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面包真理 > 7、Ch07
    澳白珍珠是贵重物品,没办法像快递员一样放在门口按下门铃就走人。

    周麦琦思索,现在露面也不是办法,她虽然很想看季芸气得跳脚的样子,但这样一来,也将断送一个回头客的可能。

    她把手里的袋子塞给周裕树:“你去。”

    周裕树明显知道这是个坑,双手背在身后,“我不去。”

    “去。”

    “我不往枪口上撞。”

    周麦琦强硬塞到他手里,“你想让我们姐弟俩以后在胡怀巷子喝西北风吗!”

    本来做的就是高端生意,客户主体非常清晰,地主东家万一看她不爽把他们全盘端了,可就得不偿失。

    周裕树被推了出去。

    鞋面摩擦道路,刮出脚步的声响。

    阳光穿过围墙的缝隙,投出斑斓的光彩。周裕树站在那些亮丽透明的颜色里,发现眼前正在争论的母子朝他看了过来。

    空气静滞。

    在尴尬中求生,周裕树只会一招。他举起手,僵硬地挥了挥:“……嗨?”

    没人接话,叶子打了旋儿飘过几片。

    蒋浮淮看他有点眼熟,“你是——”

    “哪位?”季芸却先接过话头。

    她从头到脚打量起眼前的小伙子,用那种惯常的、惹人生厌的、又高高在上的表情对着不打招呼闯入对话的陌生人。

    “那个,我……”即使是周裕树,也有偶尔卡壳宕机的时候。他收回打招呼的手,想起垂在腿边的另一只手里还牵着礼盒,于是灵机一动,像模像样地双手递了上去,“我是那个,周麦琦店里的。”

    说完,他几乎想咬舌自尽。

    而背靠着围墙的周麦琦脸黑了又黑,牙咬了又咬。对机械转动头部和她对视的周裕树比了个抹脖的动作之后,转身扬长而去。

    他们没发现的画面中,季芸眉心拧紧,仿佛投入了一级防御状态。

    蒋浮淮倒是无声笑了出来。

    “那个,您的珍珠您收好。”周裕树拎着那个礼品袋像个烫手的山芋,火急火燎地挤身进母子俩之间,安置好那条名贵的珍珠项链,又从他们中间挤了出来。

    “我就先走了。”他匆匆离开。

    蒋浮淮回神去看,礼品袋是定制的,pourmoi字样端正小巧印在中央。没有多余的花样和点缀,底色是她一直很喜欢的墨绿色。

    大学时期周麦琦看过不少英国时代剧,痴迷于大裙摆和高雅的暗色,单方面宣布过墨绿是世界上和她最契合的颜色。

    依照喜好设计了品牌和品牌包装,蒋浮淮蓦地油生出欣慰之感。

    努力的人,有理想有品位的人,进阶不少,也长大了不少。

    于是,他忍不住忍不住打趣他妈:“你去她那里消费了?”

    季芸不语,瞪了他一眼,碰都没碰那个礼盒。

    蒋浮淮又说:“妈,你这才是近水楼台啊。”

    他妈没理他,绕过去后备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

    景山寺特别远。从主城开过去要两个小时。

    一路上没人说话,车里连车载音乐和路况广播都没有声响,仿佛冷空气流动,母子俩各怀鬼胎。

    在后视镜里对上视线时,季芸忽然问:“看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季芸哼了一声,面朝车外,“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个她是谁,他们心里都清楚。

    “不知道,”蒋浮淮诚实道,“我知道的还没你多。”

    季芸仍然不死心地问:“你们分手了就没联系了?”

    “你那份分手合约上不是写清楚时限了吗,她拿钱办事,不会出错的。”蒋浮淮打着方向盘,说得轻松,好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趣事,“分手后我就全平台被拉黑了。”

    儿子什么德行,妈自然清楚,季芸不解,“你没找过她?”

    “找她干嘛?让她把那五十万吐出来吗?”

    季芸不说话了。

    车窗外,高速公路无聊的风景一闪而过,车窗内,这辆曾经装饰得花里胡哨被嫌幼稚的豪车此时只留下基础设施。

    从前周麦琦布置过的头枕和靠垫还是小挂件全都不见了踪影。

    脱落彩色的包裹,色调暗到让人不忍再叹一口气,再传输一点负能量。

    季芸说:“儿子,妈做的那些都是——”

    “我知道,”他坐实了“好儿子”这个身份,懂事地点点头,从后视镜里看过来,“为我好。”

    “你不要为了搪塞我说这些,”季芸当然也清楚年轻人那些固执和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你心里根本不这么想。”

    “我没有,妈,我真的知道。”

    十八岁和二十岁的想法不一样,二十岁到二十五岁又是一个新的阶段,二十五岁到接近三十岁的过程里,会剥落掉天真,会穿起世故的外衣,会突然释怀,突然有感而发。

    时间累积起来的悲伤快乐和想念,经历过必然的分离,会酝酿出来不一样的结局。

    “长大”不是孩子的专利。

    二十多岁往回看,蒋浮淮偶尔也觉得,自己长大了。

    *

    周麦琦一路狂奔回家,跑上二楼翻箱倒柜,各种证件和合同都被她检查了一遍,最后,在钱包夹缝里找出了那张叠成小块的a4纸。

    上面有她的签名和手印,落款日期是三年前的开春。

    距离现在过去已经三年有余。

    这份合约是她单独签的,时效是两年。

    当年季芸拿着这份合约,强制要求时效是五年,她不肯,主张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砍价一样减了又减。她不能离开杏川五年,两年是她最多能接受的条件。

    季芸松口了,她们愉快地达成了交易。

    交易内容是她离开杏川,不能再见蒋浮淮。

    周麦琦看着时效和日期,松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见蒋浮淮是不要紧,但是要被他妈钻到任何合约里的漏洞,他们蒋家的百万律师下场,周麦琦卖多少钻石都不够赔的。

    这种豪门情节被她遇上,周麦琦在心里想,人生如戏,她又演戏又看戏,倒也没白来。

    既然都甩下周裕树跑回家了,她干脆也不再出门。

    指使周裕树去店里监工装修进度后,周麦琦关掉了所有电子设备,坐在落地窗前开始画画。

    偶尔也有这样的时间,在快速发展的进程里慢慢地把画纸涂满颜色。

    她不是美术生,也没有令人惋惜的画画天赋。入了珠宝这一行之后,她照猫画虎,经常跟着她的伯乐临摹珠宝的纹路。

    大四那年找到大厂实习的同时,夜晚的空档时间,她看到了珠宝店外贴的招聘广告。

    她自荐可以做小时工,付给她正常范围内的小时费就可以。

    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啊。店员一脸怪异,找了他们的老板邵玉。

    邵玉打量了她一番,招招手,把她带进了小会客室里。

    会客室里琳琅满目,璀璨夺目的珠宝折射比白织灯还要闪亮的光线。

    邵玉打了个响指,叫她收回神来。

    “看什么呢?”

    周麦琦收起张开的下巴,立马换上为混口饭不得不积极的通透嘴脸,“看您这里是个前程似锦的好地方!”

    笑容和上扬的语气,张口就来。几分假几分真,邵玉看一眼就知道。

    “你太嫩了!”邵玉说,“你叫什么?”

    “周麦琦。”

    邵玉从她的额头看到下巴,又从左耳看到右耳,只问她:“现在可以上手吗?”

    周麦琦犹豫片刻,停顿的两秒里,邵玉咂了咂舌,“怎么,不行?”

    “不是,”她摇摇头,“我得先告诉我男朋友不用等我吃饭了。”

    邵玉听笑了,“他不会生气吗?”

    “生气的话就证明不是良人,趁乱斩断缘分就好了。”

    邵玉被逗得哈哈大笑,给了她一双白手套,领她去了柜台。

    那是人生重要轨道的开始,也是周麦琦和蒋浮淮关系的转折。

    大学三年多,她以为他想要的恋爱是有人陪伴,有人取暖,有人一起玩。但是她发现,蒋浮淮听到她做了很多新鲜事,尝试填满空余时间的时候,不仅会带给她情绪价值,也会默默收敛自己,不做她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头一个晚上的试班结束之后,赶在关店之前,邵玉问她累不累,白天要去实习,晚上打小时工,年轻是要拼,但没必要这么拼。

    “不累啊,”她即便累得要死,但也不会显露在脸上,永远轻盈得像羽毛一样,清澈得比露水还要纯净,“闲下来会胡思乱想,忙起来才能杜绝焦虑的根源。”

    不得不说,邵玉有点想要欣赏她了。

    “回去吧,你男朋友在外面等了你好久了。”

    下巴轻抬的方向,是印着店名花字的玻璃窗。灯光反射,和街道上的霓虹灯牌交相辉映,撑着透明伞的男孩站在那里,只有脸没被其他景象重叠。

    周麦琦跑出去,看见小雨里缩起肩膀的蒋浮淮,他怀里抱了很多束花。

    各种颜色,各种品类,凑不齐一个完整寓意,好滑稽,又好别致。

    “突然搞这个干什么?”周麦琦问。

    “地铁口卖花的奶奶太辛苦了,想让她早点回去。”

    “你坐地铁来的?”

    “我骑共享单车来的,只能停在地铁口的指定区域。”

    周麦琦笑了出来,王子变平民,总是无端戳中她的笑点。

    他朝她伸手,“周麦琦也辛苦了,现在可以回学校了吗?”

    “可以。”她捧着花,挽着他的手,绵绵细雨落在透明伞面,邵玉站在他们身后拉了闸,只留下“真爱”两个字的灯牌。

    回忆是相互勾连的,想起这一茬,就会想起那一茬。

    周麦琦记得,蒋浮淮来接她是因为她打了电话和他说找到了新的兼职,已经坐在餐厅的那些所谓“蒋浮淮的好友”为他鸣不平。

    说周麦琦分不分得清轻重缓急啊?

    还说周麦琦根本没把他们以及蒋浮淮放在眼里当回事。

    最主要的,还是周麦琦这么拼命赚钱干嘛?蒋浮淮手里漏一点,够她吃好久用好久了。

    没开席的席间,蒋浮淮偏头笑了一声。

    那几个所谓的朋友以为说到他心坎里了,继续侃侃而谈。

    “浮淮,你真喜欢这个周麦琦,就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岗位能安排。”

    “是啊,这么好的资源她不用,是不是傻。”

    “适当的时候还是要对女孩子展示一下你的财力和权力,更能留住女孩子的心呐。”

    马屁拍成这样,蒋浮淮不想笑都难。

    他在家既没钱又没权,说难听点,就是家里的米虫,这些人居然能因为他姓蒋就把他吹捧成这样。

    “好了好了,”他止住笑,拿起餐桌上盛着清水的玻璃杯,手举高和视线平齐,他说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致敬独立女性。”

    *

    这些,全都是吵架的时候方沂南和她说的。

    周麦琦捂住心脏,感受跳动的频率,思索着蒋浮淮这人,搞不好真的拥有独一无二的灵魂。

    *

    快递员打了好几个电话和她联系不上,周麦琦看到已经是几个小时后了,回拨回去,小哥让她下楼去签收。

    前些天在香港认识的朋友说为她烧了一支花瓶。

    她的日常里对花没有太大的需求,花瓶自然用处不大。朋友要她好好利用这个花瓶,告诉她开花结果在宇宙之间都是有奥秘的。

    周麦琦穿着睡衣和拖鞋就下去了。

    不知道谁家房门打开,栀子味的香水气味跑出来,充盈楼道。

    或许买一束栀子花也可以,春夏之交,适合这种馥郁心房的味道。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门打开,猝不及防和迈入单元楼的人撞了个满怀。

    雾面纸上还留有水分,花束倾倒湿了来人满手。

    周麦琦开口说对不起,却看见捧着花在甩手的蒋浮淮。

    身着制服的快递小哥在不远处问:“周麦琦是吧?你这个是易碎品,好像是花瓶,得当面签收才行。”

    相撞的两个人都看过去,周麦琦说:“好的,来了。”

    蒋浮淮却说:“周麦琦,你未卜先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