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我见过的都在乎。……

    经过一番折腾两人才从牢里出来, 其间依旧为了防止被人发现走的小路,同时手上的锁链大大影响发挥。

    比如沈见碌现在就因为距离原因走个林子都能啃一脸草。

    黎尘:“你确定现在还能找到他?”

    按理说这种活动,钟君作为钟家二公子, 怎么着也算是个见证人了, 他们现在去哪能找到人,还不如直接跟着钟府大部队往前。

    沈见碌却不这么认为。

    按照之前钟君闹出的事,包括后面他逃离水牢什么的, 钟管家应该是对钟君有怀疑了,何况此事事发突然, 他很难再加不稳定的人进去。

    包括钟君自己,当时钟君就说过这一遭他经历了很多次, 那么他应该对此事提前也是早有预料的。

    何况他还和自己约定了要见这件法器。

    他看着前方屋檐,一个人影静静地坐着, 任凭风吹落叶落花洒下,几乎是定格在那里的一幅画。

    他走上前去,喊道:“钟二公子。”

    钟君回头:“你来了。”他脸上还是浮着笑的。

    见到黎尘也不惊讶, 似乎并不在意为何此事要多带一个人前来。

    沈见碌道:“你要的东西, 我拿到了。”

    钟君道:“辛苦沈道长了。”

    沈见碌:“你之前说过,到了祭祖大典这一天, 我们会知道真相。”

    钟君看着远山:“你们现在已经知道了。”

    沈见碌:“!”

    他不解:“你是指兰姑娘告诉我们的?”

    钟君点头:“她说的话八九不离十,但是有一点错了。”

    “什么?”沈见碌觉得有些不对劲。

    钟君双眼麻木:“这场祭典的最终阻止方式, 可不只是杀了妖王那么简单。”

    他眼神定在虚空中某一点,也有可能什么都没看只是在发呆:“镇上的所有人,都被妖力转化了, 只要还有一个人存在,妖王就生生不息。”

    这是他历经无数次得到的教训。

    沈见碌声线颤抖,他无法想象, 这秘境的最终解决方式居然是这一种结束:“你确定没有其他办法?”

    钟君看向他:“我当然确定。”

    沈见碌:“兰姑娘说我们和她的目的是一样的,但明明你才和她目的一样,为什么你们不能合作?”

    钟君无所谓地摊手:“谁知道呢?可能因为我是钟家人?”他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一点少年人的俏皮,恍惚间他仿佛并没有活过多少年。

    沈见碌摇头:“我觉得兰姑娘不会是在意这个的人。”

    钟君笑道:“道长啊,你不明白,我们合不合作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有你们的帮助才会是变数。我们合作如何,不合作如何?人多了反而畏手畏脚,就是因为我一个人,所以我才敢做出这个决定啊。”

    沈见碌很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一直沉默的黎尘道:“那么这枚镜子,到底有什么用。”

    钟君叹息道:“让我们这块地方,重新投影回人界,不然妖也是杀不完的,希望大家都能……”

    “落叶归根。”

    *

    大概是得知这个秘境几乎无解的解决方式后有些恍惚,从和钟君兵分两路上山起,沈见碌就没有说话。

    换做往常,他也许会说山路难走,钱没赚到以及今天真倒霉。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诚然,这只是一场秘境。

    哪怕是这个轮回数次的钟君,都不过是一场幻象。

    这些人的死亡无法投映到现实,也不是真正的死亡。

    但是沈见碌依旧很不是滋味。

    他不喜欢,不喜欢这种大人物随随便便做的举措,却需要一群小人物用生命的代价去弥补。

    哪怕这只不过是个幻境。

    也无法否认这曾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秘境的主人到底是谁?

    是这群人的哪个角色?

    还是说就是那位先祖?

    这些都不知道……

    大概是发觉了他情绪的不对,黎尘道:“你好像很在意那些人。”

    沈见碌答道:“是人我都在乎。”

    黎尘:“那不是人呢?”

    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还是像之前一样重点奇怪,甚至问得莫名其妙。

    但是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沈见碌,好像在等一个答案。

    沈见碌看了他一眼,道:“我见过的都在乎。”

    这句话其实也很奇怪。

    但黎尘却好像听懂了,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看着沈见碌持着的那枚镜子,道:“你觉得它会不会有危险。”

    沈见碌道:“什么都是有危险的。”

    他们一路往上,山路绵延而上,已经能够看到山顶飘扬的幡旗,一缕青烟细却凝实,缓缓升入云间,就像造了一截天梯,有人要顺着向上。

    越往高处走,烧纸烟灰味越发浓烈,不难闻,却越让人紧张,无数高台架起的火盆兹拉作响。

    祭台上,钟老爷和钟墨并排而坐。

    台下兰心与一群钟府亲眷坐在一起,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江清月不在。

    祭典好像还没有开始。鼎中香未燃尽,镇上居民却陆陆续续上山。

    即便已经过去多年,腼南镇的家族体系逐渐崩塌,人与人的亲缘逐渐拉远,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小家,他们还是忘不了这个习俗。

    那位百年前的先祖留下的这一脉,守护镇平和多年,每代传印族人到场。

    既是对先祖传承的见证,又是一种精神的延续。

    所以在这一天,他们无论再忙,都会提前处理好事情,亲眼看着传印仪式。

    风吹过仙家风铃十二响,鼓声扬起一声高过一声。

    山林间飞鸟徜徉于天,仿佛都在为这场仪式而歌唱。

    钟管家清了清嗓子,走到台前:“感谢各位前来观我钟家传印之礼,钟家暨先祖离去之后,便一直在腼南镇同大家一起休养生息。”

    他声音有所艰涩:“我们并不知先祖的真正寓意,也许永远都没有彻底领会的那一天,前段日子,腼南还出现了妖邪作祟。”

    底下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腼南镇远离世俗,如何混入妖邪,如果真的有,又该当如何?

    钟管家抬手示意大家肃静:“一直以来,我们腼南都平和安顺,所以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也觉得是谣言。”

    他眼神似有叹息:“但时至如今,我已经不能否认妖邪的存在,也许我们终有拿起刀剑的那一天,这不可能瞒大家一辈子。”

    底下的人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妖邪,什么异类,他们腼南早就被先祖带着远离尘世,为何还不安分?

    “钟管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夜间失踪人那些事,不会也是因此吧!”

    “不是说是意外吗?”

    “我们这里怎么会出现妖邪,钟管家,你们钟家之前为何不说。”

    钟管家沉声道:“肃静!”

    大概是老者突然的严肃,让场上陷入了寂静。

    但却并不是好的现象。

    钟管家道:“之所以今日说,也是希望召集大家,为日后做准备,而不是无能恐慌。”

    他转身:“钟大公子此次接印,就是要重启炼器,让大家再次如同当年先祖他们一样。”

    钟墨远方坐着,看不出脸上表情。

    兰心台下冷笑了一声。

    有人发出疑问:“可是先祖不是说,我们普通人一概不必再参与炼器吗?那是会被天道察觉的,我们好不容易争回来的命。”

    他们一族因天分而失去的,这些年间怠慢而忘却,才逐渐回到书上普通人生活的正轨。

    钟管家未说话,却已有人反驳了他:“那难不成我们就坐以待毙?妖邪出世,没有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你我如何自保,你想过没有?”

    说话的是个青年男子,远远看着居然有几分熟悉,沈见碌定睛一看,发现是他们初到此处,客栈遇到的兄台。

    不免有些唏嘘。

    “妖邪究竟是如何产生的,钟家作为先祖传脉,是不是该做些解释?”

    有人的重点却不在传承。

    顿时,四方争吵不休。

    “是啊是啊,钟家作为我们镇唯一传承先祖能力的,是不是该做个解释,为什么过去那么多年没有,偏偏今年?”

    “我们腼南镇远离尘世,如果出了妖邪,绝不可能从外部进入,肯定是内部就有鬼,你们钟家在干什么?”

    “钟家一定要给个说法!”

    民众的呼喊声越发强烈,连同鼎中上飘的白烟,紧密的鼓点,直直敲击在心上。

    钟管家再次呼喊:“肃静!”

    但这一次,民众却不买他的账,依旧争执不休。

    直到高台上的老者咳了一声。

    这一声并不如何清脆,也不如何响亮。

    但大家都听见了。

    听见了是他发出的声音。

    所以大家安静下来。

    无论怎样,钟老爷的话还是很有权威的。

    钟家历代以来,坐上这个位子的人无疑都是族中优秀子弟,也无疑在之后把钟家治理的井井有条。

    仿佛每一代的当家人,都在传位后突然开窍。

    无论之前多么吊儿郎当不思进取,之后都会严肃板正。

    让人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们都是模仿最先一辈的影子。

    钟老爷现在的身子似乎已不太好,但他还是站起身来,看着镇民道:“此事我钟家必定会负责,也会带着大家渡过难关。以及,”

    他话锋一转,逐渐冰冷:“其间也有了一些外来者,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迷惑大家,钟府甚至也受其扰,此次祭祖大典提前开始也是如此。”

    他这么一说,台下人顿时想起了什么。

    “我之前好像是见过一个生面孔,他当时还向我问路来着,几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姑娘。”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当时在客栈,还向我打听我们镇……”

    逐渐想起来什么的人越来越多,或真或假,这些人中有的沈见碌见过,有的没见过,他们却都受到无形妖力的影响。

    钟管家道:“所以此次也是希望大家能够与钟家共抗外敌。”他转过身,大声喊道:“传印开始!”

    狂风吹过长幡,猎猎作响,炉中香已燃尽,有人端物上前,鼓声越来越紧,越来越密,就像一场痛彻淋漓的雨,风铃吊坠与铃铛清脆叮叮,其上剑文微微发光,仿佛无形中改变了什么。

    钟墨站起身来,缓缓向前。

    所有人屏息凝神,仿佛就在等这一刻。

    不止台上人在等,兰心在等,她几乎要盯穿了台上人,手中紧紧握着什么。

    沈见碌在等,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发动鉴心镜。

    还有很多看不到的人也在等,他们在暗处,可能互相都不知晓对方的存在。

    钟老爷向钟墨递过去了那枚镜子碎片。

    他一张皱纹遍布的脸居然挤出了一个微笑,看上去却更加可怕:“好孩子,我这就将先祖残念传给你。”

    钟墨面无表情。

    他没有伸手触碰钟老爷伸出的手,而是将那枚碎镜片用力甩了出去。

    碎片高高扬起,此时正是正午,它反射下的日光,光华璀璨——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这并不好笑。

    棱镜碎片反射的光芒逸散四处, 白光炽然,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能没能忍住闭上了眼。

    然而有人却动了。

    兰心一声令下,从林间涌出无数人影, 速度极快, 扑上了祭台。

    祭台浓烟滚滚,钟老爷的脸越发枯瘦嶙峋,双目凸出而悚然, 面前的钟墨一言不发,就好像早就预料到了此事。

    台下四周镇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钟管家也被人拖着往后,他咆哮大喊:“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

    一道寒光闪过, 兰心抽出一柄长剑,身后数名家丁卸下伪装, 竟然不是本府原先家丁。

    钟管家眼睛睁大,似是不敢相信。

    兰心持着剑缓缓上前,道:“钟管家, 我不会对你如何, 但是今日,我要让大家看看台上这位的真面目。”

    她脸色苍白, 眼神却极亮极坚定:“我要让腼南镇所有人都看到,你们所敬仰的钟家当家人, 到底被什么妖邪占了身子。”

    众镇民不解其意,才从光影中回过神来,就见到这一重大变故。

    那钟家向来柔弱的夫人, 为何突然带着一队人杀上祭台,就像变了个人,还说什么要让大家见识钟老爷的什么真面目。

    钟管家挣扎着:“夫人, 你这是在干什么啊!那是老爷啊!”

    但是他的声音淹没在刀剑嗡鸣中。

    兰心持剑攻上祭台!

    滚滚浓烟由白转黑,炉中香已燃尽,她剑光一闪而过,直刺钟老爷面皮。

    众人惊呼。

    那一剑却没能刺进去,铿锵金石之声嗡鸣。

    兰心的确是很像是个弱女子,但此刻她持剑手臂的笔直,手腕的绷紧,告诉大家她这一剑并不轻。

    但是钟老爷却无需任何外物。

    一个人的脸,怎么可能如此坚硬?

    这并不好笑。

    桀桀桀——

    有诡异声音狂笑。

    狂风大作,黑气与浓烟笼罩,钟老爷浑身裹挟在气浪之中,他的笑声刺耳而极具迷惑性。

    兰心及时收剑,收回剑的腕骨颤抖,她身后就是钟墨,双目对视间一瞬情绪复杂,但她还是利落地带着钟墨翻下了祭台。

    季浔不知何时也赶到,看着祭台上黑云浓雾扭曲,不禁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光是他,此时场上所有人都想问这个问题。

    刚刚兰心那一剑,已经让部分人有所怀疑钟老爷。

    此事这大风压境,黑雾妖气浓郁,他们深刻在血脉里,几乎都要退化失去的什么,似乎又慢慢觉醒。

    他们仿佛能感受到什么不一样的。

    好像是钟老爷,但要好像大家都是。

    这种不平衡从台上传导到了台下,让人痛苦不堪,已经有小孩承受不住,哭叫起来。

    哭声与呜咽风声中,钟老爷,或者说妖王,才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他半张脸都已经异化,另半张脸就像是毫无生机的树木,空着一只眼眶。

    却有浓郁的血色从另一只眼睛的眼眶,如同血管蔓延眼下及脖子,他抬起手来,干瘦的手臂如同朽木,却便是杀机。

    他一挥手,便打飞了几个还在祭台要上前的手下。

    他手掌前探,锋利的指甲几乎要割裂眼前人的喉咙。

    却无需用力,他只是轻轻一握,就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形中被他吸走。

    他撒手,那人倒下声音沉重。

    却已是一具干尸。

    那声敲击在了所有人心里。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镇民恐惧的呼叫,孩童的哭喊,男人女人粗犷尖细的争吵不绝于耳!

    他们想要跑,要闯出这个祭典,场外却好似被无形中一道阵法笼罩,将他们所有人都困在了这里。

    沈见碌抬头,银色剑文闪烁。

    那是剑尊的剑意。

    妖王扭了扭脖子,明显的咔嚓声,不是骨骼断裂,而是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老了。

    他需要新的身体。

    当初这一族在战场上击退了妖族害得他失去肉身,这么多年,他借着这血脉不断休养生息,才将从前的力量收回些许。

    现在这具身体又不行了,好在,是最后一次。

    等他将眼前钟家后代的身体掠夺,彻底恢复,他就不再受限制,他可以抽走这里存续的所有妖力,前往妖域。

    这样想着,他的心居然有些急切。

    他迫不及待,他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少年。

    所以他的目光越过兰心,看向她身后的钟墨。

    他不是没有想过此次祭典会出问题,数次祭典,今年纷争不断,他早有怀疑。

    但他也确实没想到钟墨有问题。

    不过那又怎样,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些已经失去先人传承的家伙,又能拿妖王的他怎么样?

    他放肆大笑,空中无形的灵气线红丝环绕,载着妖气源源不绝……

    “你们现在发现又能怎么样?”

    “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再是人,也无法成为人了!”

    他伸手,极大的牵引力让钟墨向前,钟墨神色痛苦,却依旧没有说一句话。

    妖王嗤笑:“你不接受传承又能怎么样,自作聪明!”

    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个传承仪式,他只是需要一个抢夺钟家血亲身体的合理机会!

    钟墨喘不过气来,脖子连同脸通红,妖王指甲伸长,就要刺入他的太阳穴——

    有人却再次出手。

    这次,是两把剑。

    兰心和钟君都执剑向前。

    双双架住了妖王的手。

    钟君面色狰狞,仿佛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吗?”

    他转身喊道:“沈道友!”

    沈见碌和黎尘同时走出,黎尘早已提剑上前。

    沈见碌手持法器,一边安抚镇民不要害怕,一边行走着寻找着妖王弱点。

    兰心喊道:“沈道友,现在还不可以!”

    他们还没找到妖王真正的弱点。

    难道真的要妖王和钟墨互换身体才可以?

    她心下一个晃神,差点被伤到,幸亏多年磨练的剑术给她的直觉,让她避开一击。

    伤口的疼痛此刻已经不那么重要,心态的疲惫,以及先祖本就对妖不友好,而施加在他们这群人不人妖不妖身上的威压,头顶结界剑文的嗡鸣,都让他们的意志力进一步消退。

    沈见碌期间也时不时抛出法器助力几人,但终究是收效甚微。

    他一个踉跄,脚底一疼,好像被什么扎到了。

    低头一看,居然是那枚镜片。

    鉴心镜是秘境传说里,剑尊欺骗先祖,欺骗腼南的法器。

    而先祖可能终极一生都没能找到,却发现那是个谎言。

    他最终停在了这里的入口,那么这个秘境又是谁的记忆投射?

    以及,镜片……

    他们进此处前,在外面的秘境就找到过一面镜子。

    那面镜子倒转月亮湖泊,就如同这里倒转天与地,倒转阴与阳。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喊道:“季浔,快去钟府的水牢,找段海潮他们要那面镜子!”

    季浔转过头来:“段海潮?你说他们?”

    沈见碌:“快去!”

    季浔知道事态紧急,便不再多问,提着剑走了。

    他是剑尊弟子,离开这个阵法悄无声息。

    沈见碌此刻却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帮助。

    蝴蝶效应下,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影响此事的发展。

    但是……黎尘退到他身边,问:“怎么了?”

    沈见碌摇头:“我没事,我只是担心。”

    黎尘:“你在害怕什么?”远处钟君和兰心还在和妖王僵持。

    场上以及有部分人承受不住威压而晕倒。

    他们不知所措,像多年前一样,近乎虔诚地跪拜,哪怕这里已经没有仙人,也失去了先祖。

    他们像很多年前一样,天真得以为自己的虔诚能够感动上天。

    他们无依无靠,只能求神拜佛。

    他们早已失去了血脉里曾经的天分。

    孩童的啼哭,妇人的抽噎,老人的气喘无力……

    沈见碌看着这一切,却不知道他该做什么。

    他能够做什么。

    “我害怕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们本就是以外人身份进入秘境,这里一切于他们而言都是割裂的。

    “这是秘境,这里的事都是曾经发生过的。”黎尘看向他。

    “你们能够从外界进来,证明那位炼器大能可能就是这里的一员,甚至他还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他说得很慢,看着沈见碌似有安抚:“所以,如果按照历史的发展,他们不会输的。”

    按照历史的发展。

    这对钟君不知是第几次的重来。

    对兰心是不知祖辈为之查探多少年的真相。

    是腼南镇数年来镇民的欢声笑语,对平凡生活的憧憬向往。

    是没能回来的先祖曾经也许真心期盼过有美好未来的族人们。

    他也重复着,默念着:“如果历史上他们有人活下来了,就证明这不是必死之局,这不是……”

    他又突然想到,钟君所说的,结束这里的最后方法是杀掉所有镇民。

    真的要那么残酷吗?

    这里的所有人?

    那么如果杀掉了所有人。

    而钟君又是不断轮回的那个……

    秘境主人——

    “咳咳咳咳——”

    有人身受重伤,痛呼出声,却又好像觉得这样有些好笑,于是边咳边笑,半张脸都是血星子。

    钟君笑着看向妖王,妖王的腹部此刻已被他捅穿一个大洞,空洞让四方汇集的妖力无法凝聚,妖王脸上异状不断扩散,甚至有些掌控不住。

    红色的血管如同有活物在下游动,可怕至极。

    钟君却笑得疯狂,哪怕他五脏六腑都被震碎。

    妖王皱眉,妖力的流失让他不快,所以他那扭曲流动的五官几乎化成虚影。

    他要彻底杀掉这个难办的家伙。

    钟君微笑,他怀里还有最后一样东西。

    那是他的底牌。

    眼前却突然出现一道身影,让他动作停滞。

    场间所有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向这一幕,因为空中流光四起,乐声和缓。

    钟墨停在了钟君身前,他面对妖王,缓缓吟出传印的法咒。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尘归尘,土归土。

    在场的人, 其实对这位钟大公子了解并不深,比起耀眼的先祖门楣,天资过人的胞弟, 他在其中委实有些过于普通。

    大部分人只知道这是一位办事还算周到的大人。

    而对于亲近的人, 无论是一同长大的钟君,举案齐眉的妇人,亦或者看着他长大的钟管家, 都不能算作了解他。

    所以他今天的表现是如此地反常,此刻的站出又是如此让人意外。

    咒语晦涩难懂, 与风声呼啸鬼魂哀嚎在一起更难分辨,钟君艰难睁开眼, 好似有什么在眼眶中打转,将落未落。

    “大哥!”

    上次喊这一声还是昨日, 同样心绪复杂,二者却大不相同。

    钟墨缓缓回过头,对他, 对兰心, 对场外的沈见碌都露出了一个微笑。

    一种带点欣慰,又近乎洒脱的微笑。

    而后直面妖王, 任凭那撕扯灵魂的力量涌入身体,他甚至还有意识地促成这件事的发生。

    黑气不断蔓延, 妖王身体越发腐朽僵硬,二人连接处却几乎被藤蔓绑死,如同蟒蛇的力道死死制住四肢, 黑气,红色血流,不断向上, 向下蔓延。

    他的眼眶逐渐睁大,眼球凸起而被血色堆满。

    钟墨哑着嗓子喊道:“快动手!”

    妖王原先的身体早已腐烂不堪,无法使用,但如果没有合适的躯体,他又会携灵识而逃,妖王之势,哪怕身受重伤,又岂是他们这群普通人能够抵抗地了的?

    到时候不过是让妖王再次沉睡,找个地方休养生息,假以时日再次夺舍罢了。

    所以他只能以身为饵,让妖王进入自己的身体,再来斩杀。

    他嘶吼道:“动手啊!你想大家都死在这吗!”

    他瞪着一双眼,双目赤红已经不辨天日,他其实只是在对着一片漆黑怒吼,却又无法完全操控自己身体而感到无能为力。

    钟君却还是颤着手。

    他汗水和血水一同落下,流进眼睛也让他无法睁开。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不能睁开还是不想睁开,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为什么?

    为什么重来到了这一次,大哥还是要死?

    他执剑的双手颤抖,胸腔不自然地凹陷下去,看着浑身黑气的钟墨,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有人告诉他。

    动手啊……

    动手你就能解脱了……

    离开这个该死的轮回……

    你不是一直都想这样的吗?

    他的剑哐当坠地,无数妖魔在他心中说话,有的悲惨至极,有的蛊惑人心,有的激他一身戾气……

    他就像浑身都不是自己的。

    他崩溃地跪下,冲着钟墨喊道:“大哥!”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却仿佛胜过了万语千言。

    钟墨痛苦的脸庞有一瞬间柔和下来,随即又被痛苦占领。

    钟墨双目已毁,血泪划过面颊:“动手吧,你没有退路了,我们也没有。”

    钟君缓缓站起,却如同孩童一般,手中剑不知如何比划。

    过去这个场景他其实面临过很多次,但是每一次,大哥都在换身体的那一瞬死掉了,再也回不来,而他如同修罗,斩掉了所有镇民及妖王。

    但是那样不会结束。

    因为妖王斩不灭。

    哪怕被妖力侵蚀的镇民全部消失。

    但这一次,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们拿到了鉴心镜,还是拿妖王无能为力,居然还需要大哥用身体为牢笼限制住妖王。

    兰心身受重伤,一时竟然无法站起,她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将剑丢向钟君。

    “快点动手!”她声音嘶哑不复从前悦耳,甚至咳出血来。

    她抬起头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你难道想钟墨的努力白费吗?”

    “你哥他,从来都是个普通人啊。”

    他本就不如何天资聪慧,修行禀赋也有限。

    他对妖王灵魂的抗争已经是一个人所能做到的极限。

    但他仍愿意,为了这片先祖留下的土地。

    沈见碌一步上前,却被黎尘拦下。

    黎尘向他摇头,道:“我们是“外人”,帮不了的。”

    沈见碌抿了抿唇,台上的风波如此烈,他却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当局外人。

    所以他咬牙:“我不管!我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身上其实也没有多少法器,但还是奔向前,扶起跪坐在地的钟君,协助他向妖王攻去。

    钟墨,或者说妖王,已经占据了绝大部分意识。

    事实上,哪怕钟墨还占着身体的主动权,钟君也无法杀死妖王。

    上古血脉的强大,已经不是他们这群普通人所能面对的了。

    如果不是脸庞漆黑流动一闪而过的面容,痛苦的神色,几乎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个身体曾经是钟墨。

    钟君咬牙:“你把我哥,还给我!”

    妖王却嗤笑:“你哥?”

    他脸色一会儿扭曲一会儿还原,就像是一个不太稳定的反应体。

    他嘲道:“他已经没救了,居然还妄想通过换身体来阻止我,今天——”

    “你们全都要死在这!”

    他的笑声遍布天地。

    也就是这一刻。

    法阵上方剑文转动到了不见的一角,风声呼呼过耳,烟丝在空气中略微扭曲。

    沈见碌拿出鉴心镜,正对妖王。

    镜子里,是扭曲枯木的半张脸,和属于钟墨的脸。

    妖王看到镜子的一瞬间,仿佛识海被击中,顿时一步不稳踉跄后退。

    脑中剧烈的疼痛,以及有人不断争抢身体主动权,眼前明明灭灭的感觉,让他一退再退。

    沈见碌左手一符召来。

    其实那并不能算是符,更像是炼器与符咒的结合。

    他用许多张白纸炼化,才有了这么一张。

    尘归尘,土归土。

    词条:耐久为零的一次性使用品,在它的燃烧下灵魂也扛不住。

    但总归尘归尘,土归土。

    只要你是本地人。

    就不会有大问题。

    触发条件:使用者觉醒“我命由我不由天”机制。

    沈见碌几乎是丢出去的瞬间就收回了手,掌心仿佛还有被烧灼的烫。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张符?

    又是谁在帮他?

    脑海中小精灵小声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啊。

    他脑海再次一疼。

    妖王被那符咒贴身,痛苦不已。

    白色的火光仿佛从身体内部往外燃烧,明明衣服不见火痕,他的灵魂却备受折磨,与钟墨一起如同炼狱火烤。

    钟君出剑一招比一招快,浑身血水如大雨淋漓,他却近乎癫狂。

    边缘白白的,一看就很软很弹的鬼火慢慢地飘出来。

    它似乎是恋恋不舍地蹭了蹭沈见碌的脸颊。

    沈见碌感觉要发生什么:“你怎么了?”

    鬼火不会说话,它只是最后蹭了蹭沈见碌的手心,好像是感谢这位一直保护它,还为它说话的人。

    它轻轻的道别。

    然后如同一道流光,冲进了浑身火光的妖王身体。

    远处钟家后山光芒万丈。

    风铃的剑意仿佛受到触动,剧烈地抖了一下,应声而裂。

    剑尊留下的封印,居然就此失效。

    屋中那空白的木盒,揭开它所需要的钱币,好像一场笑话。

    封的严严实实的东西,需要千古流通的东西打开。

    然而里面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而千古流通……

    不过是大人物的谎言罢了。

    原本黑暗的屋子,无数灵魂仿佛受到感召,鬼火一簇簇亮起,汇成星海。

    它们像是一条漂亮的银河,飘过窗口,越过山川,绕过云烟,最后停在了祭台。

    祭台烛火已灭,而它们恰逢其时。

    它们环绕着,带着空中不可见的无数丝线,带着先人会有的神祷,缓缓压了下来。

    淡蓝的火光如同流水,将妖王覆盖。

    明明是鬼魂的力量,此刻却美如神迹。

    沈见碌手中鉴心镜再次发出浓光,光芒几乎将所有人笼罩。

    妖王被困无法脱身,那一瞬间,他仿佛被什么拉扯着与原身分离。

    噗嗤——

    是剑锋刺入身体的声音。

    钟君双眼通红,奋力一击。

    哗啦——

    有什么东西被撕扯出来。

    原本倒地的兰心不知何时站起,又不知何时冲上前来。

    她衣衫褴褛,手无寸铁,却硬生生扛着火焰的炙烤,将妖王灵身在最脆弱时从钟墨身体中拉了出来。

    鬼火如同荧光的大海,却又如大海般残忍,它烧的兰心十指几乎见骨。

    兰心满脸泪痕却满是仇恨:“把我相公还给我。”

    “我叫你还给我!”

    她彻底将妖王灵体扯了出来!

    鉴心镜光芒大作,妖王灵体被奔涌而来的鬼火包裹。

    妖王哀嚎着,他却不甘心,他带着浑身的烈焰,奔向了下面的人群。

    谁是彻底的人,谁又没有被妖力侵蚀?

    鬼火对所有此地的人都是致命的。

    黎尘和沈见碌就算有心想拦,也护不住那么多的人。

    他们是普通人,却又好像不能算人。

    多么讽刺?

    火焰烧灼,妖王要让这里的所有人和他同归于尽。

    人群中,有位妇女看着自己被火焰燎伤的孩儿,泪水无声流下,她蜷起身子,将孩子牢牢实实抱在怀里,胳膊护住她的后背。

    她的丈夫也抱住了她,以不那么伟岸的身躯,护住了母女,哪怕背后全被烫伤。

    渐渐地,其他人也有了动作。

    孩童的啼哭被严实的怀抱闷住,青年人隐忍的痛呼不绝于耳。

    老人被青年人们环环围住,用身体砌了一座防火墙。

    草地的火势蔓延,空中的火星热浪奔涌,他们就相互抱得更紧一些,把怀里人护得更严实一些。

    就像很多年前他们的祖辈那样。

    青壮年全都去往前线同仙门修士一起,阻挡外敌,用生命换来后辈与老人过平稳生活的时候。

    他们曾经付出了很多,获得了短暂以及虚假的平稳。

    但是那又怎样呢?

    他们对未来还是这样期盼着。

    沈见碌喊道:“钟君,还有没有办法!”

    钟君麻木地回头,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有啊。”

    “所有的镇民都死了,妖王就没有办法复生了。”

    他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流满面,突然的哭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沈见碌也热泪盈眶。

    不会的……

    不会的。

    一定有别的办法。

    “沈兄,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拿来啦。”

    沈见碌转头,季浔带着段海潮一群人奔上山来。

    他手中那枚镜子高高举起。向沈见碌抛了过来。

    沈见碌接住。

    这其实就像一面普通的镜子,他解迷时并不觉得有多难。

    他将鉴心镜和这面镜子背面合在一起。

    但这也是一面很特殊的镜子,很难得的镜子。

    难得到,先祖穷极了自己的一生去寻找。

    镜有两面,阴阳两极,天地方寸。

    而他的后人,也几乎用了自己的一生寻找。

    那枚镜子也许于后人而言,来得实在太晚。

    有些事已无法挽回。

    而它又来得那么恰到好处,让后人得以满足心愿,构建这么一个秘境,得偿所愿以了遗愿。

    两面镜子相合,天空中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缝,时间停滞了。

    桃花与桂花两个截然相反时节生长的花木,花瓣被尽数剥去。

    火焰滚滚的河流倒转,像是天边的火烧云。

    于是月亮太阳东西交换回到正轨,天地翻转面向人间。

    时光在飞逝,无数影像闪回在眼前,沈见碌并不能看清所有。

    但是流年如此,岁月哗然,镇西祠堂无数灵光交汇,长者牵着孩童的手,不知说着什么,逐渐远去。

    天空的阵法也被收走。

    鬼火如同来时银河,去时波光粼粼,隐入云间。

    镜面投向天空的亮光,像是一处泉眼,妖气被它源源不断地吸收,而妖王的力量逐渐衰弱,转向虚无。

    钟府神树的花瓣尽数飘走,徒留枝叶。

    就像她当初刚长出来一样。

    她在腼南,见证了这里的慢慢长大,见证了这里人的繁衍生息。

    腼南多大了,她就有多大。

    她见证了开始。

    也该铭记这场终结。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此间事了!

    山间飞鸟衔来落花。

    它坠入法阵的中心, 就像是停在了一片湖泊上,荡开波纹。

    于是生机重新赋予大地,青草葱翠, 嫩芽探枝, 环抱在一起的人们感受到凉丝丝的风拂过他们伤处。

    带走了烟尘与血汗,耳边也不再嗡鸣。

    他们近乎难以置信地抬头。

    看着天空泉眼一般流动,仿佛通往未知的世界。

    钟君缓缓站起身, 看着辽阔的天空。

    不再是井底之蛙的视角。

    而是真正的天空。

    沈见碌手中的镜子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随着天边流云的变换,它就像在损失着某种生命力。

    直到最后——

    咔嚓一声, 它又成了两面。

    古朴的花纹勾勒了不凡,而它也就此完成了它使命。

    “谢谢你。”

    那是一道很轻, 但又含着欣慰的声音。

    他仿佛就此卸下了所有重担,告诉沈见碌, 然后就此离去。

    沈见碌回头看,只有黎尘抱着手看着他。

    沈见碌突然想说什么,却见黎尘眼神示意自己转身。

    他转过身, 无数腼南镇民涌过来向他表示感谢。

    “多谢仙人, 仙人的神迹我等都见识到了。”

    “谢谢仙人,救了我们一家老小。”

    说话的是个大汉, 此时依旧护着怀中妻女。

    沈见碌摆手:“我不是仙人,我也什么忙也没帮上。”

    但人群依旧围着他, 向他说话,每个人的声音都是如此明晰,每个人的感情都是如此真挚。

    他看向人群后, 钟君慢慢爬起,一边说着借过,一边扒开人群走了过去。

    钟君伤实在太重, 鉴心镜也只能修养一部分,他一瘸一拐,扶起兰心,走到了躺在地上的钟墨身前。

    沈见碌看着,很想上去帮忙,但却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只能看着他们缓缓走去,身后原本吵闹的人群也随之安静。

    诚然,他们到此地得知钟老爷是妖王,钟家肯定有不可逃脱的责任。

    但钟家的人,他们又并非没有相处过,刚才又是先反抗妖王。

    他们对钟家,就像是一夕之间,心绪天翻地覆。

    不知该如何对待。

    探向鼻息的时候兰心早有准备。

    但那不妨碍她的手是抖得。

    她甚至手指在鼻下停留数息,迟迟不肯移开。

    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抱有侥幸,甚至想用自己的固执,来迷惑一下。

    迷惑地了谁?

    钟君阖上眼,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心中悲痛,并不比兰心少。

    兰心缓缓地抽噎起来。

    她声音很小,她向来是不屑于这种情感的。

    但她还是不能避免地感到难过。

    远处江清月不知何时已经上山,她看着这一幕,脸上并未太大波动。

    她走到黎尘身前,瞥了他一眼。

    黎尘似有所察,却没有回应。

    大部分人的爱和恨其实都难以分明,此刻看到钟家如此,也不免为他们惋惜。

    他们走上前去,就像一开始青年人围住老人和小孩,将他们围住。

    山间的飞鸟打了好几个转,又缓缓停在枝头。

    它并不能理解人类的行为,但是感到好奇,并为之驻足。

    “大师兄!”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众人转头,沈见碌回身见董烁晖及小师弟,还有当初在钟家一起消失的散修们,小步跑着上来。

    小师弟手里还高高举着一盏灯。

    那是——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是钟家家主的命灯。

    钟老爷被妖王侵占身体,刚刚天罚之下已经消失殆尽。

    但是接过传印的钟墨,如今也没了气息。

    这盏灯……

    为什么会是亮着的?

    大家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同时看着那小孩一路小跑,生怕他让这灯灭了。

    渚舟上完坡到了平地,小心翼翼用袖子护着烛火,一步步走来。

    沈见碌不解:“小舟,这是?”

    渚舟满头大汗:“大师兄,这是神树让我带来的。”

    神树,钟府家的那棵树。

    由先祖亲手栽种,受腼南一切气运影响。

    钟君如获救兵:“她说了什么?”

    渚舟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道:“她告诉我,她护住了这盏灯的火星,自己添了一把火让它暂时不灭。”

    “但是,她只能包裹住火星步让灭,到底还是需要命灯自己燃起来。”

    兰心抬头满脸泪痕:“怎么样才能让命灯自己燃起来?”

    渚舟道:“神树说,命灯是先祖留下的,专门感受钟家一脉的,但是钟家,是他留下守护腼南百姓的。”

    “要想命灯自己燃,需要腼南真正需要那个人,并且认同那个人,才能受民众愿力所化,形成新火。”

    “他需要你们每一个人的祈福。”

    他话落下将灯递给了钟君,同时躲在了沈见碌身后。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一番话。

    钟君拿着命灯,将它递给兰心,随之便面朝大家跪了下来。

    “腼南的父老乡亲们。”

    “我是钟家不争气的儿子,不能为长兄分忧,也不曾为大家做过什么。”

    “我是个没用的人。”

    “但是我哥不一样。”

    “他是钟家的大公子,十来岁就接过了家中产业,为大家开渠凿河,给腼南的家家户户送过米面,送过过冬衣裳炭火。”

    他低着头,泪水在地面绽开。

    “我们钟家,对此事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但希望大家能够暂时不计前嫌救救我大哥。”

    他泣不成声:“就当是,看在大哥与妖王斗争,嫂嫂为大家拦住妖邪的面上。”

    他重重叩首。

    扣在了在场每一个人心里。

    兰心扶着命灯,动也不敢动,她就像是攥着根救命稻草,无声地流下泪来。

    在场的镇民从心里来说,是没有办法一点都不怨的。

    但人就是如此复杂的生物。

    何况钟家人刚才自己主动在前,他们生长到现在,或多或少也是钟家的荫蔽和治理。

    有人窃窃私语。

    “我还是相信钟家人的,钟大公子曾经在我娘卧病在床时来看望过,请了医师来看。”

    “我也是,钟家的怨,也不能这么算吧。钟大公子从前做了那么多好事,我们怎能见死不救,这有违祖训。”

    “是的啊,钟夫人也常在节日施粥,开办学堂,还教过小女琴艺,我们怎能忘恩负义?”

    ……

    反问在人群中炸开。

    这就是钟家的错了吗?

    功为何不能补过?

    何况此刻的安宁,钟家如何出力他们又不是没看到。

    钟君和兰心便看到,乌泱泱一片人,陆陆续续跪了下来。

    一如当年。

    他们虔诚地祈祷着。

    不同的是,曾经的曾经,跪拜的人期盼的仙人所给予。

    他们跪拜,只为得到一个公平,只为一人的命。

    人的愿力如同繁星点点,渐渐升起,空中仿佛有无形的符文划过。

    这层韵律,像是歌声,也许很多年前,祝福就是一首颂歌。

    沈见碌等人静静看着,看着这神奇的景象。

    沈见碌闭眼,记住了这段旋律。

    江清月远处静静看着,突然说道:“无用功。”

    她转身便走。

    死去的人如何能回来。

    人的愿望又如何改变生死?

    不过是传说罢了。

    黎尘却突然道:“你觉得他们们很傻对不对?”

    江清月看向这个男人,不得不说,她对这个人印象就不如何好,所以她直言不讳:“没错。”

    这个世界上,死去的人是无法回来的。

    黎尘道:“但人就是如此,即使虚假,也不妨碍去相信,心里有个念头比什么都重要。”

    江清月皱眉:“这只会给自己增加痛苦。”

    黎尘:“痛苦并非全是痛苦,而且不试试,怎么知道。”

    江清月再次看了眼他,只觉得不可理喻。

    她转身就要离开,却听远方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有气了有气了!”

    “有心跳,有没有会医的?赶紧来看看!”

    “别喊了,在这呢!不要动伤者啊我服了!”

    “有气就好……”

    ……

    她脸色诧异地转头看过去。

    怎么可能?

    死去的人能够回来?

    黎尘没有说话,走上前去,到了沈见碌身边。

    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见碌从进到这里,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的样子。

    沈见碌听到以后,却突然松一口气。

    他笑道:“我觉得很好啊!”

    “这世界真好。”

    于是天空放晴,飞鸟盘旋,山脉青葱蓝天白云。

    *

    他们又在钟家住了几天。

    钟墨刚刚醒转,于是钟府许多后事都要处理,全都是兰心和钟君在做。

    兰心从前祖辈就是处理祭祀相关,对于后续事情处理都很周到且得心应手。

    至于钟君,平时钟府风评不如何成熟的人,居然也在安置伤员民众时井井有条。

    路还要往前走,空间的打开,让此处的秘境有了到外面的出口,且不限制人员。

    已经有人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这都需要慢慢来。

    了解外面信息,整理自己产业,与外界贸易往来。

    这都有很长的路要走。

    所以钟君忙到都不怎么能看到人。

    好不容易看到,是他在神树旁,好像在和她说着什么。

    沈见碌拍了拍自己的灰,就走上前道:“钟二公子,终于闲下来啦。”

    他说这话纯在打趣,钟君听了也颇为无奈:“没办法,大哥有伤在身,嫂子也忙,我总不能吃白饭啥也不干。”

    沈见碌点点头:“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办呢?”

    钟君听到这话却是突然严肃了:“后面我应该是会让镇上学堂多教授一些先祖留下的东西吧。这世界,从来都没有真正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啊。”

    他说:“我们要有自己的能力,我曾经在神树的帮助下见过外界,与我们内部大不相同。也许到时候有很多人想出去看看,贸易通商什么的。但那都得等我们落地再说。”

    他们现在就像是浮空在天空的一座岛,但在空中不断漂浮中缓缓下降。

    也许,哪天一睁眼,他们就到了某片海。

    沈见碌表示肯定,慢慢自己创造想要的生活才是真理。

    他闭眼感受着微风,道:“那剑尊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钟君沉默了一会儿,道:“就那样吧,我们没必要告诉他们实情。”

    沈见碌:“为什么?”

    钟君笑道:“我问过神树了,我们会到普通百姓生活的海岸附近,那里也没什么仙门。至于剑尊,我们知道就可以了。”

    他叹气道:“人的信任是很容易破碎的东西。即便让他们知道了,又能对剑尊如何,为自己的未来增添枷锁罢了。”

    他靠着神树,懒洋洋道:“所以,保持着一颗相信别人的心,不好吗?”

    沈见碌没有说话。

    但他其实很想说,没关系的,我会记得。

    他们来这里的散修不会忘记。

    所以他笑着说:“那也挺好,还免得我来建议你们族人不要因为仇恨过日子难受了。”

    这样就很好了啦!

    他向钟君挥手告别:“我要走啦。”

    钟君疑惑:“走?”

    沈见碌笑着说:“你知道的啊,我们这群人该走了。”

    钟君忍俊不禁笑出声,却又突然收回笑容,抿唇认真地看着沈见碌。

    他说:“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在无数次的轮回试错里。

    找到了一个最好的结局。

    即使……

    沈见碌走着走着,小跑起来,背着身子向钟君告别。

    他喊着:“有缘再见咯。”

    钟君大笑:“此间事了!”

    黎尘几人早就等在了钟府外,等着与钟君告完别的的沈见碌回来。

    于是,沈见碌踏出门槛。

    他似有所感回过头去。

    门内庭院里钟君站直,和神树一起向他挥手告别。

    随之转身远去。

    钟府家丁向他挥手,兰心在窗口向他微笑点头。

    走马观花般,每个人向他谢幕。

    然后他们背过身去。

    向对面走去。

    时光飞逝,残阳如血,钟府如同一副古老陈旧的画卷,人物场景如流沙般慢慢消退。

    他们就这样,渐渐消失在夕阳中。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你最好是。

    光影变幻, 他们回到了一开始的山洞。

    董烁晖几人,被神树隐藏起,对幻境中的那一切都是以局外人的方式看。

    看沈见碌如何智斗魔修, 看兰心姑娘精心谋划, 看钟君同神树商讨对策,看着腼南的人群从古至今善良的不变,也看到了百年前剑尊的阴谋坑杀数人。

    很难说他们当下的心情。

    无可否认在修真界, 剑尊就是天和地,他代表了至高无上的道法和权力, 他的剑甚至都在最顶端,让众人仰望。

    所以各大仙门兴剑修而衰旁门, 他们看着剑尊的强大,看着剑尊的一人独断, 很难不去期望,去想象——

    如果我,或者我们辈中, 出现了一个像剑尊一般的天才。

    那会如何?是否也能如剑尊一般, 将我宗的强盛推上顶峰?

    然而多年来,各大仙门不是没有培养过, 寻找过。

    但剑尊就是剑尊。

    也许是上天注定,一个时代的天才, 最亮眼的,只能有一个。

    所以百年来,各大仙门无论培养多么精彩绝艳的弟子, 收到了多么禀赋出众的徒弟,都难有人能会剑尊锋芒。

    剑尊就像是衡量在人们心中的一把高高的标尺。

    他代表着,某个阶级跨越的可能。

    可惜百年前的一场大战, 各门损失惨重,许多冉冉升起的新星也命折当年。

    如今的修真界,能够和剑尊说话的人。

    已经越来越少了。

    作为人族的第一人,其实很难想到,剑尊为什么要对腼南人民如此。

    但在秘境中的一切又是如此真实。

    实在发生过的历史,又有何可推脱的呢?

    段海潮几人也是在来的路上听季浔说起,此刻也不免沉默。

    大家都在等。

    就像是,等着这里目前的主心骨,沈见碌先说点什么。

    然而,沈见碌开口说话,却没有谈这件事。

    “在里面怪刺激的,不过好在我们都安全出来了,待会儿我把地图分给你们,就各自走吧。”

    他抬头看天:“秘境也快要结束了。”

    秘境上空蓝天部分不断缩小,就像沙漏般往下漏着阳光。

    董烁晖有些没反应过来:“分开?我们这就分开了吗?”

    他还觉得,没和沈道友相处多久,居然秘境就要结束了吗?

    沈见碌笑道:“没办法啊,让大家和我一起在里面困了那么久真的不好意思,我手上有部分此处的图解,待会大家伙拿去顺着找找,看能不能有什么好东西,就当作我的赔罪了。”

    要知道,对于散修包括外门弟子,秘境资源可是找一个少一个的,不知道竞争有多么激烈。

    董烁晖和段海潮等人显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也难免受到沈见碌的大度而受宠若惊。

    尤其是段海潮,被沈见碌坑进牢房的他到此还有些不敢相信:“你是真的有地图?还愿意分给我们?”

    沈见碌点头:“真的,之前骗了你们十分对不住,这不现在赔礼道歉吗?”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段海潮就算之前被沈见碌坑再多次有再多不快,也不可否认沈见碌在腼南世界所做的贡献。

    所以他勉为其难原谅他:“那好吧,你是散修对吧,将来出门在外,到昆吾派附近,要是有什么忙要帮,就说我的名字吧。”

    他这话说得居然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起来,好在沈见碌十分上道:“那是那是,将来小弟要是吃不上饭了还望段道友帮衬一二。”

    董烁晖也反应过来,让出秘境资源这是何等的大度,恩情难还:“若是沈兄到了蜀云观,我也可向观中引荐一番。”

    在很久之前,炼器和阵法符法不分家。

    正所谓符道造诣,重要的,不在符,而在道。

    而这道,三种不同修士的学习方式各不相同,内在原理却是大同小异。

    如果沈见碌将来有炼出更高级法器的意向,去向符道高人请教一番,肯定是少不了的。

    而董烁晖其实也只是一介外门弟子,并不能得见观内大能,这番话说得却是分外认真。

    沈见碌随之微笑:“那就谢谢几位的好意了,时候不早了,大家早些行动吧。”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辈子的生活好像步入了一个趋向于正常人的正轨?

    他有了一个不教东西但是管吃住的师父,有了两个听话懂事的师弟师妹,下山遇到了上辈子只听过没见过的人傻钱多的大好人。

    还遇到了同一个世界穿过来的老乡,见到了许多修士,有了一些缘分,他好像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条线。

    所以,真好啊。

    当然,也有不如上辈子的。

    他思及至此居然哭笑不得。

    上辈子比狗还惨好歹穷到至极也是零资产。

    这辈子直接负资产。

    还不知道负号后面跟的是什么无限不循环……

    大概是感受了他的视线,黎尘瞥了一眼他,冷冷道:“怎么?”

    沈见碌:“……”

    他很想说什么,但是不能说。

    所以,没事不要瞎创业。

    不适合又没背景的专业往死里学顶多是难就业穿小鞋。

    要是想不开为了爱好创业,可能下一瞬就体会何为老赖竟是我自己了。

    鉴于江清月和渚舟都在旁边,沈见碌一咬牙把黎尘往远处拉。

    黎尘轻微地挣扎了一下,就顺着他的惯性走了。

    渚舟还在好奇:“他们干什么?有什么话要去那边说?”

    季浔看破一切所以为沈见碌掩饰:“噢噢,这个嘛,大人之间交易往来什么的,小孩子你也不懂。”

    江清月:“……”

    你在说什么?

    季浔丝毫不知自己已经为沈见碌做了无效掩饰甚至有歪曲事实导向,还在数事成之后兰心姑娘给了自己多少银子。

    这白花花的银子居然从里面出来了还在,那么就是出了秘境也在。

    虽说修真界流通货币是灵石,但是没关系啊,有了银子,他就可以山下买房了!

    只要他努力工作好好修炼,总有一日,他能在剑宗买房!

    沈见碌拉着黎尘到了远处,收手时,黎尘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胳膊还伸在半空中顿了一阵子。

    沈见碌倒是没有在意这个,首先开门见山:“少侠,你听我说,我现在还没有钱还你。”

    黎尘挑眉:“你之前就说过进了钟府还。”

    他年纪不大,说这话时情绪难得外露,居然让人听出了一股子埋怨。

    沈见碌双手合十大求特求:“当时是因为钟君说如果他骗我就要赔我钱,可是后来他并没有骗我,所以就没有给我钱。”

    “我自然就没有钱还你。”

    这话说得,沈见碌自己都羞愧。

    活像小学生借钱,这个没钱,但是上个人欠他钱,于是让债主找他的欠款户还钱催债。

    黎尘微眯双眼:“他没给你钱关我什么事?”

    的确。

    但是沈见碌确实没有那么多钱,他只能再次打商量。

    “那,就像之前说得,分期可以吗?”

    很长时间没有答复。

    沈见碌闭着眼都不敢看黎尘,生怕这少侠下一秒生气把他拍飞,然后绑着他到地下黑市卖了换钱。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尘那边才传来一句。

    “嗯。”

    这倒让沈见碌更加不好意思了,这少侠人还怪好的,自己却如此揣测。

    沈见碌说:“可是我们待会儿出了秘境就要到各自的地方去,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按时存取钱,也免得天南地北到处跑。”

    他可是记得他这个散修的人设。

    谁知黎尘却摇头:“不,我跟着你,你赚到钱了当日付就好了。”

    沈见碌:“!!!”

    这怎么行?

    他不是真散修啊!

    “这怎么好意思呢?少侠你应该也是大户人家,我散修到处跑,怎么好因为这些钱让你跟我到处跑呢?”

    黎尘冷笑:“这些钱?要是少的话你怎么现在还不完?”

    沈见碌闭嘴了。

    他没想到这个少侠脑子如此清醒。

    黎尘继续道:“而且我也是散修,这把剑对我来说也是同样重要,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还钱半路就死了。”

    他,居然担心的是自己还钱还到一半死了,而不是跑路了,所以要来跟着。

    如果黎尘在现代,估计也是个大大的“企业家”。

    良心,太良心了!

    他强颜欢笑:“可是我们真的居无定所,你何必……而且我的安危你总不能时时刻刻注意吧?”

    黎尘笑容更冷了:“你自己的命自己不注意还想我帮你看着?”

    沈见碌:“……”

    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到最后他只能被迫接受:“那,我们回去的路上,可能什么人都会碰见……”

    他说得委婉。

    黎尘不屑道:“我又不怕什么。”

    你最好是。

    沈见碌心中说道。

    剑尊仇敌去剑宗。

    一时竟不知黎尘是会先砍他还是先砍剑尊……

    远处的江清月并不能听清他们说的什么,不知为何,两人身周就像笼罩了一层奇异波动的阵法,传入耳朵的声音就像是被打乱的语序。

    但即便如此,江清月的脸色还是越发冷。

    因为传来的“关我什么事”,“跟着你”,“日付”,“让你跟我”……

    内容之丰富,用词之大胆,让她心凉半截目瞪口呆。

    这都是什么?

    他们都在聊什么啊!

    她的目光转向还在数钱的季浔,后者浑然不觉。

    都是这个人,都是这个人害的。

    交友不慎,真是害人不浅!

    *

    再次回到黑漆漆的山洞,沈见碌已经全身轻松。

    他之前靠挖炼器大能府邸到了这里,如今又再次回来,见证了腼南的一切后,心中难免百感交集。

    按照真实发生的历史,炼器大能,也许就是钟君。

    他有了惊人的天赋研习炼器,毕生资产都在此,而直到逝世前,他都在寻找着,能够让腼南走向另一个好的结局的东西。

    修补好那枚鉴心镜。

    他也终究敌不过年岁,又或许是他这一族本就寿命短暂。

    他留下秘境,也留下幻境,希望后人赋予他另一种可能。

    所以,再次走到伏妖塔,他也不紧张了。

    伏妖塔十分安静,也或许是随着他们解开幻境后,里面的生灵也冥冥中知道了什么。

    他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风很轻,她的动作也很轻,轻到就像绸缎滑过皮肤带来细微响声。

    灵山道:“是啊,结束了。”

    她带着一种忧愁,却又有几分解脱的语气说出。

    其实早在第一次和沈见碌说话时,她就应该发现不对了。

    昏沉的意识,不知何时苏醒的身体,以及这极寒的幻境。

    一个妖,怎么会有秘境的地图呢?

    她早该知道的。

    她早该想起。

    他怎么会将她封在伏妖塔中如此岁月……

    黎尘只是进来,就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抱着胳膊站在一旁。

    沈见碌道:“灵山姑娘,或者说,神树?”

    灵山咳了咳,道:“你叫什么都可以,没什么区别。”

    沈见碌站在伏妖塔外,问:“灵山这个名字,是钟君取的吗?”

    灵山笑了,说话也带着笑意:“是啊,他说万物有灵,腼南朝山。所以我叫灵山。”

    沈见碌:“我们在秘境里,见到了他,也帮他实现了愿望。”

    灵山:“谢谢你们。”

    他总算是不用继续等下去了。

    沈见碌有些不忍:“灵山姑娘,你就没有想让我们做的事吗?”

    他大概已经猜到了灵山此时状态,但正因如此,才感到悲哀。

    灵山却忍俊不禁道:“没有啊,我的使命就是看着腼南长大,那是种下我的人所期盼的,我是活在期盼中长大的。”

    而她,也是真的很喜欢这份期盼。

    让所有人万众一心,也让所有人快乐。

    她在伏妖塔雾气弥漫的阵法中缓缓躺下,却发现穿过了阵法,一时觉得有些有趣。

    “到此,我愿已了,不再停留。”

    她的声音穿过隧道,走过河流小溪,山间飞鸟盘旋,树木枝叶青葱。

    此地生灵自秘境创造之初便与她同在,此时也向此处看来。

    她本就是多年前便已逝去的……

    不过有秘境灵脉所护,意识停留百年。

    此刻夙愿已了,也该去了。

    沈见碌手中地图随着四处光晕而逐渐亮起,化为流光钻入两枚鉴心镜。

    而炼器工艺的传承,也就此从中延伸画卷……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他不会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前行的路上, 沈见碌保持战战兢兢。

    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向黎尘解释自己的所在。

    干脆就选择先上车后补票,到了地点再承认。

    有那么一大笔钱款在他身上负债,这少侠看上去好像也很需要的样子, 应该不至于当场把他给……

    思及此处他给自己打气, 往剑宗带着路。

    走到半路黎尘就冷不丁问了句:“他怎么还和你们在一起?”

    沈见碌:“?”

    这说得是谁?

    他顺着黎尘的视线看过去,季浔在前面悠哉游哉。

    ……

    差点忘了,季浔前面展现了剑尊的剑法, 那么和剑尊真的是脱不开关系。

    以及季浔法袍侧边明显的剑宗流水纹……

    沈见碌咳了两声,解释道:“那个, 少侠,其实我之前一直隐瞒了你。”

    黎尘挑眉, 示意他往下继续说。

    沈见碌眼睛目视前方让自己不要看黎尘的表情,说:“其实我们是从一个宗门里面出来的, 我和他都是同乡。”

    他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背后的目光几乎要把自己盯穿,找补道:“但是我们只是隶属于一个大地方,总体来说还是不算一路的。”

    他抖什么?

    他又不是剑尊忠实拥护者。

    黎尘“啧”了一声, 刚要说什么, 就闻前面的季浔回头道:“沈兄,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不是一路人吗?”

    沈见碌:“!”

    你不要过来啊!

    然而季浔根本没有理会他那深沉目光的意思, 反而认为这是自己表现的最好时机,于是看向黎尘, 认真道:“是这位少侠你有所不知,我和沈兄同门虽不同师,但是比同脉的师兄弟还要亲密, 我们的关系与情谊天地可鉴。怎么会不是同路人呢?”

    黎尘冷笑了一声。

    沈见碌捂脸,心中直呼完了完了。

    季浔继续添油加醋:“沈兄,不要害羞, 我和你谁跟谁啊?从今往后,我师父就是你师父,你师父就是我师父,我们不论你我。”

    他怎可和沈兄玩心眼?想在江湖混,主打的就是一个诚心。

    黎尘冷不丁道:“那不知阁下的师父是何等人也?”

    季浔没做他想脱口而出:“当然是剑尊啊!”

    沈见碌:“……”

    江清月:“……”

    渚舟:“……”

    黎尘又笑了声,没有说话,盯着他不动。

    众多目光在脸上让季浔居然梦回上辈子搞营销,不过这几道目光情绪各不相同,而沈见碌几人的目光清一色的祝你好运,黎尘则是冷眼不太好相与的样子。

    啊这……他说错什么话了吗?

    季浔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

    他这不是实话实说吗?

    黎尘问:“他和你是同门?”

    他眼神示意沈见碌。

    季浔点头表示:“是啊!”

    怎么,难道沈兄连这个都没有说吗?

    沈见碌捂脸,满怀愧意道:“对不起少侠,其实我欺骗了你。”

    黎尘冷笑:“你嘴里还有一句真话吗?”

    季浔是剑尊弟子,如果沈见碌和他同门,那么多半也是剑宗弟子。

    难怪,难怪……

    他早就该知道,还一路上为他找了这么多理由!

    沈见碌收起袖子,转过来扯他的袖子,黎尘不耐烦的就要将他挥开,奈何沈见碌如同狗皮膏药就是不放手。

    沈见碌字正腔圆:“我说我会给你钱,这句话是真的!”

    他身后的江清月瞪大了眼睛。

    万事真真假假,果然,还是钱不骗人!

    黎尘都快被气笑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沈见碌一听就知道有戏。

    还钱……放在过去,一般都是要什么东西抵押,不然别人也不会借给你。

    欠了那么多,少侠感到不快也是正常,他需要做的,就是拿出某个保证。

    他立即说:“我可以立字据。”

    黎尘:“我不信。”

    不信怎么办?沈见碌脑海思索一番,脱口而出:“要不我把那半边镜子给你先拿着吧?”

    说完他脑海空白一瞬,即刻又反应过来,瞬间巴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他刚刚说了什么?

    江清月高呼:“大师兄,不可!”

    沈见碌也知道肯定不可。

    但是一言既出,他缓缓转过头对黎尘尴尬地笑笑。

    为今,只能期待黎尘没听见亦或者压根看不上那枚镜子。

    这东西说是法宝算法宝,里面记载了腼南所流传下来的先祖制作法器工艺,但是也并非完完整整,很多手法上的东西还需要他后续的探索补足,包括一些残本。

    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这也是堪比绝世秘籍的好东西,都快失传了。

    然而他要是给黎尘一半,岂不是后续很多炼器步骤都是一半,几乎每次都要到黎尘那要另一半。

    然而,刚有这个想法,沈见碌又有点惭愧。

    他怎么可以这样想?

    在镇西祠堂里,黎尘可是救过自己。

    自己不但弄坏了他一把剑,人家在里面累死累活目前是最惨的,因为就他出来以后一件东西没拿还倒贴。

    所以他略微有点不敢对视黎尘的双眼。

    黎尘好像打量了他一会儿,可能在思考他这话的真伪性,也可能在考虑有了鉴心镜后沈见碌不逃单的可能性。

    片刻后,沈见碌听见黎尘说:“好。”

    沈见碌讶然地抬起头。

    黎尘偏过头道:“你怎么不动,你不想给我吗?”

    不知道为何,他耳朵有些红。

    沈见碌不知道这位少侠是为何害羞,但是他更加惭愧了。

    别人收个东西尚且觉得贵重了不好意思,要不是自己欠的太多没保证估计都不收。

    反观自己,什么人啊!居然前面冒出那么自私的心思。

    于是他赶紧鉴心镜取出,其中一面递给黎尘。

    鉴心镜本来已经失去效用,在灵山的恢复下略微恢复了些光彩。

    但是,可能还是有所不足,先前只是将两面简单地合在一起,想要完全严丝合缝的融合还需要炼化和刻阵。

    上古遗留的法器,如今只能勉强作为记录残卷的法器了。

    黎尘抚摸着光滑的镜面,镜中的他面容有些俊美的过分,他没来由地说了句:“你给了我就是我的吗?”

    啊?沈见碌还在收拾自己行囊,刚才掏镜子可是废了一番力,此刻听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在我还完钱之前,这就是你的。”

    黎尘哼了一声,道:“那你最好有生之年能还完。”

    沈见碌哈哈表示:“一定一定。”

    实际上他心里根本没底,这到底得还到什么时候啊,真就有生之年。

    但是考虑到后续可能需要用到鉴心镜,他还是小心翼翼问道:“那我后面能找你借这面镜子吗?”

    黎尘瞥眼看他,眉眼昳丽却又带点冷。

    沈见碌意志顽强,脸皮够厚:“你也知道我是炼器的,里面很多东西都需要用到。”

    他这应该也算诚意满满?

    换算就等于说他告诉黎尘自己吃饭的手艺在里面,更不能逃单了。

    黎尘转头道:“随便你。”

    不知道为什么,沈见碌感觉他突然就不太高兴了。

    但是秉承着见好就收的道理,他还是表示:“多谢多谢。”

    他们这边处理完了,那边季浔一群人心态那叫一个炸裂。

    先是季浔,过了半天才发现是自己说错话了,他差点忘了沈见碌在之前一直用着散修人设,结果被自己暴露了。

    而且还特么是剑宗剑尊,剑尊在秘境已经被骂过一通了。

    这人信誉失效了,离登上老赖榜单被追杀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更别提这少侠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结果一通下来,在沈兄妙语连珠亦或者死乞白赖下,居然把局面稳住了?

    不愧是沈兄啊,见过大世面债多不压身。

    他开始思考待会儿要带点什么好东西来补偿沈兄顺带赔罪。

    而在江清月眼中则截然不同。

    先是什么所谓的“你居然一直骗我”,到后面“虽然我现在没钱但是我一定会给你”,以及“字据不成拿物件抵账”。

    还抵的是鉴心镜!

    什么人这么贵?

    江清月觉得还不如让沈见碌去赌博,还不上大不了让她去赢回来。

    而不是……现在这样。

    她看向季浔的眼神越发不善。

    这人……真敢开口要……

    渚舟发现她情绪的不对劲,凑上来问:“你怎么了?”

    江清月抿唇,但是又实在是很想说些什么。

    于是咬牙切齿:“渚舟,以后你重操旧业都没关系,就是不要去找人。”

    渚舟莫名其妙:“找人?找什么人?我全家死光了你不知道吗?”

    江清月面无表情:“言尽于此。”

    沈见碌那边总算是弄完了,回头看江清月几人脸色怪怪的,以为是自己把鉴心镜给出去这几人担心。

    也是,一般自家人总归是向着自家人,更何况事发突然,而且错在他,他现在应该做个正确的引导而不是责怪。

    但是……原谅他这可耻的自尊心,他还不想说自己负债无限。

    于是他走过去说:“没事的没事的,大师兄是欠了一点点钱,但是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能给的。”

    江清月道:“还完钱他就能走了吗?”

    沈见碌:“……”

    这还真不一定,可能他直到走不动路了钱都没还完。

    江清月眼神变了:“难不成大师兄你要带他上山?”

    渚舟也开始担心了:“他不会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沈见碌:“……”

    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黎尘还没有将鉴心镜收起来,而是在那里翻看着背面。

    但是师弟师妹的回答实在是……

    他很想爆哭。

    他想说,何止啊,别人不止要上山,别人和他们一起吃饭。

    而且,还不止上一次山吃一次饭!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你们剑修没有自己的青青草……

    到了剑宗山底下, 沈见碌尴尬地回头看了看黎尘。

    黎尘抱着胳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沈见碌也就默默收回目光,没有往剑宗上山的正路走,而是往后山去。

    季浔有些奇怪:“沈兄?你怎么不走正道啊?”

    他这话委实内涵太重, 搞得沈见碌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尤其是黎尘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最终面红耳赤逼出:“我们炼器峰有自己的路可以走。”

    渚舟打了个哈欠:“就是就是,走正殿还需要爬石阶, 我们炼器峰可是能嗖的一下就到了。”

    这倒也,没有那么神奇, 沈见碌听得感到惭愧。

    季浔惊奇:“啊?竟有此事,那我也要来, 早就嫌石阶爬得累死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大宗门都需要建得高大,剑宗正门石阶足足有五千多级。

    这么多级怎么上去?

    对于外门弟子来说, 一千五就可以停下了,那是外门弟子养殖灵草灵田,照顾灵兽以及修习接收任务的地方。

    往上走到五千阶, 才能触碰到剑宗正殿的门。

    能从那里进入的, 都会被分到各峰,要么修为高有着宗内符令传送, 一念之间便可到,要么便有师门长老所送灵兽禽类带他上去。

    总之都不需要自己一步步爬。

    而外门弟子得以见到正殿的机会, 只会在一年一度的试炼里,那是他们进入内门的机会,同时也是坐井观天之时, 少有的能见到剑宗真正风光的日子。

    如果沈见碌几人要从那边走,爬石阶累死人不说,还不知道如何通报黎尘。

    季浔和沈见碌悄悄说:“沈兄, 你实话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把这位少侠弄上去?”

    近些日子,剑宗戒备颇严,这位少侠好像也说不清来路的样子……

    沈见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所以我们待会从炼器峰的特殊通道走,我之前也带过人上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偷偷看了眼树下的黎尘,光影洒落在他身上,有些看不清晰。

    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他如此安慰自己。

    季浔啧啧感叹:“听你这么说,不是偷渡吗?你之前居然还有前科?”

    沈见碌:“……”

    他解释:“认识的人怎么能叫偷渡呢?只不过是带去做客懒得上报而已。”

    季浔笑容意味深长:“没关系,我懂得,其实黑户也没有关系,这种事剑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基本都是外门弟子。”

    沈见碌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对于剑宗这种大宗,其实并不缺那一群外门弟子中每年出的那几个“天才”,毕竟天才怎么会在外门如此久亦或者在凡尘数十年?

    他们似乎保持了一种默契。

    我明明知道你的来路不明,知道你的天资不够。

    但是你们又实在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所以我们装作不知道,将你们通通收下,这些人中极少部分人才有可能进入内门的机会,就算进入内门弟子天才浩如烟海,背景资源用之不竭,进去的也要寻求靠山,而不是联合起来。

    至于那些外门弟子……

    收着就收着呗,反正他们都是自愿的……自愿要上山,想修仙,想获取资源所以为门派做事出力。

    一个体系的维护,总是需要某一些吃苦耐劳没有怨言还无法反抗的人门……

    再时不时提拔一个弟子,让所有人都有一种,我再加把劲,活做得多一点,可能哪个长老就看上我,我就能够进入内门就此飞黄腾达。

    沈见碌上辈子可以说是深受其害,至今想起来还是感到不满。

    然而他的不满没有任何用,现在的他,与其说是靠自己终于摆脱了剑宗内部分潜规则,不如说是冥冥之中老天爷开眼了一次。

    他不禁叹了口气,问季浔:“外门还是老样子吗?”

    季浔来往人多传递消息,虽在内门却也与外门关系紧密,可以说比现在的他要了解不少。

    季浔大概是知道他想问什么,随之道:“还是老样子,不过近来更甚了。自从上次试炼,你放弃拜师剑尊而去拜师炼器,外门就出现了一群弟子,说着为什么内门可以修习多种道,而外门的他们打铁,种灵草,除灵田害虫,制造符术纸,却只能由修剑一条路。”

    季浔说起这个语气中对沈见碌满满的佩服:“所以沈兄你真的很厉害,也算是打破了外门弟子对于修道的刻板印象。可惜的是,毕竟那是外门弟子,以及说这些话的都是少部分,大多数人隐忍不发,此事还是被压下去了。”

    沈见碌抿唇:“所以他们还是只能自己学剑,然后每天为剑宗打杂是吗?”

    季浔听此也有些为难:“额,是的,不过外门弟子好像都是这样过来的,沈兄你毕竟当时只是一个外门弟子,你总不能号召他们集体罢工然后让外门长老重新拟定规则吧。”

    这话没有错。

    沈见碌很明白,剑宗的存在千年之有,这份规则也就延续了如此之久,期间不可能没有人对此有不满过,但是毕竟无法万众一心以及外门长老打压和竞争意识大,也许再过多少年,也是一样的。

    但是向来如此……

    恰恰是沈见碌最痛恨的。

    季浔见他沉默心里也没底,按照他之前看的电视剧,强哥可是要走上……路的,该不会……

    于是他赶忙说:“好了好了,我们不是才说道用你们炼器峰的法子进去吗?还要把这位少侠带上,赶紧的啊趁着天没黑。”

    沈见碌也随之收回想法,掏出自己能穿山的小坠子以及胡行知留下的枯叶,带着他们嗖的进了一个漆黑石道。

    仿若缩地成寸,他们只是在其中走了十来步,便看到亮光。

    转眼到了炼器峰山顶,季浔还在惊讶这山间花鸟美景,渚舟和江清月两人便一脸送客的目光看着他们。

    黎尘直接无视,兀自看着天空没有说话,而季浔虽然感受到了这浓浓的送客气息,奈何峰顶绿油油的青菜卷心菜让他挪不开眼。

    身为一个修行者,还是一个卷生卷死的剑修,他已经有多久没吃过正经饭了?

    剑宗内部有隐藏鄙视链,结了丹的看不起没结丹的,背景势力在宗内的看不起家在宗外的,直接进的内门看不起从外门升上来的,还有最常见的辟谷的看不起没辟谷的。

    当然还有更离谱的,不说修合欢道的瞧不起童子功,如今修真界有情道和无情道都互贬得热火朝天!

    因此作为剑尊弟子,要维护那面都没见过的师尊颜面,季浔非但要每日勤做委托刷人品,还得控制自己的欲望不吃饭。

    他只能偶尔下山去解个馋,就这都得避着人,山下水土受剑宗风水影响,说得好听一点就是蔬果沾染了灵气,说得难听就是都长成了和似药非药的变异物种!

    那都是失去了原本味道的蔬菜,不能叫蔬菜!

    而炼器峰此处不知是不是因为缺少修士,尤其是各种风格但是都杀机满满的剑修,水土意外的和谐。

    这地里青菜卷心菜看着都嫩,很想切了下锅里炒一炒。

    渚舟见势不对,眼神示意江清月。

    江清月顺着季浔的目光一看,脸瞬间黑下来了。

    这个人,乱给大师兄介绍人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还打起地里粮食的主意。

    你们剑修没有自己的青青草原吗?

    季浔看着菜地垂涎欲滴:“沈兄,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先吃饭吧。”

    沈见碌琢磨了一番确实,再看了看菜地里青菜卷心菜居然已经长好了好几个。

    他走过去扒拉翻着看,居然还是健□□长而不是激素变异产物?

    奇了怪了,这菜还是他进群山秘境前播种的,怎么如今长这么快?

    以前在外门没这个速度,至于进了内门好像也没种过菜,可能这是剑宗内部特有的神秘力量?

    翻看着地里菜苗,沈见碌越看越高兴,有地种不愁吃喝,炼器什么的基本没有啥后顾之忧,可能是突然耕耘得到收获让他飘飘然,直接大手一挥表示:“都不用走了,今天我们先吃顿饭吧。”

    黎尘靠着树斜着眼看他:“你会做饭?”

    沈见碌地里刨得满手泥巴,但是信心满满:“相信我的技术,过去很多年我都是吃自己做的过来的。”

    他突然说道:“而且,贵客到来,我要做个新菜式。”

    渚舟和江清月同时一梗。

    新……菜式。

    他们可还记得上次的阴影。

    而黎尘和季浔浑然未觉,甚至都找好地方坐下。

    沈见碌从这边菜地又去了屋子后面菜地,翻翻找找,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江清月和渚舟却已生无可恋。

    恰是此时,有救星而来。

    “大徒弟,我来啦!”

    胡行知远方踏着祥云,一路风驰电掣,连空中飞禽都要给他让路。

    他稳稳落地,正准备接受徒弟的迎接,却看到了几副生面孔。

    然而,他越过季浔,和黎尘面面相觑。

    黎尘面无表情看着他。

    他也呆若木鸡回看过去。

    沈见碌一手鸡毛拿了几个鸡蛋这时候菜冒出头,看到胡行知大呼:“师父?你居然回来了?”

    胡行知缓缓转头看向他,指向黎尘:“这位是?”

    沈见碌咳了两声,凑到胡行知耳边道:“师父,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我把他东西弄坏了,现在想办法赔来着。先请来坐坐客。”

    胡行知这才长舒一口气:“噢噢这样啊,为师差点以为你没钱把山头卖了。”

    沈见碌心中一梗,他想说,这可是最后资产,不能卖的。

    胡行知向黎尘问好:“小道友你好,我是沈见碌的师父,你喊我胡师父就好了。”

    沈见碌赶忙向他引荐:“他叫黎尘。”

    顺便添了句:“人老实话不多。”

    胡行知没说什么,黎尘却脸色突然一变。

    沈见碌并没发觉,季浔也扑过来向胡行知问好。

    作为剑尊的弟子,胡行知怎么也知道一点,所以聊起来倒是没有什么架子,甚至可以说还颇为愉快。

    不愧是情报小能手啊,沈见碌感叹。

    那边胡行知问道:“大徒弟,你这是要干什么?”

    沈见碌手举鸡蛋:“做晚饭,我要做新东西。”

    胡行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为师也要吃。”

    江清月:“!”

    渚舟:“!”

    他们很想说什么,此刻却无话可说。

    当局挑明大师兄的做饭技术……好像不太好,大师兄除了那次创新,别的时候都还好。

    但就是那一次创新,足以人生阴影了!

    而他们如此软弱,只能看着又一个人即将深陷魔爪。

    得知胡行知也要吃,沈见碌心里一边崩溃一边觉得理所当然。

    崩溃在于,你都这么厉害修士了吃什么饭啊。

    理所当然在于……胡行知如今好像做什么都不突兀。

    于是他拿着鸡蛋开始犯愁,青菜和蒜蓉一起炒,卷心菜能炒腊肉……

    鸡蛋干什么?

    其实他本来想用鸡蛋做蛋挞的,符合上次做香蕉竹一贯的甜品标准。

    但是如今有胡行知这位长辈在,蛋挞会不会太超前了一点?

    而且貌似这里还没研究出烤箱,纯火烤估计全糊了。

    沈见碌看着手里的鸡蛋,觉得是定时炸弹。

    有什么鸡蛋的菜老少皆宜呢?

    他环顾四周,突然看到地里翠翠红红小番茄长得娇艳欲滴。

    *

    江清月坐在饭桌上,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上次的事情,那位兄台后来晕倒以后,表示不记得当天发生了什么。

    大师兄的名声得以保全。

    这次这么多人,万一大师兄做出个类似的,如何收场?

    胡行知愉快喝茶,并表示真的是很多年没有和人一张桌子吃饭了,季浔和他聊的不亦乐乎,从xx宗八卦讲到本宗xx长老如此这般,以及未来人生发展机遇美好前景,眼见就差没上酒给二人称兄道弟一番。

    黎尘坐在一边,那一侧还特意留了个位置。

    江清月皱眉,她当时怎么就没留意要给大师兄准备位子,如今大师兄过来必须和那家伙坐一边了。

    但是黎尘此刻面上云淡风轻的,倒显得更加不似常人了。

    “咳咳,上菜了!”

    沈见碌动手极快,糖醋鱼,小青菜,卷心菜腊肉,红烧猪蹄都端上桌。

    由于没买鸡,以及山上的鸡有着走持续发展意义俗称生鸡蛋用处,也不能宰,端上来的就是墙边丝瓜藤结的丝瓜汤。

    好的,目前为止看面相都还认识。

    江清月和渚舟松了一口气,却又不敢放气。

    沈见碌最后一道菜盖住了,但是满面荣光:“这道菜呢,也是我家乡特产,你们可能没见过,但是一定好吃!”

    江清月和渚舟心吊在了嗓子眼。

    季浔看着盘子两眼放光,胡行知也很期待。

    于是,沈见碌将它放上桌,揭开盖子,一股似酸又带点香的味道飘出。

    江清月和渚舟同时傻眼。

    金黄色应该是鸡蛋的某物,和某红色不明果实炒在一起。

    甚至还染上了红汁,整盘菜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以及,这果子好像是之前种在后院的红色水果,甜甜的。

    水果……能和鸡蛋一起炒吗?

    季浔情绪激动:“果然老少皆宜!”他说着就要伸筷子,却被江清月拦住。

    江清月发誓,她是为了大师兄颜面,而不是这人死活。

    然而她顾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黎尘已经夹了一块。

    其实他这一筷子也很莫名其妙,至少他是这样觉得。

    但可能沈见碌端出这盘菜时的脸色过于高兴,目光过于恳切,才让他鬼迷心窍居然要尝尝看。

    在沈见碌以及几人脸色各异的目光中,他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沈见碌满怀期待:“怎么样?我家乡菜式是不是很不错?”

    他夹的那块鸡蛋很嫩,也很香,关键是不知道和什么东西一起炒了之后,居然有一种酸酸甜甜的滋味。

    却不突兀。

    他咬着筷子,说:“挺好吃的。”

    江清月:“……”

    完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是专门做给我一个人的,还……

    胡行知见黎尘脸色不错的样子, 再加上这道菜香味意外的诱人,不由也跃跃欲试起来。

    而江清月却连声阻止:“师父!”

    胡行知不解地看向她,问:“怎么了?”

    江清月快速思索, 道:“大师兄还没尝呢!”

    那黎尘不知道怎么回事, 居然装的那么像?

    真是要钱脸都不要了。

    万不能让胡行知吃了,不如先让大师兄自己试一试,提早发觉。

    胡行知微笑看向沈见碌, 沈见碌摆摆手表示:“没事的师父你先吃,以后还多的是。”

    这番茄炒鸡蛋, 他一定要推广给所有人,让大家感受一下下饭神菜的美味!

    胡行知这才转过头, 又要夹菜。

    江清月一把夺过盘子。

    霎时,桌上五人视线齐聚, 向她看来。

    沈见碌的目光带着疑惑,似乎是在想为什么她吃饭要端一整盘。

    胡行知和季浔则是盘中餐被抢的诧异。

    怎么回事?如今吃饭竞争都这么大了吗?

    黎尘倒是面无表情,而一旁的渚舟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讶异江清月这釜底抽薪的一招。

    但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沈见碌:“小师妹, 你是太饿了吗?”

    江清月冷静反驳:“不, 我不饿,是渚舟饿了。”

    渚舟:“?”

    江清月端盘朝向他:“渚舟从刚刚起就偷偷告诉我, 很想吃这个,但是人太多不好意思拿, 我看他就快要饿死了。”

    渚舟:“?”

    这说得什么话?

    沈见碌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那没有关系, 我再做几道。”

    胡行知也应和道:“是啊是啊。”

    江清月却摇头:“不用了大师兄,这一盘就够了。”

    于是她一把扯过渚舟,借着他因惊讶而大张的嘴巴, 直接将整盘番茄炒鸡蛋倒了进去。

    众人:“!”

    啪嗒一声,黎尘的筷子掉了。

    江清月手法深得沈见碌真传,如同上次沈见碌强喂,一丝不剩一点不留,全都灌进渚舟肚子里。

    渚舟脸色从一开始的铁青,到被呛到的苍白,逐渐变成五颜六色,恰如那盘水果炒鸡蛋,成分复杂。

    而江清月也就此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完整保留大师兄颜面,就是有点废人。

    而渚舟在被呛强行咀嚼咽下后,原本花花绿绿的脸色居然瞬间变了。

    他双眼热泪盈眶如同行走的荷包蛋,衷心感叹道:“真香!”

    江清月:“?”

    什么鬼!

    季浔遗憾地收回筷子:“唉,既然小孩子想吃就让他吃吧,我早该知道,好东西不留剩下的,也轮不到我。”

    他话说得凄惨,沈见碌虽然听不懂,但还是觉得很不对味。

    但依旧安慰道:“没事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季浔捂泪:“早知今天就不来了。”

    沈见碌:“?为什么?”

    季浔感叹:“早知黎少侠要留,渚师弟肚子饿,我就不来了。”

    沈见碌:“桌上还有这么多菜呢?”

    黎尘手背青筋直冒。

    他也听不懂,但他总觉得季浔好像在暗指什么。

    很不爽。

    季浔又道:“今天渚师弟想吃,我明天再来,难道不是正好吗?”

    沈见碌非常疑惑:“什么话?你今天来了,明天也可以来啊。”

    季浔:“此话当真?”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江清月为地里的小白菜感到担忧。

    沈见碌拍拍胸脯打包票:“放心,有空就能来,只要我们山上还能种菜,就肯定有东西吃。”

    季浔万分感激,和沈见碌握手:“沈兄,大恩大德,小弟记住了。”

    胡行知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手中的筷子却没有停顿。

    于是等几人反应过来,糖醋鱼鱼腹部的肉早已被挑光,就连大猪蹄都被他啃得差不多了。

    江清月和沈见碌齐声:“师父!”

    你怎么……你怎么可以……

    实在是为老不尊!

    胡行知微笑:“今天为师就要给你们上一课,吃饭就老老实实吃饭,抢不过就吃素吧!”

    “师父!”沈见碌的确羞愧,居然一时被吸引注意力而没注意餐桌,这要是换成客栈大厨,没看管好食物,马上就要被开了。

    虽然说菜已经上了桌……

    他弱弱道:“可是客人都还没吃饱。”

    胡行知微笑着问黎尘和季浔:“你们吃得怎么样?”

    季浔:“……”

    他硬着头皮回答:“挺好挺好,沈兄手艺高超。”

    不是刚刚还称兄道弟吗?这突然的长辈问话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对,应该叫领导,领导问你吃饱没,就是要赶客了。

    黎尘沉默了一会儿。

    那盘番茄炒鸡蛋没有了,他有点落寞。

    他当时只尝了一口,可是现在没有了。

    他瞬间没了胃口,于是说:“我吃饱了。”

    他站起身来走了。

    沈见碌:“?”

    吃饱了?

    你明明只动了一筷子啊!

    季浔很识相得说:“我也吃好了,也是时候回自己山了,就不打扰胡师父和沈兄啦!”

    他动作很快,飞速收拾东西走人。

    于是餐桌上,顿时只剩下他们师门四人。

    沈见碌:“?”

    这么急得吗?他叹了口气,给自己盛了碗饭。

    夹了青菜,他再次感叹自己的手艺,这片山头真不错,种出的青菜又嫩又甜。

    胡行知吃饱喝足,满意地擦擦嘴,躺在椅子上表示:“大徒弟,有你是为师的福气啊!”

    沈见碌呵呵道:“有师父您也是我的福气,正事不干,回来就吃饭。”

    胡行知倒是想得很开:“这世上有什么正事,我看一块儿吃饭就挺不错。”

    沈见碌听了也觉得好笑:“是是是,毕竟要等着你一块吃饭还怪不容易的。”

    胡行知这总神秘莫测的行踪,这次能一起吃饭已经算是非常有缘了。

    胡行知拍拍袖子,站起身道:“大徒弟,我又要走了。”

    沈见碌疑惑抬头:“啊?这么快?干什么去啊?”

    胡行知微笑意味深长:“搞事,搞大事。”

    说完他便从山峰一跃而下,射入云间不见踪迹。

    沈见碌:“……”

    要不要这么高能啊!

    这让他这个体能接近负值如今全靠炼器的人怎么活?

    江清月拍拍他的肩:“没事的大师兄,师父以前也老是这样。”

    渚舟刚刚从美味中回味过来:“是啊大师兄,你就不用为师父担心了。”

    沈见碌心说他为胡行知操个鬼的心,他如今要操自己的心!

    看着师父这说着“你就自己琢磨吧”,然后转身如同大能乘风破云浪。

    这打击,不可谓不重。

    但他只能暂且收回思绪,正是如此,他才更要努力才行!

    他,沈见碌,重生,转职成剑宗夕阳红炼器产业大师兄!

    属性是平民,词条是加词条!

    他一定能够靠自己,打出一片天!

    他心情美滋滋,看向师弟师妹:“你们刚刚是不是那道菜没吃饱?”

    渚舟连连点头。

    江清月犹豫了。

    看渚舟的样子,如果渚舟没有被毒昏,按理说那道菜确实美味。

    可是……她依旧无法想象,水果能和鸡蛋一起炒吗?

    水果算素,鸡蛋算荤。

    二者都是各自类别中的特殊个体。

    假设一下,你能想象香蕉苹果炒红烧肉吗?

    那很难评……

    可是看着大师兄诚恳的目光,她又觉得不太能拒绝。

    于是也点点头:“是的,我也想。”

    沈见碌满意点头,看来自己的手艺很不错,这种自己爱吃爱做,也得到他人肯定的感觉十分良好,于是他又进厨房忙活。

    他起锅烧油,先下番茄,炒出汁水来再加鸡蛋,香味才慢慢浸入。

    原生态就是好,放在过去,那个土地催生番茄都没用,而且炒不出汁,如今此地风水甚好,宜耕种,宜居住。

    炒完的他分了两个盘子装好。

    方才黎尘好像就动了一筷子,身为负债无限的“老赖”,沈见碌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多关注一下人家。

    何况……沈见碌一边添饭一边感到惭愧,不说别的,至少让别人上山也是自己的错而迫不得已,赔罪在前也该多关照。

    于是他端了一盘放到桌上,让师弟师妹吃,自己提着饭盒就往外走。

    渚舟埋头苦吃,江清月却发现了他:“大师兄!”

    她声音颤抖:“你要去干什么?”

    沈见碌大大方方展示给她看:“噢,方才那位少侠走得早,我去看看。”

    江清月:“只是看看吗?”

    沈见碌皱眉:“应该就看看吧。”

    江清月松了口气。

    沈见碌却又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噢对,我还有些事要和他聊聊,你们不用等我了。”

    江清月:“!”

    “等等!”

    然而沈见碌根本没听到她这句话,已经走远了。

    她面若死灰,心中对未来感到十分灰暗。

    渚舟戳了戳她,道:“你尝尝吧,很香的。”

    江清月明明抗拒,却还是夹了一筷子。

    毕竟,抗拒又有什么用呢,世界在被迫她接受。

    她放入口中嚼了嚼,眼睛突然睁大了。

    从未感受过的美味在舌尖绽开,甜与酸恰到好处。

    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早知道这么香,就不便宜渚舟了!

    *

    沈见碌顺着山路往前走,黎尘却意外的好找。

    可能也是因为刚来就准备吃饭,也没有向四周人介绍,所以也没有走太远,就在某个石墩子旁边靠着树。

    沈见碌跑过去把饭盒递给他。

    黎尘把头偏了过去。

    沈见碌:“少侠,你刚刚没吃多少,还是多吃一点吧。”

    黎尘没有说话。

    沈见碌:“?”

    这是怎么回事?

    这可是债主啊!

    债主发怒他的征信就完了啊!

    他试探问道:“少侠?”

    他其实也没指望黎尘这次会回答,黎尘却突然回过头,道:“我不饿。”

    沈见碌把盖子揭开,香喷喷的番茄炒鸡蛋色泽鲜艳,白米饭也冒着热气。

    黎尘眼睫毛颤了一下。

    沈见碌:“少侠,你还是吃一点吧,这道菜真的很好吃。”

    黎尘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发问:“这菜是专门做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别人都有。”

    他的眼睛很亮却又很深邃,眼珠极黑显得眼白很清,纤长的睫毛洒下阴影,乍一看被盯着有种喘不过气的美感。

    沈见碌沉默了一会儿。

    这又是什么问题?

    于是他说:“当然是给你一个人的。”

    他炒了一大锅,这盘是黎尘的。

    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毒打只能告诉你,你会遭受……

    沈见碌说得真诚, 故而黎尘听到的时候眼神居然有片刻的躲闪。

    但又好像,很期待听到这句话似的。

    于是沈见碌手还伸着,保持着递过饭盒的姿势不变。

    黎尘就靠在树边, 什么也不说地看着他。

    福至心灵的, 沈见碌觉得气氛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但他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来什么,只能问黎尘:“所以你到底吃不吃?”

    黎尘:“吃!”

    于是他接过那饭盒,心情颇好得吃起来。

    看着他吃饭, 沈见碌居然也有一种满足感,大抵是一个厨子找到了懂得欣赏自己手艺的欣慰。

    于是他间隙中说道:“少侠, 你看我们这山其实也还是不错的。我将来也肯定能换上你的钱,只不过这道路可能有一点长。”

    黎尘抬眼看他。

    沈见碌继续说道:“道路虽然曲折迂回, 但是前途一定光明,你看看我们这山清水秀好地方, 等我把炼器发展起来了,还钱就提上日程了。”

    黎尘:“所以……你想干什么?”

    说起这个,沈见碌还有些不好意思:“是这样的少侠, 你也知道我们地方小人少, 到时候难免和同行或者外人起摩擦,到时候还希望……”

    秘境一行沈见碌拿黎尘和自己上辈子所知道友一一对比, 不得不承认这位少侠是真厉害,只不过这么厉害的人居然是个散修。

    果然还是上辈子的自己坐井观天了。

    黎尘看着他没说什么, 沈见碌心里发毛。

    就在他又忍不住冒小九九的时候,黎尘点头:“可以。”

    沈见碌大喜过望:“真的,谢谢少侠。”

    既然如此, 他就可以展望一下偷渡魔界妖界,以及逛逛黑市了。

    如今炼器峰的矿产都属于不可再生资源,正所谓有绿水青山才有金山银山, 无论如何都不能先动。

    他目前估计也不能展望到魔宗妖宫去,剑宗外面的地下黑市就还挺不错。

    黎尘眼看着沈见碌发呆得看着他,一脸笑意到最后忍不住笑出声。

    顿时耳根都红了:“你笑什么!”

    沈见碌霎时反应过来,他刚刚想太入迷,居然想到脸上还笑得莫名其妙。

    急忙道歉:“对不起少侠,我刚刚在想别的事去了。”

    黎尘警觉:“什么事?”

    沈见碌:“在想怎么样才能大发展炼器,让我这炼器峰更上一层楼。”

    黎尘感到有些无语:“那你去做啊。”

    沈见碌表示同意,于是向黎尘简单告别,然后便消失无踪。

    黎尘:“?”

    他是没有想到,沈见碌如此听劝的。

    盘中番茄炒鸡蛋依旧色泽诱人,但……不知为何,吃不出方才的味道了。

    *

    沈见碌从炼器峰一路走下,剑宗各峰林立,他身为炼器峰的弟子,身份所限,没有通传是不能轻易上别的峰的。

    但是那些后山公用的林子,以及剑宗正殿四周的建筑倒是可以随便走走。

    前提是你的脸皮足够厚,能够来往巡逻弟子的眼里到处闲逛。

    放在前世,此处沈见碌都是匆匆走过,不做停留。

    剑尊的弟子不止他一个,他却是已知里面最平凡的那个。

    他既有着既然我做到了,那么我必然不凡的心态,又在见识了内门真正的天才后难免的自惭形秽,以及深知那份差距几乎难以弥补的无奈。

    那个时候他几乎是憋着一口气,身为剑尊弟子,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当不名副其实的那个。所以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无论是去藏书阁诵读经文典籍,后山练剑,包括是去参加长老的早课,他几乎都是凭借一口气吊着。

    生怕路上被别人赶超,也怕被说德不配位。

    可能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然而神话故事那么多,大多都是从本就已经不凡的主角讲起。

    故事尚且没有告诉你小人物该如何逐渐变强,就更别提生活里遇到的人了。

    毒打只能告诉你,你会遭受毒打。

    沈见碌想着叹了口气,打算去外门弟子的地方看看。

    这辈子一穿来就在试炼大会结束的正殿里,他已经不太记得曾经外门的朋友,他当初在外门好像也没什么朋友。

    但他总觉得自己该去看看。

    总得看看大家如今都过得怎么样。

    他走过冰雾弥漫的天池,这片池水是剑宗首位宗主分山填海时移来。

    它寒冷的雾气沉在来往人膝边,却又不那么模糊,能够看到行进走动。

    天池很大,沈见碌所能看到的只有冰山一角,而天池上其实也有一座桥。

    那座由晨露凝结成的桥,只有经过允许,才能从中走到另一边,也就是比内门弟子还要核心的地方。

    一般用来安排诸位长老即宗主。

    极偶尔的时候,后面的宫殿开放,会用来迎接某位大能。

    但是,随着百年前那场大战,无论是新星还是大能,都损失众多。

    而有剑尊坐镇,如今能让剑宗开放后面宫殿接待的人已经不多了。

    但此刻这座桥光华流转,和往常不太一样。

    正殿巡逻的人看到了沈见碌,本想上前进行驱赶,却又想到沈见碌外门弟子升上来的身份,终究是有些于心不忍,只是呵斥道:“那边的人,东张西望干什么?那边不是你能去的。”

    沈见碌回过头来,见到他很老实地拜了一下,问道:“还请师兄莫责怪,我只是好奇,桥的那边是什么。”

    巡逻的人看着他,寻思也不是什么脑子不清醒的人,怎么还要问这个。

    莫不是刚进内门,他师父未曾说过?

    他压下心中疑云,告诉沈见碌:“桥的另一边是宗主即总内长老和亲眷们的居所,也会用来接待一些大人物。”

    沈见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桥那边的宫殿都是天池雾气所化,海市蜃楼呢。”

    不知道该说这人天真还是没见识,巡逻人道:“反正没事不要往那边靠,天池水固然对修炼有好处,却也十分危险,你们这群内门弟子,又不缺资源……”

    他顿了顿,估计是想到了沈见碌如今归属,改口道:“天池里面养的东西凶得狠,贸然靠近指不定会被拉下去。以及那座桥也不是你们未接到手令就能走的,掉进天池被鱼吞了可没人管你。”

    沈见碌点点头,做心有余悸后怕神色,问道:“那我要是在天池边上走,失足掉进了天池,会有人管我吗?”

    巡逻人觉得沈见碌这问题问得好笑:“天池只不过身为剑宗一大美景所以没设定禁令,里面养的飞禽鱼类都是宝贵之物,有着上古灵兽血脉,你要是掉下去,去救你伤到了灵宠怎么办?”

    说完,巡逻人却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他又想不到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来来往往许多人,向来如此的。

    沈见碌点点头,道:“那还多亏了师兄提点,我会记得下次注意的。”他说得诚恳,脸上还带着笑容。

    巡逻人觉得这内门弟子倒是个愿意听人话的,心情也好了些。

    沈见碌又问道:“师兄,我想下山去外门一趟,但是找不到合适的路,您能提点我一二吗?”

    在剑宗,内外门分离,但不完全分离。

    分离的是资源,不分的也是资源。但大部分内门弟子其实都不会主动和外门接触,从外门升上来的,也不想回首那个曾经日日夜夜练剑,不敢松懈还需要打杂做零工从长老那获取提点的日子。

    对于内门能和外门接触的人,肯定也不会是天天爬石阶。

    至于那种有飞禽灵兽代步的,估计也不会去外门。

    巡逻人不解沈见碌此行目的:“你都已经是外门弟子了,为何还要去外门。”

    沈见碌谎撒得很顺:“当初进入内门拜师匆忙,还有许多东西落在了外门,要去取。”

    巡逻人觉得他这是天真了,劝阻道:“你从外门成功升入内门,你过往的笔记什么的,估计都被外门那群人瓜分干净。”

    沈见碌:“我走后,外门长老会将我的屋舍清理,让其余人住进去吗?”

    巡逻人愣了愣,道:“那倒不会,今年还没有新招弟子,你的屋子应该还是原先……”

    沈见碌微笑:“这不就是了,既然没有人进去清理,也没有二次分给别人,我的东西就该保持原样才是。”

    巡逻人啧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外门那群疯子,为了增长修为进入内门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对于外门来说,进入内门才算正式走上修仙路,何况外门无论是修行还是劳作都十分艰苦,没有人不盯着那个往上的机会。

    沈见碌却不认同巡逻人的话,他道:“我也是外门进来的,我觉得大家不会乱翻我的东西。以及,我的名册还在那里。”

    巡逻人惊讶:“你的名册还在那里?你不是一拜师就做了登记吗?”

    沈见碌:“师父总是不在,登记的事一直在往后拖,所以现在总内卷轴里其实还没有我的名字。”

    但是他拜师胡行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巡逻人便道:“你顺着前面的小路,山壁那条,一直往下走,过了一条板桥,就能看到外门了。那是这里去外门最近的路了。”

    他说完又补充了句:“赶紧去看看,名册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乱放。”

    沈见碌向他行礼致谢,并表示下次一定带礼致谢。

    “那就谢谢师兄了,我去看看。”

    他向巡逻人挥手告别。

    巡逻人也向他挥手,心中却觉得这师弟的屋舍估计都被外门那群人翻了个干净,但是既然是名册……这个虽然重要,但是对很多人都没用的东西。

    总归还是在的吧。

    沈见碌顺着山路一路走,不多时就看到了外门屋舍的轮廓。

    空中浮动的灵气,能感受到,明显比内门稀薄。

    剑宗的正殿底下就刻着一个大大的聚灵阵,几乎掠夺了这一片土地所有的灵力,用来供给内门。

    越是靠近天池所受到的好处就越大。

    内门除了正殿及几个有特殊象征意义的古迹,大部分都分为各峰,互不打扰却又保持联系。

    而外门弟子所待的场所,要么围绕着灵田,矿脉。

    就是在灵兽养殖场外搭着个棚子,无数外门弟子在这窄小拥挤的地方生活着。

    日出而作,日落却未必能息。白天他们需要完成长老即任务堂发布的任务,给灵田松土除杂草,为灵兽喂食处理粪便。

    有力气的男子去矿脉帮忙开采灵石,女子去修补破损的剑宗法袍及旗帜。

    本着你不干有的是人干,每年能往上爬的人就那么多,你不勤快,亦或者是不会看眼色,得罪了长老或者别的什么,你这一年如何努力,都别想有什么好事。

    这让人几乎有了一种错觉。

    成功的人既是自己努力的难得,也是大人物朝他看一眼的难得。

    沈见碌也不觉得自己走到现在完全靠的是自己。

    他这辈子可能为了弥补上辈子,他的运气稍微好了一点。

    他缓缓走到泥土路旁,枝叶上的露水混着走动间的尘土,弄脏了他的衣摆。

    但傍晚其实不该有露水,就算要有,也得更晚。

    但是现在有,空气中还有着仿佛大雨将下,尘土被水珠包裹,沉闷而又带着泥土水腥味。

    有人在这里撒了水。

    这里种植的灵草,离不开光照与充足的露水浇灌。

    一个时辰就需要撒一次水,一旦开始照顾,旁边就离不开人,甚至还需要两个人轮换。

    前世的沈见碌最讨厌接到这个任务,因为他不擅长交朋友,并没有能够一起轮换的人,只能硬熬。

    有人惊呼:“沈师兄?你回来了?”

    沈见碌转过头去,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提着一篮子除杂草的工具,身后跟着个干瘦男孩,挑着一担水。

    沈见碌点头:“是的,我回来了。”

    女孩问道:“沈师兄,你来外门干什么?你不是已经……”

    后面的话不用说沈见碌也能猜到。

    他已经是内门弟子,按理说,不会再来外门。

    外门对于很多从外门升进内门的弟子来说都是噩梦,也像是身上洗不掉的污点。

    但是沈见碌坦坦荡荡:“是啊,我回来了。”

    女孩也是有些欣喜,可惜沈见碌离前世外门生涯的记忆委实太过久远,想不起她叫什么,只依稀记得,比自己还早一年进入剑宗。

    当时许多新弟子上来,不会接任务连饭都吃不上,她在其中帮了不少忙。

    女孩看上去的确是挺高兴,衷心给他祝福后问道:“沈师兄怎么来外门了?”

    沈见碌笑道:“我来我的屋舍拿名册。”

    不过他知道,名册肯定是拿不到的。

    上辈子,景长老为了日后方便替换人名,早就拿走了自己的名册。

    第50章 第五十章 我沈见碌,有东西丢了。……

    女孩脸上顿时有了疑惑的神色, 她说:“名册?沈师兄,你的东西不是入内门那天就派人拿走了吗?”

    沈见碌摇头:“并没有,当时师父和我走得急, 没来及收拾山下的东西。”

    女孩又道:“那可能是内门的弟子帮您拿走了?”

    沈见碌继续摇头:“内门还没有上报我的名册, 师父和我也还未来得及处理这事。”

    眼看着女孩的脸色越来越深重,沈见碌状似无意道:“怎么了?我的屋舍后来有人进去过吗?”

    女孩连忙摆手摇头:“没有没有,沈师兄, 还未曾有新弟子上来,你的屋舍还是空的, 只不过……”

    她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我们都以为您不会回来了, 当时有长老吩咐进去取你的东西。”

    她抿了抿唇,破罐子破摔道:“我们后来还在您的屋前种了些东西, 但是沈师兄,我们真的不知道您要来。”

    她言辞恳切:“而且那都是我要种的,外门很多弟子受伤缺草药, 我现在就去把它们都清理掉。”

    女孩说着转身就要去处理, 她篮子里的农具还沾着泥土,锄头的边角很钝。

    沈见碌叫住了她:“等等。”

    他实在是想不起她的名字, 道:“我已经不住在那里了,门前你们随便处理就好。”

    说完他又觉得有些失言。

    看着两人沾着汗水泥土的外门弟子袍。

    这件长袍每名弟子只有两套, 还需要他们自己接收任务以外的钱去购买。

    在外门的弟子有一种执念,在努力赚灵石换取长老手中的剑法和指点之余,还需要为自己买上两套剑宗法袍。

    而外门弟子的法袍其实既无增益之用, 甚至布料也不如何好,穿着做活不透气也不方便,但大家还是需要穿, 仿佛穿上它就是正式的剑宗弟子。

    而很多报酬多的任务,没有这身法袍也不允许参加。

    沈见碌突然道:“我可不可以回去看看。”

    他很久没有回来,久到……

    真的隔了一个世界。

    女孩微笑,招呼男孩把水放下来为他引路。

    三人一边走一边聊,过程中沈见碌知道这个女孩叫陶青青,男孩叫周石。

    女孩很活泼健谈,男孩比较木讷,也可能是对沈见碌有一种内门弟子天生的惧怕,很多时候不敢回话。

    从陶青青口中,沈见碌得知自己走后,外门曾短暂出现过有一部分抗议,想要走别的路,而不是一股脑全部扎进剑修。

    但是剑宗就是剑修立宗,更是又剑尊这一大佛压在所有人身上,抗议不出所料被打压下来,但是外门依旧不乏有心存不满之人。

    他们不认同剑宗对外门弟子定下的规矩,想过寻找别的出路,却又拜师无门。

    再加上内部良莠不齐,松散不够万众一心,而长老们的打压日益严重。

    说到此处,陶青青也叹了一口气:“沈师兄,所以我们其实都很佩服你,也很羡慕你。”

    沈见碌看向她,陶青青继续说:“在你之前,其实大家其实从未想过如果能进去内门,可不可以不学剑的。”

    “我们都是凡间普通家庭的孩子,当初来的时候,就是剑宗的剑修领上来,当时上山的云船比我们的小镇还大,船上的仙人衣带飘飘,我们就觉得自己也能降妖除魔。”

    她从架好的丝瓜藤上摘下一朵小花,叹道:“可是现在大家不那么觉得,他们有的人想继续当剑修,天地任逍遥,有的人也想去炼器,做出上天的云船,有的人想当音修,医修,治病救人。”

    她顿了顿,夕阳的光打在她的侧脸,她的眼神却低落下去:“但是并不是大家想学什么就能学什么,也不是学了什么就能做到什么。”

    刚上山的少年人,总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个。

    因为与同在山村的孩童相比,他们被选中,闯入了只有传说中才得见的世界。

    但他们却又天真的忽视,云船载着那么多的少年,来来往往多少年,他们只不过是这运输带上极普通,平凡的一个。

    沈见碌开口,嗓音干涩:“但其实,你们可以不拘泥于修仙。”

    陶青青不解:“为什么?我们是被云船选中送上来的,我们已经是修士了,我们除了修仙还能干什么。”

    沈见碌:“可是你们每天除了修仙也在做很多别的事啊。”

    说完他就闭嘴了,这句话,对外门弟子委实过于残忍。

    陶青青沉默了一会儿,道:“沈师兄说得没错,我们每天做了很多和修仙无关的事。但是,”

    她看着脚下的路,说:“我们只有做了那些事,才能够换取修仙的门路,我们必须靠此修行,这也是修行路上的一部分。”

    说完她抬头,看着眼前屋舍道:“沈师兄,到了。”

    本来还在思考如何答复的沈见碌恰好抬起头看向前方,绿油油药田角落,有着一个瓦房。

    之所以在角落,是因为那间房本就是破败以后修补好的,原本的屋舍倒塌徒留一角,沈见碌当时运气很不好,群舍都没分到,上头人为了早点完事随便给他指了个地。

    当时房屋倒塌一片废墟,沈见碌只能一块砖头一块清理,留出靠墙的三角区,顶棚是在药田做了一个月的任务换取的用剩下的药棚,才免去了继续睡在风吹雨打中。

    盖上棚子,隔开晚风耳旁呼啸的那个晚上,他特别高兴,甚至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但他也因此没去那天的药田工作,长老狠狠批了他,同时克扣了他那一个月的报酬。

    同年他因为买不起剑谱,又被长老记恨,那年的试炼大会他连名都报不上。

    看着破舍依旧,沈见碌还有些多年未见的惆怅,棚皮盖出的屋檐已经爬满南瓜藤,门前地里杂草除得很勤,所以并不如何乱。

    一些治疗跌打损伤的低级药草种在这里,开着各色的小花。

    居然让这里像是一间院子。

    沈见碌看着小花,忍不住笑出声。

    陶青青以为沈见碌想采一些,掏出锄头道:“这都是我们自己种的,沈师兄要是感兴趣的话,我给您挖一些吧。”

    沈见碌摆手:“不用不用,外门伤药不易,你们自己用吧。”

    他走到破败屋前,靠着墙的只铺着一个垫子,到了后面,他已经不太敢睡觉,试炼大会临近,他都是打坐坐过整晚。

    掀开坐垫下的暗格,空无一物。

    他早有预料,但还是轻微地挑了下眉。

    陶青青小跑走来:“沈师兄,你的东西找到……”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看到了沈见碌抽出空荡荡的暗格。

    窄小的地方四周东西很乱,就像是有人不耐烦地翻过。

    陶青青小声问道:“沈师兄?”

    沈见碌将暗格原样塞回,转向她。

    陶青青有点紧张,因为看这形势,沈师兄可能真的丢了什么东西。

    按照他之前说的前来找名册,可能是这种贵重物品,而她之前也说过有长老前来收拾过她的东西。

    她有些担心自己说错了话,却又觉得,自己不该对沈师兄撒谎。

    沈见碌开口了,却不是要去长老那边讨要说法:“陶师妹,你也看到了,我的名册不在这里。”

    陶青青有些胆怯:“那沈师兄要找执事堂吗?”

    沈见碌摇头:“我不会去。”

    但她接下里的话让陶青青不解:“但是陶姑娘和周师弟和我一同来,也知道此前有长老那边的人取过我的东西。”

    陶青青:“是的。”

    沈见碌微笑:“我希望陶师妹能够向外门弟子互相问问,就说我丢了重要东西,不止是名册。”

    陶青青睁大眼睛:“沈师兄,你误会了,我们外门弟子不会拿您的东西的,我和他们大多数都熟悉,我们外门不会……”

    沈见碌摇头:“我不是说外门弟子拿了我的东西,我只是想陶师妹让外门的师兄妹们知道。”

    “我沈见碌,有东西丢了。”

    “是丢的,而且是重要东西。”

    陶青青点点头,要做到这个,对她而言并不难。

    沈见碌解下身上带的钱袋,数一数,里面灵石银两都有。

    他说:“外门弟子生活艰苦,这些拿去给他们贴补生活吧,实在不行……”

    “那些银两可以给你们家人买些东西。”

    外门弟子大多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比不上剑宗长老百岁,家人大多都在,不过碍于所谓修仙者远离世俗,与家中断绝往来。

    陶青青摇头:“沈师兄,我们都不打算和家里人联系了,上山的那一刻,我们就决定了。”

    沈见碌皱眉:“但是那个时候你们还小,可能还不知道亲缘两隔,到底意味着什么。”

    修士的一生大多漫长,而普通人却寥寥数十年,他们在剑宗外门这一日复一日荒废下去,可能这辈子都难以再见。

    凭什么呢?

    陶青青几乎落下泪来。

    但是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

    她好像已经超过了无数人,她被选上登上云船来到剑宗。

    她在外门勤勤恳恳接收任务赚取灵石,换取剑谱并向长老讨教。

    她好像成为了一个修真者。

    她听从指引,就此不再回凡间,却又很羡慕那些来来往往下山降妖除魔的内门弟子,她却连上前祈求他们为自己家人送家书的勇气都没有。

    她担心那样遭人嘲笑。

    修真者,怎么能放不下家人?

    如果真有一天,她成了内门弟子,能够自如下山,她要去找爹娘好好夸耀一番,告诉他们,他们的苗苗很优秀。

    可是她深知自己成不了内门弟子,可能终极一生都在外门打杂。

    这样还不如回村呢。

    有人这么说。

    陶青青却不敢,她怕回村遇到异样的眼光,无论是她自己选择离山,还是被剑宗逐下山,她这种普通人,外界的评价都是差不多的。

    肯定是混不下去了才离山。

    你都已经踏入修仙了,怎么还能回首当初务农的日子呢。

    可是……在剑宗,外门好像也是一样的打杂。

    只不过因为它叫剑宗。

    看到陶青青的发呆,沈见碌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并不能说什么,甚至对此都要谨慎来说,避免平白影响某些人的一生。

    他既然不能真正意义上对人家的未来起到帮助,他就不能说出一些动摇别人信念的话。

    但他还是没忍住,希望外门弟子们略微看一看家人。

    如果他没记错,上辈子大概是往后一年,剑宗开采出一条灵脉,矿产丰富。

    普通民工受不住那灵气瘴气,仙门新秀都是宝,是享用这些,而不是动手开采这些。

    剑宗会让这群外门弟子们进去开采。

    他们有修为,更能接受那压力,他们天赋一般,损失再多也不会心疼,反正来年下山又能领一茬。

    那条灵脉牵连甚广,剑宗开采无度,会造成极大的地动。

    这群外门弟子最终的归属会是在那里。

    无一生还。

    这并没有在剑宗引起多大的轰动,长老不会管外门弟子的死活,内门弟子不关注外门动向。

    但是沈见碌无法忘记,如果不是他早升了一年,那群人中就要加一个他。

    但是他说出来有谁会信呢?

    挖矿道开的报酬那么高,他们想要往上升的想法那么强烈,他们有什么错呢?

    陶青青揉了揉眼睛,道:“谢谢沈师兄,我会和大家好好说说的。”

    沈见碌点头,就要离去。

    陶青青却又突然叫住了他,沈见碌疑惑回头。

    她鼓起勇气,也有可能是沈见碌并不如外界传闻的内门弟子那般无情,她才问道:“今年的百闻大会,沈师兄会参加吗?”

    “百闻大会?”

    沈见碌迟疑,这是一场由剑宗做东,各方仙门都会来一较高下的大会。

    前世他因为闭关并未参加,但是据说各赛都出了很不错的苗子,有好几位不亚于剑尊的大能也就此收了徒。

    总之,是一场新人崭露头角,各派赏风光的大会。

    不限门派,奖赏丰厚。

    有钱为什么参加?

    沈见碌点头。

    陶青青很高兴:“那沈师兄是从初试开始吗?还是内门弟子越过初试?”

    越过初试……这种东西向来名额有限,之前群山秘境名额都需要买,这次估计也是……

    但他不想这么麻烦,何况初试也不过多一场考试。

    “我会报名初试。”

    陶青青:“沈师兄,到时候外门弟子也能够看到部分比试,我们会去给你加油的!”

    那是他们难得得见同辈强者的机会,也许也能看到除了剑修以外别的学派的道法。

    沈见碌:“那倒是不用了,但是你们可以看看别派修士是怎么做的,以及,”

    他认真道:“有时候你们当下选择的路,不一定是你真正想选,并且值得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