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我担心你一巴掌把我打死然……

    眼见刀锋将至, 少年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沈见碌决定赶紧翻滚跑路。

    少年却在他翻滚途中直接揪住他后领,将他拽了回来。

    沈见碌:“?”

    眼看命不久矣, 沈见碌只能心中乞求先祖再显神通, 少年却轻飘飘一挥手。

    一圈符咒在他身边散开,形成一个法阵,淡淡的金光将他们笼罩其中。

    七堂主的刀硬生生停在半空, 受到阻碍收回。

    她面色在雨幕中越发可怖,魔修的容貌失去了伪装, 像是深渊中的厉鬼,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 但是不要多管闲事。”

    这道人这么运气这么好?又是打雷,又是有人相助?

    七堂主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秘境中的人了。

    沈见碌一时没反应过来, 缓缓抬头,从他这个视角能看到少年青涩的下颌,委实是没有想到, 他居然真的会救自己。

    此时桃木剑温馨提示再次变化。

    能屈能伸, 可造之才,愿再接再厉。

    沈见碌:“……”

    死到临头的求救居然都掉节操?

    少年只是伸手将沈见碌护在身后, 看向七堂主,淡淡道:“你们是魔修。”

    这不是疑问, 而是肯定句。

    沈见碌瑟瑟发抖,这兄台是什么时候进的秘境,划船哥也没说啊。

    而且, 他进来了,那他的仇家……

    他十分头痛。

    七堂主冷笑:“你知道我们是魔修?那你也不是这个秘境里的人?”

    少年皱眉,却没有说话。

    七堂主已经认定了他也是外来者, 那么估计是什么门派的修士。

    对于修真界的人,她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雷雨交加,她拿出那枚镜子。

    一种奇异的能量波动从镜子边缘散开。

    既然如此,所有人都来成为这件法器的第一餐——

    浓郁的黑气从光滑镜面涌出,天上雷声更大,天地由镜面涌出的力量连成一线。

    少年好像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沈见碌看到了只能心中大喊先祖快快显灵,再不显灵整个秘境都要消失。

    远方大地震颤,季浔从马车里探出头,不断观望:“我靠,发生什么事了?”

    车内钟大公子和大夫人有些惊慌,季浔安慰道:“没事,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发虚,看向镇西那阴沉的天边时不时被闪电照亮。

    他只能默默道:“沈兄,如果是你,别搞我啊!”

    他还这么年轻,可不能折在秘境里啊!

    钟府后院,似乎也对镇西的动静有所感应。

    檐角风铃震颤不歇,钟老爷缓缓睁开了双眼。

    *

    七堂主身边那几个魔修的被无形的磁场吸附到一起,血光混合着落叶碎石的旋风,直冲云霄。

    七堂主长发猎猎飘扬,她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那是一张已经已经被大火烧毁的脸。

    魔修自发跪下,几乎是虔诚得催动功法,献出了全部的生命。

    这块镜子,能够操控镇上的生机,自然也就能操控人的生机。

    眼看着七堂主在几乎是吸干了几个魔修的情况下,脸色变得越发红润,本来露出的一块原来面目,也消失不见。

    她居然发动了一场血祭。

    沈见碌看呆了,一时居然不知道这边的僵尸和七堂主,谁更邪门。

    少年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寒光烁烁的长剑,沈见碌定睛一看,更加无话可说。

    他隐约看到这把剑的词条,是一串省略号。

    什么鬼!

    七堂主近乎疯魔般笑着,十指如钩子,直冲面门而来。

    少年一把将沈见碌推开,他没什么防备,直接滚到了房檐下,抬头就是各位僵尸大哥。

    僵尸们:“……”

    沈见碌:“……”

    这少年也不是真的僵尸道长,这些僵尸被贴了符咒眼珠子还在滴滴转!

    少年避过了七堂主的利爪,寒锋一格一挡,架住了她的双手,他食指撩过剑尖,一簇火焰燃起,连着七堂主的手指,传到她臂膀。

    七堂主瞬间收手,一旁墙壁倒塌,碎石飞溅烟雾弥漫,石板哐当摔在地上。

    她抚过方才被火焰侵蚀的手臂,那处已然干枯如朽木,甚至不断萎缩,和另一只手臂形成鲜明对比。

    她其实已经不太能感受到痛,但看到被烧伤的手臂,她就仿佛看到了同样被烧毁的脸。

    她美艳面容此时十分狰狞:“你到底是谁?”

    她从来没有在修真界见过这种法术。

    一种不太同于修行者,而是更接近于本源的……

    少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把镜子给我,我可以暂且放你一条生路。”

    沈见碌此刻蹲在墙角觉得有生之年第一次被带飞。

    虽然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不是好人,但好歹救了他。

    至于自己……如今化身成这副乞丐道长,何况少年当初昏迷,肯定认不出来他。

    七堂主大笑:“法器给你?”

    她眼瞳几乎全黑:“不可能!”

    天边雷云更盛,法器所召来的力量让她整个人的气势不断往上攀升,那几个魔修的尸骨也逃不过,风中席卷的枝叶,远处街道的人声……

    沈见碌觉得脑内刺痛无比,那面镜子的反射,隐隐约约倒映出人影。

    镜子对着沈见碌及身后僵尸,沈见碌并未在其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反而是僵尸众人,在镜中都有了面目。

    垂髫小儿,耄耋老人,一身正气的年轻人……

    少年此刻冷笑道:“你以为鉴心镜会为你所用?”

    而从四处搜刮而来的能量全都到了七堂主身边。

    她渴望力量,她不在乎手段,只要将法器带走,她无论是献给魔王还是留给自己,她都有了后路。

    看着气势堪比山岳的魔修,以及对面那个不知道哪来的,伤势如何,仇家在哪,只有一把词条未知的剑的少年。

    沈见碌坐不住了,当即站起手持桃木剑直指七堂主。

    桃木剑节操不断上升,沈见碌决定豁出去了。

    他面容挑衅,语气夸张:“你过来啊!”

    他勾了勾手。

    如同招猫逗狗。

    七堂主:“……”

    少年:“……”

    沈见碌感觉身后一堆僵尸都在用嘲讽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后背。

    都在说:不自量力。

    但是看着桃木剑下降的节操和增加的伤害,沈见碌心满意足。

    于是他继续对七堂主说:“你不是很行吗?找他打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冲我……”

    桃木剑下降的节操值突然顿住,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上升!

    沈见碌语声未落强行改口:“有本事继续冲他来,我不算人别找我!”

    节操值这才继续下降。

    七堂主面容扭曲,仿佛在说:你逗我玩呢?

    她转过身,看向沈见碌,显然决定换目标。

    少年看向他一脸嫌恶:“你是不是有病?”

    沈见碌觉得此刻的自己享受全场目光,身前少年和七堂主的嫌恶他笑容以对,身后众僵尸如果不是贴着符咒身体动不了,估计也是一个僵尸来一个嘲讽。

    但是他能怎么办?

    他为什么有这么一把依靠牺牲自己的节操换取伤害的武器?

    他欲哭无泪,面对已经转移目标的七堂主举起桃木剑:“你不要过来啊,我担心你一巴掌把我打死然后哭着求我别死。”

    七堂主:“……”这人是真的有毛病吧!

    沈见碌嘴比脑子快,话说出去已经收不回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主动出击。

    上辈子是剑修的他这辈子还有点记忆,飞速地出剑,七堂主睁大了眼,一把握住木剑剑身,和他僵持。

    刺啦刺啦——

    七堂主握住木剑地方冒出白烟,她只觉得桃木剑意外滚烫,几乎要燎掉一层皮。

    但她还是没有放手,甚至张开了血盆大口,要直接吞下沈见碌!

    沈见碌嘴皮子飞快:“我警告你啊,不要乱来,要知道装逼遭——”

    天空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数米宽的闪电以雷霆之势抽击下来。

    它发出的亮光让此地一瞬间比白昼还晃眼。

    少年急忙探出手:“小心!”

    而沈见碌和七堂主一同在雷电中。

    砰的一声。

    七堂主应声倒地。

    沈见碌原地毫发无伤,甚至还保持着之前手持木剑的姿势。

    少年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你怎么什么事也没有?”

    沈见碌回过神来,看着倒在地上的七堂主,很是思考了一番。

    说:“因为我将玄学和科学相结合?”

    少年没听懂:“什么?”这人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沈见碌感叹:“这一切都要感谢老祖宗和避雷针。”

    他蹲下身子悄悄查看七堂主的状况,刚要试一试鼻息就被少年拦住。

    “她受了重伤昏过去了,小心一点,魔修的呼吸也有毒。”

    沈见碌赶紧抽回手。

    但又忍不住想到,魔修已经到了呼吸都带毒的地步了吗?这要是处于封闭环境,魔修岂不是能依靠自身呼吸就将范围内空气都替换成毒气,那这样魔宫岂不是被毒气笼罩?

    他们生活在那个环境真的没关系吗?

    这可事关自己能不能偷渡挖矿啊!

    少年盯着他:“你在想什么?”

    沈见碌:“我什么也没想。”

    他十分尴尬,因为面前的少年一直盯着他。

    片刻后,他才说:“请问我能走了吗?”

    少年反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沈见碌:“……”

    他斟酌道:“实不相瞒,我来这里是取那件法器的,后来遇到这几位魔修,爆发冲突。”

    少年:“真的吗?”他目光一错不错。

    沈见碌咽了口口水:“真的。”

    他见少年没有别的动作,就将掉落在地的镜子捡起,拂去表面灰尘。

    没有一丝裂缝,它照出了天空与周围的墙壁,就是看不到沈见碌几人。

    也许这镜子就是照不出外人。

    沈见碌收好了镜子就要和少年道谢。

    少年突然问道:“我救了你,你都不问一下我的名字吗?”

    沈见碌:“……”怎么有这么难缠的人?

    但他思考了一下两人武力差距,决定老老实实:“在下沈见碌,敢问大侠名讳。”

    少年漫不经心:“黎尘。”

    沈见碌恭恭敬敬:“黎少侠多谢你的相助,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一步。”

    他也不等黎尘说话就往外走,身后黎尘好像慢慢跟上,道:“帮我把剑捡一下。”

    沈见碌心说顺手的事早完早洒脱,那把剑插在门口,沈见碌顺手拔出,刚要递给走来的黎尘——

    剑身突然咔嚓作响,从中段碎成无数片!

    沈见碌手持一柄断剑,面色凝固。

    黎尘:“呵呵。”

    老天爷,谁来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沈见碌内心嚎叫。

    但是此刻还是要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黎尘点头,额前的发有些乱,更显眉眼精致到有些妖异。

    “所以呢?”

    所以?沈见碌一口气上上下下,最后沉痛回复:“我会赔的。”

    黎尘:“你赔多少?”

    多少?

    这把估计词条爆满到只能用省略号的剑,他怎么赔得起啊!

    沈见碌:“你能接受分期吗?我还没那么多钱。”

    哪有人钱还没赚到,先欠一屁股债的。

    黎尘皱眉:“你想分多少期?”

    沈见碌看看剑,看看人,试探性问道:“你能接受分多少期?”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双倍留给下一个

    沈见碌发誓自己绝对诚心诚意, 断没有想耍赖跑单的心。

    但黎尘的脸色却越发沉了,天色阴暗,他眼底也无什么亮色:“我怎么知道你分期了就会给?”

    沈见碌讪笑道:“那要不立个字据?”应该不会这么较真吧?

    黎尘沉默了几息, 道:“好。”

    沈见碌:“!”

    黎尘看向他:“你怎么不写?”

    沈见碌拿着断剑的胳膊颤抖:“我没带纸。”

    黎尘:“呵。”

    从见面起, 已经不知道是这少年“呵”的第几遍。

    但是作为欠债者沈见碌理亏:“打个商量,少侠我现在身上没钱,你只需要把我送回镇上的钟家, 到那里我就有钱还你了。”

    黎尘挑眉:“你确定?”

    沈见碌咽了口口水,钟君答应的报酬是这枚镜子, 他顶多讨价还价再要点钱,也不知道那个钱是不是出秘境就没了。

    碍于时间紧迫, 他只能硬着头皮:“确定,至少……”

    “至少能还上一点。”为自己强行找补。

    黎尘冷哼了一声, 接过他手中那柄断剑就跨出门槛往外走去。

    沈见碌一边蹲下来捡地上剑的碎片,心想那么牛逼的词条估计材料不好找能原装就原装,转头就看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七堂主。

    “那个……少侠, 这个魔修怎么办啊?”

    让他下手吗?据说魔修死前会自爆, 他一刀没砍死,直接被反杀或者同归于尽怎么办?

    要是不下手, 这魔修出去了岂不是逮着他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黎尘回头瞥了他一眼, 道:“这个地方很快就要坍塌了,她走不掉的。”

    “啊?”沈见碌一头雾水,此时他两手都是碎剑碎片, 只要松开指尖就能看到残片如银河倾泻。

    黎尘“啧”了一声,说:“不是要去钟家吗?你怎么还不走?”

    沈见碌下手飞快:“少侠你先走一步我马上跟上。我打算研究研究你的剑。”

    他怎么可能说自己是因为担心买不起材料所以在这里捡残渣,到时候让别人怎么相信他有那个实力能还钱?

    所以, 看着桃木剑的节操一加再加,沈见碌也决不动摇。

    结果,就在他头一低再低,就快要埋到地里数蚂蚁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

    好冰!这是沈见碌的第一感受。

    那只手直接伸到他脖子后,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往外走。

    压迫感极强,无法反抗!

    沈见碌:“!”

    “等一下兄台让我捡完!”说完沈见碌意识到了什么立即闭嘴。

    好……丢人。

    黎尘一脸不屑,乃至于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这你都不放过?”

    不知为何,沈见碌此刻脸烧的慌,心累得慌。

    他强行挽尊:“少侠,你还年轻,你不懂。”

    *

    季浔和钟家大公子一路往钟府赶。

    他本来是听了沈见碌的,去山庙见人顺带着打听点消息。

    奈何这位钟大公子实在是滴水不漏,他几乎是用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问出关于钟府里的事。

    钟大少爷对此有意回避,或者是表示到了祭祖大典那一天大家自然会知道。

    但是,据他多年网游经验,那种特殊日子就是最后的点要打boss的,玩家需要依靠此前收集的信息来对抗怪物。

    说什么到那天就知道了,有个锤子用!

    知道了真相就直接嗝屁融入副本,等着下一波新人来是吧。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被割韭菜数百年。

    他们下了山走过了街巷,钟大少爷先去一旁的药铺取药,才获得片刻休息。

    季浔朝西边望去,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越发沉重,就像是不断收紧的口袋,看着他越发胸闷气短。

    倏忽一下,最后一道雷劈下,雷云散开,露出了后面的太阳,霞光万丈。

    整个小镇的灵气都流通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沈兄不会飞升了吧?

    季浔张大了嘴,开始思考自己回去烧香求沈见碌给他拨财运的可能性。

    钟夫人下了马车,轻声向他问好。

    季浔立刻正色:“钟夫人,您身体还好吧。”

    钟夫人是个容貌并不如何美艳,身形较为瘦弱的女子。

    舟车劳顿让她面色有些苍白,声音也有些无力:“还好,谢谢季道长的灵药。”

    他们在山庙祈福,钟夫人却突然昏倒,多亏了及时赶到的季浔拿出灵药才缓过一口气。

    要不然季浔也没办法这么容易和他们一同上路,远在山庙祈福的人突然看见有来人自称从自家来,还想打听自家事,怎么看都不对劲吧。

    何况是生面孔。

    季浔道:“钟大公子应该是去为您取药了,您不用下车,免受风吹。”

    钟夫人却突然道:“他不是在为我取药。”

    季浔:“?”

    钟夫人看着他道:“我也没有生病。”

    季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钟大公子拿药,不是为夫人,钟夫人没有生病,为何如此体弱,那天甚至还晕倒了?

    再联系一下沈见碌说的满镇皆是妖,他一时有些背后发毛。

    钟夫人面容不算美,一双眼睛却如秋水十分有神,乃至于在这张苍白的脸上有些微妙地不平衡。

    她看向路旁风吹起的长幡,道:“你根本不是什么云游道人,对吧。”

    季浔如临大敌,但是钟大少爷还没有回来,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不明白夫人您的意思。”

    钟夫人轻声道:“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季浔:“?”

    马车旁的小厮方才被钟大少爷带走,如今只有一个婢女陪侍,婢女此刻低着头不发一言。

    钟夫人拔下婢女发间珠钗,递给季浔:“三更天你到河边,自有人为你领路。”

    她随即转身进入马车。

    季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等等,我们想干什么?你说清楚!”

    帘下只露出钟夫人一双眼,澄明而冷冽:“我们的目的,从来都是一样的。”

    而后帘子落下,婢女挡在了马车旁。

    季浔还想再问,就见远处钟大公子提着药回来,赶紧将珠花塞进袖子,装作无事发生。

    钟大公子问道:“方才道友是在看什么?”

    季浔打着哈哈:“没什么,只不过是眼馋了对铺的煎饼。”

    *

    沈见碌被黎尘拎出来后毫不留情丢在地上,实在是感叹自己身形稳健得以原地下坠而不是随势滚出个七八圈。

    他揉揉腰刚要说少侠你的动作不太礼貌,就见镇西铁门轰地关上,天边雷光由远及近,直接劈进了里面。

    沈见碌:“……”

    很难说是祖师爷的力量还是避雷针的科技。

    耳边片刻的寂静,而后一道刺耳的嗡鸣拉长战线,沈见碌捂住耳朵,眼见天空风云变幻,最后云破日出红日高挂。

    而眼前曾经的铁门,不存在了。

    就像是凭空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敞着大门的祠堂和无数墓碑。

    沈见碌磕磕巴巴:“刚刚那个地方呢?”凭空消失了?

    黎尘道:“法器从阵眼被拿走,它创造的世界也就不存在了。”

    沈见碌看着怀里镜子:“那他们不会都在镜子里吧。”

    黎尘冷笑:“怎么,你很希望他们都在里面?”

    沈见碌立刻表明立场:“不不不,我不希望看到任何非人生物。”

    不知为何,黎尘听了这句话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黑了。

    沈见碌弱弱:“你之前说……”

    黎尘转身就走:“随你便吧要走不走。”

    他个高腿长脚程很快,直接消失在转角。

    沈见碌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有些无助:“其实我是想说,谢谢你把我拎出来。”

    要不然就他这磨蹭劲,估计碎片还没捡完就直接炸飞在里面。

    但是鉴于黎尘已经走远,他也只能无奈叹口气,看着大开的祠堂,以及现于光天化日的墓碑,他还是走上前去。

    祠堂案台有很多香,他一个个点了,然后插到墓碑前。

    好歹那群僵尸大哥并没有伤害他,他甚至还受到了这家先祖祝福引雷神功,再怎么样也要拜上一拜。

    最后他在祠堂前对着石像心中诚恳:先祖行行好,在下诚心天地可见,您在上面吃好喝好,顺带着提携一下小辈。

    这块镜子他目前是看不出什么奥妙,可能需要钟家人的特殊开启方法。

    他就希望,先祖豪气一点,里面多放点法器制作方法。

    哪怕全是生命防御也没关系,就求不要再出手上这把社死之剑了。

    而此刻社死之剑的节操值忽上忽下,忽冷忽热,估计这辈子都没有为一个人的节操烦心过。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看在你这么有心的份上,我决定双倍给下一个人。”

    沈见碌:“!”

    什么鬼?

    他瞬间站起身,巡视周围,并没有人影。

    和他当初炼出变异桃木剑时同样的声音。

    估计是沈见碌反应太大,他又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又没说要砍半给你。”

    沈见碌:“你是谁啊?”

    小精灵声线的家伙“哼”了一声好像很生气:“不告诉你!”

    祠堂风声吹过,寂静无声,仿佛除了沈见碌再无他人。

    他再次心中默问,却再无回应。

    唉,真难。

    修真界这个灵异世界,真是……

    他叹了口气走出祠堂,经过拐角发现一人衣角。

    黎尘还在漫不经心看着那柄断剑,此刻瞥了过来。

    沈见碌:“……”

    他怎么没走?

    他居然没走!

    那自己刚刚还在里面捣鼓那么久,他如果看见了,会怎么想。

    如果没看见,他是觉得自己在干什么。贼心不死去扒拉碎剑了?

    沈见碌脑海混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到黎尘再次不耐烦道:“你到底走不走。”

    他才反应过来应道:“走走走。”

    而后黎尘转身他跟了上去。

    从寂静的镇西走到小镇靠近内围的地方,人声渐渐传来,他鼓起勇气问了一句:“敢问道友是何门何派的,到此秘境还多谢帮助。”

    黎尘淡淡道:“无门无派散修一个,道谢就不必了,你什么时候把钱还上。”

    沈见碌瞬间卡壳:“您预估是多少钱,我好有个数。”这个秘境够不够赔的?

    黎尘转过来看向他:“你能接受赔多少钱。”他双眼如星此刻看得沈见碌发毛。

    你能接受分多少期和你能接受赔多少钱……

    实乃异曲同工之妙。

    沈见碌看着剑上已经消失的词条,以及升升降降的节操值,艰难回答:“卖十个我也赔不了的价格。”

    黎尘“切”了一声,没什么表示。

    沈见碌心说他该不会听自己这样说,以为自己要赖账吧,于是继续补充:“但是你放心,有生之年我一定尽力。”

    黎尘这才再次看向了他,不知为何,沈见碌感觉有些奇怪。

    也许是他的脸迷惑性太强,眉眼分明精致到有些昳丽,而眼神又极为澄澈。

    沈见碌咽了口口水:“我品格很好。”

    黎尘转过头去,看向大街:“你不是说要去钟府吗?怎么走。”

    沈见碌环顾一圈,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在这里转悠很久了。

    原来这少侠……沈见碌一时感受到了反差,这看上去就不太好惹的少侠,是个路痴?

    黎尘没回头,但语气颇有些不耐烦:“你知不知道怎么走?”

    沈见碌急忙回答:“知道知道,直走就行。”

    黎尘往前走去,沈见碌跟在后面,心中正要嘀咕什么,面前人就突然停步。

    沈见碌:“?”

    黎尘一脸复杂:“你打算这个样子过去吗?”

    他这身有什么问题吗?沈见碌拍拍灰,突然发现前方几个铺子的伙计无意向这边看来,脸色从笑容满面瞬间变成绿的发慌。

    沈见碌身体僵住,低头看了眼衣服,破破烂烂全是泥巴灰尘,自己的道人伪装还没换。

    至于脸……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黎尘脸色不好了。

    一个破烂道人脸上黑白纵横弄坏了你的剑说一定会还,这谁信?

    分明就是个叫花子老赖嘛!

    他只能开口:“你稍等一下,我去捯饬捯饬。”

    他直接转身进了小巷子,掏出那柄桃木剑就要折。

    天杀的狗词条,居然不能自动去除,毁了算了!

    “呜哇哇哇你居然为了那个男人要毁掉一件法器!法器有什么错!”

    小精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伴随着哭声好不委屈。

    沈见碌心中默问:你到底是谁?

    小精灵抽噎:我不想告诉你。

    沈见碌握住剑两端作势要折。

    小精灵暴风式哭泣:“你怎么可以这样,那个男人有什么好!”

    沈见碌颇为无语。

    “我折剑是因为这天杀的词条,我的伪装去不掉了,什么男人,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小精灵似乎哭声有所缓和,委屈道:“不想要就不想要嘛,想解除效果就解嘛干嘛要毁了它!”

    沈见碌心说你以为我不想吗我这不是被这霸道词条强行绑定……

    他再次定睛一看,身上破旧的法袍消失了,换回了原本的装束。

    而桃木剑上的词条暗淡下去。

    状态:未启用。

    小精灵再次没声了,怎么呼唤都没用。

    沈见碌抱头,对这个世界有了深深的疑问。

    走出巷子黎尘看也没看就直接往前走,沈见碌一时居然也感到轻松。

    很快到了钟府,黎尘打算从正门进被沈见碌一把拦下。

    黎尘:“?”

    看得出来他是真疑惑。

    但是,在逃嫌犯的沈见碌必然不能从大门招摇地走过去,他这种越狱分子想再进去也得靠偷渡。

    他把黎尘拉到了府后院围墙,不知为何黎尘脸色有些奇怪,他思考了一下,到了地就收回了手。

    黎尘疑惑看向他,这种表情在他有点冷的脸上有些突兀。

    沈见碌道:“额,是这样的,出于某种不可抗力,我们需要悄悄地潜入钟府。”

    黎尘语气变了:“你之前说你到了钟府就有钱?”

    沈见碌坚定地说:“你放心我一定是通过合规合法的方式还你的钱!”

    绝对不是要去偷!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昨日上山寻人,今朝投案自……

    于是乎, 两个人只能偷偷摸摸进钟府。

    沈见碌顺着围墙东看看西看看,实在是没有地方能下手,最后将目光放在了高高的围墙。

    沈见碌:“那个, 你能接受翻墙吧。”他说得忐忑。

    黎尘冷笑:“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沈见碌住嘴了, 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根绳子,带着挂钩高高抛起,卡在围墙另一侧。

    他恭恭敬敬:“你先上还是我先上?”

    黎尘反问:“你想先上还是后上?”

    沈见碌思考了一下, 很多故事里主人公扯着绳子爬山容易被背刺,再加上和这位少侠有还不完的金钱利益关系, 于是说:“您先吧。”

    黎尘哼了一声,根本没有用绳子, 脚尖点地就上了围墙。

    他干脆利落,沈见碌只能老老实实扒着绳子往上爬。

    爬到半空, 他无意抬头看去,黎尘低着头坐在墙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沈见碌后悔了。

    因为后上去好像也不太安全。

    但好在黎尘并没有做什么,沈见碌也就平安爬了上去, 爬了上去, 如何下去也是个问题。

    他这辈子修为才筑基,御剑都困难, 现在更是转职炼器,看着高墙下的草地, 一时有些发怵。

    黎尘已经跳了下去,见他迟迟没有动静,转过头来, 看着他石化在围墙上的身体,很轻微地挑了一下眉。

    这!

    士可忍,熟不可忍, 丢脸更不能忍!

    沈见碌身体比脑子动的还快,直接跳了下去。

    跳下去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青青草地对着自己的脸,鲜嫩的草芽贴近鼻尖。

    但是瞬间一道金光包裹了他,让他安稳落地。

    金光像是一个柔软的泡泡,带着他在草地上弹了两下,直到把他颠成正面朝上,才解除。

    看着那不知是江清月什么时候塞进他口袋的吊坠,沈见碌再次沉默。

    炼好的法器师妹没用上,自己触发了。

    黎尘轻飘飘走过来:“我们接下来去哪?”

    似乎是一点也不惊讶他刚刚的情况,也没有问关于法器的事。

    沈见碌言辞恳切:“我们找个地方躲着,一直到晚上就行了,到时候找人。”

    黎尘脸色瞬间冷下来了:“那我们晚上再进来不就行了。”何必先进来然后找个地方躲一整天?

    沈见碌唯唯诺诺:“我这不是……看你挺急着要钱……啊不是,是我想证明我不是老赖。”

    黎尘脸色沉如水:“那现在我们进来了你也没把钱给我。”

    沈见碌咽了口口水,强装镇定:“你相信我,我一定还。”

    黎尘转头就走,沈见碌心想这怎么行,直接去拉他的胳膊

    出乎意料的,黎尘只是短暂地挣扎了一下,就没动了。

    沈见碌:“?”

    黎尘:“去哪躲?”

    沈见碌仔细打量后院群山,眼见一个屋子在山间,立刻决定:“我们去那!”

    人烟稀少好地方,还山清水秀!

    黎尘看了一眼他指的地方,脸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你确定?”

    沈见碌信心满满:“就这个不换了。”

    *

    一路上,季浔本就因为钟夫人那一番话而心事重重,和钟大公子说话也是小心翼翼。

    但是也不能不说话,一个之前还那么热情问问题的人,在自己去买药回来后,就突然变了。

    怎么看都不对劲吧!

    钟夫人和婢女在马车里,终究是他季浔承受了所有。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昨日上山寻人,今朝投案自首。

    马车在钟府门口还未停稳,钟管家带着家丁迎接,本来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好景色。

    谁知钟管家看向他时脸色瞬变,以一种几乎看不清的手速挥了衣袖直指季浔,怒喊:“快把他给我拿下!”

    季浔呲着的大牙收了回去。

    什么鬼!

    这世界发什么什么了?

    眼见十来个家丁气势汹汹要将他捉拿,钟大公子也出面为他说话:“管家,这是怎么了,季道长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季浔连连点头,这时候,谁有话语权谁最大,他可不想背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啊!

    钟管家吹胡子瞪眼:“大公子,你被这小人蒙蔽,他先前伙同一群想要对神树做手脚的人混进府中,我本来还奇怪怎么找不到他,想不到他是跑到你那去了!”

    钟大少爷看了眼季浔,还是为他辩解,但是碍于钟管家毕竟在钟府多年,温和地说:“钟管家,这其中也许真的有什么误会,季道长在山上还救了我的夫人,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季浔热泪盈眶,就是需要这种坚定不移站在你身边立场的!

    钟管家看了眼季浔,仿佛也有些疑惑:“他?救了夫人?”

    钟大少爷点头:“是的,在山上兰心突然晕倒,多亏了这位道长的灵药。”

    钟管家再次以探究的目光看向季浔,季浔连连点头。

    钟管家疑虑仍在:“可是他,他的朋友们还放火烧了二公子的屋子!”

    钟大公子:“!”

    季浔:“!”

    这可真是人在山上救人,祸从府内来……

    他心凉半截,甚至还有空想到沈见碌。

    沈兄,我不在府的日子,你在府中干了什么?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

    *

    “阿嚏!”沈见碌在假山后打了个喷嚏。

    黎尘很难得的关心了一句:“怎么了?”

    沈见碌搓了搓手,抱紧了自己:“没什么,就是觉得背后凉凉的。”

    黎尘声音很低:“谁让你选了这里……”

    “啊?你说什么?”沈见碌没听清楚。

    黎尘瞬间面无表情:“没什么,你听错了。”

    房檐上的风铃随着风声摇动,声音清脆。

    *

    两边争执不下,季浔感觉自己的前路是灰暗的,直到钟夫人被婢女扶着下车,道:“管家,季道长毕竟是客,也实实在在救了我的命,不管他的朋友做了什么,我们都不能对他不敬。”

    她身形瘦弱,这段话也是分几段说下来,看着苍白的脸色,委实让人忧心她的身体。

    钟管家还想反驳,但是又实在是驳不了钟夫人的面子,只是仍有埋怨地说:“但是他同行的人如今大半都被我关进水牢,怕的就是在祭祖大典那天捣乱,要是就此放过了他,届时出事怎么办?”

    季浔听他这意思,就主打一个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还有同伙都被关进水牢是什么事啊?沈兄他们不会全都铁窗泪,就等着自己过去大团圆了吧!

    那镇西的雷劈的是谁啊!

    钟大公子搀扶着钟夫人走近,钟夫人道:“如果管家实在是不放心,可以选一个厢房安置季道长,左右不过多派一些人手。季道长毕竟对我有恩,总要以礼相待,不能将他同罪人一般关进牢里。”

    她虽柔弱,面上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说的真好,季浔恨不能当场鼓掌。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钟管家也不好坚持逮捕季浔,再怎么样,也要看大公子和夫人的意思。

    但是,想起沈见碌那个嘴脸,他心里就来气。

    还安排厢房!之前就安排了啊,结果那群人居然这么不安分,甚至至今都还有一些人不见踪影,保不齐祭祖大典那天出来破坏什么!

    他咬牙:“好!那就将季道长带到之前安排的院子去,多带几个人看守,务必每日送饭确保他的安全!”

    季浔听的背后凉凉,因为钟管家这仿佛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的气愤……

    沈兄啊!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仇恨都到我这来了啊!

    *

    “唉。”沈见碌叹了一口气。

    黎尘不知他为何叹气,但还是有些讽刺道:“你叹个什么气?”

    沈见碌实在是找不到东西转移注意力,闲到只能拔地上的草:“我想静静。”

    黎尘反问:“静静是谁?”

    沈见碌:“……”

    他选择转移话题:“话说还有多久天黑,我快蹲不住了。”

    黎尘:“你还没说,静静是谁。”

    沈见碌:“……”

    他艰难回答:“一个老朋友。”

    黎尘“切”了一声转头,也没有回答他之前的话。

    沈见碌只能再次开启话题:“前面有个房子,要不我们进去坐一坐吧,我还挺想睡一觉的。”

    黎尘:“你心还真大,随便找个屋子睡觉?”

    沈见碌弱弱道:“我看这后院也没什么人,主要是我们晚上才能去找人,现在又没什么事。”

    黎尘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径直走向了那间屋子。

    越过长廊,停在了门前。

    沈见碌拍拍膝盖站起,蹲久了浑身酸痛,一瘸一拐地过去:“门上没有锁,看看能不能推开啊。”

    黎尘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挥手仿佛拂去了什么,却没有更进一步。

    沈见碌疑问:“你怎么不进去?”这屋子有什么问题?

    黎尘:“门上有法阵,这间屋子不能从门走进去。”

    不能从门走进去?

    沈见碌不由想起了还在自己怀里的法器镜子。

    这就属于典型的,不同入口到不同地方,镜子拿走,原先的世界也不复存在了。

    但是吧……

    黎尘转头:“你要是实在想进去,我可以帮你开窗……”

    沈见碌摆手:“不用了。”

    黎尘:“?”

    他皱眉:“这个屋子有阵法,窗户你自己打不开。”

    沈见碌只是问了一句:“这里面是安全的吧。”

    黎尘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点头。

    对他来说,哪里都安全。

    沈见碌拍拍身上灰尘,虽然好像是白用工。

    黎尘警觉:“你想干嘛?”

    沈见碌十分骄傲:“我有办法过去,你参考一下。”

    黎尘:“?”

    沈见碌用力一推,门板嘎吱作响,门外光线照入,露出部分内景。

    桌椅板凳,屏风珠帘,门上法阵光芒闪烁。

    沈见碌“噗通”倒地,顺势一滚,比打水漂的石子还快,咕隆咕隆滚了进去——

    滚势太猛以至于刹不住,直接一头撞上尽头椅子腿。

    无比响亮的撞击声!

    黎尘:“……”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前面的路,无污染无公害吧……

    沈见碌撞得眼冒金星, 很是吃痛,但还是意志顽强,艰难爬起, 冲门口道:“少侠, 你怎么还不进来。”

    黎尘:“……”

    这辈子没有那么无语过。

    沈见碌自信地拍拍胸脯:“相信我,滚进来,很安全。”

    黎尘直接黑脸。

    滚进来?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所以他选择翻窗, 对沈见碌道:“把门关上,我要翻窗。”

    沈见碌不解:“何必舍近求远, 你躺平就行的事。”

    黎尘没有理他,手一挥门重重关上, 风声呼荡,窗户也跟着簌簌落尘。

    沈见碌:“……”

    这有什么不可行的?

    但是门突然的关上, 屋子里一片漆黑,没来由地有了几分紧张感。

    一个可能很久没用的屋子,门口有法阵, 进来却并不算太旧, 走动间也没有尘灰迎面,却也不像是有人住着。

    沈见碌黑暗中抹黑, 扶着门梁。

    火折子不知道掉哪去了,不然还能点个灯。

    突然, 一处传来了“砰砰砰”的敲击声。

    百叶窗窗纸簌簌。

    沈见碌:“!”

    黎尘的声音在外面有些闷:“帮我把窗户打开,好像反锁了。”

    沈见碌:“你原来没办法一个人从窗户走吗?”

    那边沉默了,就在沈见碌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 窗边爆发了很刺耳的割裂声。

    沈见碌:“少侠你别冲动,这屋子是别人家的,弄坏了要赔!”

    黎尘冷笑:“那你还说来这里有钱?”

    沈见碌:“只是, 特定的人有钱,你别急,你先别急。”

    黎尘“哼”了一声。

    沈见碌摸黑走过去:“我来帮你开窗户,让我摸摸在哪里。”

    真是奇了怪了,大白天,这个屋子这么这么黑的?

    好不容易随着听声辩位找到了窗户,摸到了窗栓,用力一扭,窗户应声而开。

    光线由外至内,勉强照亮了这一片地方,沈见碌一时居然有些不适应阳光,黎尘没有多说话,直接翻了进来,迅速将窗关上。

    屋内瞬间恢复黑暗。

    一时沉默。

    还是沈见碌率先打破安静:“少侠你有火折子吗?”

    黎尘:“没有。”

    片刻后,他大概是觉得有点有意思:“你怕黑?”

    沈见碌嘴硬:“并不怕,毕竟我也没做亏心事,鬼也不会找我。”

    黎尘还是点燃了一个火折子,光晕暖了一小块地方,两人都坐在地上。

    他道:“不能点灯,你凑合一下吧。”

    他别过脸去。

    沈见碌看了看四周,也没看到什么油灯,该说这是废弃已久的屋子,还是修整未用的屋子呢?

    桌椅茶壶一应俱全,名画古董摆放整齐,但是就是没有灯。

    可能怕不小心失火?

    沈见碌想起钟管家给自己定的罪行,纵火犯,敲诈混子,有点惭愧地揉揉鼻子。

    话说,江清月躲哪里去了?

    没有固定地方住,身上也没什么钱,一路得多艰难……

    沈见碌又想起了季浔,让他去山庙找钟大少爷他们打听,也不知道打听到什么没有。

    他目前只能等深夜人少的时候,去找钟二公子。

    黎尘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沈见碌:“?”

    为什么这样问?

    “就是一个空着的屋子啊。”沈见碌说。

    黎尘:“我可不觉得普通的屋子门上有法阵。”

    沈见碌:“那你不是也没有拒绝进来吗?而且你说的是安全的啊。”

    黎尘突然觉得很荒谬:“我没有拒绝你就真进来?我说安全你也信?”

    他怎么不事先对标一下这个安全的范围。

    沈见碌一脸震惊:“所以你居然真的是骗我说这里安全的?”

    他一点一点往墙角挪。

    黎尘:“……”

    他忍无可忍:“你给我回来!”

    沈见碌直接深埋黑暗,火折子微光下一双眼睛很亮:“少侠,如果实在不安全,我们还是走吧。”

    黎尘气的想笑:“你先跟我来,就安全了。”

    沈见碌有点犹豫:“可是我们差距有点大,你的安全不一定是我的安全。”

    黎尘:“你现在知道考虑这个了?晚了。”

    他如同上次,直接把沈见碌拎了起来,不同的是,这次直接拎的腰带。

    以至于沈见碌平衡无法掌控,直接空中像个陀螺滴溜溜转了几圈。

    又逆时针转了回去。

    头晕眼花的沈见碌不明白为什么,但是能肯定。

    他一定在什么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这位少侠。

    黎尘把他一路拎到了大厅,才将他放下。

    放下时勉强温柔了一些,好歹等他站稳了才松手。

    但沈见碌很不争气,他一松手就往一边跌去。

    黎尘:“?”

    沈见碌一手捂胸口,一手控诉他:“你不知道我进门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我脑子现在很痛!”

    黎尘冷笑:“你先闭上眼感受一下周围,再说痛不痛。”

    沈见碌闭眼,干脆装晕得了。

    然而,面前场景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他发誓,如果突然晕过去,绝对不是二度碰瓷,而是真的突然被吓到了。

    这间阴森森的大厅,闭眼识海看去,满目鲜红。

    蓝光浮动,无数飘在空中的幽灵,面无表情地在房间游荡。

    从窗缝门缝伸进无数条红色的丝线,汇聚一处拧成一股绳,直到房间深处。

    沈见碌咽了一口口水。

    黎尘:“怎么,怕了?”

    沈见碌却嘿嘿笑起来。

    黎尘:“?”

    这人莫不是被吓傻了?

    沈见碌蠢蠢欲动:“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黎尘皱眉:“什么好坏消息,先来坏的吧。”

    就沈见碌这个水平还能有好消息?苦中作乐?

    沈见碌道:“这里好多死人啊。”

    黎尘嘴角一抽,这个他当然知道,但他还是问道:“那好消息是什么?”

    沈见碌两眼放光,语气激动:“这些,我都认识,啊不对,我都拜过的!熟人啊!”

    黎尘:“……”

    他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沈见碌:“你都拜过?”

    沈见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即点头:“对啊,我都拜过,之前在镇西祠堂里面,至少目前看到的,都是熟人呢!”

    他紧张的心情随之放松下来,甚至招招手:“大哥大姐,你们好呀,能不能借个火,我眼睛不太好走路老碰壁。”

    黑暗中游荡的灵魂几乎没有什么自体意识,只是感受到人的气息,略微偏转了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黎尘刚要说,你这样是没有用的,他们根本不会记得你,不如早点……

    黑暗中却突然冒出了一点点幽暗的蓝光,蓝中带着白,不那么明亮,甚至不稳定,即使没有风还是闪烁不停。

    很快,如同夜空下的繁星点点,数簇蓝火亮起,游荡着的鬼火到了墙壁两侧,屋内渐渐亮起。

    不同于日光的明媚,鬼火的光柔和中带着一丝澄净,像是月光。

    死海生幽火,流光千里,绵延难绝。

    黎尘很轻地挑了一下眉,再次看向沈见碌。

    他……

    沈见碌对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面拜了几拜道:“谢谢啊,等我回去了多带点贡品给你们!”

    他转头对黎尘道:“多谢少侠,看来这里对我来说还是蛮安全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死人的灵魂漂泊在这里。

    还有那不知从外界何处探进来的丝线,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有了法阵的门,似乎并不想让人进入这里。

    难不成……

    沈见碌心下一跳。

    莫不是这里是钟家做什么邪术的地方,所以才关押了那么多人?

    沈见碌看向那些茫无目的,在房间内来回晃荡的灵魂。

    这间房间一定有问题。

    他要翻找一番,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突然,一簇慢悠悠的,边缘泛白的鬼火游到了他的面前,沈见碌还奇怪着那么多鬼火都去墙边排排站当路灯了,怎么还有个掉大部队的。

    那鬼火就轻轻碰了下他的脸。

    沈见碌本能闭眼,因为在人的意识里,火都是烫的。

    但黑暗中,他只觉得有什么微凉又柔软的东西,轻轻拂过他的脸。

    很像天上的云朵。

    他随即睁眼。

    小小鬼火轻摇身体,仿佛有点委屈。

    再看黎尘那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沈见碌觉得有些丢人。

    他怎么可以伤害这小小鬼火的心!

    它能有什么伤害!

    于是他试图和鬼火说话:“额,你好,有什么事吗?”

    鬼火听到了他的声音,仿佛很愉快,突然摆动着身子往上飞了一段,像是海里q弹的水母。

    他再次说道:“不好意思啊,刚刚有点被吓到了。”

    “水母”肉眼可见地萎靡不振下来,那一圈闪闪的火焰边边都不跳跃了。

    难道这个鬼火是一个小孩子,所以才这么可爱?

    沈见碌语调更温柔了:“有什么事吗?”

    “水母”柔软地向前方飘去,向识海能看到的那一堆红色丝线缠绕的尽头飘去。

    沈见碌:“!”

    他转头看向黎尘,企图这位少侠能够给个意见。

    黎尘面无表情:“过去看看吧。”

    沈见碌试探着问:“前面的路,无污染无公害吧!”

    黎尘冷笑:“你来钱的路子,合规也合法吧!”

    沈见碌:“……”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这又怎么做到异曲同工的?

    小小鬼火发现沈见碌没有过来,很快地飘了回来,停在屋子转角处,一颠一颠的,委屈极了。

    沈见碌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少侠,我们是去还是不去呢。”

    黎尘:“去。”

    沈见碌放心了一大半,正要往前走却发现黎尘原地不动。

    一时有些紧张:“你为什么不动?”

    黎尘:“你走前面,我走后面。”

    沈见碌:“?”

    这怎么可以?

    他刚要辩驳,就听黎尘不容置喙的语气:“上一次让你选,这一次难道不是轮到我?”

    沈见碌理亏,只能接受。

    两个人举着火折子,跟着小鬼火,从两边鬼火照亮的房间往尽头走去。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你我本无缘,都怪你没钱。……

    越是深入, 其间空气越是压抑,鬼火也变成小小一团,有些胆怯地凑到了沈见碌脸边。

    沈见碌也不知该如何安抚, 而且他自己心里都颇为忐忑, 身后的黎尘更是一言不发,反倒衬得他像是个冤种。

    大概到了又一个拐角,尽头是一堵厚实漆黑的墙。

    红线从地面, 墙壁,钻着缝进入, 沈见碌却无法看到一丝缝隙。

    那些力量,仿佛有着某些特殊的媒介。

    鬼火浮在空中, 沈见碌敲了敲墙壁。

    传来闷响,并无回音,

    沈见碌奇怪:“墙后面是实心的吗?”

    那这些丝线探进去是为了什么。

    话说,实心墙壁,他想砸开是不是等同于凿山?

    鉴于之前挖矿道颇有经验, 沈见碌缓缓掏出自己的铁锹。

    这把铁锹, 曾经也是挖过炼器大能地板的!

    如今来凿这堵墙,真所谓一脉相承, 再合适不过了。

    黎尘却眼疾手快拦住了他,一旁鬼火上下扑腾十分激动。

    沈见碌:“怎么了?”

    黎尘:“不能挖!”

    沈见碌:“不挖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黎尘:“里面的东西你不会想看到的。”

    沈见碌:“!”

    他犹犹豫豫:“所以你指的是……”

    黎尘松了一口气:“没错, 是你想的那样。”

    全都是不详的东西,看了直接精神污染。

    沈见碌有些遗憾:“虽然我已经负债无限,但是我相信老天爷一定会眷顾我。”

    黎尘:“?”

    沈见碌:“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大不了里面来一个债主我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砍完应该就通关了。”

    黎尘难以置信转过头看他。

    沈见碌瞬间明白过来:“不不不, 债主没有你,啊不对,不是说我就不欠你钱的意思。我的意思是里面讨厌的人没有你。”

    他越描越黑,黎尘的脸也越来越黑。

    他忍无可忍:“那你砸吧!”

    沈见碌尴尬笑笑,依言照做。

    估计是没想到沈见碌真的照做,黎尘眼中浮起一丝惊讶。

    而且沈见碌动作非常熟练,他甚至拿出了不知道什么灵药的药水泼了上去,部分墙面被腐蚀,让他的凿墙更容易。

    黎尘疑惑:“你刚刚倒的什么?”

    修真界有这种东西吗?

    他只听过化尸水,但那是用在死人身上的。

    沈见碌微微一笑:“这你就不懂了,下地高科技,加热绿矾制取硫酸。”

    黎尘以为自己没听清:“制取什么酸?”

    沈见碌:“听不懂也没关系,反正便宜好用。”

    黎尘觉得这句话有点挑衅:“你说什么?”

    沈见碌贴着墙听了一会儿,手下更有劲了:“我应该马上就能凿开了。”

    鬼火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边缘那一圈白色火焰几近透明,黑暗中闪烁。

    沈见碌还有心情安慰:“不要怕不要怕,让我先怕。”

    然后手下一用力,轰隆一声,整面墙居然倾倒下来!

    沈见碌无言。

    他只想挖个洞。

    没有打整面墙的主意。

    危急时刻,黎尘刚要抬手,沈见碌身上又冒出一层金光。

    柔软的边缘随风流动,像一个巨大的泡泡把两人一火笼罩其中。

    看透明泡泡上面碎石倾泻而下,有些灰尘让它都不那么透明了。

    泡泡似乎也感觉到了,抖了抖身体,将灰尘荡了下来。

    沈见碌感激不已:“果然什么都靠不住法器靠得住,我回去一定要下苦功用心钻研。”

    黎尘很想辩解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

    墙后有一张红木桌子,无数红色丝线被牵引于此,几乎将它包裹的严严实实。

    出于谨慎,沈见碌没有动。

    他转头问黎尘:“少侠,你怎么看?”

    万万没想到,有天说这话的是他。

    黎尘:“我还想问你,是你说来这里还钱,结果你一路遇到的都是妖魔鬼怪,现在还有一个邪物。”

    沈见碌也有些心虚,是他对不住在先。

    黎尘:“你现在让我看这样东西,我很难不怀疑你在搞仙人跳。”

    沈见碌:“!”

    这位少侠,怎会对自己有如此想法?自己又是如何让人作此想?

    他觉得很有必要辩解一番:“少侠你相信我,我说的还钱是真的,钱也肯定是正经路子来的。但是我们本来就在秘境里,这个秘境可能就是需要我们找东西,遇危险,然后再把好东西给我们。”

    都是散修,应该都懂得啊!沈见碌对黎尘疯狂眨眼睛。

    黎尘:“……”

    他觉得很荒谬:“我对秘境不感兴趣,我对好东西也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还钱。”

    说到这个,沈见碌哪怕有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

    “少侠,年纪轻轻不要眼里都是钱,你还有大好未来……”他试图游说。

    黎尘冷笑:“我就是俗,什么时候把钱还我,我急着花完就投胎。”

    这少年……

    放在现代活脱脱……

    现代的物种多样性好像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

    沈见碌数着兜里的硬币瑟瑟发抖。

    黎尘却突然道:“但是那个盒子,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沈见碌打蛇随棍上:“哪里不一样,让我看看。”

    实际上黎尘根本没有挡着她看东西,这话纯粹说给自己听。

    盒子闭上眼能看到无数丝线包裹,睁开眼却是毫无装饰空荡荡的,那就只能看盒子上雕刻的花纹。

    这花纹嘛……

    莫名眼熟。

    黎尘:“看出什么了吗?”

    沈见碌脱口而出:“这不就是剑尊私印吗?”

    黎尘:“!”

    沈见碌:“!”

    坏了!

    他怎么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了?

    沈见碌很想捂住自己的嘴,但是那样有问题的太明显,所以直接原地僵住。

    黎尘眯眼:“散修?”

    沈见碌尴尬笑着。

    “我说我特别迷恋剑尊所以知道你信……”

    还未等他说完,漆黑甬道仿佛有数十双眼睛看了过来。

    那些灵魂明明没有意识,此刻却也突然紧绷了起来。

    沈见碌急忙找补:“我骗你的,其实是因为我和剑尊有仇,到处搜集他的消息,刚刚怕你嘲笑我不自量力,所以没说实话。”他这次说得可真是实话。

    黎尘赞同地点点头:“巧了,我也和剑尊有仇。”

    沈见碌惊讶:“你也……”

    黎尘脸有些冷漠:“不用问了,我不会告诉你是什么事的,反正有仇就对了。”

    沈见碌丝毫没有刨根问底意志,只是感叹:“那我们两个还真有缘。”

    黎尘冷笑:“你我本无缘,都怪你没钱。”

    沈见碌抬起的手颤抖。

    没钱,没钱……

    这小伙子怎么尽说实话。

    他再次仔细观察木盒,发现侧面除了花纹,还有一个扁平的圆形凹陷。

    这里,会不会是放剑尊铸造的钱币的地方?

    他不敢直接上手摸这个盒子,所以哪怕再好奇里面的东西,也不敢轻举妄动。

    从他们进入秘境以来,剑尊的身影就无时无刻不出现在秘境里。

    上岸路边摊贩当铺,客栈听书吃酒,到如今这个盒子的暗示。

    但是整个镇上对剑尊的风评,和百年前炼器先祖几乎差不多。

    但是钟君则不然,他说剑尊欺骗了整个镇上的人。

    如今进到这个房间,那些亡灵都是实打实的,而他刚才言语,又证明了,他们也都对剑尊心怀怨恨。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沈见碌弯着腰看木盒,一咬牙,从兜里掏出那枚硬币,塞了进去。

    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整个盒子边缘花纹逐渐冒出光芒,黎尘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即刻转身,揪住沈见碌的衣领往后一扑。

    光芒越来越盛,仿若流动的金属,剑尊私印本是正气的几道剑光,此刻却尽显杀机,不知是否受这屋内亡灵怨气影响,剑气红而浓郁。

    天下最正统的剑,此刻染上了邪气。

    突然,有人放声哀嚎,老人苍老的声音凄厉而刺耳。

    沈见碌一时头很晕,仿佛有什么刺入脑海。

    鬼火飘到他脸旁,轻轻地蹭了蹭,柔软的凉意让他略微缓解,但还是冷汗直冒。

    路的尽头,一个高大而枯瘦的身影,微光中可见眼珠凸起,皮肤皱裂如树皮,人不人,鬼不鬼。

    还未等沈见碌睁眼看清,黎尘就一把把他捞起来,直接往外跑。

    “走什么神?你要死了知不知道?”

    沈见碌脑子还在钝痛,他用尽全力偏头看向那个木盒。

    光华璀璨的剑纹已被剥落,而这重重封印的盒内——

    空空如也。

    剑尊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沈见碌迷糊中这样想道。

    老者岂能让他们顺利离开?

    出手如电,干枯如老树枝叶的手指刺向沈见碌双眼,几乎要把他眼睛挖出来。

    沈见碌闭眼,但比他防御法器更快的,是黎尘出手。

    他断剑划过老者掌心,往后一推。

    沈见碌一时有点受器重的不真实感:“多谢少侠。”

    黎尘没有说话,带着他直接跳窗。

    封死的窗户被两个人直接撞开,碎屑满身,断木嘎吱作响。

    轰隆一声俱碎裂,两个人都摔了个实实在在的。

    鬼火也跟着飘了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两人上方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催促着他们起身。

    沈见碌人未起,先伸直一只手举起表示自己没事,鬼火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刚要笑,四周的响动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四周不知多少家丁持着木棍而来。

    沈见碌:“……”

    黎尘提剑就要冲出去,被他一把拦下。

    “少侠别冲动,留在这里才有钱!”

    而钟管家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不知道他如何从水牢逃出。

    他伸出的手颤抖。

    “你们,居然闯进了老爷的屋子!”

    老爷身体向来不好,如何能被惊动?

    沈见碌急忙说:“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解释,里面有鬼!”

    钟管家大手一挥:“我信了你才是有鬼!来人,把他们绑起来,放到下狱十八层!”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一方欲拒还迎,一方死缠烂……

    沈见碌听见黎尘好像低骂了一句什么, 就持剑要对峙这群家丁。

    惊得他是一跃而起,直接抱住了黎尘的胳膊:“少侠,万万不可啊少侠!”

    黎尘额角青筋直跳:“你拦我做什么?你不想出去?”

    沈见碌匆忙解释:“这都是府里的人, 和他们动手我们没好处的。”

    黎尘环视了一圈虎视眈眈的家丁, 以及那个看上去不知为何十分气氛的管家。

    我看我们不动手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

    他心中愤愤想道。

    但是沈见碌的阻拦,黎尘的犹豫,在钟福眼里可就成了另一重意思。

    一个明明应该在水牢的人, 此刻却出现在老爷屋子,惊动了老爷不说, 还污蔑屋中有妖!

    他应该祈祷老爷没有事,不然要他好看!

    以及他究竟是怎么逃出水牢, 又是如何找到了后山,身边为何又有一个同伙!

    该同伙毫无悔过之心不说, 还理直气壮的提刀!

    如今这又是在做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窃窃私语,又是在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钟福心绪难平,但是他已然决定要将这二人捉拿, 势必用最严的看守。

    以及, 再也不能相信沈见碌的任何一个字。

    沈见碌这边还不知道钟福的想法,只是觉得劝黎尘劝得心累, 关键是他不能心有不满。

    毕竟怎么看,黎尘都是被他坑了, 他就该负责。

    于是他安抚:“少侠你相信我,没有把握我是不会束手就擒的,到时候一定有人来捞我们。”

    季浔那小子总该差不多回来了吧, 总不能一直都没觉得不对劲吧。

    黎尘却不为之所动:“有人一定来捞的是你还是我?”

    沈见碌:“……”

    这可算是问到心坎子重点上了。

    要是只能捞一个,肯定选熟人。

    沈见碌艰难回想了一下画大饼:“少侠你不要这么想,万事不要如此悲观, 为什么一定要选一个而不是都要呢?”

    黎尘:“呵呵。”

    他想说为什么不能都要你自己心里清楚。

    然而不等沈见碌继续游说,钟福那边就站不住了:“你们两个凑那么近干什么?”

    黎尘这辈子都没被人这般吼过,眉毛微挑,面色不善地看去。

    钟福被他这一眼弄得有些背后发毛,但家丁人多势众,他也誓不认输。

    继续怒道:“你们把这里当什么了?自己家的菜园子吗?闯进我们禁地,还污蔑我们老爷,现在偷偷摸摸又在干什么?谈情说爱吗?”

    他看到沈见碌贱兮兮的表情就恶寒。

    而此刻沈见碌和黎尘都被他这信息量巨大,还极富冲击力的指责扇昏了头。

    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黎尘当即恼羞成怒:“你刚刚说什么?”

    可以看出是真生气,断剑都灵气环绕了。

    沈见碌忙不迭抱住他腰腹:“少侠冷静,不能杀生,杀生损阴德啊!”

    黎尘被他突然触碰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当即就去把他的手往下扯:“放开我!”

    沈见碌担心他放开黎尘就要大杀四方,当即抱得更紧了。

    钟福和众家丁看着眼前这一幕,两个人不知为何突然拉拉扯扯,一方欲拒还迎,一方死缠烂打。

    当即觉得钟管家眼光独到,火眼金睛。

    他们为之大为震撼。

    估计是察觉到了周围目光的不对劲,黎尘挣扎得更厉害了,然而沈见碌将他死死抱住,就是不松手。

    钟福大怒:“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转头看向那群吃瓜的家丁,眼神怒视,家丁们瞬间反应过来。

    他挥手:“把他们两个都抓起来。”

    于是在众家丁齐心协力,以及沈见碌的“反叛”,黎尘被成功制服。

    但他并不服气,这简直就是耻辱。

    钟福上下打量了他们两位。

    沈见碌笑得勉强,黎尘更是眼神都不愿意分他一个。

    很好,通通打入大狱!

    他一声令下:“把他们下放到下狱十八层。”

    有家丁说了嘴:“可是管家,把他们关在一起吗?会不会……”

    这沈见碌一个人尚且都能搞出一乱子,让两个人关在一起还得了?

    钟福哼道:“我自有办法。”

    至于是什么办法,沈见碌到了那里才明白。

    由于太过尴尬,甚至不太好意思面对黎尘,他全程都没有抬头。

    他现在两条腿被镣铐捆住,链条连接着黎尘的手铐。

    是的,手铐。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他自己也还有一副手铐,也连接在黎尘手上。

    也就相当于,黎尘一动,他就要原地左脚踩右脚,同时陀螺旋转,托马斯回旋悠悠倒地。

    他说话小心翼翼:“少侠,您不好动吧?”

    黎尘冷哼一声,直接抬手让他摔了个四仰八叉——

    不是,他这个锁链绑法,四肢根本无法同时伸展,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黎尘的手当扁担,然后他当被捆在上面的猎物。

    黎尘冷笑:“你要是让我动手,也不至于到如今这番境地。”

    沈见碌欲哭无泪:“少侠,你如果不乱动,我也会好受许多的。”

    黎尘转过头并没有说话,依旧是哼了一声。

    远处钟管家带着家丁关上大门,落上了重重一道锁,尘埃四起,他确定沈见碌他们再没办法逃脱。

    沈见碌尽量让自己躺得舒服一点,安慰黎尘:“你放心,我的朋友肯定会来救我的,而且这也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我们来到这个秘境,应该最终的目标是阻止祭祖大典,也许到了那个时候迷题才能解开。”

    他仰望着天花板:“我并不知道剑尊的私印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空盒子上,包括这里一直以来的传说中剑尊和当年镇上那位先祖都是受人敬仰的。”

    黎尘靠着墙,闭眼没有说话。

    沈见碌继续道:“但是钟家二少爷却来找我帮忙,希望我能拿到那个祠堂里面的镜子,来阻止祭祖大典。”

    黎尘冷笑了一声。

    沈见碌有些忐忑:“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傻。”

    黎尘:“你能意识到就很不错了,他明显就是利用你。”

    沈见碌不以为然:“错,我们算是相互利用,我答应帮他取东西,但是我也确认了那天他自己来,我不出手。以及像他要了字据让他给我些好处。”

    黎尘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你说的来这里有钱,指的是他?”

    沈见碌点头:“是的,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钱的。”

    黎尘却没有回答这个:“那所以到底谁来救你。”

    沈见碌:“……”

    黎尘:“你说的那个钟二公子?”

    沈见碌:“……”

    人家已经救了他一次,而且由于他上一次的逃脱,估计让钟管家也发现了什么。

    总之,想要人家再救他一次,肯定是不容易了。

    所以,哪怕同伴再怎么不靠谱,他也得挽尊。

    “我也有朋友,他们会来救我的。”

    *

    季浔在屋子里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屋子,在他离开后怎么都变样了!

    沈兄你是在这里搞了生化武器了吗?这老化程度……

    但他不得已还是找块干净地方坐着,毕竟外面都是钟府的家丁,守在院门。

    这可怎么办?

    听他们意思,沈兄他们都被关进大牢,自己作为团队唯一自由人,是不是该去救一下?

    但是他现在被严加看守,自身难保还怎么去。

    以及,钟夫人给他的东西,包括说的话。

    季浔心说你真是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半夜去汇合啊。

    更不用说我还担心你们是不是要拿我当炮灰了。

    他拿着那个珠花,不觉得是线索,而是个定时炸弹。

    门外却传来扑通几声人倒地的声音。

    季浔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直接冲进屋子里,也不管被子干不干净往身上盖。

    怎么会有人?

    这个时候来的,会是什么人?

    季浔几乎是一瞬间脑子把仇家都过了一遍。

    那人踩过枯枝败叶,沙沙作响。

    季浔屏息凝神。

    那人跨过门槛,窗外风声呼啸。

    季浔紧闭双眼,默念看不见我。

    但那人却仿佛早已确定目标,径直朝这走来,力气极大,直接扯掉了季浔的被子。

    季浔捂脸哀嚎:“我也没有亏心事你要干嘛?”

    来人似乎是有些疑惑,半晌才无奈道:“季师兄,是我。”

    声音清甜,是江清月。

    季浔瞬间睁眼,江清月可比其余人靠谱多了。

    他飞速起身,惆怅道:“是江师妹啊,能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江清月没有说话。

    他发觉不对:“沈兄他们呢?”

    江清月:“大师兄被抓走了,至于其余人,他们就在这里。”

    他们就在这里。

    偏偏江清月还说得一本正经,这就有点恐怖了。

    他颤抖着扫视了一下周围。

    江清月解释道:“他们被法阵隐藏起来了,你找不到的。”

    “噢噢,这样啊。”季浔松了一口气。

    不然这也太吓人了。

    江清月又道:“门口那些人我都迷晕了,季师兄,我需要你的帮助。”

    小小年纪,就会这种手段,这小姑娘之前是做什么的啊?但是季浔没空想这些,回道:“啊?要我帮什么?”

    他虽然名义剑尊弟子,但论武力那是真战五渣,最新剑谱还没解锁呢。

    江清月道:“我们要去救大师兄出来。”

    季浔:“啊?”

    *

    问:身在铁窗,无人保释,狱友冷漠,如何自救?

    沈见碌觉得这件事自己很有发言权,他现在仰着抬头望天,因为锁链的绑法导致四肢无法正常摊开,很是酸痛。

    都这个他还在想如何自救,牢狱的锁太大太牢固,不可行。

    地面和墙壁都是铁的,挖不了。

    这个牢绝对演不了《肖申克的救赎》,他心里惨淡无比。

    他想点火试着熔化墙壁,被黎尘冷言点醒:“你想烤死我就直说。”

    他默默收回了手。

    黎尘靠着墙壁,这个角度让他多了几分慵懒的气息,再加上他本就容貌出众,一时竟有些潇洒少年的意思。

    他略微闭了一只眼,睁开的那只睫毛纤长,瞳孔有种奇异的颜色。

    沈见碌看不太清,刚想眯眼看,就闻黎尘对着空中道:“别藏了,我们走不掉你也走不掉。”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他的身份就这么见不得人?……

    什么东西?

    沈见碌心惊胆战。

    空中一缕淡淡的, 细如烟雾的光亮起。

    鬼火幽幽显了形。

    沈见碌:“!”

    是啊,之前是这鬼火带他们去找到的盒子,但是他们一逃离屋子, 鬼火就好像消失不见了。

    他小声问道:“小家伙, 你还好吗?”

    黎尘冷哼了一声。

    大概是感觉到了场上气氛的不对劲,以及黎尘那边明显的冷淡,鬼火果断投向了沈见碌的怀抱。

    轻飘飘, 像一片云朵般飘过来。

    鬼火蹭了蹭他的脸颊,原地空中上下翻滚了一番, 又碰碰铁门的栏杆,

    沈见碌:“……”

    这是什么意思?让他直接从缝里钻出去?

    他是个成年男人啊, 这缝怎么看都过不去吧,还不如让他恢复出厂设置再来一次。

    他想劝劝鬼火:“小朋友, 我们物种不一样的,你过的去我不一定可以。”

    不知道鬼火听没听懂,从缝隙溜出去, 在锁链处环绕了一圈。

    沈见碌急忙道:“等等, 你能不能把锁给熔了。”

    黎尘提醒道:“你让他熔锁,估计待会铁水都灌进锁芯了, 想出去都难。”

    沈见碌反应过来,略有些失落, 但也不可否认黎尘说得在理。

    黎尘又道:“你不是说肯定有人来救你吗?急什么?”

    沈见碌尴尬:“我这不是……怕你待不习惯吗?”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惭愧。

    黎尘却突然定定看着他,他面相过于俊美,这一眼总是会让人生成某种错觉。

    就如此时沈见碌找补:“是不是屋子里灰尘太多吹进你眼睛里了。”

    黎尘:“……”

    他嗤笑一声, 转过头去。

    沈见碌已经做好了被锁链带着满地翻滚的准备,闭眼准备遭受酷刑,意料之外却没有动静。

    黎尘什么都没做, 只是把头偏向角落,估计是不太想看他。

    这让沈见碌更为愧疚了。

    本来欠钱,如今还铁窗,日后一定要补偿这位兄弟,不然真对不起良心。

    他这般想着,黎尘突然道:“那个鬼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见碌:“?”

    他磕磕巴巴:“啊?我觉得还好吧。”

    他摸了摸泛白的鬼火,凉凉的。

    黎尘道:“它知道那边有危险,还是不顾你的安危把你带了过去。”

    沈见碌一只手藏在衣袖底下掐了掐自己:“额,一般秘境都会有这种生灵,是来引路的,不让你往前一步,你怎么解密得到最后答案呢?”

    黎尘问道:“你就那么缺钱?秘境里不管什么你都要试试?”

    沈见碌:“……”

    什么话!

    瞧瞧这说得什么话!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沈见碌上有老下有小,背后一个峰手里产业等着发扬光大,不多搞点钱怎么行!

    于是他要反抗:“少侠,这也是我自愿的。”

    他准备等这看似散修但是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少爷气再来一句十句对拼,谁知黎尘却突然不说话了。

    这一安静,沈见碌就迷茫了。

    舍友不爱说话,可以自己学习看书打游戏。

    狱友突然不理你。

    怎么觉得有点可怕?

    于是他抱着鬼火缓缓转身,对着铁栅栏的牢门叹气。

    自己要不要,再炼一个法器?

    之前说话的小精灵呢?

    怎么不出声了?以前炼器都有动静的啊!

    他缓缓掏出自己之前炼的法器,那个防御型,特殊效果随机反弹的吊坠。

    黎尘疑惑道:“你要干什么?”

    沈见碌转头微笑:“身为先驱者,总是有些风霜。”

    黎尘:“?”

    这人在搞什么鬼?

    沈见碌安慰鬼火,鬼火仿佛知道他干什么,贴他更紧了。

    黎尘:“你要干嘛?”

    沈见碌抱住鬼火,贴着铁栏杆,手脚的锁链限制了他的发挥,他直接头往牢门上重重一撞!

    尘烟飞溅,牢门颤抖。

    估计钟管家也没想到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手上吊坠微微亮起。

    特殊效果:反弹(已触发)

    铁门应声而裂,沈见碌顺着断裂的窟窿倒下,连带着黎尘都被往前拖了一截。

    沈见碌却很为之自豪:“看到没有,我的头可是铁做的。”

    黎尘:“……”

    他盯着沈见碌头狂飙的血线:“你在流血。”

    沈见碌不以为然,按住伤口道:“少侠如果你相信我,可以订购这件防御还能反弹伤害的法器,我给你优惠。”

    黎尘:“你这法器有用你能伤成这样?”

    好像是的,沈见碌低头看了眼吊坠,突然发现这个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这个吊坠只有反弹没有防御。

    沈见碌:“……”

    一堆防御里面,他找到了唯一的反弹主词条,这怎么不能说是一种天意?

    他忍痛忍得面目狰狞:“这是我刚刚摔倒不慎划破的,绝对不是撞伤留下,不对,我没有撞伤,你相信我的技术!”

    黎尘嘴角抽搐:“好的我相信你,但是你怎么出去?”

    沈见碌还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视线移到了自己手脚的锁链。

    这大全套,爬着出去吗?

    他缓缓抬头,试探问道:“要不你也试试我的法器?”

    黎尘:“呵呵。”

    *

    季浔和江清月一路隐藏身形,避开钟府家丁。

    季浔:“江师妹,你知道沈兄他们被关在哪吗?”

    江清月沉吟:“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们第一次被关的地方,但是后来大师兄就从里面出去了,后来大师兄回来又被抓了。”

    季浔:“……”

    这叫什么?把你救回来,你还残血越塔送人头?

    沈兄啊沈兄,要有大局观啊!

    江清月:“我们现在要去找钟二公子,我怀疑他对大师兄隐瞒了什么,才造成大师兄这次的失误。”

    季浔迷茫:“这又关钟二公子什么事?”

    他虽然知道人家没说实话,但是没想到这么不说实话。

    江清月撑着下巴:“大师兄第一次就是被他从牢里带出来,他应该和大师兄达成了某种交易。本来今晚应该是他们会和的时间,但是大师兄突然又被钟管家发现了。”

    季浔以前就是干情报的,对这个向来敏感:“所以,有内鬼?”

    江清月摇头:“不是内鬼,而是钟府还有一些事,钟二公子没有告诉我们。”

    季浔突然想起钟夫人给自己的珠花,便将来龙去脉说给江清月听。

    江清月听了,童稚的一张脸眉毛皱的更深了:“这个秘境远没有我们想象的简单,我们需要今晚之前找到大师兄,一起去河边。”

    季浔也点头,很快,他们就溜到了一处丛林,江清月打了个响指,一只鸟从天空飞过,远去前方的屋檐。

    季浔:“我们在这里等?”

    江清月点头:“因为他上一次的出手,府里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了,所以我们只能这样。”

    这府里……

    嫉恶如仇的钟管家,半真半假的钟二公子,滴水不漏的钟大公子,立场不明的钟夫人……

    以及那传说中的先祖和剑尊,府中神树和祭祖大典,妖附身的老爷和全镇散不去的妖气。

    季浔觉得:放过我,我虽然情报,但终归八卦而不是推理。

    钟二公子来得很快,他在两人面前站定,江清月先发制人:“我大师兄被你们关在哪里?”

    钟君摇头:“我们?不,江姑娘,你知道的,我是这个府中最不希望沈道长出事的人。”

    江清月依旧冷淡:“但是你还是没有告诉他实话。”

    钟君道:“有些事情你们不知晓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沈道友这次纯属巧合。”

    江清月步步紧逼:“但如果不是你,我大师兄就不会去镇西,也不会被府中抓捕。”

    事情的起因来源于街口的装疯,夜半的起火,月下的谈话。

    这些江清月都知道。

    钟君沉默,天色的渐晚在他脸上蒙出一道阴翳。

    江清月冷眼看向他:“而且你不要忘了,对于我,对于我们,这只不过是场秘境罢了。”

    这只不过是场秘境……

    罢了……

    钟君过去数年间,听到过无数句类似的话。

    他也曾对自己说过。

    他叹了口气,道:“钟管家把他们关去了下狱十八层。”

    江清月:“然后呢?钟府后山的屋子,封的是什么?或者说,剑尊隐藏了什么?”

    钟君微笑,这一笑,坦坦荡荡:“是一个千年的老妖怪,从我们镇出生那天起。”

    “就笼罩在了我们的天空。”

    *

    由于黎尘的誓死不配合,沈见碌只能一边自己慢慢磨,一边招呼鬼火烧一烧。

    很多次由于鬼火控制不好温度,锁链过热烫到手,他也不在乎反而安慰起鬼火。

    黎尘一边不认同:“它本来就没什么用也听不懂你说什么。”

    沈见碌很尴尬:“话也不是这么说吧,好歹看着挺可爱的。”而且还这么努力。

    这鬼火……估计也是哪个死去不能安息的人留下的。

    咔嚓一声,他脚上锁链终于断裂,衷心夸奖道:“不错不错。”

    大门外却传来熟悉的声音:“沈兄你在吗?我来救你啦!”

    这声音?

    是季浔?

    沈见碌快速打起精神,脚上锁链解除总算能站起来了:“我朋友来了,我就说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

    闯进敌方内部,果然还是要队友接应。

    声音由远及近,季浔的声音最后停在一堵墙后,问:“沈兄你在吗?”

    沈见碌赶紧应:“我在我在,快点开门!”

    季浔墙后颇有点忐忑,江清月去处理门口看守的人,让他先走一步,这又没有钥匙,想救人着实有些困难。

    钟管家居然把唯一的钥匙随身携带!

    他回道:“可是,没有钥匙,我进不去啊!我也看不到门。”

    下狱十八层就是如此,房间和房间如同机关排布,走廊两边都是墙,只有拨动正确的机关,才能把门的那一面转过来。

    不然就是有钥匙也无用。

    沈见碌再次看了眼这座大狱,地面与牢门俱是钢铁,沉闷厚重,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突然发现黑色墙壁隐秘处有流光弧度闪烁。

    鬼火靠近那边,边缘越发白而透明,仿佛强忍着不适,也要照亮那一片的轨迹。

    鬼火随着那隐约出现的流光轨迹,跟着上下浮动。

    是剑尊的剑意!

    沈见碌明白过来,赶紧召回鬼火。

    那些鬼火都是后山死去灵魂的部分能量,本就对剑尊有着恨意,它能强忍威压至此,已经很不错了。

    而沈见碌,却还没能弄明白,剑尊在整件事中到底做了什么。

    他对墙后的季浔说:“你会不会剑尊的剑法,对着墙用一招。”

    季浔:“?”

    这二者有什么关系吗?

    不过他虽然没见过剑尊,身为亲传弟子,多少还是学了点剑尊的剑法。

    何况还有系统这个剑法解锁机器。

    黎尘瞥向沈见碌,沈见碌解释道:“额,你放心,我的朋友和剑尊其实并不熟。”

    转头又安抚怀里的鬼火:“别怕,虽然剑法相似,但是肯定人不一样,不会害你的。”

    季浔照做一道六月飞雪剑法,剑光刺入墙壁的一瞬间,就被吸收,仿佛陷入了无底洞。

    紧接着,墙壁边缘泛起光芒,簌簌灰尘落下,墙壁翻转,露出了撞破牢门的沈见碌。

    此时这两一个经历风吹日晒,一个被撞得头破血流,惺惺相惜,当即就抱在了一起。

    “沈兄,我这几天过得苦啊!”

    “季友,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然而二人的怀抱因为沈见碌手上的锁链限制距离,硬生生停在了半路。

    沈见碌扭头看向黎尘。

    季浔也扭头看向黎尘。

    这是谁?

    季浔张着嘴无声询问。

    沈见碌当即低下头和季浔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季友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我之前在镇西办事遇到魔修被这个少侠救了,后来还不小心把他的佩剑弄坏了,本来是想来钟府还钱的,结果机缘巧合我们都被抓了。”

    季浔脸上顿时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你这不是坑别人吗?话说你钱还的上吗?”

    沈见碌痛心:“我也担心这个,所以我们出去以后想办法赚钱吧。他那把剑,我用炼器峰大弟子身份向你保证,属性牛得一批,材料我都凑不齐。”

    季浔:“你这是把大哥的神器毁了啊,真的,换做以前我网游武器被融了不线下真实都说不过去,现在你们心平气和是他脾气好。”

    沈见碌赶紧让他再小声点,因为黎尘已经在往这边看了:“所以待会能尊重就尊重吧,话说,你怎么找到这的?”

    季浔:“江师妹带我来的,不得不说,你这个师妹真的厉害。”

    沈见碌听说江清月安全和他会和,心下石头落地一半,不禁飘飘然:“那是,我们炼器峰人才辈出。”

    但是他手上锁链又确实难受,季浔帮他弄了一会儿也不行,于是硬着头皮问候黎尘。

    季浔:“那个,少侠,可能要委屈你和我们继续走一路了。”

    黎尘点头,不置可否。

    季浔心说这少侠脾气确实好,被坑成这样都不发火。

    远处却传来江清月的声音。

    “大师兄,你们好了吗?”

    沈见碌:“!”

    对了,这件事怎么和小师妹解释?

    告诉她她的大师兄如今背负巨额欠款吗?那这孩子岂不是人生都黑暗了!

    他和季浔对视一眼,福至心灵的,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回头言辞恳切:“少侠,你待会不要说话,容我们给你编排个身份,小孩子太多疑。”

    黎尘:“?”

    他有点不爽是怎么回事?他的身份就这么见不得人?

    明明欠钱的是沈见碌。

    江清月很快跑了过来,首先就是冲到沈见碌面前,看沈见碌有没有伤。

    沈见碌微笑表示自己额头没事。

    她的目光就从沈见碌一手的锁链,看到了另一头的黎尘。

    江清月抬着头,大眼睛眨啊眨:“大师兄,他是谁啊?”

    这个人,不是之前他们来秘境路边看到的那个吗?

    当时大师兄还不打算救的!

    怎么现在……

    沈见碌赶紧咳了几声,季浔赶紧接话。

    “那个,小师妹,这是季师兄的一个朋友,咳咳,介绍给沈兄的。”在小朋友面前说谎,季浔觉得脸挂不住。

    江清月笑容僵硬:“季师兄的朋友?”

    沈见碌也道:“对对对,你知道的,季师兄人脉广,给我介绍的客户。”

    江清月:“……”

    季浔给你介绍客户?

    这到底是你成了客户还是那个男人是你的客户?

    江清月冷汗流下来,无论哪个,她都无法接受。

    她看向一旁没什么表情的黎尘。

    好手段啊!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心机真是深!

    她最初在秘境入口, 只是觉得这个人有点用,指不定派上用场。

    谁知大师兄拒绝了这种行为,由此可见, 无论是美貌, 还是身世凄惨,在大师兄面前都行不通。

    结果如今这人居然又混了进来,还是借着季浔的关系。

    一个人如果是偶然遇到, 还可以说缘分。

    这直接挤进队伍,就稍稍有些不礼貌了。

    肯定有问题。

    江清月面上笑容甜甜:“那大师兄, 我们现在就离开吧!”

    不给那个人一点表现的机会。

    沈见碌有些为难:“可是我的手……”

    他手上的锁链连接着黎尘,可以说两个人都不好行动。

    江清月道:“我有办法。”

    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小刀, 直接撬开了手铐,沈见碌的一只手成功脱离。

    很久都被禁锢在一个距离, 手腕难免酸痛,沈见碌把解救的那只手伸长晃了晃,就见江清月突然愣住了。

    沈见碌:“?”

    江清月的小刀挑了好几次, 都没办法让沈见碌的另一只手解开。

    她察觉不对, 看向一边的黎尘。

    黎尘依旧没什么表情,漫不经心得拨弄着镣铐。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迟疑, 沈见碌十分解意:“小月,另一只手解不开就算了, 一只手也不是不能用。”

    算他倒霉吧,沈见碌欲哭无泪。

    江清月心中愤愤,看向黎尘:“大哥哥, 需要我帮你解一下吗?”

    她就不信了,这个也不行。

    黎尘倒是答应了,先伸的右手。

    右手……沈见碌解锁的那只, 是左手。

    他想干什么?

    一边沈见碌催促道:“小月,你怎么愣住了?”

    他心想小师妹不会是看这少侠风流倜傥被迷住了吧,使不得啊!美貌迷惑乃是大忌!

    江清月咬牙:“好的,我这就动手。”

    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和沈见碌差不多,黎尘也是解锁一只手另一只不行,他和沈见碌就从原始的两手镣铐之间的锁链连接,变成了各有一只手被锁链连接。

    算是彻底绑死了。

    季浔和沈见碌说了钟夫人的事,沈见碌思考了一会儿,问向黎尘:“少侠,我们晚上还要去一个地方调查,你要不要一起?”

    这哥们武力值没得说,总比他们三去靠谱。

    黎尘晃了晃手上锁链,说:“我还有的选吗?”

    这……

    沈见碌心中为黎尘的忍耐度举大旗,一路来这么多憋屈事居然都能忍住不发作还坦然接受。

    日后有机会,他一定好好报答!

    江清月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嗤笑一声。

    *

    “你确定是这吗?”

    “我也不知道啊,就说在河边,腼南镇不就这一条河吗?”

    “你也知道是一条河啊!这么长,谁知道哪个岸?”

    沈见碌四人一路走一路看,还要注意隐藏自己。

    但是街道上没有什么行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不需要避。

    但也正因为这种空无一人的诡异,他们在其间四处奔走显得更加明显和突兀。

    季浔为缓解气氛抽空问道:“话说沈兄,你既然已经去镇西拿到了法器,为什么今天晚上不先去找钟君呢?”

    按理说时间也够的。

    江清月也抬头看向沈见碌。

    沈见碌食指敲着下巴:“他有很多东西都没有告诉我,而且很明显,在钟府他的势力还没有钟管家多,所以我们还是得占据主动权,尽量把东西交付往后延。”

    毕竟,谁也不知道祭祖大典那一天会发生什么。

    当然,沈见碌也不会觉得自述已经轮回过这个事件无数次的钟君会被他这一点小聪明影响到,但他还是要给自己加筹码。

    这次去见钟夫人说的人,也是其中的一环。

    百年前先祖和剑尊立下的契约到底是什么?

    真的只是简单的护佑这一族远离尘世,不问世事吗?

    钟府现在都隐隐分为四派,钟君和神树的阻止大典开始,钟管家对老爷的拥护以及对他们外来者的打击,钟大公子目前好像属于不做表态,钟夫人,则说自己和他们的目标一样。

    一群群的,真是烦人。

    季浔突然出声:“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来等我们的?”

    沈见碌闻声抬头,几人看去,远处河岸停泊着一艘小船。

    看那熟悉的斗笠,沈见碌心情复杂。

    季浔也是,不知该不该上前。

    只有处于事故之外的黎尘开口:“你们怎么不动?”

    沈见碌和季浔对望一眼,相互推脱。

    “我现在不是和你被锁吗?不方便过去。”

    “之前就是我上山找钟大公子,怎么这次还是我?”

    眼见江清月变了脸色,撸起袖子准备上前,两人又觉得脸上挂不住,相互推搡前进。

    黎尘彻彻底底站不住了:“实在不行我来!”

    就等他这一句话,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他。

    黎尘冷哼一声,大跨步走过去,同时手中用力一带。

    沈见碌一时不察没反应过来,直接被带得一个踉跄。

    他怎么也吃瓜了!

    他现在和黎尘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分不开的啊!

    沈见碌痛彻心扉就该一脚把季浔踹出去,季浔此刻原地等着看笑话,甚至还有空和江清月开玩笑。

    “江师妹,你说你大师兄是不是活该?”

    江清月脸上毫无笑容,只觉得这个黎尘心机真是深。

    看似因为两人推脱才勉强受任,实际上都是算计好了吧,要不然为什么扯锁链那么顺手!

    两个人走到摆渡人面前,黎尘率先开口:“你好。”

    摆渡人微笑看着他们。

    你好,这就没了?

    沈见碌惊叹黎尘的问候能力。

    摆渡人却不在意这个,笑呵呵道:“哥们,几天不见这么落魄啦。”

    黎尘道:“还好。”

    他觉得还好,沈见碌不觉得,因为他知道这句话的真正主人公是谁。

    你前几天还找我砍价让我倒贴,后来威胁我套我话,如今怎么又这副模样回来了?

    但是毕竟推剧情要紧,沈见碌勇敢开口:“是这样的,我们想给你看一件东西。”

    黎尘应声拿出珠花。

    摆渡人略微瞟了一眼,叹息道:“唉,我是真不想带你们啊!”

    找到了?沈见碌心下微喜,这也算是前进了一步。

    摆渡人道:“但是既然她也选了你们,我也就只好接受。”

    她?指的是钟夫人吗?

    沈见碌没有多问,黎尘却突然道:“所以百年前的契约到底是什么?”

    摆渡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露出笑容意味深长:“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黎尘没有说话,眉头皱的更深。

    沈见碌不解,看向摆渡人。

    摆渡人撑着竹竿,对他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去了……就知道了?

    沈见碌不知为何,觉得这句话背后隐藏的,远比所能想象的冲击力要大。

    *

    摆渡人并没有划船带他们走,或者说火海后面本就不属于这个镇。

    他提着灯,带着沈见碌几人从河边到了一处假山,又从假山缝隙进入黑黝黝山洞。

    山洞窄而潮湿,因此也积攒了不少阴暗的产物。

    无形的妖气潜滋暗长,去又被比较柔和的封印勉强压制住。

    他们一路向下,山道才逐渐开阔。

    也不再那么潮湿,空气中却依旧浮动着灰尘气息,以及缺少日晒的霉味。

    到了一处空旷,摆渡人才停步。

    他将油灯放在中间,微弱的火光照亮一部分,地下投影千万,如同蚂蚁啃噬出的小洞。

    沈见碌等人抬头望天,这里的天空也是石壁,但却有无数细小的圆形空洞,像是刻意分割出来。

    筛过的月光投影在地面,像是有无数个月亮,也像是无数只眼睛。

    整个空间不封闭,胜似封闭,压抑不已。

    沈见碌觉得一路走来很不舒服,道:“大哥,这里就到了吗?”

    摆渡人点亮两边墙壁烛灯,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在点亮最后一盏时抬头,道:“到了。”

    场间灯火游龙,天上月光却群龙戏珠。

    他站在中央,轻声道:“都出来吧。”

    四周悉悉索索,衣摆摩擦声,短促步履声,无法控制喉咙发出的怪异叫声,什么动物扑腾翅膀的羽毛声……

    嘈杂却细小。

    从石墩后,房间里,天空悬吊处,石缝中,各种你想象不到的地方,冒出来一个个人。

    或者说,他们已经不该称为人。

    有的人还有人四肢的外表,脑袋却已经成了兽类的样子。

    有的人十指长甲,青面獠牙,却吐着人声。

    有人明明已经没了半个脑袋奄奄一息,却又因为半身是谁,而还有几分意识……

    各种奇形怪状,让人心惊。

    他们也似乎是知道来人惧怕,躲在灯火的阴影下,不敢抬头。

    沈见碌声线颤抖:“他们?是人?”

    有人比摆渡人更先回答:“如果你认为是,那就是。”

    灯火暗处有人一身素白长裙,脸色苍白却眼神澄明。

    她走到灯光下,和这一群人不人妖不妖相比,就像是个另类。

    摆渡人退后一步。

    该他做的事,已经做了。

    钟夫人开口:“小女兰心,见过几位道长。”

    季浔此前和她有过交流,此刻先回话:“钟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心看了他一眼:“在这里,我是兰心,不是钟夫人。”

    季浔快速改口:“好的兰姑娘,不知你此前说的,与我们目的相合是指。”

    兰心眼神一错不错看向沈见碌:“解开百年前剑尊的阴谋,阻止祭祖大典的下一次开展。”

    季浔:“!”

    沈见碌:“!”

    季浔大为震惊,虽然他进秘境以来,感觉剑尊的风评十分微妙,但突然听到,难免还是会震惊。

    毕竟在秘境外,剑尊就是天和地,剑尊还是他未谋面的师父。

    沈见碌算是早有预料,剑尊他一路调查就怀疑不已,祭祖大典……

    钟君也要阻止,他们到底为什么都要阻止这个?

    他说:“兰姑娘,我们想知道,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祭祖大典到底意味着什么?”

    兰心眼神四散到阴暗中的那些“人们”,即便兰心和他们如此熟悉,他们依旧接受不了目光,低头躲闪。

    兰心深呼吸一口,再收回目光,看向他道:“他们的存在,就是百年前剑尊欺骗了先祖的证明!”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让一切就此结束吧。

    晦暗不明灯火下无数张脸原形早已辨认不清, 数年的纹路错落在肌肤上。

    他们仿佛还在看着多年前的一场山火,高高的祭台垒积,人们口中的仙人从远方来, 他们跪伏在地等待着祈福, 期盼着来年更好的收成,山鸟鱼林,月明风清。

    倒转的天地没有逆转阴阳, 他们古老的一族也不必受外界影响,他们所有人, 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

    于是, 仙人青鸟衔枝来,带着五色霞光驱散了天空阴云, 洒下的露水泽被万民,于是人们向他膜拜,感谢他为万物赋予生机, 感激他为流离失所寻求稳定。

    先祖感谢剑尊的帮助, 大宴三天,那三天, 腼南镇美酒,珍馐, 绫罗绸缎从街的这头铺到那头,他们为自己的新生开心,也为永生永世不再被命运捉弄而狂喜。

    宴中, 仙人送给先祖一件法器。

    鉴心镜。

    相传那是一位炼器大能羽化登仙参悟留下的法器,几经辗转,到了他手里, 如今也是个残次品。

    给先祖以纪念。

    先祖并没有收下鉴心镜,或者说,早在很久之前,他便已做出了决定。

    他宽袍广袖,粗布麻衣,杯中盛着农人酿造的美酒,大步走到台前。

    他向着头顶的天空,脚下的大地,立足在此处的每一个人呼喊。

    “一切从我族开始,也就从我族结束吧。”

    异族的天分让他们难以合群,远超常人的力量又大大缩减他们的寿数。

    他们生来一切就是在和老天称量生意,上天多给你的,最终都会以另一种形式收回。

    他们习惯了离群索居,也习惯了一代又一代陪伴短暂而亲缘淡薄。

    先祖说:“让一切就此结束吧。”

    他们就此山村搬离人群,自建桃花源。

    他们就此放下炼器,放下老天所给予的“天赋”。

    他们一点点学习耕种,学习生活,学习去做一个普通人。

    于是四周民众们雀跃,杯中美酒洒向空中,垂髫小儿成群结队,即便堂上不见父母,不见亲朋,哪怕身边来去无牵挂。

    没关系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他们会慢慢长大,会认识新的人。

    万幸他们实在太小,已经不记得旧人模样,也万幸他们离开了故土,会有新的生活。

    仙人不解先祖为何如此,即便是击退妖族也不愿显身人前融入人群。

    先祖但笑不语。

    但仙人又求一事,他希望先祖能补上鉴心镜的残缺,以补人界缺失这一族人造成的不平衡。

    万物生灵有序,先祖了然,他和仙人约定,待他修补完鉴心镜,便彻底斩断与凡间的联系,哪怕是仙人,也不能再进来。

    此处桃源,无需为外人所知,也无需外人所见。

    但前行一路多辗转,上古遗留法器元神四散,仙人提议留下一脉看守镇眼,待他回来便彻底封印。

    先祖答应。

    临行前他播下一颗种子。

    那颗种子并不十分特殊,甚至也不是什么灵植的胚胎,他只是看着腼南来往居民,春耕秋收,也种下了一样东西。

    他不知何处捡来的种子,也不指望能有什么收成,只希望它能渐渐长大,看着腼南也慢慢长大。

    遂而离开,一去不回。

    腼南镇人日益变多,当初的小孩逐渐长大,泥土草垛屋渐少,瓦房砖屋越来越大。

    那批人长大老去一代又一代,倒转的阴阳里,太阳西升东落,一天天,一年年。

    当年仙人同先祖铸造的钱币也逐渐不知流通何处,也许在小儿的床铺下,也许在陈旧的箱子里。

    不再有人记得先祖去了哪。

    也不再有人记得,他们最初是为何留在此处。

    时光好像不断从他们身上抽离着什么。

    有时是回忆,有时是情感。

    而这一切,却只是开始。

    大概突然有那么一天,镇上少了几个人。

    夜间行走,不知去处。

    长久的安逸让人陡然间生出一种恐慌。

    互相的猜忌也潜滋暗长。

    彼时先祖那一脉流传至今,是如今的钟家。

    钟家派人来查,依靠微末法器造诣找到了人,人却已经没了气息。

    没人能说明那是怎么回事,居住的桃源仿佛突然成了吃人的怪物。

    钟家大公子严令封锁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随之而来的,是接二连三的人失踪,基本都是夜间,他们的尸首并不难找,甚至不像是有人动手伤害。

    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承受不住什么,而就此反噬。

    而腼南镇最大的阵法,就是先祖守护族人的封印。

    *

    兰心挥手指向场间众人:“他们,全都是那些本该“死去”的人们。”

    听到这里,沈见碌已经开始背后冒冷汗:“为什么?”

    兰心说:“钟家把他们全都埋葬处理,但是他们却都在七天以后醒来,身体转化为如今形状,体貌气血,已经不算常人了。”

    沈见碌皱眉:“那你指的剑尊所欺骗的……”

    兰心偏过头看他,神色凄然:“我们的先祖,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剑尊答应他,等他修补好神器,便一同封印入口。但是百年前,先祖的命灯灭在了入口。”

    沈见碌:“!”

    命灯和命盘不同,上辈子他被景长老陷害就是为了换命盘来混乱剑尊对徒弟的判断,命盘可以一定程度反映一个人的生平,命灯则比较单一。

    修士几乎都有命灯,一经点亮,除非生命危险才闪烁,人死即灯灭。

    兰心抬头看向诸多孔隙的天空:“我家世代掌管祭祀,先祖的事迹,我们也最先感到遗忘。我家祖辈为了抵抗这不知名的力量,将它刻在了身上,一张人皮,代代流传。”

    听到此处,沈见碌难免感到悲哀,不单单是兰心族人,还有这场间怪异的“人”们。

    兰心道:“而我之所以确定是剑尊,因为我成功嫁入钟府。我看到了后山的剑尊封印。”

    沈见碌心中一震,后山,封印?

    那不就是他们之前被抓二进宫的地方吗?

    兰心冷声道:“在那里,我看到了祖辈所记载的妖王。”

    沈见碌:“!”

    他声音颤抖:“你说什么?”

    兰心自嘲般得笑笑:“很讽刺对不对?先祖在那场战役中,几乎失去所有亲朋,族人分崩离析,好不容易找到地方休养生息,却鸠占鹊巢。”

    季浔此刻也不敢相信:“兰姑娘,你说的确定是真的吗?妖王没有死?还在钟府?”

    兰心看向他,眼神严肃:“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在说谎?”

    她从明走到暗,又从暗走到明。

    闪烁灯火与月光在她素衣长裙投下剪影,像是一副泼墨山河。

    “我不可能认错,我们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认错。”

    “妖王的记载从祖辈到如今,再不济,人和妖,我分不清吗?”

    “但是,那宅院明明有着剑尊剑意的封印,对妖却不是绞杀,而是无视。”

    “剑尊的立场还不够明显吗?他默许了妖王留在我们这里,却又欺骗先祖远走,将他害死在了家门口!”

    “先祖走后,此处的通道由钟家掌权人把手。如果不是他,先祖为什么进不来?”

    兰心一声比一声低,却一声比一声有力:“先祖的命灯在入口徘徊许久,闪烁数次,最终熄灭。”

    “因为这里有人不想让他进来!”

    听到这里,场间陷入了沉默。

    兰心脸上波动不大,也许在这么多年里,她已经习惯了一个表情。

    暗处的人们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上不同地方的损伤暗伤发作,痛苦不已。

    沈见碌几人处在其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沈见碌早在上辈子,就见识过剑尊对常人生死的冷漠,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面对击退妖族的功臣后代,也是如此冷漠。

    不,不是冷漠。

    他不动手,是因为不想沾染因果损道行。

    但他的默许和不作为,如何不是一种狠毒残酷?

    而且难道他就没有有意促成什么局面吗?

    比如这个秘境里的人逐渐成妖,妖王和当初歼灭他的敌军一同修养生机,何其讽刺?

    外界如今的剑修为尊,挤压其余宗门派别修士的生存空间。

    静默中,黎尘突然道:“所以你为什么要阻止祭祖大典?”

    兰心的眼神飘过抱着身子颤抖,暗处互相取暖的怪物们,轻声道:“祭祖大典是钟家的传印仪式,也是妖王更换新身体的仪式。”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更换身体了。”兰心眼神阴暗。

    “我看过钟福给他送药,对于妖来说,自己恢复得越快越好,人的身体就会更快老化成为负担。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次祭祖大典开始,他会借此进入钟墨的身体,就像过去的每一次。”

    钟墨是钟大公子的名字,也是兰心的丈夫。

    钟家的传印往往在当家人老年时,且传完过不了多久,老人便去世,大家管这叫心愿已了。

    殊不知,每一代可怜的传印人,都只活了短短十来年,余下的人生,全是妖王作祟。

    “妖王本次一旦获得身体,彻底解放,我们全镇被转化得人不人妖不妖的家伙,就是他的第一餐。”

    她似乎是觉得有些可笑:“或者他根本瞧不上吃我们,而是把我们的通道打向人间,去为祸世间。”

    “妖气越来越重,此处逆转的天地,也许不在人界上方,而是在无形中移向了妖界。所以我们才逐渐不像人,妖王的复苏也不断加快。”

    沈见碌有些难过。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安慰兰姑娘。

    大人物的心思,放在任何人,任何事上,都影响的不是那一个,而是每一个。

    钟君曾告诉他,剑尊是骗子。

    他去镇西祠堂,也不让心怀剑尊的人进入,包括后山屋子,那一群亡灵的态度……

    他们早就被害的万劫不复了。

    所以兰心也无所畏惧。

    她不受剑尊压迫,也不惧怕妖王,他们只是想,尽最后一份力,去阻止这个错误继续下去。

    沈见碌再次开口,嗓音有些干涩:“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秘境里的故事都是过去的景象,而从未来而来的他们,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兰心定定看向他:“沈道长,我知道您拿到了那个窥心镜,我希望您在祭祖大典那一天,利用它阻止钟家传印。”

    “它固然是个残次品,先祖毕竟留下了一些东西,用它针对钟家的血脉,再好不过了。”

    “至于别的,那一天我有我的办法。”

    沈见碌抿唇点头,心里却是说不上来的难受。

    季浔问道:“兰姑娘,那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我是说你的丈夫,钟墨他……”

    兰心说:“我们终归道不同,从他将居民转化成妖这件事镇压开始,我们就不是一条路了。”

    季浔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可是兰姑娘,钟家的祖辈也发生了异变,只不过被法器镇压。钟大公子也和我说,他已经不希望炼器继续传下去了。”

    也许他只是没能告诉你呢……

    兰心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目光居然有些长辈看小孩的欣慰:“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吧。”

    对于这个镇,已经很晚了。

    晚到就算补救,也不过是同归于尽罢了。

    *

    夜晚,钟府大部分人已经入睡,除了巡夜的家丁,鲜有人在。

    一道人影在庭院晃着,举着灯笼的家丁刚要上去训斥一番,为何擅离职守,走近一看却发现是钟二公子,当即只能尴尬得赔罪。

    钟君心情却颇好,挥手表示没事让他走。

    家丁心里念叨着,这个有点疯魔的二公子居然还挺好说话,就要提灯走。

    钟君却又突然叫住他。

    他当即转身应着,生怕这位公子又犯什么病。

    “祭祖大典,是要开始了吗?”

    “回公子,快了快了。”家丁嘴上应着,心里却唏嘘。

    不枉钟管家都训斥了他们一番,告知钟二公子最近不对劲,关于祭祖方面不要在他面前提,免得多生事端。

    本来他也没觉得那么巧问到自己,如今看来,真的还是钟管家防患于未然。

    钟君听了后好像颇为满意,挥手让他走了。

    家丁巴不得如此,快步离开。

    他一走,光源也被带走,如今钟君只能看着被枝叶筛下的月光淋下的一条道往前走。

    走着走着,到了神树跟前。

    他抚摸神树的枝干,轻轻的,像是生怕吓到了她。

    “祭祖大典明天就要开始了,我等了很久,却也见了很多次,都有些麻木了。”

    他并不指望神树能回答他,从前的很多次,也是只有神树主动找他。

    他曾经也是钟家吊儿郎当的二公子,心想有个大哥就不需要担心任何事。

    但到了后面,他发现需要担心的有很多。

    而他担心的人,却又往往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他轻声问道:“你觉得我明天会成功吗?”

    神树依旧没有回答。

    只不过有风吹过,桂花连同枝叶一块飘落,缓缓落地。

    钟君双手合十自我安慰:“落叶归根,好兆头。”

    枝叶随风继续晃了晃,算是回答。

    钟君转身要走,却见又一熟悉人影。

    他老老实实原地站直站定,喊道:“大哥。”

    钟墨笑着对他点点头,看向他身后的神树,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来这里。”

    钟君微笑:“因为她不会说话,什么都只能听我说呗。”

    钟墨忍俊不禁:“如果哪天你能听到她说话,钟家传印人就是你了。”

    两人相视而笑。

    钟君突然问道:“大哥,是不是祭祖大典要开始了?”

    钟墨点头:“大哥要当家了,开心吗?”

    钟君却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这让我怎么说?以后更难混日子了。”

    钟墨笑着拍了他一巴掌:“你个混球,长这么大怎么尽想着混日子。”

    钟君一边笑一边喊疼,越是喊疼钟墨就要提他耳朵。

    神树随风枝叶摇摆。

    这一遭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二人年幼,腼南镇实实在在的风平浪静,夜晚凉爽,他们也是在此处,伴着夜风与花香,一边赶蚊子一边说话。

    说的什么忘记了。

    毕竟,人这一辈子,哪能记住说过的所有话?

    所以,需要不断去说,不停说……

    第40章 第四十章 玩得挺花啊。

    沈见碌几人还是赶在天黑前重新回到了钟府。

    那枚鉴心镜, 钟君说用它来倒转天地,兰心说用它对抗传印妖王。

    一枚镜子,真的有那么大的功力吗?

    或者说,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有效的。

    他带着沉重的心情来到钟府, 此时夜色将明,太阳将再次升起,而这本该无人的清晨, 钟府门口却有人头耸动。

    烛灯布幡,水果肉脯, 纸钱剑酒,以及不知名的细小法器, 被他们装进木箱,红绳捆好。

    他们动作小心, 仿佛是怕惊醒了谁,说话也是小声的,悉悉索索的布绸被他们拧成绳索, 人与人之间腰腹绳索相连。

    以一种很奇特的姿态, 挑着箱子,往山上走。

    钟家大门幽幽打开, 一行人就在晨雾中收拾行囊,往山上走。

    这架势, 居然让人看着有些发怵。

    沈见碌:“我们是见鬼了吗?”

    季浔感叹:“虽是黑天,即将白日,应该是急着要干什么。”

    江清月看了一眼, 道:“也许祭祖大典要提前开始了。”

    沈见碌:“!”

    季浔:“!”

    沈见碌轻声问:“这么快的吗?不是说要准备一下,之前我看那钟管家架势,不像是这么急……”

    黎尘道:“可能是因为我们。”

    他们?

    他们做什么了?

    沈见碌还正疑惑, 却突然一惊。

    是了,当天他们闯进后山院落,遇到了那位夺占人身体的妖王,不但如此,还破开了那个木盒的封印。

    那木盒仿佛能牵引全府上下气运,染之妖气再反哺自身。

    而他们不但打开了木盒,还破坏了屋内鬼魂的平静,并和暴起不稳定的妖王打了一架。

    估计也是经此一遭,那妖王的人类身体经不住负荷,现在很需要急着换一副新身体了。

    他也迫不及待,去迎接新生。

    空中仿佛还浮动着香火味,随着远去的人的步履逐渐远去。

    天一点点亮起来,钟府内渐渐人声响动。

    江清月闭眼听了一会儿,道:“那群人估计是先上山做准备,现在钟府里的人沐浴焚香,要不了多久就要上山了。”

    那他们……

    季浔感到头疼:“这么快,真的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沈见碌神色木然:“你们好像都忘了一件事。”

    季浔不解:“什么事?”

    沈见碌看向钟府高墙,叹息:“自从我上次从水牢逃出,钟管家就对我特别关注,如今要是让他发现我们不见了,这场祭典估计不好开始啊。”

    季浔狂喜:“那不是正好?刚好一直拖着。”

    沈见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黎尘同样。

    季浔不解。

    江清月冷笑道:“你是巴不得那妖王直接啥也不管发狂啊,现在让事件由他们发展才是最好的吧。”

    嗯嗯,沈见碌点头,心说不愧是自己师妹。

    季浔犹疑:“那你们需要……”

    沈见碌抬头望天,生无可恋:“我们需要赶紧回到当初那个牢。”

    思及至此,他居然很想迎风流泪。

    怎么有人会这么惨的,二进宫了还不够还得自己主动去?

    季浔安慰他拍了拍他的肩表示爱莫能助。

    沈见碌挑眉:“你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你也要回去。”

    季浔:“!”

    他怎么忘了,原来他也是被关起来监视的啊!

    还不知道门口那几个兄弟如何了,这要是万一醒来没看到他……

    季浔感受到了这个秘境深深的恶意。

    *

    四人除了江清月,其余都得悄悄潜回“牢”,所以,向兰姑娘他们传递消息的重任,就落在了她身上。

    江清月倒是没说什么,甚至还向沈见碌保证自己能保护好自己,就离开了。

    倒是让原地的沈见碌感到十分惭愧。

    他们这三个大男人,居然还不如一个小姑娘靠谱。

    由此可见,数量和年龄,哪个都没毛用。

    三人墙头依依告别。

    沈见碌:“再见兄弟,禁足舒服吧。”

    季浔当仁不让:“挺不错的,快回去蹲牢吧。”

    沈见碌笑容僵硬。

    季浔因为较近已经走得没影,只有沈见碌和黎尘因为既是同牢又有锁链如今无法分割。

    他们一路都走得小心,钟府人随着天亮逐渐苏醒,收拾东西以及准备工作的声响传进耳朵,却意外地安静。

    就像他们提前知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祭祀,而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场。

    钟管家的严令造成如此效果,让人心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两人最终还是回到了下狱十八层,转换的墙壁可以转回,脚上的锁链却成了问题。

    他们现在两个人坐得极远,锁链都快垂坠在地拉成一条直线。

    可以说,这个距离是锁链的极限,而不是他们互相的。

    沈见碌:“……”

    黎尘:“……”

    还是沈见碌率先说话:“少侠,要不打个商量,你离我近一点,不然待会儿来人发现了怎么办?”

    黎尘冷哼:“为什么是我坐近一点不是你过来。”

    沈见碌沉默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算了,他毕竟欠了钱,嘴上便宜什么的吃点亏又不会掉块肉。

    于是他就真的一下子挪到了黎尘身边,两人胳膊之间微妙地隔开一条线,尽量不去触碰到对方。

    因为之前在后山,他卖队友阻止黎尘出手的时候抱了他一会儿,当时就觉得他挣扎地厉害。

    如今想来,可能他不太喜欢和别人身体接触。

    但是没关系,沈见碌也没有这个需要,所以能离远一点就离远一点,对双方都好。

    谁知黎尘见此却突然冷笑了一声。

    低头看空隙的沈见碌:“?”

    怎么回事?

    他试探着问答:“少侠,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埋怨我把你坑进了牢里。”

    黎尘看向他,脸却突然冷了,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

    沈见碌叹息道:“少侠,我知道我做的不对,让你心里不快,但是那毕竟是权宜之计,还是希望你能暂时放下成见,我们先过了这个秘境,然后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你的。”

    然而黎尘的重点却不在补偿:“你说我对你有成见?”

    他眼神更冷了。

    沈见碌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这……

    顶级理解。

    这句话重点是成见吗?他明明是希望少侠不要生气了,先忍过再说,后续他补偿啊。

    他磕磕巴巴:“我不是那个意思。”

    黎尘看着他:“你肯定有那个意思。”

    沈见碌:“我不是我没有。”

    黎尘睨着他:“你心里有鬼。”

    沈见碌就快把滑跪两个字写脸上了,然而黎尘直接偏过头不做理会。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就闻后方锁链与墙壁颤动。

    来人了!

    非常不巧,他当时为了破牢而出,特意撞了个洞,导致他无论怎么用力掰,都有一点点变形无法合拢。

    而他本来腿上锁链也被卸掉,和黎尘排排坐的姿势怎么想都不可能。

    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沈见碌身体比脑子快,做出了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用的姿势。

    他直接蜷着身体半趴下,胳膊抱住了黎尘的腰。

    从本来的胳膊之间一条线,成了如今半身相贴。

    黎尘:“!”

    沈见碌小声:“少侠你先别动!”

    黎尘感觉整个脑子突然就烧起来了,沈见碌胳膊与身体传导过来的热量,刻意压低说话,呼吸打在他腰腹间,包括有些乱的发丝和他的缠在一起。

    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墙壁顺着角度转动,钟管家的脸缓缓出现。

    这张脸是老的无需奇怪。

    但这张脸是青的此刻却分外明显,他一张脸青的发黑,枯瘦的手指指向他们,仿佛要说什么,一口气却在腹腔上上下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同行的家丁此时也傻眼了。

    这……

    玩得挺花啊。

    黎尘突然间,无师自通了何为社死。

    他一时竟不知是羞耻更多还是恼怒更多。

    他伸出手想要为自己辩解:“不,你们想错了,我不是……”

    没等他说完,钟管家吹胡子瞪眼大手一挥让机关墙再次翻转。

    他们直接重新转会牢门,看不到来人了。

    钟管家心绪难平,这都什么人啊,要不是祭祖大典老爷嘱咐不能出问题,尤其是要来检查这两个,他才不亲自来。

    结果?

    看到的这一幕着实辣眼,气煞他也!

    他再次大手一挥:“我们走!”

    留下墙后的黎尘空气中凌乱。

    刚刚一直装死的沈见碌这才抬起头,从他怀里麻溜地滑出来,看向他一脸生无可恋的脸,估计是有点羞愧:“那个,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下的万全之举,反正出去了也没人认识你,也不知道……”

    黎尘突然抬头看向他,眼神黑地可怕:“你说什么?”

    他眼神一错不错,盯着沈见碌,让他心里一时有点发毛。

    沈见碌:“我说,我们要出去了,我们还没找钟二公子呢。”

    既然这位少侠如此不想面对,那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就像他之前的卖惨马甲,用完就丢。

    黎尘似乎还有些恍惚:“找钟二公子?”

    好的,转移话题了就好,沈见碌点头:“我还需要再次向他确定一下法器,以及他当时还承诺过给我黄金万两,你相信我,拿到钱后我必还你。”

    黎尘嘴角抽动:“我是不是该为你的负责任而鼓掌。”

    沈见碌沾沾自喜:“那倒是不用,毕竟这钱本来就是我欠的,我还是理所应当。”

    黎尘白了他一眼,站起身就走,让还在荡漾的沈见碌当即跪坐一个踉跄被拖着走。

    他感觉自己本就不干净的衣服彻底沦为抹布,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方面惹这位少侠不快。

    只能用尽全力,歇斯底里:“少侠,去找钟二公子的路不往这边,以及,墙还没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