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
周麦琦甩了蒋浮淮一个耳光,推开他冒犯的动作,相视无言,只是跑开。
根本来不及思考,也完全不想思考。
身体的本能是远离祸源,不要靠近麻烦的漩涡,所以跑开的动作很利落很熟悉。
距离拉开两盏路灯,听到身后动静,周麦琦又站住了脚步。
再回头,蒋浮淮已经失去意识倒下了。
她在原地叹了口长长的气,长到能够飘上半空够到月光,一分钟过去,周麦琦垮下脸才抬脚原路返回。
*
周麦琦泼了蒋浮淮两瓶矿泉水。
坐在他家门外的台阶上,抱着柱子嘟囔什么的蒋浮淮开始清醒。
他睫毛上湿答答挂着水,意识不清明地伸出手,确认五根手指都清晰后,转头去看旁边的人。
入目时伴随惊喜,眉眼刚有雀跃的趋势,迎面又来了一记耳光。
水温冰冷,附带凛冽的痛感,蒋浮淮的头偏到一边。
懵了片刻,大脑来不及反应。
他不见愠色,缓缓回正,讷讷地问:“怎么了?”
周麦琦站起身,冷飕飕地笑,“你自己绞尽脑汁想想。”
*
周麦琦曾经在小红薯上刷到过一篇笔记,打人时放松状态下的力道是最疼的。
她复盘扇向蒋浮淮的那两个耳光,思索没达到效果,发挥不行,有点悔恨。
“啧”了一声后,迅速拉回了神思。窗外城市夜景璀璨,车水马龙、霓虹高照,映出她模糊的面容。
她皱起眉头,表情却被远处的led屏幕穿透,最后,她咬咬唇骂了一句:“真是被狗咬了。”
*
蒋浮淮打了个喷嚏。
他两只手撑在洗手台两侧,任由脸上的水珠滑落,然后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酒气醒的勉勉强强。
麦粒肿几乎消了,脸颊红痕却接力一般浮现。五个指头的印迹好明显,周麦琦真是下了狠手。
家门口那一巴掌扇完,她站起身就要走,走出几步似是不解气一般,又回过头来拿食指对着他。
并且放出豪言:“别让我在这再看到你。”
蒋浮淮呆住,又依照她的第一条指令,绞尽脑汁想起了那个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的吻,忽然就笑了。
“对不起,周麦琦。”
他笑得好顽劣,根本没有真心实意的成分,反而有种沉醉其中的感觉。
“但是这里是我家啊,周麦琦。”
她说别让她在这里再看到他,但是这里是他家门口。
“你是有感觉的对吧,周麦琦。”
提高的分贝喊住了行色匆匆的背影,周麦琦显然僵硬了一瞬,而后像只兔子,捂紧耳朵,根本没回头,大步往前走。
对着镜子,蒋浮淮思索,自己的确是过于不要脸了,以至于她说的死缠烂打的那一方一直是他也不是无迹可循。
洗完脸出来,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来电显示是他妈。
他滑动接听,季芸开门见山就问:“你明天有事吗?”
“怎么了?”
“明天早上你过来带我去趟景山寺。”
说完,她也没听蒋浮淮乐不乐意,径自挂断了电话。
蒋浮淮对着自动亮起的锁屏屏幕眨了眨眼,心里生出疑问。
*
胡怀巷子整体占地面积很大,主路里分岔路口也多。东西南北路主要是商铺,多是出租给胸有大志的年轻人做生意。
周麦琦就是其中之一。
生物钟让她准时在早上七点钟醒来。
睁眼,起床,洗漱完先打一套八段锦,然后处理列表里的未读消息。
周裕树打了三四个电话,她统统没接,不出几分钟,敲门声就响了。
周麦琦眼睛一闭,合上电脑,拖着步子去给这个堂的弟开门。
门一开,果不其然迎来一声“surprise”,还有一顿丰盛的打包早餐,外加一张发票。
周裕树贴心地说:“店注册好了吧,给你开了点发票,不用谢。”
他又机灵又圆滑,是个社会上的处事高手。即便找了份清闲工作给有钱人家当司机,也能把有钱人一家哄的服服帖帖、开开心心,周麦琦也因此冷嘲他上赶着给人当保姆。
眼下,周裕树放下早餐在摆盘,周麦琦管自己坐下,挖苦道:“有钱人家孩子今天不上学?你不去当书童,一大早来给我来请什么安?”
周裕树啧了她两声,煞有介事地纠正:“什么书不书童,你骂人真难听,我是他们裕树哥哥。
“孩子们今天放假,老板也让我自己出来溜溜放放风。”
周麦琦说:“你这个自知之明倒是好,永远把自己身段放这么低。”
讽刺他呢,985本硕毕业,给有钱人家开车,给资本主义在行动上鞍前马后。
“我快乐啊。”他这么狡辩。
这个话题总被周裕树没心没肺的语气堵塞,于是,周麦琦吃着小笼包,挖苦更甚:“快乐的同时也礼貌了起来,进门前都知道敲门了。”
“那我不是——”周裕树眯起眼睛,笑得谄媚,意有所指般降低了后半句话的音量,“怕坏你的事吗。”
说的是上次输密码进门就撞见蒋浮淮那次。
周麦琦转头就要用筷子敲他脑袋,而后顿住,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对了,”吸溜着那碗炒粉干,周裕树终于想到正事,“早上帮你把那几件货拿回来了。”
“这么快?”
那几件阔绰太太们的订单,昨天刚订,今天就到了。
周麦琦伤脑筋地挠了挠头。
“你今天没事?”她问周裕树。
得到肯定回复后,她又说:“那你跟我一起去送货。”
高端的生意也有朴素的道理,比如表面功夫要做到位。外面的帅哥靓仔服务员时薪太贵,周麦琦上下打量人模狗样的周裕树,决定从他身上薅羊毛。
于是,周裕树叫了一百次“我不去我不去”以及两百次“你要给我算工资”之后,还是被拉到了胡怀巷子的别墅区。
这天天气好,春夏交接的时序,空气里有蒸发融化的潮湿味道。
他们步行穿过大路小径。
周裕树叫苦连天:“你送货叫我干什么?我还有七八十个单机小游戏等着我去打呢。”
“两个小时不打也死不了,忍忍!”
“周麦琦,我又不是你的兵,今天你必须给我算兼职费啊——”
他话音刚落,身前揪着他袖子的人顿住脚步,后背挡住了懒散男生的肩膀。
“怎么不走了?”周裕树垂头看。
这位堂姐比他矮了半个头,体态轻盈,脊背永远挺得很直,时常自律到让周围的人自渐形秽,也强大到能够驯服每一根头发丝听话。
如果世界上评选超人,周裕树毫无疑问会把周麦琦投出道。可他不知道,超人会遇到劲敌,劲敌往往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也无规律地外出活动。
循着周麦琦的目光看过去,周裕树看见了印象里眼熟的帕拉梅拉。此刻帕拉梅拉的后备箱打开,蒋浮淮正被中年相貌的女人指挥将行李箱安置好。
周裕树先是去看周麦琦的反应。
她不为所动,站在原地,好像打扰别人的正事是可耻的,偷听人家的对话也是不正确的。
可偏偏那些对话从善如流地钻入路人的耳膜。
中年女人说:“我昨天让人订了票,崇城樱花快开了吧,我们一起去一趟怎么样?等一下就直接去机场。”
蒋浮淮专心码着那一只行李箱,随口答了一句:“崇城?”
“是啊,你前两年不是一直说想看吗,机会难得。”
手上沾了灰尘,他摩擦手指撇掉那些细小的浮尘,稍有停顿后,撑着车子看着他妈笑:“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多少年都不晚,”季芸催他,“走吧,上车,证件都带了吧,直接去机场,就当陪妈散散心。”
“我还有事呢,”他想起自己的正经事来,“最近盯店铺装修忙,你去吧,玩开心了我再去机场接你回来。”
“你那个店不是玩玩的吗?随便找个人打理就行了。”
“妈,”蒋浮淮用不咸不淡地语气叫了她一声,露出淡淡的笑意,“我偶尔也想做点正事的。”
他的不明所以和坚持,在季芸看来都成了油盐不进的推辞。
这一头听墙角的周麦琦不想折损功德,及时反身想走,却被一通炸弹式的点名定在了原地——
“你是不是知道周麦琦回来了?”
她的名字在别人嘴里又普通又不值得一提,又烫嘴得让人立马说完立马闭嘴。
周麦琦和周裕树交换了一个眼神。弟弟疑惑地眨眨眼,周麦琦无辜地摇摇头。
季芸冷下脸,直截了当地这么问了一句。
她审视儿子的表情,企图找出一些些蛛丝马迹和心虚者的破绽。
可蒋浮淮不为所动,仍然在摩擦手上灰尘。
单调的春光落在他浅色的衣服上,头发胡乱的耷拉,却有岁月静好的油画之感,连空气都失了密度。
季芸一向是以儿子为傲的。
曾几何时,周麦琦也被他这副样子蛊惑。
周裕树站在身边悄悄用气音说:“姐,她——”
“嘘。”她将食指贴在嘴边。
季芸的失态,蒋浮淮的乖顺,总是常看常新。
知道她回来了所以拉着蒋浮淮出门错开和她见面。
昨天还是相安无事的嘴脸,今天却突然显露出来忌惮的一面。
这么想来,周麦琦还算有点威力。
周裕树说:“她说你坏话呢。”
“听听看有没有什么编排我的新词。”
那一头,站着的蒋浮淮总算开口了:“提她干嘛?”
季芸看着他重复:“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关上后备箱,蒋浮淮表情没什么异样,只简单交代他妈上山的话换平底鞋,看樱花的话穿轻便的衣服,回来提前告诉他,他会去接。
完全将那两番提问忽略。
“蒋浮淮。”季芸怒了,摆出家长姿态,“看着我说话。”
忽然被家长点到全名,成长到二十多岁的年纪,除了些微的羞耻之外,心里还升起深深的无力感。
亮面漆黑的车身能够映出对峙交谈的两人。他微眯起眼躲避眩目的日光,落在他妈眼里,倒成了不耐烦。
“你现在就这个德行?”
“妈,”他拉长音调地叫了一声,“我和周麦琦早就分手了,你不要一提到她就跟提防敌军的手榴弹一样。”
周麦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发出声音后,她拽着周裕树将后背贴上围墙。
周裕树问:“你笑啥?”
“你看啊,”大拇指往后,朝着那对母子站立的方位,周麦琦似乎占了上风,她换上那种得了逞又不屑的神情,“一个我居然轻而易举地就让他们家天翻地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