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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在寂寥凄清的老校区待久了, 突然切换到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盛大场面,原晢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主要是……那个姓裘的怎么这么忙?

    不管是在赛场上,看台边, 还是食堂内外, 总有一堆人围在那个姓裘的身边瞎转悠!

    不是没人喜欢他吗!不是没朋友吗!不是可怜吗!

    这群买来的人也太讲义气了吧!

    从今早下了大巴车开始, 原晢就再也挤不进裘某的左右位了。光是他数下来的人头, 就比朱旭阳生日宴上的肉串数目翻了一番, 什么奇怪的发型都有, 流水线似的层出不穷,其中还不包括好些从未见过的生脸。

    明明现代通讯如此发达, 这群本部叛徒愣是整出一副“跋山涉水终相见”的望眼欲穿感,不厌其烦夸夸其谈,勾肩搭背动手动脚, 恨不得贴人身上去了!

    重点是……重点是!那个姓裘的也不知道拒绝!

    都不想着陪他了!

    原晢连午饭都是自己吃的, 坐在“其他人”那桌,和那个姓裘的隔了一条通天大道。

    他吃得特别认真, 特别用力, 腮帮子鼓得像只马上要爆炸的臭河豚, 一刻不停拿着个小勺子扒扒扒……他特后悔今早没和王早星一起去泡图书馆!

    王早星至少看得见他!

    而那个姓裘的……那个姓裘的根本没长眼!

    这座城市在北回归线以南, 台历翻到十一月也迟迟没有入冬的迹象, 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冷空气一入结界就消失, 再等到晴空艳阳登场时, 体感温度和盛夏没什么区别。

    更是重新定义了“秋高气爽”——温度依旧高,空气特干燥, 人也不怎么爽……一到中午就容易犯困。

    新校区的学生普遍住校,午休铃声一响操场就没了人影,一个个怕热星人全缩回空调房去了。

    大巴车托运过来的三个班级被集中安排在体育馆休息, 女生占据为数不多休息室,男生则直接在篮球场上席地而睡。

    可这群闹事的每年都不睡。

    “来来来,下一题,下一题!”

    “这套可是进阶Max版!都给我听好了!”

    主持人孙晨拿着一沓金闪闪的游戏卡牌激动叫着:“最近一周!有半夜翻墙看过四级的!请向前走一步!”

    “四级?什么四级?”

    “嘿嘿嘿,当然是英语四级啦,你没看过啊?”

    “四级不是大学才……我信你个鬼,你这挂科的懂个毛线英语,赶紧的,高清无/码发过来!”

    室内篮球场地大,这群等开奖的积极分子每年都要整这一出,几十号人从这头到那头一字排开,认真倾听“光辉事迹”卡牌上的号令,遇到完成项就昂首挺胸向前大跨一步。

    必须诚实地。

    否则会被热心群众举报。

    游戏机制简单又无聊,三年下来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但特能激起青春少男的窥私欲,谁偷偷出去浪了,谁又春心萌动了,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和谁谁谁最近到哪一步了……接下来半年的八卦大概都由此诞生。

    并且终极大奖非常诱人——走得最远的那个浪荡王者,未来三个月所有人都要他尊称一声,爸爸!

    想跑没跑成的原晢:“……”

    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王早星的话还真有点道理……

    这游戏一开始还只是“有没有翘过课”,“有没有考试睡大觉”,“有没有在网吧包夜开黑”之类的小问题,而后画风逐渐变异……

    变异就变异吧,但问题是……他竟然什么都没做过?

    看着别人纷纷比自己多出几步,就连那个玩得心不在焉的裘某都排前面去了,原晢默默把脸转了个方向。

    他落后得特别凸出。

    特么的!这就是专属于男人的酷刑吗!

    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饱受折磨!

    四级不是英语还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谁有资源!他也要!!!

    “咳咳,咳,都实诚点啊,谁瞎几把混的别以为啥事儿都没有!”同样找不到资源的朱旭阳在后排讥讽道:“今晚回去都给我把链接发过来,压缩包打不开的必须请客吃大餐,我记着呢!”

    “瞧瞧,瞧瞧,你们都把朱总急成啥样了哟。”孙晨高调地跨出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步,朝朱旭阳得意地摆了摆手,乐道:“晚点就给您打包一份啊,别急别急,不收费,保证一次开够眼哈哈哈!”

    “来来来,下一题,哇噻这个牛逼了!”孙晨清了清嗓子,贼笑着望向众生:“三十天内亲过小嘴的,请往前走一步!”

    “哎,哎,嘿嘿!”

    “让我看看都有谁!!!”

    现场一片哗然,个别长得贼眉鼠眼的呆子刚抬脚就被喷了回去。

    这群躁动的中二少年虽然好色口嗨爱yy,但如果真想要细究起感情史……那是根本没开始!

    老校区的天然光棍们在实战经验上一个比一个纯洁,有些倒霉鬼甚至不曾拥有女同桌,别说是和姑娘牵个小手了,光是大方睁眼对视都做不到,非要一群人咋咋唬唬假借上厕所的名义才敢偷偷望一眼,简直怂得没边。

    “哎呀呀,裘爷都还没呢,大伙儿别心急啊,好好学习,上了大学要啥有啥,别急哈!”孙晨啧啧叹着摇头,好像他自己不是老光棍似的,“那下一题估计也没用了,再下一题,啧,可惜了,一起跳过吧……”

    “卧槽?老赵有情况啊!”

    朱旭阳眼睁睁看着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对手机笑的傻大个突然站直了,然后身姿轻巧地向前郑重迈了一步。

    篮球场上的一小步,竟是老赵人生中的一大步。

    像是受到了鼓舞,角落里的一个小个子男生也脱离群众向前走去了。

    朱旭阳又“卧槽”了一声。

    又有一个身影向前了。

    朱旭阳满脸写着不可置信,正准备搞个花名册举报这群没上报就偷偷早恋的地下党成员,可转身的瞬间更是让他惊恐万分:“卧槽!卧槽!卧槽!”

    向来清心寡欲的裘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了一步,站到最前端去了。

    跟着那一声声撕破嗓的惊呼鬼吼,站在最后排的原晢疑惑抬头,白净的小脸蛋“唰”一下就红了。

    那晚……是周几来着?

    好像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月?

    不不不,他的石膏手还要再挂两个星期才能拆封,那四七二十八……还真没超过三十天?

    原晢掰扯着仅剩的指头,僵硬地立在原地,并不打算向前迈步。

    他计划装死。

    反正不会有人注意到最后排的劣势地位。

    那个姓裘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自从中午和新校区的菠萝头洋葱头分开后就一直在低头刷手机,连游戏节奏都慢了一拍……总之,那个姓裘的肯定管不到他。

    “你草个啥啊,人裘爷有对象,亲个小嘴怎么了?你谈对象不亲嘴啊!”孙晨白了朱旭阳一眼,随即把愤怒的目光投射到其余名不见经传的非单身人士脸上:“但你们几个是咋回事啊?”

    “你们怎么能有对象!怎么可能!”

    “这一个个都上哪儿找的!去年不都还单着吗!怎么就有对象了!”

    “特别是老赵!”孙晨激动怒吼:“你啥时候背着我谈了!和谁!在哪里!男的女的!”

    “哎,哎哎哎,别激动。”冷静下来的朱旭阳研判道:“也不是非得处对象才能亲嘴啊。”

    “咦惹!”纯爱战士孙晨立刻露出鄙夷的目光,哐哐哐远离了几步,朝朱旭阳唾弃道:“你至少要喜欢才亲吧,你喜欢不谈啊,不谈就是别人没看上你,都没看上你你还亲……这他妈耍流氓啊!”

    “肯定报警抓你!”

    只是提了一种假设的朱旭阳:“……”

    “卧槽?原来朱总可以随便亲!”脑回路连续飙车的孙晨突然大叫:“想亲的快过来排队!”

    “波一口大家都能往前走一步!”

    “多好啊,朱总你就牺牲一下,反正你不介意!”

    “滚。”朱旭阳紧张得双手抱胸,生怕自己被孤寡过头的变态孙带头吞了,“行了行了行了,快点下一题,你手里那卡片还剩那么厚一沓,待会儿午休都结束了。”

    “哎呀,急啥呀,来来,亲一口嘛。”孙晨步步紧逼,直接动手调戏上了,“猪哥哥!”

    “滚。”朱旭阳怒。

    “就波一下嘛猪哥哥!”

    “猪哥哥,猪哥哥!”

    “快来快来波一口!”

    孙晨带着几个好事之徒假装靠近,直接被朱旭阳一脚踢飞。

    一群人又闹哄哄地滚到地上去了。

    特别是那几个有过接吻经验的“叛徒”,直接被大伙儿钉耻辱柱上抡了一圈,下来的时候全都小脸通黄,不亦乐乎。

    现场只有原晢没办法跟上节奏。

    他还没想明白。

    所以……

    是因为喜欢才想啃人么?

    不喜欢……就不会去啃了么?

    一个人被当街强吻后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报警,而不是讨回来?

    对啊!

    原晢顿觉五雷轰顶——

    他应该报警抓流氓啊!

    谁特么想找流氓讨回来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

    原晢在现场随意找了个目标。

    他当然不想啃朱旭阳。

    他也不想啃孙晨。

    一点都不想。

    绝对不想!

    如果哪天不幸被这群二百五醉酒上头咬了一口,他肯定第一时间跑医院挂号狂犬疫苗!

    可那晚是怎么回事……

    那个姓裘的……

    原晢在场馆内来来回回找了几遍,目光所及之处都没看到裘时的身影。

    那个姓裘的怎么不见了?

    窗外日光正盛,也不知道这个漫长的午休还有多久结束。

    那伙闹腾分子已经累得躺倒一半了,笑声全回荡在屋顶上,鬼哭狼号的,和敌军进村差不了多少,估计隔壁休息室的姑娘没一个睡得踏实。

    原晢不自觉打了个哈欠,后知后觉掏出静音的手机,才终于看到两条恭候多时的未读消息——

    我在外面接电话。

    撒谎精。

    第22章

    “来来来, 咱们继续,继续!”

    孙晨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拿着小卡片数人头确认点位:“一个个都给我定好啊, 别想着偷偷爬, 我脑子里存表格给你们记着呢!”

    “知情人士举报有奖啊, 来来, 继续继续!”

    “下一题, 哇, 下一题更牛逼,刚刚那几个正儿八经出列的都给我听好——”

    “接吻对象在现场的, 请往前跨一步!”

    哈?

    正准备偷偷挪位的原晢直接退了回去。

    为了顺利摘掉“撒谎精”的帽子,原晢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垂直移动,试图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若无其事地补出那一步。

    他并不想抢那所谓的终极大奖, 落后多轮的他也根本抢不到。

    之所以要挺而走险, 只是单纯因为那个姓裘的在二次开局后就一直盯着他看,目光灼灼, 似笑非笑, 盯得原晢浑身发毛, 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被人供出来。

    被举报的后果不堪设想。

    上一题已经有人被现场查处了。

    就在篮球架上, 一伙人滚作一团瞎闹的时候。非常辣眼睛。

    他也不是和谁都能接吻。原晢确信。

    那也太膈应了。

    根本下不了嘴啊。

    ……

    但原晢也不想秘密被发现。

    还好他上一题没迈步啊……这岂不是分分钟官宣的节奏吗!

    这都什么破题啊!!!

    “啊, 失策失策, 现场都是男的。”孙晨十分好心地补充道:“方圆十公里都算现场啊, 现场就是附近,附近就是学校里, 学校外,学校周边,信号到得了的地方都算!”

    原晢欣慰地看向孙晨:真是谢谢您了。

    “卧槽?学霸你刚刚是不是退了一步?”昏昏欲睡的朱旭阳突然瞪大了双眼。

    “我没有。”原晢立刻摆手否认, 假装很忙的样子:“我在赶蚊子。”

    “是有点蚊子,巨大一只,刚刚我都被咬了。”孙晨像猴子一样到处搓着毛发说,“哎,朱总你是不是傻,这游戏只有偷偷进的,谁还想着退啊……卧槽老赵你到底和谁谈了!”

    “有没有谁见过了!到底哪班的!”看到赵晨迷之自信的表情,孙晨直接急出了狗叫:“举报有奖!”

    “举报有奖!”

    “举报有奖啊!!!”

    “……”朱旭阳不得已出手摁住了这只回声嘹亮的扰民狗,“老赵,你那对象下午必须带过来见见,否则这事儿就说不过去了,真说不过去。”

    “见,见,肯定见。”赵晨低头回着手机消息,嘴角咧得口水都快兜不住了。

    当然,现场还有一个人也不想兜了。

    那个姓裘的。

    裘时隔着人海做了个口型,原晢愣在那里解密半天,得到一串毫无意义的暗号——

    我,要,举,报。

    原晢:“……”

    随便吧。

    要死一起死。

    谁怕谁!

    那个姓裘的又说了一句什么,可这次原晢没看懂。

    只见那个姓裘的缓缓倚到篮球架旁,缓缓将手举过头顶,再缓缓打了个响指。

    成功召唤出最强狗腿。

    “老赵你下午变不出对象就等着受死吧啊啊啊啊啊……安静!都安静!”背后长眼的孙晨立刻得到指令,直接一个转体大叩拜:“裘爷您说!”

    原晢紧绷着神经,整个人僵在原地,和等待被宣判的死刑犯没什么差别。

    亲都亲了,这情况他也没办法否认。

    他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毕竟,有些事情,似乎变得复杂起来了——他原本只是一个受害者,却因为脑子进水选择亲自找臭流氓讨债,讨着讨着又重新把自己搭进去了!

    现在还被臭流氓赖上了!

    他怎么就混成这样了呢!

    来吧!公开吧!就让秋风刮掉他的老脸!

    就让唾沫星子倾盆落下!

    就让这段非正当关系昭告天下!

    毁灭吧!世界!!!

    原晢什么都挽回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姓裘的缓慢地张嘴,缓慢地发声,缓慢地告诉大家……

    “主任好。”-

    由于午休时间发出的噪音过大,一伙人被路过的德育处主任逮住狠狠训了一顿,还是侯业及时到场解围才免去了检讨之灾。

    果然还是无人看管的老校区自由。

    老校区日常只能看到三个班级和相应的任课老师,组织架构极为精简,原晢甚至都不知道学校还有德育处……德育处是干什么的?

    “就是专门抓早恋的。”孙晨在一旁边酸边解释:“像老赵这种傻大个,你看,乐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简直一抓一个准!”

    “狗犊子!真想给他举报了!”

    赵晨确实谈了个新校区的女朋友,近期外出补课认识的,女生亮相短短几分钟就成功堵住了所有单身狗的嘴。

    游戏上半局,赵晨胜。

    看着眼前名利双收意气风发嘴角咧上天的老赵,原晢莫名对那个姓裘的生出了一点点歉意。

    好像是因为他才导致裘某没跨出最后一步似的。

    不对!

    他们只是亲了一下……两下!

    亲两下而已,他们又没在一起,就算这题碰巧过关,下题肯定也过不了!

    肯定是这样的!

    下午的比赛即将开始,人群很快就被各色喇叭吸走了。

    趁着大本营没人的间隙,别有二心的原某蹲在角落里翻翻找找,终于在一堆废品袋子里看到了剩余的游戏题卡。

    哼,他倒要看看后面还有什么!

    接吻对象在现场的下一题……

    下一题是……

    ……一周内为爱鼓掌……

    原晢脸上全是黑线,左手一滑,直接把整套卡牌滑回了“垃圾堆”里。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生怕有人把这无耻行径扣到自己脑门上,一个闪身快速逃离了案发现场。

    这特么全是孙狗自己印的吧!

    谁家卡牌出这种题啊!

    脱得底裤都不剩!

    再往后是不是还要探讨持久度啊草!

    原晢发誓明天绝不参加这种无聊活动,谁让他和那个姓裘的还没到那步……啊呸呸呸!

    呸!

    靠!

    有病吧?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难道……这就是落后于人的感觉吗?

    他一定是被王早星传染了!一定是!

    他以后要离那个碎嘴子远一点!

    害得他都激进了!

    他竟然激进了!!!

    原晢带着那点儿激进在操场上认真巡视了一圈,再认真巡视了一圈……那个姓裘的怎么又又又消失了?

    这人今天到底在忙什么!

    忙得完全只能逮着空隙来逗他,逗完人就跑,连影子都见不着!

    明明四个半天就只有今天下午没比赛!新校区风景这么好也不想着一起走走!哼!

    原晢激进地用身体蹭了蹭左边胳膊肘。

    好痒!还抓不到!

    抓不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

    淡人逐渐变得暴躁。

    原晢又在操场上巡视了一圈,确认那个姓裘的不在视线范围内才低头研究起自己的胳膊……好大一个蚊子包!

    他被蚊子亲了!

    一下,两下,三下……左边胳膊上竟然有五个包!

    他和那个姓裘的都没亲那么多!

    ……

    原晢直接给了自己一巴掌,懊恼地搓着头发跑走了-

    出来郊游什么都好,最大的问题就是野外蚊子多。

    还没什么像样的商店。

    原晢在校内小超市搜寻无果,一路向西从侧门离开了学校,跟着手机地图在黄沙满天的野道上独自探险。

    要去买点防蚊药才行。

    那个姓裘的肩上都被抓红了,他今早看到了。

    普通花露水对付不了这种好山好水养出来的毒蚊子,要找含驱蚊有效成分的,一般正规的商超都有卖。原晢想着。

    否则明天还要被咬。

    明天那个姓裘的还有好几场比赛,被咬就麻烦了。

    ……

    他是为了他自己!

    是他自己被咬了!

    原晢跟着手机导航来到新校区附近唯一的商业街,不知道叫什么名,街道入口惨淡得连个招牌都没有,大多店铺门窗紧闭,只有少数几家正在轰隆隆搞装修,各种电钻敲打声混在浓厚的灰尘里,呛得令人窒息。

    原晢捂紧口鼻,在空旷的街道上找到了那家被标记的便利超市。

    超市似乎刚开业不久,门头上的红礼花还很鲜艳,四周的立牌广告语都没来得及张贴,只有一个大喇叭来来回回播报着最新的折扣消息。

    原晢把手机揣回兜里,绕开停在超市正门的大货车,却还是被入口处的几个搬运小工和一堆没拆封的货物堵住了去路。这群人说话吊儿郎当的,正趾高气昂和商店老板议着送货价,讲着讲着衣袖都挽起来了,怎么看怎么像坐地起价的地痞流氓,三言两语就把瘦弱的商店老板怼成了严重口吃。

    原晢有些犹豫,但他的脚步停慢了一拍,随着感应门铃“叮咚”一声响,所有人都下意识扭头往外看。

    原晢立刻就后悔了。

    那不是什么搬运小工……那是他的情敌眼镜男!

    啊呸!是无关紧要的眼镜男!

    原晢呆呆地立在原地,静待嗓门最大的流氓头子做出符合预期的反应。

    果然,眼镜男并没有找他的麻烦,像看不见人似的继续和老板理论去了。

    看来上回跟踪他的那俩混子还真不是眼镜男派去的。

    原晢松了口气,佯装镇定地走进超市。

    在他摔成残废的那晚,为了确认最大嫌犯的作案动机,裘时直接找来了眼镜男的联系方式,把这些年他们家以各种由头“借”走的钱一笔一笔全抛出来,准备连本带利来一场彻底清算。

    数额足以击溃眼镜男的心理防线。

    眼镜男其实不坏,就是有点蠢。

    他想要的也从来不是钱。

    甚至在听到母亲的治疗费全是由旁人越过自己向裘时开的口后,眼镜男一度羞愧到哽咽落泪。

    他只是不希望裘时好过而已。因为他很痛苦。

    脑子不好的人总会有这样那样莫名其妙的逻辑——因为自己过得不好,所以要频繁露面恶心对方,因为自己深受其害,所以要死不松手把对方拖在深坑里……

    眼镜男的信念在父亲去世的瞬间坍塌了,可同为事故家属的裘时似乎根本不受影响,也从不为自己的性向而发愁。

    眼镜男不接受这样不对等的结果。

    他坚信自己的父亲是受害者。所有人都这么说。

    即使遗物呈现的是另一种结果。

    眼镜男不愿相信,更不愿承认,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所以三番五次到申经街给裘时找麻烦,狂暴时期一天能来八/九趟,直接把自己干成了街道黑名单。

    加上这人长得又柴又瘦又猥琐,那些麻烦就变得更为瘆人了。

    原晢并不认为这种不痛不痒的坦白可以抵消过去这么些年的骚扰,可那个姓裘的倒是不怎么介意,确认眼镜男不是幕后主使就草草结束了对账,只是一个劲儿地想帮他脱衣服洗澡,这些旧事就这么过去了。

    话说那个姓裘的已经很久不想着帮他洗澡了……

    满脑子都是学习学习学习……

    原晢站在一排防蚊喷雾前挑挑拣拣,选了个有效成分最高的,又多拿了不少止痒药,单手提起购物篮准备去柜台结账。

    可他人还没站到收银台前,超市大门的防盗卷帘就“哗啦”一声被地痞流氓们大力合上了。

    失去自然光的商铺顿时黑了一片。

    几个意思?

    这是要瓮中……捉鳖?

    所以他是鳖???

    “哟,这位朋友有些面熟啊。”

    眼镜男派头不小,站在室内仅有的日灯光下清了清嗓门,关掉叫卖喇叭郑重发话:“是什么风把您吹这儿来了呀,怎么也没人通知通知我,不是说好了这条街的货都归哥几个送吗,您这还操着家伙来,怎么,几个意思啊?”

    原晢愣了一下,在货架后面悄悄探出一颗脑袋。

    眼镜男的话明显不是对他说的。

    但这空荡荡的超市里……哇靠还真有其他人!

    两个!和那晚一样!

    手里还有刀!!!

    原晢滴溜溜就从超市的这端移到了另一端。

    安全起见,他不得不和更为熟识的流氓头子站到一起。即便眼镜男不是什么好人,但这边至少人头多,不容易被敌方秒。

    原晢死死盯着监视器上的实时画面,脑子里根本毫无头绪。

    所以……这俩人又是冲自己来的?

    他到底是被谁盯上了?

    竟然被跟了一路?

    还毫无察觉?

    最近怎么越来越呆了呢!

    手里有刀的两个混子在里侧货架碰了头,超市老板都被监视器上的反光吓软了,刚想上手找原晢要安慰,直接就被眼镜男教唆其他小工丢到了角落里。

    颇有种震慑对面人的意思。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毫无还手之力的原晢自然是想跑的。

    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但大门被锁住了。

    他只能呆呆地望向眼镜男。

    这人现在是打算帮他?

    好像是的。

    为什么?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不,这不符合人设。

    应该是准备留个人情去和那个姓裘的讨赏。

    原晢不免在心里啧了一声,沉默地朝眼镜男移了一步。

    讨就讨吧,总比留他一个人对付两个耍家伙的混子强。反正跑得了初一跑不过十五,只要搞不清幕后主使,他总有一天还是会被抓住,早死晚死都是死,总要弄清楚为什么。

    先保命,再保全名誉。

    头顶的光线给眼镜男打出了死亡阴影,想起这人虚张声势的战斗力,同为菜鸡的原晢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胜算……好像不是很大……

    只见眼镜男同样紧张地和躲在另一端的二人周旋着,不忘拿出手机给原晢胡乱拍了一通大头照,把十几张眼神迷离的抓拍瞬间刷成威胁信,打包传给了那个姓裘的。

    原晢接过眼镜男丢来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一行大字——

    你老婆在我手上,速来。

    第23章

    眼镜男确实没什么战斗力。

    这人最多就是动动嘴皮子, 骂天骂地他能骂上一整天,但真要动起手来,差不多就是丧命于申经街那晚的衰样。

    两个躲在暗处的混子正在监控死角忙活着, 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但从厨具区发出的砰砰乱响足以把众人吓得汗毛竖起, 只能随手找几个能用的工具防身。

    眼镜男又高声糊弄了几句, 可对面依旧一言不发, 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店里只剩尖刀铁铲的碰撞声来回飘荡。

    哐啷, 哐啷,磨刀霍霍向猪羊……

    对峙阶段, 比的就是心理素质。

    最怕的就是心里没底。

    根本没把握的眼镜男怂得用纸皮把自己围了起来,一手抓着一个马桶刷,颤颤巍巍地堵在门口朝店内持续叫嚣, 但就是死活不肯开门。

    场面一度变得非常尴尬。

    “你男人什么时候才到啊!”眼镜男用口型呛着原晢说。

    “他不是我男人!”原晢用口型呛了回去。

    “屁!老子还没瞎!你俩就是一对!快!快催一下!”眼镜男指着原晢手里的两部手机挤眉弄眼:“催一下啊!赶紧的!这里要顶不住了!”

    “顶不住就开门跑啊!”原晢紧盯身后的死路, 把眼镜男的手机给他丢了回去,抢过马桶刷威胁道:“钥匙在哪里!快翻出来!开门!”

    “开门!”原晢干瞪眼。

    “不行!你男人说要捉活的才有赏!”眼镜男恨得咬牙切齿, “活的!”

    “上回无缘无故把我骂一顿, 不就这伙人吗, 给你俩捉住了!”

    “活捉!这叫瓮中捉鳖!”

    原晢:“……”

    猪队友果真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原晢确信自己不能再和眼镜男耗下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 尽可能压低声音道:“到底谁是鳖啊?”

    “他们肯定是活的, 但我们会死啊。”

    “我死了你也拿不到钱。”

    “是不是这个道理?”

    “快, 快开门,他们要冲出来了……”

    终于, 求生本能还是战胜了世俗欲望,在里侧磨刀声越来越大的刹那,手抖的几人合伙将沉重的卷帘门扯出一个逃生口。

    怕死的眼镜男第一个钻了出去。

    可他屁股都还没穿越结界, 伸出去的大头立刻被突然爆发的电锯声吓退回来。

    “我……靠……”

    眼镜男惊慌失措地滚回地面,又不得不接连后退好几步,赶紧给这位凶狠的外来者让出亮相空间。

    只见防盗卷帘被人从外面一手抬起,锋利白刃擦着眼镜男的鼻头而过,直直怼向了里侧还在敲锅砸铁的两个不速之客。

    眼镜男后怕地吸了吸口水,弱弱地望向同样愣在一旁的原晢:你男人可真彪悍。

    在电锯的轰鸣声中,原晢呆滞地点了一下头。

    确实彪悍-

    “这话说的,感情你俩还是过来当保镖的啊?”手臂上布满暴虎纹身的大哥正摁着一颗头问话,脚边还立着个大铁锹,随时准备拍人。

    “是是是,绝无隐瞒,这就是我们知道的全部了!”

    “真是全部了!”

    两个混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知道到底该拜谁,只能将东南西北各个方位依次拜过,“各位大哥,我们真的是好人啊,好人啊!”

    裘时把整条街上能打的装修师傅都召过来了,肩周有纹身的,脸上带刀疤的,相貌一个比一个凶狠,现场光是能割骨头的电锯就足足凑了五把,更别提其他磨皮的,钻孔的,剁渣的……直接把手里只有小刀小铲的两个混子吓傻了,扑通一声跪得特别大声,三两句全招了。

    “我们真没见过单主,都是网上联系的,他就给了张照片,要求这几天在旁边那个学校蹲点,如果照片上的人落单了就一定要跟上,还必须带点家伙防身,刀啊棍啊之类的。”

    混子一五一十地交代着,不忘把交易记录一一奉上,痛哭流涕道:“这要求也是挺奇怪的,我们寻思着跟个学生能出啥事儿,但那人也没细说,就让我们把人看紧了,就看着就行,不到必要时刻不动手,可我们也不知道啥是必要啊!”

    “主要是钱都打过来了,那人特别痛快,看着这事少钱多的,谁会和钱过不去啊,这活我们也只能接了,下次不敢了,真不敢了!”

    “我俩是真不知道为什么啊,就是在街面上混口饭吃,真没想害人!”

    “所以……”原晢看着自己的丑照问:“我会出事?”

    混子手里的照片都是在申经街附近抓拍的,只有原晢一人入镜,附近连个背景板都没有,跟踪目标非常明确。

    就是冲他来的。

    照片上的人还有两条完好的胳膊,说明他已经被幕后主使派兵跟了不止一个月了,神不知鬼不觉的。

    上回暴露的帽子男和歪鼻男绝对不是第一批雇佣兵。

    对方甚至还知道这几天是郊游日,特意派了附近据点的混子来近距离监视,连是刀是棍都嘱咐好了,对他的战斗力了如指掌,想想都叫人毛骨悚然……

    但原晢依旧搞不清楚为什么。

    “我会出什么事?”原晢问。

    “不知道哇!”混子的眼泪都急出来了,抽抽嗒嗒啜泣道:“按道理,您应该是来见什么仇家才对,可您一进门就和仇家好上了,还把我俩锁在这小超市里不给走,人都要吓傻了,哪还敢出来呢!”

    “这刀就是个普通水果刀,您看,连个苹果都干不了,就是拿出来吓唬吓唬人而已!”

    “我们真是好人,是好人啊,我们就是来保护您的啊!”

    原晢:“……”

    感情刚刚完全是菜鸡互啄啊……

    所以到底是谁在跟他?就不能派点有脑子的吗?

    上次那俩傻逼就跟得像鬼一样!

    还保镖个屁啊!怎么看怎么像来劫人的!

    原晢就地叹了口气,望着头顶的风扇开始抖衣服扇风。

    上回没抓到人就算了,这回抓到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真是令人头痛。

    室内的冷空调都不管用了!热死了!

    这要审到什么时候才能出结果!

    干脆直接剁了算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今天好容易烦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原晢立刻把幽怨的小眼神全投给了身后那个姓裘的。

    裘时一直冷着张脸听审讯。

    接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研究申经街的旧改方案,心脏突然就悬到了极点,几乎是一路狂奔过来,生怕原晢因为自己的疏忽有任何闪失。

    上次那俩混子被吓跑后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在申经街冒过头。

    裘时每隔几日都要确认一遍街上的监控系统,生怕识别技术被雨水浇迟钝了,一个疏忽大意就让危险悄然降临。

    他绝不能让原晢出事。不管那是偶然,还是必然。

    可申经街马上就要被铲平了,在那之后,他能掌控的范围就更小了。

    而危险依旧没有解决。

    这次好不容易逮到拥有相同指令的混子,却只得到这么个不痛不痒的结果,裘时自然是不怎么爽的。

    不管用什么方式,总要取得些进展才好。裘时想着。

    可当那双充满怨气的小眼神飘过来时,他还是有点没绷住——真是和吃午饭的时候一模一样,两边腮帮子都气鼓鼓的,可爱死了。

    明明两张桌子只隔了一个通道,中间也没放活人,不知道谁的小醋缸直接就掀翻了,看都不看他一眼,把气全撒到了餐盘上,吃得哐啷哐啷的,得亏食堂没有在餐具上偷工减料,否则那个不锈钢小盘子肯定要被打穿……裘时忍不住笑了。

    不是说不公开嘛,原来是想公开呀。

    早说呀。

    为了遵循那掐头去尾的“四十天”禁欲限制,他每天只能对着卷子刷刷刷,人都要憋死了。

    叽里呱啦打什么哑谜呢?

    不知道,好想亲一口。

    每天晚上都想偷亲,结果每次都忍住了。

    他可真能忍。

    不管了,今天一定要亲到。

    裘时稍稍歪了下脑袋,三两步过去给原晢近距离发射了一个wink,而后示意纹身大哥继续审问,挥挥手打发掉眼镜男就牵起原晢往门外去了。

    “我俩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留的号码也是空号,连归属地都没有,不信您看!”

    “真想不起其他东西了,知道的都说了,真说了啊!”

    “别别别,大哥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们再想想,再想想……”

    混子们的颤音在身后断续响起,原晢不自觉回了半个头,余光就收到了来自眼镜男的微笑注视——啧,小两口真恩爱。

    终于被牢牢牵住的原某: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第24章

    “啊呀, 不好意思,店小二调错温度了,今天的货全结块了。”食店老板捏着两杯坚硬无比的绿豆冰, 十分抱歉地看着面前的财神爷, “要不要喝点别的?就是冰柜出岔子了, 店里还有其他好东西, 奶茶冰啤各类果酒应有尽有。”

    “不用, 就这个。”裘时接过绿豆冰, 把其余已经上桌的甜点小吃推到原晢跟前,自己拿着个不锈钢勺开始剁冰块。

    “这个最降火。”裘时笑着说。

    “……我, 我没火。”被看透的原晢小声嘀咕。

    “嗯。”裘时应道。

    “……”原晢别扭地把视线移开,在天花板绕一圈后又不得不绕回来,盯着面前堆成小山的清凉消暑下午茶嘴硬说:“我没火, 不需要降火。”

    “嗯, 都是天气的问题。”裘时像模像样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可, 语气带笑:“最近天气不好。”

    “……就是天气不好。”原晢恶狠狠地啃了一口奶糕, 没再看人。

    窗外晴空万里, 天际蓝得透亮, 如果这都不算好天气, 地球上就没什么好天气了。

    原晢心虚地把头埋进奶糕里, 张大嘴巴一口一个, 奶糕盘子很快见了底。

    “今天一整天都没能陪你,我很抱歉, 明天不会了。”裘时有点收不住嘴角,只能边剁冰边和他解释:“申经街的旧改规划出来了,内部征集意见稿要在今天傍晚前报上去, 时间比较紧,所以刚刚找了个角落去研究文件。”

    “你中午见到的那个菠萝头,他家就是项目处的,这半年一直帮忙盯着旧改方案,什么时候成文,什么时候过会,今早刚有消息就跑来通报了,所以待会儿要带十张游戏卡回去当回礼。”

    “那个洋葱头,他爸是设计院的,组里正好中标后续的重建项目,听说最新一版草图已经出来了,但这孙子一开口就要二十张游戏卡,说是能直接把原稿给偷出来。”裘时挑了一下眉,有商有量似的,“要给他么?”

    “不给。”原晢秒答。

    他是不懂什么游戏卡,但这位裘大爷向来出手阔绰,二十张卡至少要干掉大几千……他把全屋玻璃换了都用不了这么多钱!

    怎么能把票子哗啦啦往外丢!

    不!可!以!

    “新规划定稿后迟早要公开,早看晚看都一样,反正不影响拆迁补偿款。”原晢坚定摇头,“不给他。”

    “好,我们不给他。”裘时笑着,微微抬手示意原晢张嘴,直接把一勺绿豆碎冰渣给他塞了进去,“甜吗?”

    “嗯。”原晢细细舔着嘴里的甜,伸手想把属于自己的那杯冰块拿回来。

    可习惯性冲锋的左手刚举起来就放弃了。

    他右边胳膊还瘸着呢,照顾伤患是某人应该做的,也不知道是为了追谁才摔了这么个狗吃屎……想到这里,原晢面不改色地狮子大开口:“啊——”

    裘时边笑边剁冰,起身给他喂了满满一勺。

    “爷爷让我守住申经街,守住街心花园。”裘时继续用小钢勺戳冰块,话语间微微垂了一下头,“那是他和奶奶初遇的地方。”

    这条长街贯穿南北,在日月更替间用热闹的烟火气笼络人心,将不同轨道编织成一张紧密的网,承载了几代人的生活印迹。

    而今它繁华落尽,即将被铲车一刀铲平,毫不留情地。

    连同那些悠悠岁月。

    大势不可逆,但裘时总想要尽可能保留一些,比如街心花园的长椅,比如十字路口的广告牌,比如楼道门前的那对石狮子……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他还是想努力一下。

    因为这也是他和原晢初遇的地方。

    “申经街肯定守不住了,街面还是要大拆大建,对标马路对岸做一个遥相呼应的数字化邻里中心,但街心花园应该能保留,城市规划不可能为了经济效益把绿色完全抹掉,否则对不起每年花重金买来的绿城称号。”

    裘时给手里被完全暴力拆除的绿豆冰换了个新勺子,不忘找店家多加一根粗管子,才终于把宝贝推到原晢面前,小心翼翼地眨着眼睛说:“可能游戏卡还是要出,哥哥可以帮我去议价么?我还是想提前看看新规划,文字版都是些官话,说了和没说一样,鬼知道最后落地成什么东西。”

    “如果他们把街心花园拆了,我要当个刁民去抗议。”裘时舔了舔旧勺子,认真的语气里透着点似有若无的玩笑:“花多少钱都行,那几垛草绝对不能拆,不吉利。”

    “我们的婚约就在小花园定下的,天地可鉴日月为证,这都还没礼成呢……”

    裘时话还没说完,原晢直接上手把那霍乱的源头堵住了。

    靠!

    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原晢刚刚才碰了绿豆冰的杯子,每根血管都透着淡淡的沁凉,只计划在某人嘴边堵三秒以作威慑,并不打算过久逗留。

    可手里沾染的凉意还没来得及散开,少年的掌心就被一股温热彻底覆上了。

    裘时像小猫那样舔了他一下。

    细细密密的触感穿透血管壁,一阵难以抗拒的酥麻似电流般在他体内肆意狂欢。

    叫嚣着,冲刺着,热浪直通天灵盖。

    原晢瞬间就涨红了脸。

    他被瘟神亲了一口!

    两口!

    三……原晢猛地把手收了回来。

    这只可恶的黑猫。

    他故作镇定地望了望周边的路人甲乙丙,用瞪大的双眼认真警告了那个姓裘的,再趁人不备把两个勺子换了回来。

    “我吃过了,你用这个新的。”原晢生怕抢不过似的,拿起勺子就往自己嘴里塞。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脸更红了。

    裘时在开第二杯冰块前好像先舔了勺子!

    靠!

    早知道不换了!

    好像他抢着吃姓裘的口水一样!又不是没亲过!看给这人得意成什么样了!

    “不准笑。”眼看对面的嘲讽即将到达,原晢立刻先发制人:“吃东西不要说话。”

    “嗯。”裘时应着,脸上的笑意只增不减,“那我说完再吃。”

    “……”

    原晢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硬邦邦搅动着早已化成冰沙的绵绵豆,假装掉线。

    “我说过,我接受不公开。”裘时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只要你不喜欢,娃娃亲的事情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至少不会被任何活人知道。”

    “所以,”裘时这次没有选择在明面上动手,而是在桌子底下用两条长腿把原晢夹了起来,笑容明媚:“哥哥,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喜欢我。”

    “……裘时!”

    原晢恨得咬牙切齿,低头对着被迫摆动的双膝下诅咒:“你再不停下我就,我就,就……”

    “那你快说喜欢我。”裘时把脸凑了过去,“哥哥,你喜欢我吗?”

    “不,没有,不喜欢……”原晢紧张到卡壳,他奋力地动了动膝盖,很好,被卡死了。

    “没有不喜欢?”裘时笑,“双重否定表肯定,哥哥,你喜欢我。”

    “我,我这是,这是三重否定……”原晢在桌子底下艰难挣扎着,“有人看过来了,你快点松开。”

    “嗯,不松。”裘时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可以不公开,我接受不公开。”

    “但是不能说谎呀,哥哥。”

    “中午玩游戏的时候怎么弃权了呢,亲都亲了,哥哥这样我很伤心的。”裘时委屈巴巴地望着原晢,“没做过的事以后都可以补上,但做过的事,怎么能不算数呢。”

    “我伤心了,我需要补偿。”裘时开始讨债。

    “你想,想,想干嘛……”原晢声音超小,弱弱地用坚强的左臂举起附近唯一能用勺子,随时准备拍人。

    “我最近学习是不是很认真?”裘时眨着眼睛问。

    “嗯,勉强。”原晢说。

    “我的课堂小测是不是进步了?”裘时继续眨着眼睛问。

    “嗯,一点。”原晢说。

    “那能不能提前结束‘四十天’?”裘时忍不住舔了一下唇,耍赖耍得有理有据:“我已经很认真地学了一整月了,充分掌握了基本的应试技巧,下周大考肯定能产生质的飞跃,但矫枉过正不利于身心健康,过去的二十七晚我每夜都辗转难眠……”

    “说重点。”原晢突然有点紧张,因为他每晚都睡得特别踏实。

    羊入虎口,但大老虎正好不饿,所以那只衰羊暂时安全。

    可现在大老虎好像有些饿了。

    “虽然我很努力在克制了,但偶尔还是会忍不住。”裘时说。

    “忍不住……什么?”原晢并不是很想知道答案,可他人在对方手里,只能顺着往下接。

    “想亲你。”裘时说。

    “哦,那,那就……”原晢咽了一下口水,紧急刹车:“忍住。”

    四十天是石膏固定手腕的期限,那个画一坨只说不能做卡牌上的后续运动而已,又没说不给他亲……原晢呆呆地想。

    “郊游日不能学习,要讲武德。”裘时笑着把话抛回去,轻轻松开了捆人的双腿,“今晚回家不能学习,那能不能亲一下?”

    “两下也可以。”这个姓裘的大方提价,“作为卡牌游戏的补偿,包庇罪的补偿。”

    “可以吗,哥哥?”

    “你刚刚已经亲了三下了。”原晢把桌上剩余的小点心全堆在绿豆冰上,一个大跨步提杯就跑。

    “那要不要讨回来?”裘时追在他身后问。

    “不要,送你了。”心虚的原某越走越快,四处张望着转移话题:“快点回超市去,天都要黑了,再审不出东西就把那俩人送派出所,至少先备案留个底,持刀威胁什么的,哪个罪名重用哪个,今天总要有点收获。”

    “嗯,已经安排了。”裘时蹭着原晢的左肩耍赖,“哥哥,我还没吃到绿豆冰。”

    “明天给你买!”

    “我不要,我要亲亲。”

    “没有!”

    “那游戏的补偿呢?”

    “没有!没有补偿!”

    “撒谎精。”

    “……”

    “那哥哥喜欢我吗?”

    “不知道!”

    “所以是喜欢?”

    “不喜欢!”

    “嗯,特别喜欢。”

    “不喜欢!!!”

    这边,还在等待两位失踪人口回归的朱旭阳踩在回程大巴上翘首以盼。

    “人呢,怎么眨个眼就消失了?”朱旭阳纳闷道,“电话不通信息不回,这一个两个都跑哪儿鬼混了,老赵是春天到了,难道所有人都春天到了吗?”

    一直盯着群信息的孙晨突然大叫:“裘爷回消息了!回消息了!”

    “裘爷说,要陪对象,今晚就不跟车回去了……了……卧槽?!”

    “裘爷对象也来啦?”朱旭阳自顾自地分析着:“噢,也是,怪不得裘爷今天除了跑比赛就是盯手机,感觉要忙死了,下午还直接玩人间蒸发……啧,嫉妒。”

    “那学霸呢,学霸有消息吗?”朱旭阳问。

    “学霸说……学霸说超市太远了,赶不及这趟车,他到时候自己回去就好,让我们不要等他了。”孙晨对着手机转述,神情略显懵逼,“学霸跑校外超市干什么?”

    “给大家买防蚊喷雾去了,说是要找什么派卡什么丁的东西,不然对付不了野外的变种毒虫。”朱旭阳露出比孙晨更为惨烈的大片蚊子包,啧啧叹道:“学霸就是学霸啊,我都不知道花露水没用,和你一样往死里喷,结果往死里招蚊子,熏死人了。”

    “这也能怪我?”孙晨不甘示弱,把腿上的蚊子草莓全亮了出来,嚷嚷着嗓门要和朱旭阳一决高下:“明明我最惨好吧!”

    “我还带着这堆包跑了三千米!简直负重前行!怎么就没人心疼心疼我!”

    “一整天都和蚊子过了!明天还要继续过一天!”

    “连个对象都没有!”

    “草!!!”

    第25章

    二中校运会有一个比较奇葩的项目, 踢毽子。

    那坨花羽毛如果被称作“毽球”,就还算一个比较热门的团体项目,男女混打, 猛踢不累。但在班级小队获得毽球赛入围资格前, 有一关极为朴素的初级挑战赛——一分钟盘踢。

    是针对少年郎的专属定制。

    如果一个班没有男生愿意独自参赛, 那女子组的盘踢也只能被迫弃权, 之后的终极毽球赛就更是没戏了。

    本部几个班已经因为女生人数不足弃权好几项赛事了, 再同时放弃两个重点项目, 这对于中二少年来说不亚于奇耻大辱。

    “辱就辱吧!爱谁谁!反正我不去!”孙晨赖在地上嗷嗷叫。

    在面子大过天的年纪,极少有勇士愿意主动牺牲自己去表演那个娘娘腔盘踢, 所以班委不得不权衡利弊,让初级赛环节的盘踢和后续拥有无敌旋风腿的毽球都归于同位参赛选手——马上就可以耍帅了,前面开局娘一点也没关系。

    整个项目原本是被一起打包给赵晨的, 但由于男子400米赛制提前, 好巧不巧和盘踢时间撞上了,赵晨自然要先顾及更具优势的那一项。

    因为初级赛的积分很低, 不管一分钟内参赛选手如何发挥, 都不会对班级总分造成太大影响, 所以盘踢谁上场都行, 只要顺利踢中一次就作数, 这一关随便找个替补就行了。但为表诚意, 赵晨也愿意把后续的毽球名额让出来, 让承接盘踢工作的勇士能继续到赛场上威风一阵。

    可班内没一个闲人敢点头。

    原因无他,老赵和旦姐的毽球搭档每年都是冠军, 其他人上场不被那花羽毛砸脸就不错了,根本不可能再续辉煌。

    他们只能替补开局第一关,就是那个娘娘腔项目。

    谁上谁倒霉。

    作为班内唯一的实权掌控者, 朱旭阳自然不会把自己置身事内,只能到处搜寻嘴笨的倒霉蛋,各种威逼利诱诓人上场。他挨家挨户走了一趟,苦口婆心劝了一圈,最终只能默默地把目光放在超好说话的转校生原某身上。

    原晢同学刚转学过来,前两年也没机会参与任何校园项目,着实是有点可惜了……这可是最后一次校运会啊!

    现场多热闹啊!朝气蓬勃的!

    竟然让人眼巴巴地全程观望不得参与……岂不是在孤立新同学?!

    不可取!

    坚决不可取!

    朱旭阳点点头,立刻拨着小碎步移了过去,不忘顺路捎上几名谏官凑人头,准备朝班内唯一的学霸进行“身残志坚”爱的教育-

    原晢正躺在大本营的荫凉处闭眼放空。

    那个姓裘的并不招蚊子,说是什么换季皮肤过敏,昨晚甚至要大方脱给他看。

    原晢直接拍门拒绝了。

    他现在非常后悔。

    读书读傻了确实没什么好处,礼义廉耻学得太精,唾手可得的福利都不要,还把人关在客厅睡了一整晚。

    导致他凭良心失眠了。

    原晢三番五次跑出房门探查敌情,原本想帮忙把行军床拖回里屋,可那个姓裘的睡得像猪一样,一动不动的,沉得要命。

    那个姓裘的根本不在意睡哪里!

    原晢气得直跺脚。

    他维持着浅睡眠撑到天亮,现在眼皮累得直打颤,哈欠连天,根本提不起精神。

    杂七杂八的事情想了很多,但最重要的,还是那些再次出现的混子。

    每趟两个人,每次都带刀,不怕暴露,甚至主动暴露……这到底是为什么?

    昨晚把在超市抓到的两只鳖扭送派出所后,原晢和值班民警讲述了事件经过和自己的猜想,博采众长,集思广益,最后的结论全都指向了某一处——他那个欠了一屁股债的爹。

    这些年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环境正在逐渐洗净那些不好的片段,原晢不常会想起还有生命里还有那么一个人。

    原宏涛逃跑后就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然,原晢也不希望再见到原宏涛。

    夏臻好不容易离婚了,好不容易处理完工厂债务,好不容易彻底从无尽无休的讨债声中抽离出来……这个过程实在太漫长了。

    夏臻不会原谅原宏涛。他也不会。

    从这几次的“意外”来看,幕后黑手并不想伤害他,应该只是在蹲点与他有关联的人。而原晢的人脉圈子极小,差不多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风险最大的头号人物清晰可见。

    或许,这些人只是在用一种较为粗糙的手法,来探察原晢会不会在某些时刻与原宏涛相见。如果哪天歪打正着了,拿着把刀就能把人就地正法,非常省事。

    也可能是计划把他当人质,以此来逼人就范。

    但又由于经费不足,只能在当地随便点几个歪瓜裂枣,脑子还都不怎么灵光,不得已换了一批又一批……总之,幕后操纵者绝对高估了那微乎其微的父子之情。

    现有的线索和证据都太少,民警们只能交代少年好好保护自己,若有状况随时呼救。

    没人知道原宏涛现在人在哪里。

    可如果原宏涛会来找他,同时就有可能回去找夏臻,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唯一确定的是,凶大于吉。

    原晢思来想去,还是在入夜时和母亲提了一嘴。

    因为手腕废了,羞于提及原因的某人最近一直没敢乱拨电话,本来还担心会瞒不住,可这段时间夏臻竟也没有联系他。

    北方的收尾工作可能不太顺利。

    原晢自知帮不上忙,自然也不好多问,只能一五一十地把最近遇到的几桩衰事向上汇报。

    夏臻的语气听着有些疲惫,或许是最近谈判压力大,往常更倾向于视频通话的人忙得连摄像头都忘了开,多次嘱咐原晢注意安全就匆匆挂了电话。

    “那人绝对不敢回来,锁门好好睡个踏实觉,妈下个月就回去了,不要担心。”夏臻说。

    但昨晚原晢还是失眠了。

    繁盛的枝叶在头顶沙沙作响,惹眼的太阳高悬于空,原晢蒙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偷得浮生两日闲。

    他掐着仅剩的五根指头算了算,夏臻准备回临安了,楼上那个到处漏风的老房子也补好了,是时候该搬回去了。

    他没理由再继续留宿201。

    总是霸占别人的大床……好像也不太礼貌。

    要不今晚回去就搬家吧!

    原晢也不知道夏臻具体哪天回来,但如果被亲妈发现自己在楼下住了整整一个月……他绝对要完蛋!

    特别是那首死性不改的婚礼进行曲!

    绝对!绝对不能再传出来了!

    原晢无奈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他都要听习惯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抗议了,阻挠了,破坏了,可每天清晨六点婚礼进行曲依旧如期响起,甚至进阶成了360度无死角环绕立体音效,让人彻底丧失赖床的欲望。

    他今晚回去就把裘某的手机砸了!砸个稀烂!

    原晢冷哼了一声,准备起身去赛场上给那个姓裘的加点油,结果一睁眼就看到几个人头正傻傻地围着他笑。

    “学霸,霸霸,嘿嘿嘿……”

    朱旭阳猛地朝原晢眨眼放电,和其余说客勾肩搭背地把他围实了,“今天天气可真好哇,空气清新,微风拂面,特别适合起来活动活动,松松筋骨!”

    “……啊?”原晢倏地坐直了。

    想起昨天中午目睹的各种野蛮游戏,想起这群疯子堵在篮球架上的黄暴嘴脸,原晢突然有些害怕。

    他不想被亲。

    更不想被日。

    他刚刚已经答应王早星了,今天午休时段他肯定会去图书馆……一定去,必须去!

    “今早有什么比赛来着?开始了吗?”原晢倒吸一口凉气,逮准时机紧急弯腰低头,直接从朱旭阳和孙晨相连的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可寡不敌众,下一秒他就被几人合伙捞了回来。

    “别急别急,下午的接力才是真正的终极赛场,早上这个没啥好看的,啥悬念都没有,裘爷滴汗不出就能赢,年年如此……我们都看腻了!”朱旭阳贼笑着把原晢请了回来,不忘亲自给人多上了一层防蚊喷雾。

    原晢跋山涉水买回来的防蚊套装全被闲杂人等瓜分掉了,清晨的大巴车里全是化学香气,一个两个昏沉脑袋都精神了不少。

    大家都非常感激他。

    只不过感激的方式逐渐走偏。

    “霸霸,为表达您对防蚊系统做出的突出贡献,组织决定从今日起重用您这样的高级人才!”

    “请您一定要相信自己,即使前方千难万难,我们也永远是您最坚强的后盾!”朱旭阳发表完慷慨激昂的演说,对着花羽毛比赛场地就是一指:“接下来的光荣任务就交给您了!”

    原晢有点懵:“……哈?”-

    原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场的。

    他确实不太会拒绝人。

    房租价格没谈好,娃娃亲劣迹没解决,现在还挂着条胳膊站到了毽子大赛的场地上……这群人也忒没良心了吧!

    他现在可是个伤患啊!

    裁判老师都要惊呆了!

    赛场红线外,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积极分子正扯着嗓门鼓劲儿呐喊,不知道从哪偷来的口哨一阵接一阵,甚至吹出了音色队形。

    遛狗似的。

    “霸霸!威武!(哔哔——)”

    “霸霸!牛逼!(哔哔——)”

    “霸霸!加油!(哔哔——)”

    原晢头上全是黑线:“……”

    但凡他们不出声,原晢还能心平气和地把这个替补工作给解决了。

    朱旭阳说只要踢中一个就过关。

    赛制要求一分钟内连续盘踢,期间毽子不得落地,落地即比赛结束。

    除了老赵能在眨眼之间狂飙上百个,班里其余废材最多连踢五个,孙晨刚刚还好心给他演示了一遍,结果第一脚就没怼上,直接弃权。

    种种迹象都旨在表明——原晢才是那个天选之人。

    他身残志坚,契而不舍,百折不挠……精神层面完胜!

    原晢摇头轻叹,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动动腿而已。他腿又没瘸,能动。

    面子问题也不算问题,新校区没人认识他,校运会一结束他们这批旧时代存货就可以滚了,这短暂的60秒不会有人记得。

    而班内那群同学更不可能嘲笑临危受命的他。

    他们还答应从此改口叫“霸霸”,威武霸气,神勇豪壮,比卡牌游戏大奖隆重多了……

    原晢自我安慰着。

    可被那一声声亢奋呐喊招来的小眼睛越来越多,齐刷刷挤在红线外盯着他看,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压不住声,大家脸上的表情非常值得探究。

    像是在观赏动物园新进的稀缺品种。

    原晢不免为自己捏了把汗。

    主要是……为什么姑娘们的话题都不太对劲?

    “啊啊啊啊啊!所以这是什么学霸小奶团子吗!好白好奶好想rua!”

    “卧槽!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就是高三光荣榜上突然出现的那位吧,本部3班的,他怎么真人比照片还要白啊!”

    “是啊是啊,好久没见过这类健气美少年了,皮肤好好啊,比我的好多了呜呜呜!”

    “你知道我很少用漂亮来形容一男的,可是……妈耶!他怎么受伤了还上场啊!这是什么美强惨文学照进现实!”

    “爱了爱了,来来来,姐妹让让,我先拍几张!拍几张!”

    “啧,真是我见犹怜啊,话说裘爷也是3班的吧?哎哟,这真的是,嘿嘿嘿!”

    打着石膏的倒霉鬼:“……”

    几个意思?

    几个意思??

    她们这是几个意思啊!

    原晢的骨骼很直,三肢白而纤细,细腰长腿的少年站在人群中特别显眼。

    加之比赛项目的特殊性,现在的他和站在聚光灯下没有任何区别,身后是万众瞩目,耳边是摇旗呐喊,就差量身定制的花羽毛灯牌了。

    男人的好胜心瞬间被激活——这坨花羽毛有什么难踢的?

    不就duang duang几下吗!

    简单!小玩意儿!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原晢将手中的花毽子轻轻一抛,抬腿加入了男子组盘踢队伍。

    一,

    二,

    三,

    四,

    五……

    原晢在心里认真计着数,抬脚,踢,抬脚,踢……这也不怎么难嘛!

    身后的吵闹逐渐消音,耳边只剩微热的燥风呼呼吹过。

    隔壁的男生已经收工了。

    隔壁的隔壁也光荣收工了。

    时间过去一半,场上仅剩几位选手还在踮脚,原晢有信心能撑到比赛结束。

    他聚精会神地连续干了四十来个,只要保证出力的幅度不要过大,不要把这坨花羽毛踢飞就行,因为……

    因为独臂猿的平衡感变差了……

    就在裁判即将吹响结束哨声之时,原晢瞟到斜前方有只花羽毛脱离了选手掌控,正以屁股冲锋的姿势加速超他开炮……马上就要正中眉心了!

    原晢下意识把自己的毽子踢高半米,想靠灵活走位躲过敌方袭击再接续辉煌,可他明显高估了新手的应变能力。

    还是只四肢不健全的菜鸡。

    即使他有能力在抬腿正击花羽毛一号的短暂间隔中把横空出世的花羽毛二号踢回去,也根本没办法迅速归位接下自由落体的花羽毛一号。

    这一来一回涉及两次角度变化,对于平时缺乏锻炼且丧失手臂平衡感的菜鸡而言,着实过于复杂了。

    搞不好还会崴脚摔一跤。

    果不其然,等原晢手忙脚乱想赶回来接货时,他的花羽毛离地面仅剩一个拳头的距离,比赛即将结束。

    眼看毽子就要落地,突然变异的淡人直接一个硬劈叉,生生把长腿勾了出去,拼命用脚尖在地球表面撑出一小块平地,让目标屁股成功着陆。

    计数,+1。

    “刺啦——”

    比赛结束,少年滑稽的身姿立刻引发一阵爆笑,紧接着就是排山倒海般的欢呼与掌声。

    呐喊掩盖了劈叉患者的吃痛,以及那声布料撕裂的微妙声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晢直接一个瞳孔大地震。

    没人听到吧!

    没人听到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爆蛋了!

    彻底失去平衡的原晢“吧唧”一下跪坐到地上,强忍着腿部酸痛把劈叉收了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低头瞅了一眼。

    呵,完尼玛的蛋。

    好像最里面那层也开线了。

    这时不管随便来什么人,只要稍微凑近点就能把他从裆部看穿,所有材料一览无余,所有配置尽收眼底……总之他死都不会起来的!

    身侧突然多了一道阴影。

    原晢猛地单手抱膝防走光,准备用尽全力把来人唬走,抬眼就撞上了裘时早已笑瘫的面庞。

    “不准笑。”原晢恨得咬牙切齿,“不准笑。”

    “你不准笑!”

    “也不准过来!”

    裘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他笑意难掩,对同样想来帮忙的闲杂人等挥了挥手,张开双臂用长袖衫把原晢整团罩住了。

    熟悉的皂液香浮在鼻腔间,丝丝淡淡,是一种令人安定的气息。

    甜梦中的气息。

    少年的心跳偷偷漏了一拍。

    原晢看不清四周,只知道自己被人轻轻环抱着,爱护着,珍视着。

    地上的影子也不再孤单。

    鼻尖突然有点酸酸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眼角好似被扬了一把灰。

    原晢闭上眼,不自觉往裘时身上靠了靠。

    他好像不需要再和这个人客气了。

    正午的烈阳炙烤大地,周遭的玩闹逐渐模糊,人群散去,光亮重新映入眼眸的刹那,原晢下意识握紧了手边的温度。

    这无关季节,无关窘态与失意,少年心动的那个瞬间,耳边甚至没有风声。

    第26章

    神级八卦就是这样诞生的。

    少年相拥的瞬间一经放出, 不出半小时,学校树洞就已经堆出了三种加精版同人文,什么落魄少爷与王冠继承者, 什么傲娇奶团子和他的巧克力派, 什么无敌学霸落入街霸之手之18/禁不禁……评论区灌水灌得即将溃堤, 躁动的少男少女们用键盘为本届校运会迎来了世纪高潮。

    ——“四目相对的瞬间, 他在他深褐色的眼眸里, 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卧槽简直神还原!点了!点了!!!

    ——以前的我又聋又瞎!裘爷为什么从来不找对象?因为正缘在这里啊!裘爷简直A爆了!爆了!今晚给我好好干!往死里干!!!

    ——现场高清无/码照新鲜出炉!十元一张!十元一张!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要错过啊!动动手指点个关注, 主角亲签敬请期待……

    ——……

    他们裘爷明明一直对着手机笑,可以朱旭阳为首的始作俑者们全都“扑通”跪了过来, 开始逐一忏悔。

    侯业刚把这群傻子严厉呵斥了一顿,并安排他们在午休时段一一给原晢道歉,嘴笨说不溜的就直接写检讨, 没有玩笑可言。

    此等行径过于恶劣, 必须严肃处理。

    朱旭阳的初衷明明是照顾新同学,可现在俨然成了“恃强凌弱”, 他有苦说不出, 只能将包里的零食干粮全部奉上, 并开始忧虑树洞里的流言蜚语。

    “霸霸, 您请吃。”

    “霸霸, 热吗, 我给您扇扇风。”

    “霸霸, 霸霸……”

    原晢努力摆手,好说歹说才终于打发掉这群麻烦的狗皮膏药。

    他其实没什么事, 只是急性劈叉导致腿部肌肉轻度拉伤,走起路来有些别扭罢了。

    以及脸蛋依旧红得像个猴屁股。

    他就不该捡最后那一脚!

    现在整个人活脱脱成了一只呆螃蟹,不管站立坐下都要扯着个外八, 估计要回去养上几天才能恢复。

    反正爬二楼总比爬三楼容易。

    原晢闻着身上淡淡的皂液香,欣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还好某个姓裘的因为赛事密集带了替换衣物,否则他今天真的要完蛋……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能有这么强的洞察力,明明连离他最近的裁判老师都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大插曲!

    大插曲!!!

    由于昨天中午的卡牌游戏过于扰民,今日体育馆附近多了不少巡逻控场的小纪委,后半程卡牌赛事不得已被迫中止。

    当然,自家出了这么大的喜讯,现场根本没人还记得昨天玩了什么。

    原晢就这样成了本年度唯一的“霸霸”。

    手机消息根本看不赢,好友申请突然爆一堆,各种讨论组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原晢不得不将它们彻底静音。

    对于一个刚经历当众开裆的倒霉蛋而言,这点八卦根本激不起什么内心波澜。

    爱怎么搭就怎么搭吧,反正他还没出生就和裘某凑一对了,老相好了都!

    “咱可以给它举报下架了,这都啥玩意儿啊,严重侵害了裘爷和霸霸的名誉权!”

    朱总管正在逐一排查有害信息,灵活的指头在屏幕上来回划动,终于顿在了那本最热门的18/禁上:“特别是这个!这也写得太,太太……太那啥了!”

    “不用。”

    他们裘爷头也没抬,直接判了否。

    “那……那我要不要赶紧出个声明什么的?至少给那几个写手警告一下吧,连主角名都敢同音,这也忒有种了!”

    朱总管依旧在杞人忧天,边说边皱眉:“万一以后越传越广,传到裘爷对象那里怎么办?这也写得也太牛逼了,三人市虎啊,岂不是埋了一颗大雷吗!”

    “哎哟,朱总这么有水平呢,还三人市虎上了?”旁边的孙晨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满地打断了朱旭阳的谏言:“怕个啥啊,现在小姑娘都喜欢这种,真生气哄哄不就行了吗,又不是你对象,你急个啥?再说了,裘爷和霸霸都不介意,你在这干嘛啊,都叨叨一中午了,还有完没完了!”

    “我这不是担心嘛……”朱旭阳小声嘀咕着,转身就朝原晢第n+1次低头赔罪:“霸霸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可这话题度也太高了吧,我也不懂怎么办啊,要不……要不你杀了我吧!”

    “我愿意以死谢罪!”

    “哎哎哎,吵死了,不要烦霸霸。”孙晨同样朝原晢赔着笑,起身抢过朱旭阳的手机点了几下,直接把人提到角落里,不忘把那冷砖块砸回去:“你看奶团子篇,快点,安静看!”

    孙晨用火眼金睛在现场来回遛了一圈。

    所有人都围在篮球架旁低头刷手机,脸上全是按耐不住的痴笑,个别憋不住的已经捂嘴倒下了……好一派和谐景象!

    最强狗腿心满意足地坐回去了。

    他要马上去树洞放个投票链接,看看大家最喜欢哪一本嘿嘿嘿……

    原晢的手机屏幕上还在不断刷出新消息。

    少年看似在闭目养神,但双眼总不自觉裂出一条缝,没有错过隔壁罪魁祸首的任何动态。

    裘时:(星星眼.jpg)

    裘时:不举报可以吗?

    裘时:(求求.jpg)

    裘时:哥哥!这里有我们的第一张合照!

    裘时:(高清大图可下载)

    裘时:(高清大图可下载)

    裘时:(高清大图可下载)

    裘时:(开心.jpg)

    裘时:还有这个!

    裘时:(链接:……投票情况)

    裘时:哥哥最喜欢哪一版?

    裘时:(害羞.jpg)

    裘时:喜欢这个吗?

    裘时:(链接:……之18/禁不禁)

    裘时:(期待.jpg)

    裘时:(搓手手.jpg)

    裘时:(抱住狂亲.jpg)

    原晢:“……”

    他选择继续装睡-

    下午是各种五花八门的混合接力,跑道边的应援尖叫一阵盖过一阵,那个巧克力派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根本用不着望远镜。

    原晢远远地看着那个姓裘的接过交接棒,在眨眼间超越隔壁赛道,瞬时拉满进度条,风驰电掣般冲向终点。

    又一阵高呼在青草地上爆发。

    而后远远的小人成群结队奔向那个巧克力派,高举那个巧克力派,兴奋得像是要吃掉那个巧克力派。

    为什么都是远远的小人?

    因为两人同框会直接导致班级大本营沦陷,没有比赛安排的原晢不得不退到了危险区域之外,以求自保。

    树洞里的少年八卦经过一个午休时间的发酵,终于在铃声响起的刹那彻底爆发,各种好奇探究的目光蜂拥而至,如蝗虫过境般,体育馆门口的小台阶差点被踏平。

    原晢慌死了,可那个姓裘的依旧乐在其中,甚至一度想要阻断他的逃生通道。

    非常过分。

    原晢第九次回头确认图书馆天台的安全系数。

    视线范围内没有可移动活物,满分。

    兜里的手机响了两声,又响了两声,紧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信息轰炸。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在炸他。

    原晢单手拿起借来的超清望远镜,准备看看那个姓裘的又想说什么。

    挥手。

    比心。

    举手比心。

    高举大爱心。

    ……

    旁边的人都要看过来了,还有完没完!

    原晢轻轻骂了一句,放下酸涩的手臂眨眨眼,又立刻把长睫毛贴回镜头上了。

    那个姓裘的确实比他刚到临安那会儿黑了几个度。是很健康的小麦色。估计上个月在南半球放羊的时候没少晒太阳,都快晒秃噜皮了。

    自己也该晒黑一点。原晢想着。

    这云淡风轻的好日子,就该多见见太阳。

    主要是……

    那个什么奶团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词!

    还小……小奶团子?

    瞧不起谁呢!

    “吱呀——”

    身后的通道门被打开了。

    这一开一合的间隙,室内带出的冷气很快消散在热浪中。

    原晢就着阳光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并不着急回头。

    那个姓裘的还有两场接力要战,不可能突然瞬移到背后吓他。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除了那个姓裘的,这世上就没人能吓得着他。

    可奶团子的小心脏还是不由得多弹了一下。

    刚刚一路上天台也没看见几个爱学习的身影,原晢已经忘了来图书馆最有可能遇见谁。

    大意了。

    尽管原晢在午休前就和王早星发过道歉信息,并表示如有难题想要探讨可随时联系,可他依旧能感受到眼前人的不善。

    王早星的脸很黑。

    这人平时就总口角下垂,看起来厌世且气短,成天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现在那股消极劲儿更明显了。

    王早星手里也没拿题,只是沉默着走到原晢身边,抢过他手里的望远镜朝全校最热闹的地方看了一眼。

    只一眼,那切实鄙夷的目光就露了出来。

    王早星:“有件事,我很早就想说了。”

    原晢:“?”

    “那个什么娃娃亲对象,”王早星脸上挂着不屑,盯着原晢说:“就是你吧。”-

    说来奇怪,原晢一直都很担心曾经的娃娃亲劣迹被人揭发,或成为谈资,或沦为笑柄。

    可现在有人想要以此来威胁他,他突然就不介意了。

    谁还没个娃娃亲呢?

    如果这段陈年旧事被公开,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学校那个小树洞估计会直接爆炸。

    服务器肯定要崩。

    还挺让人期待的。原晢心说。

    会不会产生其他恶果不清楚,他也不是始作俑者,没什么好担心的。

    反正那个姓裘的肯定高兴。

    “你没有娃娃亲么?”原晢反问。

    “啊……啊?”王早星明显愣了一下,而后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我家这种小门小户的……”

    尽管结果不如预期,王早星也没有放弃,他立刻换了副较为友善的嘴脸,字正腔圆地开启劝诫模式:“我也没什么其他意思,我就是想来提醒你一下,这样下去肯定会影响学习。”

    “不会影响我学习。”原晢说。

    “学霸,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恶意。”王早星强调,“我知道他们肯定和你说了不少我的坏话,就因为我从小成绩好不和这群疯狗走一道,什么屎盆子都喜欢扣我头上,但我这人敢做敢当,做过的事情我肯定认,至于其他的,反正我说了也没人信,清者自清咯。”

    “我也是想和你交这个朋友,才来跟你说这些话的。”

    “我看得出裘时在追你,但你应该不是吧?”王早星啧了几声,满脸厌恶:“你以前接触过那类人吗,男同很恶心的,很多情况完全超乎认知,他爸就那浑样,基因就那么烂,你说生出来的东西能好到哪儿去。”

    “大家可能是年纪小不记事,也可能是收了太多好处所以懒得计较,反正有吃有喝的,违心捧场几句也无所谓。”王早星说。

    “以前在街上根本没人理他。”

    “他爸之所以会出车祸,就是嗑药嗑嗨了,根本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大晚上的发疯一样在市区飙车,直接被路过的泥头车收了,就是这么简单。”

    “都是塞了钱才把问题处理干净,大家都心知肚明。”

    王早星上上下下地把原晢打量了一番,似乎在寻找比较委婉的说辞,“啧,反正这种有钱人身上都一堆脏病,自以为能通天就使劲作,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作死了,也是活该。”

    “可那种病是会遗传的啊,谁知道传了多少,要不然为什么大夏天的也要穿长袖?”

    “肯定是想遮点什么呗。”

    “原晢,我是真把你当朋友才和你说这些的。”王早星再次强调,“不管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衷心建议你离他远一点。”

    “越远越安全。”

    第27章

    校运会之后, 那个姓裘的明显没有那么爱学习了。

    虽然两人还是分床睡,但随着石膏手的解冻日期逐渐逼近,原晢被骚扰的次数可谓是与日俱增, 裘某的犯罪程度时不时还能连跳几级。

    三分钟的学习热度也很快遭了报应。

    一顿操作猛如虎, 排名进步二百五。

    由于起点太低, 裘某猛飙一路还是没能成功挤进三位数排名, 这两天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

    可瘟神就是瘟神, 情绪再低落也能自我和解, 明明没有达到奖励标准,却还是一言不合就要亲亲求抱抱, 美其名曰额度预支,原晢自然没空搭理他。

    他还有点事儿没想明白。

    王早星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但原晢脑子里只反复浮现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他和那个姓裘的, 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亲过了, 睡过了(名词),然后呢?

    总不能一开口就结婚吧?

    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现在有关系吗?

    虽然确实定下了娃娃亲, 但也不能这么乱来吧?

    别人是什么步骤?

    也是这么一步登天吗??

    校运会期间的树洞热度被校方强行压了下去, 德育处以保护学生为由安排了各种清道夫潜水, 一有苗头直接就地斩杀。

    热闹很快就散了。

    加上新一轮月考的冲击, 只有七秒记忆的莘莘学子大概已经忘了一周前自己在嗑什么乐子, 对答案的各科帖子终于再次占据树洞主页, 求分若渴, 一如往常。

    可原晢依旧每晚蹲在树洞里东张西望。

    他一直在等。

    等那段鲜少有人知道真相的娃娃亲旧闻被公之于众。

    可别提什么大动作了,王早星连个小动作都没有, 原晢甚至都有些失望了。

    这人明明被他油盐不进的状态气走了,还放狠话说他一定会后悔的……怎么这么久都没消息?

    要不要好心提醒一下?

    他这次都考回年级前十了,稳扎稳打地, 总能证明那个姓裘的不影响成绩了吧?

    怎么没人来证明一下他要怎么后悔?什么时候开始后悔?

    原晢在月光下闻了闻放在枕边的长袖衫,是校运会上陪伴他的那件,藏蓝色的纹理中带着熟悉的皂液香气。

    香香的,特别好闻。

    终究是长袖衫扛下了所有。

    少年忍不住嘴角上扬。

    某个姓裘的也是好笑,大家都穿短袖的时候他偏偏要穿长袖,各色衬衫外套换着来,一整月都不重样。可现在气温下降了,班级全员裹紧小外套,个别怕冻星人连羽绒服都拿出来了,他倒开始过夏天了。简直是南半球体质。

    那些不像样的谣言当然不攻自破。

    在两只玩偶猫的掩饰下,原晢偷偷朝床边探了个脑袋。

    裘时在地上睡得很香。

    手臂上的抓痕早就消散了,少年期独有的薄肌线条被微光衬得更为柔和。

    白背心根本遮不住什么。

    是一个非常健康的巧克力派。

    想起赛场上那个沉稳而有力的拥抱,原晢突然小脸一红,抱住黑白两只猫倒头睡去了。

    他明天就可以拆石膏了。

    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

    那个姓裘的手机天还没亮就开始震动,电话响完信息响,一刻不停,中午更是被侯业带着一群老教师锁在了办公抽屉里,直接阻断了裘时与外界的联系。

    好几张嘴语重心长谆谆教诲,机关枪似的突突突,把窗外的麻雀都惊飞了。

    大概是因为他放弃留学的事情。

    之前没人把这个玩笑当回事,直到裘时拿着南半球的拒信回执到教务处办手续,各位老师才终于如梦初醒,连忙把电话拨给监护人确认情况。

    就这样鸡飞狗跳闹了一上午。

    原晢把隔壁垫底生的卷子从桌肚里再次抽出来,拿笔细细研究了一番。

    某个姓裘的是进步了没错,但这点微乎其微的提升还完全够不着同等大学的分数线,去澳洲念书依旧是当下的最优解。

    这家伙还特有个性,语文阅读题有一小问让谈谈如何理解“善意的谎言”,只要顺着文章背景夸一夸就能拿分,而他偏不认——

    「谎言就是谎言,不分善恶。」

    原晢:“……”

    分数,-2。

    某个姓裘的果然不适合应试教育。

    原晢把手里的几科卷子左右翻了一遍,这种闭眼答的题不知道被扣了多少分,要是再让他遇上不对胃口的作文立意,估计能直接给你交白卷。

    真是前路漫漫啊。

    去澳洲念书不是最优解,而是唯一解。原晢心说。

    而裘时的生母也在澳洲。

    他该是想念母亲的。

    李曼迪女士也会给那个姓裘的提供更多更好的帮助。

    不管怎么说,原先的升学路径横看竖看都更省事,也更合理。

    总比每晚趴在长桌上背那些难以下咽的古文公式强。

    裘时应该去澳洲。

    他该拥有顺风顺水的人生。

    可是……

    原晢承认,他开始有私心了。

    午休时间过半,眼看那个姓裘的还没回教室,原晢决定自己去医院拆石膏。

    他最近好像太依赖裘时了。

    明明腿又没瘸,学校到医院也就是两步路的距离,他自己就能走过去,没那么矫情。

    这一个月他都快和裘某混成连体婴了,每次去复查拍片都要被那个画一坨明里暗里“祝福”一番,非常丢人。

    太不应该了。

    原晢决定今天一切都靠自己。

    于是,少年在人口爆满的午间急诊区挂了号,蹲在地上对着不断变化的电子大屏望眼欲穿,困得眼皮子都打了几架,还是没能等到自己的号码牌。

    直到昏昏欲睡的脑袋被恰巧路过的华一拓一嗓子提了起来。

    “哎哟喂,你怎么躲这儿来了!”

    华一拓紧急摇人,抓起原晢就往后方的处理室带,一路上都在激动地大叫:“侯哥找你都找一中午了,吃完饭就不见影,结果跑挂号来了啊,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太不巧了!”

    “来来来,我直接上手帮你拆了,赶紧的赶紧的!”

    “有大事!大事!”

    “……嗯?”原晢还懵着。

    他拿出静音的手机看了一眼,那个姓裘的没有任何消息,倒是侯清洋的电话快给他打爆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总之,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好消息。

    “下次过来直接打电话给我就好了啊,就算我不值班也肯定给你安排好,医院堪比菜市场你不知道啊,就这点小事还拿号排队,排一中午都排不到你。”

    华一拓火急火燎地把原晢领到一堆工具前,二话不说直接开干,激动得差点把医用小推车都打翻了。

    非常亢奋,非常赶时间。

    “所以……发生什么事了?”原晢疑惑地问。

    “你先别动啊,定好,定好。”华一拓拿上工具紧急切割,只是看好戏般笑着,并没有正面回答:“两分钟就能给你拆完,待会儿简单洗洗,体面点哈,十年后再往回看,今天绝对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啥?”原晢更懵了。

    “虽然石膏拆了,但这手腕怎么说都废了六周,还是要养着点,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程度的至少要两百天,今晚回家别太疯哈。”

    华一拓朝原晢挑了个眉,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沓自制门票,直接封住了少年想要反驳的嘴,“拿着,今晚乐队在99首演,让班上那群爱吃霸王餐的都记得来,一个不准少,都给我把气氛嗨起来,嗨起来!”

    “好了,赶快过去吧,侯哥就在店门口等你,快去吧哈!”

    “好好表现!干巴爹!!!”

    原晢还没来得及看清门票上的字样,整个人就被华一拓推出了急诊区。

    关于那个野鸡乐队要在烧烤铺举办“全球首演”的重磅通知,华一拓已经说了快一个月了。

    烧烤铺大堂确实有个小舞台,看起来就是玩乐队的驻唱点,可原晢打工期间那套进口设备一次都没响过。直到华一拓结束实习期彻底转正,那个小角落才终于活了过来。

    作为名副其实的资深鼓手,华一拓白天在医院骨科敲敲敲,晚上回到到烟火气中继续敲敲敲,除了值夜班的那几晚能消停一下,其余时间浑身上下全是使不完的牛劲儿,非常扰民。

    听说组乐队是华医生的儿时梦想,现在终于有了经济基础,再不逐梦就老了。

    而侯清洋作为出钱又出力的投资方,不仅提供场地,提供观众,更是提供情绪价值,给华某从社会上淘来的兼职小乐队过了不少嘴瘾,分分钟感觉成名在望,越唱越勇,越夜越嗨。

    话说回来……原晢敢打保票,周边没人发觉他们侯哥和这位近期频繁在烧烤铺出没的华医生有一腿。

    特别不正常的一腿。

    毕竟这俩人在众人面前的表现十分正常,是老友,是同窗,是臭味相投的中老年。但一遇到裘爷和他对象,两位中老年对个眼神就开骚,总能肆无忌惮地腻歪起来。

    像是找到了某种组织。

    又或者,只是单纯想要带坏青少年。

    原晢不免啧了一下,抬头就看到侯清洋隔得老远朝他飞奔而来。

    “可算逮着人了,俺老爹在那边都快撑不住了,真是要愁死你哥,快快,快过来。”

    侯清洋直接把人捞进了自家店里,不忘帮少年认真整理衣领,再前后左右扫了几圈,表示满意:“大包间里有人点名要见你,直接进去就好,最多半小时,不会耽误下午上课的,别紧张啊。”

    “紧张什么?”原晢不明所以。

    “别紧张,别紧张。”侯清洋憋着笑,拍了拍原晢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千万别紧张。”

    “不管怎样,总是要见家长的。”

    第28章

    李曼迪回国参加新一季论坛峰会, 她特意多留了一天私人时间,今早刚刚落地临安。

    一个月前,李曼迪就收到了裘时取消入学名额的申请, 奈何行程太满无暇顾及, 只好单独给他交了留位费, 准备趁这次回国彻底解决困扰她多年的心头病——关于裘时口中那位并不存在的“好朋友”。

    李曼迪自知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

    在遭受婚姻和裘家人的双重背叛后, 她甚至不想承认自己是一位母亲。

    母亲总是意味着牺牲。

    为了孩子忍一忍, 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人都是这么劝她的。

    李曼迪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再被孩子捆绑, 所以尽管这些年她有过很多段婚姻,裘时都是她唯一的孩子。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 李曼迪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和这个小孩培养感情。

    她远走他乡多年,期间从未参与儿子的成长。裘时什么时候开口说话,什么时候学会走路, 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没有妈妈……这些琐事她都不知道, 也并不关心。

    直至裘家人相继离世,李曼迪才不得不出面承担起监护人的责任。

    像是被迫接手一个烫手山芋。一个甩不掉的累赘。

    想起那些不体面的过往, 李曼迪起初并不乐意回国。

    她不喜欢这座城市。她厌恶这座城市。

    她憎恶所有与裘家相关的人事物。

    更不想为曾经的错误选择承担任何责任。

    李曼迪知道, 只要签了那个字, 她就要再次成为一个母亲, 成为众人肆意讨伐的对象, 成为一个理所应当的牺牲品。

    凭什么?

    可当看到葬礼视频上那个瘦弱无助的小身影时, 李曼迪还是心软了。

    她第一时间飞了回来, 用最快速度办完所有手续,准备在冬天到来前把裘时带去澳洲开启新生活。

    南半球正好是初夏, 天气特别好,正是去户外看野生动物的好时机,小孩子一定会喜欢的。

    意外的是, 裘时拒绝了她。

    裘时说他最好的朋友还在这里,他哪儿也不去。

    可李曼迪来回打听了一圈,申经街附近根本没有人见过儿子口中的那位“好朋友”。

    他明明没有朋友。

    没有任何朋友。

    李曼迪吓坏了。

    她一度认为这孩子被他爸养出毛病了。

    毕竟那个姓裘的除了泡男人什么都不会,裘老爷子才去世短短几年,他就把家产败了个精光,甚至连孩子幼升小的时间都能错过,导致裘时一直比同班孩子大一年。

    要不是有杨老师帮忙看管,那一整年没书可读的日子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少祸事。

    就更别提换季过敏突发寻麻疹的应对办法了。

    那个姓裘的可能到死都不知道养孩子还能遇到这种问题,完全是个睁眼瞎。

    不仅保不齐裘家的产业,连自己的小命都丢了,李曼迪也不知道还能指望他什么。再加上那些数不尽的流言蜚语,根本没有任何家长能放心让孩子和她的儿子交朋友……她儿子根本就没朋友!

    李曼迪紧急联系了各大医疗机构,各项权威专家,在国内外给裘时同步进行心理健康测试,生怕这孩子出现幻视幻听等抑郁病症。

    每每想到这里,她都极度后悔自己作为一位母亲的失职。

    李曼迪甚至做好了放弃事业的准备,决定交接好手头工作就立刻回归家庭,一心一意陪伴孩子成长。

    说不上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所有报告都显示这个小男孩头脑清醒,逻辑明晰,尽管偶现轻度焦虑症状,但也符合青少年时期向外探求的正常状态,远远没有达到病态标准。

    可那个不存在的“好朋友”呢?

    真的不是幻觉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

    大家只当那是孩子不愿离开故土的借口。

    在医生与好友的几度劝说下,李曼迪最终还是同意了儿子的诉求,让他继续留在国内学习生活,维持现状直至成年。

    尽管那是一个谎言,尽管李曼迪不喜欢谎言,她也必须接受。

    她需要时间和儿子培养亲密关系。

    于是李曼迪与杨老师达成了托管协议,又挨家挨户拜访了学校里比较闹腾的同学,希望他们在课余时间能和裘时交个朋友,尽可能热情地。

    朋友变多了,总不至于还要靠谎言来掩饰孤单。

    她儿子太孤单了。

    李曼迪心中有愧,于是她每个节假日都会回国,也不再错过儿子的任何一次生日,希望能尽己所能弥补过去错失的那些岁月。

    直至被少年严肃叫停。

    裘时依旧不愿与她亲近。李曼迪表示理解。

    她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期待——希望裘时高中毕业后能来澳洲念书,希望他遇到困难愿意与自己沟通,希望他可以像其他小孩那样撒泼打滚……

    裘时同意了。

    当然,除了最后一条。

    于是节日聚餐变成了跨洋祝福,庆生聚会变成了定制蛋糕,一切为了培养母子感情的枷锁都在不影响原有轨迹下极致简化了。

    值得庆幸,也同样值得感激。

    尽管裘时每次都像完成任务般将大段信息复制粘贴,李曼迪也看得乐此不疲,并给她不缺钱的宝贝儿子送上巨大一个新春红包。

    母子俩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平衡点,谁都不用委屈求全,只凭血脉就能在地球两端紧密联系着。

    李曼迪原以为生活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她在生意场上厮杀惯了,时不时还真需要这种无价的慰藉。

    当母亲的感觉……好像也不赖?

    每每想到儿子明年就可以来澳洲上学了,未来也会一直陪她在这里定居,逐渐成长为她生意场上的左膀右臂,李曼迪谈判的声势都柔和不少,并主动把最后一段婚姻提上了日程。

    裘时和对方相处得很好,李曼迪感到庆幸。

    她希望儿子到这边之后能真正体会一次家的感觉。圆满的,幸福的,温暖的感觉。

    可少年却在婚礼前夕突然出现,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般,神色慌张,失魂落魄。

    手臂上的红痕也清晰可见。

    这孩子早就不起疹子了,可幼时挥之不去的梦魇总会在内心感到不安时倏地冒头,如同父亲葬礼上那个无助的影子。

    李曼迪知道,儿子是在向她求救。

    李曼迪立刻放下手头工作,带裘时去见了当地最好的心理医生,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可测试结果远不如预期。

    幼时的轻微焦虑早已演变成心理障碍,红印遍布的手臂就是最直接的证据,让身为母亲的她根本无法自欺。

    李曼迪想不通这种结果因何而来。

    这些年,儿子身边的变数都被她抚平了。

    钱而已。钱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手段。她的儿子只需要开开心心地享受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段为了培养母子感情的放养时期完全就是同龄人向往的典范。

    可裘时不说,李曼迪也不好多问,只要儿子还愿意来澳洲陪她就好。

    留学事宜关乎前程,这个议题母子俩早就达成了一致。

    即使不一致,她也决不让步。

    李曼迪陪裘时在澳洲进行了为期三周的心理治疗,并按照少年的意志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阳光,农场,带有青草味的皮卡车……所有他喜欢的设施都准备好了,再加上小半年的休整期,乡下的自然风光足以让人恢复精神。

    上大学之后,就不准再这样成天无所事事了。

    李曼迪在心里划定了放养期限。

    申经街是裘老爷子留下来的,她不便在裘家人的地盘上插手儿子的日常生活。

    但等人到了澳洲,一切就不一样了。

    十八岁了,也是时候该扛起肩上的责任了,否则最终长成他爸那有钱无脑的样式,分分钟被别有用心之人下套拴牢,多少家产都不够败的。

    她的儿子不该姓裘。

    她不允许儿子的未来有偏差。

    可李曼迪还是犯了一个错——由于工作太忙,她没有陪裘时回国收拾老房子。

    原以为最多只是两天的行程,负责接送机的司机都安排好了,李曼迪却迟迟等不到属于儿子的返程机票生效。

    飞机落地临安不到二十四小时,裘时就悔了棋。

    还是那句话。

    他最好的朋友在这里,他哪儿也不去-

    原晢还杵在包间门外。

    他的大脑正在记忆部门疯狂运转,四肢控制中心暂时断电,双脚像灌了铅似的根本抬不起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

    李曼迪为什么要点名见他?

    因为他和那个姓裘的……他和那个姓裘的没什么关系啊!

    求生意志猛然狂起,原晢不自觉退了一步。

    他在小道新闻上见过网友对李曼迪的评价。

    作为亚太地区极具影响力的华人企业家,这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在谈判桌上从不手软,只讲利益不讲情分,不仅黑白通吃,更是能直接捣毁竞争对手一座城——非常给中国女人长脸。

    还结了很多次婚……

    那个姓裘的前不久刚失踪过,就是飞到南半球参加最新一场婚礼去了,好像是第多少任继父来着?都能凑一桌麻将了!

    总之,这位不速之客,光看面相就不是个善茬。

    李曼迪的前夫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最近一段婚姻更是政商两界强强联合,那个所谓的小农场不过是个消遣罢了。

    原晢生怕自己也是个消遣。

    裘时知道李曼迪要见他吗?

    看中午这各方串通的架势,应该是不知道的。

    那个姓裘的向来信息秒回,对话框收尾永远都是他的白条,只要原晢还有话说,他就绝对要接茬。

    尽管有时候原晢只发了一个表情包,他也能找到情侣款给人怼回来,自说自话,没完没了。

    非常之热情生动。

    可现在,那条拆石膏的信息已经在对话框里晾干了,那个姓裘的还是没有出现。

    原晢再次谨慎地后退一步。

    裘时不仅不知道李曼迪要见他,还一反常态失联了。

    或许一进办公室手机就被收了。

    可是,老校区明明不管手机的。

    ……

    原晢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眼里满是不知所措。

    李曼迪要单独见他,却不想让裘时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影响了那个姓裘的判断?

    因为他阻断了那个姓裘的光明升学路?

    还是因为……他是裘家定下的娃娃亲对象。

    李曼迪或许是憎恨裘家的。

    而那桩莫名其妙的婚约,让他在一定程度上归属于裘家人。

    所以,他是个祸害?

    所以,现在是要把祸害单独灭口?

    所以……

    原晢弱弱地又退了几步,刚想回头找外援,就被收了贿的侯老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包间里。

    “……”

    第29章

    “坐。”

    冰冷的腔调从餐桌对面飘过来。

    黑围裙大哥递上茶水就退下了, 原晢求救无门,只能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静候发落。

    “你就是这学期新来的转校生?”

    妆容精致的女人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初次谋面的少年。

    这次回国确实变化很大, 李曼迪只是在申经街上随便找了家店主询问, 结果怎么谁都知道她儿子有一个深度捆绑的好对象?

    还是一个男孩子?

    店家找补说是什么学习对象, 但李曼迪一听就知道不对。

    这黄毛一直在和隔壁那个白大褂眉来眼去, 瞎子都能看出来他们是什么关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劣质基因防不胜防, 这条街怕不是要彻底废了。

    话说……当初裘家老太求来的娃娃亲好像也是个男宝?

    呵,这家人可真特么绝。

    想到这里, 李曼迪心中的火气都快压不住了。

    嫁入裘家是她年少无知犯下的错,基因遗传也是她无意埋下的祸根,这些她都认。

    可裘时是她唯一的孩子, 她必须倾尽全力将他转回正道上。

    即便只是看起来正常。

    李曼迪的儿子必须是个正常人。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原晢是吧, 这名字经常听你们侯老师提起,我看校门公告栏上也到处贴着你的照片, 成绩很好啊。”李曼迪冷叹一声, 尽可能客气道:“你父母肯定为你感到骄傲。”

    “嗯。”原晢小声应着。

    他知书达礼十八载, 自然知道会见长辈该用什么礼数, 比如, 在对方没动杯之前他也不该碰那个杯子……

    但李曼迪打量人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原晢不得不在那审视的目光下喝了一口茶压惊, 而后默默把双手放在桌子底下合十了。

    阿弥陀佛。

    “我是Mandy Lee, 裘时的母亲。”

    李曼迪把一张带有各式头衔的名片从桌上推了过去,顺手打开一份医疗档案, 将重要内容一一摆在原晢眼前,“听侯老师说你是裘时最好的朋友,最近也一直在帮他辅导功课, 阿姨特别感谢你,但裘时的状态不太好,他确实不适合继续待在国内了。”

    “你才来这边几个月,可能对这一带的旧事不太清楚。”李曼迪的语速很快,咄咄逼人:“裘时的成长环境比较复杂。”

    “复杂到,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看着两个月前的诊断记录,李曼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略过了这段带有私怨的陈年旧事。

    现在还不是和少年人谈判的时候。

    她也没必要为了这种丑事和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谈判。

    李曼迪判断结果向来只看利弊,而这种刚成年的小孩依旧处在感情大过天的状态里,满脑子都是废水,讲道理根本行不通,只能把他根本承担不了的后果摆上来。

    “作为母亲,我一直想把他带去澳洲生活,但这孩子不愿意,加上换环境会让他感到不安,手上脸上全是抓痕,医生建议成年后再做决定,这个计划就这么一直耽搁了。”

    李曼迪点了点诊断证明,只挑重点说:“他小时候就有轻度的焦虑症状,因为患过寻麻疹又没有大人带去治疗,那阵痛痒一直根植于记忆深处,一旦感到不安和恐惧就会习惯性抓挠,有时甚至会破皮流血。”

    “过去一直控制得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夏天这病症突然就爆发了。”

    原晢盯着那几页沾有消毒水味的报告单,神情逐渐变得复杂。

    那个盖了章的诊断书说,裘时患有很严重的心理障碍,甚至需要入院治疗。

    因为从小被忽视,被冷落,他不得已幻想出了一个不离不弃的爱人。

    那位爱人是他能够维持稳定状态的核心因素。

    可他的理智一直在与这个幻觉做斗争,并随着年岁增长不断加强,直至爆破。

    当幻想与现实激烈碰撞,当他明白虚空即将幻灭的时候,他就会痛苦。所以他会止不住伤害自己,所以手臂上有很多难以消散的抓痕,所以才一直穿着能够遮掩伤疤的长袖外套……

    诊断日期在两个月前。

    是裘时突然消失的那段时间。

    原晢反复看着诊断单上的译文,手指早在桌子底下紧紧攥成一团。

    这庸医在胡言乱语什么呢,那个姓裘的明明只是换季过敏,胳膊上的红痕早就痊愈了。

    明明是他看着痊愈的。

    一入冬就痊愈了。

    裘时绝对没有生病。

    “今天单独约你出来,也是想请你帮个小忙。”李曼迪直言道:“你成绩好,在国内也可以上很好的大学,但裘时不一样。”

    “裘时必须跟我回澳洲。”

    李曼迪自认为是一个开明的母亲,但在儿子的人生大事上她绝不能让步。

    这是她唯一的孩子。

    “我就这么个儿子,路都给他铺好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管他的功课了。”李曼迪说。

    “在这个节点激发上进心没有任何意义。”

    “他也未必真要学习,要学早学了,现在只是想逃避责任罢了。”李曼迪面容带笑,可那话语却让人心底发寒:“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继承了他爸那从不用在正道上的脑子,从小就会骗人。”

    “他小时候就总说自己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可根本说不出对方叫什么名字。”

    “我还带他去看过好几位儿童心理专家,怕这小孩一个人呆久了出现幻视幻觉,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李曼迪冷笑一声,叹息道:“后来我才知道,有些小孩连医生都能骗。”

    “那么多次测试,他竟然都通过了。”

    “我这儿子确实生得挺聪明的。”李曼迪说,“可惜了,确实是我的失误,当初就应该强制带他进行后续治疗,总不至于一拖拖上这么些年,拖到病症直接爆发了。”

    “心理问题若是被人的意志主观藏起来,谁都没办法察觉。”

    “他小时候太孤单了。”

    “孤单到甚至给自己编造了一个玩伴。”

    李曼迪观察着少年的反应,微微抿了一口茶。

    这开水配茶包的廉价口感于她而言已经非常陌生了,如同窗外即将被拆迁的老街巷。

    记忆中的热闹繁华早已不复存在。

    等过完这个冬天,一切都该是全新的篇章。

    必须是全新的篇章。

    “因为他爸的关系,估计那些年根本没人愿意理他,成天就自己在街上瞎晃悠了。”李曼迪放下那满是塑料质感的茶杯,感慨道:“如果不是我找人帮忙,估计这心病还要爆发得更早一点。”

    “现在回头看,当初确实不该给他找朋友,弄巧成拙了。”李曼迪叹笑,“还花了不少钱呢。”

    听到这里,原晢倏地怔住了。

    ——“我身边所有留下来的人,都是买来的。”

    ——“他们都不喜欢我。”

    ——“你要不要,也可怜可怜我?”

    原晢突然记起街灯下那张闪着泪光的脸。

    半明半暗,若即若离,忽然就融入了夜色里。

    他好像理解了裘时的痛苦。

    李曼迪今天的任务是“遣送”,而非“招揽”,所以在面对一个影响裘时未来选择的外人时,这位母亲的态度并不是特别友善。

    十年前为裘时买朋友的时候,李曼迪肯定不是这个态度。原晢想着。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不管是“遣送”还是“招揽”,李曼迪总会将裘时最脆弱的一面当成谈判筹码,在关键时刻公开示众,以达成最理想的效果。

    裘时需要她这么做吗?

    裘时不需要她这么做。

    幼时的隐私总是未经允许就被母亲赤裸裸地展现出去,或博取同情,或换取利益,最终带来毫无价值的虚假繁荣。

    裘时并不喜欢这种热闹。

    他依旧很孤单。

    每次看到客厅墙上那张老旧泛黄的乘法表时,原晢心底总会升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可那分明只是一张批量生产的学龄前必备单品,家家户户人手一份,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他也曾经纠结过街心花园遇到的大富翁到底是谁,没有姓名,没有照片,没有联系方式,唯一的解答只能询问当事人。可为了保护石膏手的完整性,为了将那暧昧不清的关系暂时定格,原晢总是有意无意避开这个话题,心中的疑问也一拖再拖。

    但现在,那些琐碎都不重要了。

    不管裘时是不是大富翁,原晢都愿意和他交朋友。

    最好的朋友。

    李曼迪至少说错了一句话。原晢确信。

    裘时不喜欢说谎,他最讨厌撒谎精了。

    裘时是一个非常坦诚的人。

    裘时不会,也不屑于骗人。

    “他没有骗您。”原晢抬起头,眼神坚定:“是我。”

    “我就是那个好朋友。”

    “我家就住在杨老师家楼上,2号楼301,是因为家里出了变故才搬走的,现在搬回来了。”

    “裘时有朋友,我就是他的朋友。”

    原晢重复了一遍:“他没有骗您。”

    “哦?”李曼迪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还处在感情大过天的年纪里,都学会无条件包庇了?了不得。

    她虽然好些年没回国,但杨老师还在世的时候,儿子每天和谁在一起玩还是有数的,怎么就没见过这一个?怕不是最近才冒出来的。

    “是朋友,好朋友。”李曼迪问,“还是男朋友?”

    原晢惊了一下,顿时僵在原地。

    “你们在谈恋爱,对吗?”李曼迪笑着摇头,“所以你的证词不可信。”

    “不用太惊讶,也不用想着隐瞒否认,别的不说,在感情问题上,我儿子是什么德性我再清楚不过了。”

    细皮嫩肉的奶油书生,姓裘的都是一个品味。

    李曼迪不愿再回想过去,她并没有给少年反驳的机会,打开手机相册直言道:“我从不反对他和任何人交往,但孩子啊,你要明白,裘时他不属于这里。”

    合照上的水印日期在两个月前,是裘时和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

    原晢总觉得这姑娘有点面熟,但他现在脑子嗡嗡响,实在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在澳洲那几周都和这个小姑娘混在一起,一起种地,一起摘果,一起放羊,一起数星星,逢场作戏是他们裘家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谁都改不掉。”李曼迪冷言道:“我可不指望能生出什么痴情种,他毕业后能老老实实把联姻完成就不错了,公司还等着他接手呢。”

    “裘时在澳洲有婚约,他没和你说过吧。”

    “好多年了,我第一次带他回澳洲的时候定下的,双方长辈都在场,你也可以理解成娃娃亲,差不多再过几年就可以完婚了。”李曼迪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心血来潮想留下来考试,但你认为这条路他能坚持多久,养猫三天,学画一周,从小毫无压力不受管教,你认为他这次能坚持几个月?”

    “你又多少时间可以耗在他身上?”

    李曼迪收回了摆在桌面上的诊断单。既然已经说开了,其余铺垫也就不再重要。

    让对方知难而退,就是最简单的谈判技巧。

    “我已经把澳洲那边的情况打点好了,不急这一年两年,他要是喜欢像他爸那样玩,就给他玩,什么时候玩腻了,什么时候回到正轨,这种试错成本不值一提。”

    为裘时预约的心理医生已经准备好了,李曼迪拿上手包,起身道:“不管你们私底下是什么关系,都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

    “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李曼迪说,“你是好学生,人生就这么一次大考,耗不起。”

    “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第30章

    正值周五, 又撞上某乐队的重磅首演,今晚的烧烤铺堪比末世迪厅。

    桌椅一收,灯光一换, 随着音响节奏突然狂起, 地基都要被台上的老疯子们震爆了。

    单纯来凑人头的原晢对这份热闹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他安静地坐在震感边缘, 在黑暗中麻木地往杯子里续酒, 喝掉, 满上, 再喝掉,再满上。机械重复, 一声不吭。

    他有点沮丧。

    非常沮丧。

    听到李曼迪那番话的时候,原晢一开始只感到震惊,后来有点生气, 再看几眼那空荡荡的对话框, 他直接就爆炸了——无名无分就被捶了那么一拳,那个姓裘的还和他玩起了失踪, 这搁谁谁能高兴?

    还总不按套路出牌!

    要亲就纯亲, 要骂就纯骂, 这家人怎么都这样啊!

    怎么没人把钱甩他脸上啊!

    就知道白嫖!!!

    原晢现在处在爆炸后的泄气状态, 因为那个姓裘的终于在太阳落山前给他回了消息, 没什么有营养的话, 只是一句前后不着调的:今晚99见, 等我。

    他等个屁啊!演出都过半了还不见影!专门逮着他遛呢!

    原晢骂骂咧咧地破开一瓶新酒。

    他当了十八载乖学生,吃饭学习睡觉占据了人生99%的时间, 不早恋不泡吧不喝酒,结果一回来就全破戒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从东北大汉身上学来的那点开瓶技巧一次就中, 少年十分帅气地把酒瓶丢回桌面上,暗地里使劲搓着被反作用力攻击的掌心,并把所有怨气都记到了迟迟不现身的裘某头上。

    他今晚就在这里等着!

    那个姓裘的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裘爷怎么还没来?”侯清洋小声问着身边的黑围裙大哥,“这都喝了多少了,再喝下去咱都没法交代,别再给他上了啊。”

    “今天店里只进了啤的,就这么一点点度数……”黑围裙大哥看了看远处的孤单身影,又看了看手里的同款冰啤,“……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侯清洋无奈耸肩,叹息道:“老话怎么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也是,上回裘爷就喝得够呛。”黑围裙大哥认真点头,“那我……”

    “傻吧你。”又一名黑围裙大哥闻声路过,小抹布往肩上一挂就挤了进来,“你什么时候见裘爷醉过了,开业庆典那晚全场都倒了裘爷还醒着呢,那晚绝对是意外,咱裘爷那叫为爱买醉,知道不,不是随便醉的。”

    “哦,哦……那待会儿还上不上?”

    “取决于裘爷什么时候回来。”

    “哦……那裘爷什么时候才回来?”

    “我上哪儿问去啊,等着吧,总会回来的。”

    “哦,好吧,那我继续上酒?”

    被晾在一旁的侯清洋:“……”

    这也怪不了别人,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华医生顺利转正后天天来店里蹭吃,有事没事就到后厨和大伙儿唠唠嗑,那一根筋的傻缺样都快给店里传染完了。

    “还上什么酒啊,这么猛灌谁都要废。”侯清洋小声蛐蛐着,伸手打断了两位黑围裙大哥的对话:“不准再上酒了啊,谁给上谁买单。”

    可这大喜日子不上酒也不礼貌,于是侯清洋想了个奇招:“待会儿他再要,你俩就给兑点水,简单。”

    两位黑围裙大哥:“……”

    “别用这眼神看我,这是策略,策略。”侯清洋假装忙碌,不忘交代:“还有,那个小蛋糕出炉了吗,给我拿几个,我去劝劝……”

    “砰砰砰——砰——砰!”

    又一曲终了。

    五颜六色的迪厅彩灯突然被切回橙色柔光,背景音乐也柔和不少,整个烧烤铺大厅瞬间亮堂起来。

    乐队成员换了个装束,华一拓的大鼓也被撤掉了,估计下一曲目选自夜间抒情版专栏。

    原晢有些不习惯地眨眨眼,双眼还没完全适应头顶的灯光,面前就凭空生出了满满一盘小蛋糕。他刚要转头控诉,话到嘴边却也只能硬生生截停。

    不是那个姓裘的。

    酒精似乎有点上头。

    他有点失望。

    大失所望。

    “先吃点垫垫呗,攒足能量,裘爷一会儿就回来了。”侯清洋拿出兑水的新酒瓶,三两下就把少年手里的东西全调包了,“肚子里都是酒可不行,胃会受不了的,再大半夜去医院可不得被我们华医生笑死呀。”

    “嗯。”原晢点点头,非常乖巧地吃了一口小蛋糕。

    侯清洋下午就和他道过歉了,关于李曼迪为什么认定是他拐走自己的好大儿这件事——都是因为那个画一坨嘴快!

    都还不知道来者何人呢,一有人提起某个姓裘的,那个画一坨就要把他的大名贴上去,拦都拦不住。

    丝毫没有身为医者的稳重气质!

    以后谁还敢找他开刀!

    原晢越想越气,又动手叉了一个小蛋糕。

    “我们华医生已经反思一下午了,也深刻认识到了错误,所以今晚的账单他全报销。”侯清洋指挥着黑围裙大哥上宵夜,齁甜的气味瞬间将小店笼罩起来,“想吃什么尽管说,敞开了吃,甜点有助于改善心情。”

    看着突然被填满的桌面,原晢不免打了个饱嗝。

    “谢谢侯哥,嗝。”

    “没事没事,慢点儿吃,不用客气。”

    “嗯,谢……嗝。”

    原晢给自己灌了口假酒,单手拍着胸口顺气。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向坐在一旁的侯清洋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侯哥,你和华医生,是怎么……认识,的?”

    原晢想问是怎么好上的,但又觉得这样说话不太礼貌,便就着气不顺的间隙改了口。

    他和那个姓裘的装傻充愣耗了整整四十天,现在石膏也拆了,骂名也背了,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处理这个烂问题。

    “没你和裘爷那么早。”侯清洋笑着说,“我俩在外省上大学才遇到,都是临安的,久而久之就好上了呗。”

    “要不是学医年份久,我也不至于陪读陪出个没用的博士位,回来卖烧烤差点被踢出族谱了。”侯清洋同样喝了口假酒,喝完才想起桌上的东西都兑过水,只能尴尬地咧嘴一笑:“哎,可惜啊。”

    “我们侯老师还是没接受,他今年才让我进家门呢,还需要时间。”

    “所以你也不要心急。”

    “不能心急。”侯清洋说。

    这位老大哥的调子突然柔和了几个度。

    为什么?

    因为台上的那个鼓手开始拿话筒唱歌了。

    “……”原晢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他急个屁啊!

    终于知道被喂狗粮是什么感觉,原晢恶狠狠地连吞几个小蛋糕,又给自己猛灌了几口假酒。

    啊!这酒好难喝!

    那个姓裘的到底死哪里去了!

    “你手怎么样了?”

    直到台上换人,侯清洋才终于回过神来,对着少年灵活的右手没话找话:“这条街年后就要拆了,我准备把门店搬到对面中心区,场地也会更大更豪华,马上就开始装修了,寒假无聊的话可以来帮帮忙。”

    少年给喜爱白嫖的老滑头翻了个白眼。

    “不白来。”侯清洋嘿嘿一笑,赶忙改口:“有酬劳,包接送,饭点还管饱!”

    “哦。”原晢在心里念着,主角肯定是那个姓裘的。

    “到时候和裘爷一起来呗。”侯清洋假装不经意地邀请,“裘爷认识的人多,刚拿下这铺子的时候他帮了不少忙呢,等下个月……”

    “哦!”-

    过了零点,裘时才终于回到申经街。

    夜间下了几滴小雨,道路上满是青草腥气的风,夹杂着一丝冬季的冷调。

    热闹已经散场了。

    看到班机顺利起飞的消息,裘时不免松了一口气。

    可算把老巫婆送走了。

    他理了理衣袖,把下午的诊断结果对折成爱心,侧身推开了烧烤铺的大门。

    “天爷啊,您可算回来了。”侯清洋立刻招呼黑围裙大哥们停下清扫工作,准备把门店钥匙交给这位爷就撤,“看着情绪不太好,喝了不少呢,兑水的都尝不出来了,哄着点啊。”

    “怪我,怪我。”华一拓主动请罪,“过几天请你俩吃饭,地点随便挑,我买单。”

    “嘘,小声点,别把人再吵醒了。”侯清洋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小醉鬼还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连忙把钥匙塞到了裘时手里。

    “可店里没床了怎么办?”华一拓冒死提问。

    休息室唯一的行军床也被薅走了,那可是他特意留下的,结果自己都还没来得及躺一次就……“要不我去急诊再搬个床架子过来,今天中午拆石膏特别顺利,咱裘爷都忍了已经一个多月了,可不能浪费这花好月圆……唔!”

    华一拓话还没说完就被侯清洋捂嘴带走了。

    大门合上的瞬间,街边的嘈杂声逐渐消散,室内只剩中央空调还在悠悠送着暖风,目光所及之处满是专属于夜晚的静谧与安宁。

    裘时脱下大衣,在吧台处顺手拔掉了监控电源,尽可能轻声地往里侧走。

    原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在演出接近尾声的时候,侯清洋从隔壁桌顺了一本成功学过来,名为《快乐的捷径》。他随手翻了两页,对金钱至上的俗世价值观表示不齿,并转头问原晢:“你快乐吗?”

    原晢:“?”

    少年喝了太多假酒,人有点懵,不明不白地摇了一下头。

    兜里的窘境让他无法拥有书封上的快乐。

    但好在,这种快乐并不诱人。

    “金钱买不来真正的快乐。”侯清洋和舞台上的疯子对视一眼,笑着把书合上了,“别信这些破书,过来人的经验更重要。”

    “想知道快乐的捷径是什么吗?”侯清洋好心问。

    原晢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大问号。

    “想要快乐的话……”侯清洋抵着书册,悄声说:“就好好地谈场恋爱吧。”

    “谈个恋爱就好了。”

    话音刚落,这位专程误导青少年的中年人就大笑着跑走了。

    原晢:“……”

    侯清洋离开后,原晢愣愣地盯着封面上的几个大字出神。

    捷径。

    快乐的捷径。

    恍惚之间,摇滚乐变成了摇篮曲,催眠的低音节奏不断循环,他明明只是挨着酒瓶闭了一下眼,突然就看见了小时候遇到的那个大富翁。

    意外的是,大富翁和那个姓裘的长得一模一样。

    幼时的记忆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是那一天。

    大富翁拿着一张崭新的乘法表,兜里的百元大钞满满当当,在路口的夕阳下朝他兴奋挥手。

    “明天见!”大富翁高兴地说。

    “到时候我在楼下等你!”

    “不要迟到啦!”

    可是……我今晚就要走了。原晢说。

    我今晚就要走了啊。

    你不要等我。

    不要等我。

    原晢用力扯着嗓子,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好用力挥舞双臂,反复在空气中打着叉,拼尽全力向那个愈发渺小的影子传递信号。

    “明天见!”大富翁看到了,于是更加热情地回应他。

    “我走啦!”

    “明天见啦!”

    没有明天见了……

    原晢无助地望着那道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彻底融入绚烂的橙光里。

    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整个世界却像被抽了真空,没有任何声音可以传递出去。

    没有明天见了……我今晚就要走了啊。

    原晢非常心急,可他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站在原地不停跺脚,不停跺脚。

    眼泪也不自觉掉了出来。

    没有明天见了。

    没有明天见。

    你不要等我。

    不要等我……

    突然,刺耳的电流声在天际滋滋响起。

    短暂的杂音带着那阵橙光闪了两下,四周瞬时变得漆黑一片。

    原晢茫然无措地怔在原地。

    他想要回头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

    原晢只能凭记忆往家的方向跑,像只受惊的野猫四处逃窜。

    可终究是无处可逃。

    他很快就被黑暗侵蚀,在梦境中跌落深渊。

    坠落的速度特别快。

    原晢重心不稳,眼花缭乱,仿佛置身于高维空间的冰冷万花筒里,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见。

    他非常心急。

    他还没有告诉大富翁不要等他了。

    不要约定明天见了。

    没有明天见了。

    大富翁不能一直等他。

    等不到的。

    今晚他就要离开了。

    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没有明天见了……”

    原晢像无头苍蝇似的东奔西走,在梦境中一个脚底踏空,突然就睁开了眼。

    低度酒精叠加上头,他踉跄着抓住桌子边缘想起身,却意外被一股暖意从背后包裹住了。

    是熟悉的气息。

    是梦境中的气息。

    原晢猛地回头,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你是大富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