒感受到了来自瑟泽的死亡气息。
看来她成功了。
可他的眼里没有那些死亡阴影和纯黑骑士。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他的维尔利汀在向他走来,圣洁的黑发、绿眼和脸庞如同天使。
他的天使走到他身前。
“事到如今,你还愿意爱我吗?”
维尔利汀问道。
旁边的黑色骑士们纷纷将手按在剑柄之上。如果凯撒大帝此刻刁难维尔利汀、试图反噬她,那他们就会拔剑。
可凯撒只深深看着维尔利汀一个人。眼眸深邃无比。
他说:
“爱。”
不是愿不愿意也不是你为什么这样问我,而是“爱”。
就像他所说的一样,故事也该有个终局了。
维尔利汀旁边的使女端来了端盘,端盘上放着一只酒杯,金色而华贵精致无比,杯身上嵌着华贵的绿宝石。
凯撒望了一眼,其中的酒液比他平常所服的毒药颜色更深。
维尔利汀想要……
维尔利汀看着他。
这个国家不需要旧日的君主。
她拿过酒杯,递到凯撒面前:
“喝了它,我永远原谅你。”
凯撒颤抖起来。他的脸埋在发丝的阴影之下,四周的骑士都警惕地盯着他。如果凯撒想要反噬维尔利汀,那么四个以下的极黑骑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他抬起头来,却只流下了眼泪。
维尔利汀看着他。他又流下了这样的眼泪。
他总是爱流眼泪。
“终于可以原谅我了么?”他说道。
接过了酒杯。
他看看酒杯,再看看维尔利汀。把爱人的最后一面都铭记到心里。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当初新婚之夜他们约好了的。维尔利汀需要答应他三个请求,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没有提出来。
维尔利汀道:“你说。”
“我想求你爱我。”
维尔利汀眸中的光点微动了动。眼瞳倒映出凯撒的身影。
她答应道:“好。”
从今天开始,她会去爱他。
凯撒抬手,一饮而尽。
今天的毒分量格外大。鲜血开始从他的五官中流出来。他擦擦鼻下的血,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随即倒在了维尔利汀的胸前。
天旋地转。
她那么瘦弱,能经得住他的重量么?凯撒在意识模糊中想。
耳鸣开始席卷他的脑海,感官也渐渐模糊。凯撒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花白。
可他的世界里却只想着维尔利汀。他还有最后的想对她说的话。
“我爱你。维尔利汀。”
凯撒倚上她的肩膀。她的肩膀是温热的。
“我爱你。”
“我也爱你。”
维尔利汀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她眼眶中落下,只有这滴眼泪,是她为他真心而流。
下辈子再见吧利诺尔。那时候你不是凯撒,你只是一阵自由的风。
我们都站在麦田里,看着那只象征着自由的鸟儿。
故事该有个结局了。
凯撒倒在她的身上,渐渐闭上了双眼。
最后的话语即是最真心的话语。他最后说的,是他爱她。
维尔利汀找上了女巫。
女巫坐在她给女巫安排的密室里烤火,华贵的王毯被她扔进篝火堆里,化作燃料。
在不见天日的牢里冷了那么多年,她是该烤烤火了。
“呦,我的小维尔利汀来了。”她看见维尔利汀进来,伸手烤火的同时抬头露出一丝笑容。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她没问,维尔利汀知道她想告诉她的是什么。
这么多年她们女巫二人早就形成了默契,肯萨什娜不说,维尔利汀也知道她眼睛里装的是什么。
“那些王廷里的人可不会轻饶了你。你想怎么从他们眼前混过去?”
维尔利汀缓步走到女巫身边,篝火噼啪着,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安静。
她拿起一个枕头在自己肚子前比了比。
“从现在开始我怀孕了。”
“不要啊……两个月不显怀的话,可是很容易被看出来的?”肯萨什娜无奈张口,眉毛都成了轻微的八字,看了看她那肚子。似是为难,又似是为维尔利汀如此想而感到惊讶。连她都没想到维尔利汀竟然会这么想。
就算用了假肚子又怎么样,她就不担心有人能够看出来吗?
月经……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吃两副药调一调就行了。
维尔利汀下了决定。
“就这样吧。”
王廷里也许有左首相的调和,大部分臣子不会为难她。但他们肯定存有疑心。旧凯撒王和新任的凯撒是怎么死的,肯定跟她脱不了关系。
但她如果怀了孕,留在王廷里的理由就尤显正当。
而且这个虚无的孩子,大大削减了她谋害君主的可能。朝臣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旧日的已经死去了,关注于未来,才是当下所要做的事。
在现在的情况下,她只需要留意一个人——
奥斯托塔。
第70章 腹中之子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凯撒皇帝的葬礼在三天之后举行。
三天之前,宫廷内卫传来了新旧皇帝死于彼此之间争斗的消息。旧王瑟泽被发现因斩首死于殿上,凯撒皇帝因流血过多而逝去于旧王殿外的长廊中。临死之前凯撒似乎是想去传召医师,他胸前那贯穿身体的长伤能证明这一点。
而血即将流尽而走投无路的凯撒皇帝,在生命的最后,打翻了长廊中燃起的灯烛。灯烛的火焰顺着地毯贯穿了一整条长廊,最后发展成了足以燃烧大半座王殿的火势。
王宫长明,那一夜的人们未能睡个好觉,全都赶在半夜中去抢救主殿的火势。可惜无济于事,当日虽然没有多余的人伤亡,王殿一层以上的部分却全被烧得尽毁,坚固的外壳虽还在,里面琳琅华室却是全都毁于一旦了。
庞加顿帝国百年的荣耀象征在一夜之间得到了不可逆转的摧毁。
在火势的最后,人们只来得及发现了那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爬出殿门的、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维尔利汀王后。
“是的,我亲眼看见凯撒陛下杀了先王。先王死后陛下便成了我们唯一的新主,我们无从去追责陛下。”
这是极黑骑当日所见。
“后来陛下说禁止让我们跟上来,自己一个人走出大殿,独身去了长廊之中。等到我们发现火势想要去护救陛下的时候,只来得及发现了陛下最后的尸身。”
由极黑骑发现的尸身是半燃的,他身体上的火焰足烧坏了他大半张脸。那副面容变得难以辨认。
白发王储只看了一眼,便让人合上了棺材。
他无比确认那是凯撒,只有凯撒才会在死前仍保持着持剑的姿势。他的容颜尽毁了,奥斯托塔却仍能从那仅存的三分面容里,看出他生前的容貌。
至于瑟泽,他的亲生父皇,尸身已被烧成了焦炭,再难辨认。
由此,属于十八世和十九世的凯撒王朝落下帷幕。
但帝国的车轮不会就此停住。帝国之内,仍然有他——
“请王储殿下尽早行加冕礼!”
首相盖斯威特在他身后如此言道。
“请殿下尽早加冕!”
其他众臣纷纷附和。在这动乱之际,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位新王。
白发王储缓缓转身,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
热烈、迫切、迷茫,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但相同的是对当下的质疑与不安。
凯撒走得太突然了,连遗嘱都没有留下,正在进行的政务也全都没有结果。没有人与那些大臣进行对接,所有人的心态都是一团乱麻。
白发王储的异色瞳闪了闪,悄悄偏移向一边。
还有那个人也……
“庞加顿需要崭新的君主。我会替十九世完成他未尽的事务。”
崭新的王如此宣布道。
璀璨的王冠会是他成为君主的象征。虽然那顶冠冕他还未戴上,但君主的威仪早已环绕于他身周。显赫无比。下一顶王冠天生就是为他准备的。
“但是——”这位君主的宣告出现了转折。
所有臣民都看向他的眼睛,那对异色瞳里是决然与平静。
“先王遗留下的事务尚未得到解决,王廷上下仍旧动荡不安。现在不宜举行戴冠礼。于情于理,本人的加冕都应该举行在先王的葬礼与王廷安顿之后。”
臣民们赞颂他是贤君。新君主的加冕礼最后定在两月之后进行。他的王冠会在两月之内经工匠一锤一锻打造,技艺最精巧的匠人会将宝石一颗一颗打磨出最璀璨的光辉,镶嵌在他的冠冕上。王冠一经打造好,立刻会送来王廷的加冕殿,最后经于教皇之手戴于他头顶。
这是臣民们公认的事实。但是在那之前,尚有重要之事急需得到解决——
首相盖斯威特眉目一凛,将话锋转到大殿的另一人身上。
“殿下,在葬礼仪式结束之前,尚有一事需要您作出决策!”
所有靠前的重要事项都已作出安排。剩下一事究竟为何大家心知肚明。所有人皆把目光聚于中间除了王储外的另一人身上。
凯撒的先王后,至今仍未得到确切的去向和处理安排。
那位黑发王后一直伏在凯撒的棺椁上哭泣。
她的哭泣隐忍而哀恸,在任何人讲话时都不足以喧扰到他们。然而当众人安静下来,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时,便能注意到她不可被忽视的哀悲。
盖斯威特扫过她一眼,向王储进言道:
“殿下,本朝尚未有过对于先王后的安置前例。但鉴于陛下对其爱恋至深,臣提议让先王后殉葬,以安抚其魂灵!”
王廷上下皆安静若木。
处死王后。这在先王在世时几乎成了一个禁忌性的提议。上一个提议处死维尔利汀王后的人被先王当场下令杖毙在殿上了。
然而现在先王已不在,他们真的能违背先王的意愿,将这位王后处以死刑吗?
维尔利汀伏在棺上哭泣。人们这才记起这是一场葬礼。使女欲走到她身边扶她起来,却被王储示意退后。
从刚才便有人看出,从提及先王后之时,这位素来冷漠镇定的王储眼中便有了不忍之色。现在那种隐忍之色,已经在见证她的哭泣后,逐渐变成了其他感情。
愈演愈烈。
群臣无言统一退下,葬礼的前半部分已结束,接下来是他们不便参与的话题。
王后恸哭着,肩膀随着她的泪水落下而颤抖。
奥斯托塔径直走上前去,抱住了她的肩膀:
“不要再为他哭泣了,他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对他!”
维尔利汀被他带着稍微后退了一点,她的一只胳膊仍然撑在未盖棺的棺木边缘上,泪水不住地向下涌出。
棺木里装着的,是她尸身未全的丈夫。
奥斯托塔咬牙闭目。那些感情全被他掩盖在了眼中,变成隐忍。
“……我不会处死你。你可以安全地留在我身边。维尔利汀小姐,我们……”
我们可以有一个安宁的未来。
一个属于我们的未来。
只是这对于现在的维尔利汀来说也许难以接受,所以奥斯托塔把它们咽于口中。他可以慢慢靠近她,慢慢让她感受到他带来的安全感和心意。一切都可以放在很远之后,直到维尔利汀接受它为止。
只是这似乎不可能了。
维尔利汀忍住哭泣握住他摁在她腰上的手。
“王储殿下,我……怀了先王的孩子。”
如一记落石。维尔利汀带着泪水转过身来,那些晶莹的水珠在她眼中,如同珠串。
白发王储闭目。
他早就知道此事了。先前维尔利汀曾经昏厥过一次,医师诊断出她腹中子已存在至少半月。
所以如今的维尔利汀才会如此瘦削。
他睁开眼,眼睛里全是决然:
“嫁给我。成为我的王后。”
“你腹中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想完成的事……我也一并替你完成。”
“维尔利汀……他
不配站在你的身边,让我来替代他。”
维尔利汀眼带震惊,一把推开了他:
“不……这怎么行!”
奥斯托塔不再隐忍,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声音转为低吼:
“为什么不行!你只是跟在凯撒身边被他虐待了一段时间而已,我们还可以有自己的未来,我可以弥补你失去的!”
“我们是名义上的儿子与母亲!”
“从他死的那天开始不是了!”
他将她从怀里抵出一段距离,直视向她:
“如果他没能带给你痛苦,那当初你又为什么向我索取拥抱?”
维尔利汀避开他的目光,仿佛她没法给出一个答案。仿佛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只是一个可怜人向另一个高位者的乞讨。
因为我要勾引你啊。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呈现在面上的却是悲伤与寂然。她是最精巧的演员,任何人都别想在她身上看到一丝其他情绪。
最后悲痛的王后失去所有力量,倚上继子的肩膀。就在王储以为她将同意皈依于自己时,她却再度轻轻推开了他。
“谢谢您……王储殿下。”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部,望向棺材内的先王,面上满是柔情:
“那是曾经我不满足于现状才做出的错事。现在我已经满足了。我有了我们的孩子,才明白权力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生下我的孩子,就算跟着先王一起去向地下,我也打从心底感到满足。”
咦——真恶心。维尔利汀在心里这样评价自己。
她真是太伟大了,为了生存下去,竟然能说出如此恶心的话。对着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扮演出如此令人反胃的感情。
她原本只是想利用这不存在的东西在王廷中多留一段时间。她也没想到奥斯托塔会对她恋慕非常——甚至违反世俗,声称要娶自己这位名义上的母后。不在她计划之中,但既然对方提出来了,不如将计就计。
奥斯托塔并不知她想要的是什么。他以为她只是想向瑟泽复仇,所以现在瑟泽和凯撒均已逝去,维尔利汀理应放下一切。
至于她曾经对他的勾引——王储只会认为那是那是他们之间的调味料罢了。曾经的维尔利汀为了复仇而生,为了复仇而利用他也是理所当然。
只有维尔利汀本人知道并非如此。为了她的那个最终目的,她决定让奥斯托塔也成为跳板。
轻而易举答应算什么,几经波折得到的,才最为珍贵。
“我不会让它成为您的负担。”维尔利汀轻轻推开他的胳膊。葬礼上的光照在她身上,她是那么形单影只。
得到她此言的王储,心里才更是被利剑所击中——
“不,我根本不在乎!”他拉住了她的手。
素来无悲无喜的面上,此刻皆是急切与心痛。
还有……无法再被遮挡的爱意。
他再也不会让她对着棺材那么伤心地哭了。维尔利汀的人生那么凄苦那么悲哀,他想让她余生里皆是笑容。
他望向了她的腹部。
那里确实已经存在一个生命了。
他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很特殊。一方面,这其实是他的旁代血亲,是上代暴君的后裔,另一方面……它又是维尔利汀的孩子。
奥斯托塔爱维尔利汀。
他愿意接纳它。
愿意让它成为……他与维尔利汀的继承人。
然而她却为了可笑的世俗无法接受他的爱。曾经是名义上的王储和王后又如何呢?他现在才是君主。
那么维尔利汀也应该……成为他的王后。
这个想法愈演愈烈,在当下这个时刻,已经成为他不得不去实施的行为了。
他抱起维尔利汀。
“……不要再为他哭了。”他说。吻上她眼中的泪珠。
“从现在开始,这就是我的孩子。”
他抱着她,向旁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