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夺阿姐 > 22-30
    第22章 第22

    章(三合一,修)阿姐别不……

    沈遥攻击的手闻声落下,若有所思地看向躺在地上的人,“什么意思?”

    宁梓谦捂着腚从地上爬起,生怕再次激怒她,后退了两步,抬起一只手,“诺诺,为何你不记得我了?难道是迎亲那日伤了脑袋?”

    沈遥眉头轻拧,心底乱麻一团。

    可就算锦书与时衍说谎欺骗她,官府总不会吧。那日一群官兵追逐宁梓谦的场景,她仍是历历在目。

    “我夫君时衍,乃是这镇子首富,虽非官身,却也与官府识得些关系,你劝你早些离去,否则你被捉住怕是小命不保。”

    夫君与官府是否有关系,沈遥并不知晓,却也只得一通胡诌,看能否将面前男子吓退。

    刚才毕竟是她袭击突然,若真再来一次,不知对方深浅,她吃不准是否还拿得住。

    “夫君?时衍?谁啊?”

    宁梓谦蒙了头,前些时日被官兵追得莫名其妙,好在他跑得快。多次尝试后,今日才得寻到机会,重新潜入这葫芦镇时府。

    他立即朝着沈遥解释起来,“诺诺,你定是被歹人蒙蔽。你忘了吗?你曾说过,你喜欢的是有学识的男子。我寒窗苦读,终是成功了,却没想到迎亲路上遇到山匪。”

    “我昏迷了好些时日,前些日子才终于痊愈,便想着到处寻你踪迹,我实在担心。”

    沈遥一时迷茫起来,这宁梓谦说的话,与时衍相差无几。

    她反问:“若你说的是真,那时衍骗我的目的为何?”

    “这我怎么知道?”宁梓谦真是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我不知那歹人是谁,定是想利用你身份!”

    “我什么身份?”

    “长……”宁梓谦话还没说完,便被“砰”一声巨响打断,一股风由外而内灌入。

    他扭头看去,是摇摇欲坠的木门,还没看清来人,便受了一拳重击在左脸颊,唾沫飞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他后退几步才堪堪站稳,捂着脸凝神一看,瞪大了双眼,一时间惊诧到说不出话,想到沈遥口中的名字,瞬间明白了什么。

    宋衍将沈遥护在身后,冷眼看着不远处的宁梓谦,面上淡然,却心跳如擂,久久无法平息。

    他本是去了太原府,后收到密信,道此人竟出现在葫芦镇,还遇上了沈遥,他惊恐地扔下一切军事政务,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往回赶。

    没想到刚到时府,便遇听到寝室动静慌张去寻侍卫的锦书。

    他不知这段时间,宋梓谦与沈遥说了多少话,沈遥是否知晓了真相。

    可就目前沈遥反应来看,他算是掐着点赶到了。

    宋衍侧过头,低声试探又安慰了她一句,“别怕,官兵在路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沈遥来不及细细思索,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

    明白过来一切的宁梓谦双眼通红,直接朝着宋衍怒吼着冲来,“原来是你这个白眼狼!”

    沈遥下意识想上前,却被宋衍推开。

    她眼看着夫君就这样强硬地刚了上去,与那人肉碰肉打在了一起。

    可夫君……

    除了最开始破门而入的偷袭让宁梓谦左脸挂了彩,夫君几乎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拳拳到肉的声音让沈遥眉头蹙起。

    “时衍!别打了!”

    眼看着夫君衣襟被宁梓谦抓住,沈遥想上前帮忙,却听他镇定一声大吼:“别过来!”

    沈遥停住脚步,他似乎在宁梓谦耳边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宁梓谦竟顿住在原地。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似乎有官兵,还有侍卫。

    宁梓谦恶狠狠放开宋衍的衣襟,双眼猩红,似是看杀父仇人一般瞪着他,最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转身从净室的支摘窗飞快跃出。

    官兵终于冲进了寝室,却不见了宁梓谦踪影。

    宋衍盯着宁梓谦离开的方向,神色淡漠,抬脚时一个趔趄,缓缓转过身。

    不远不近的沈遥面上带着明显的担忧,“你刚刚与他说了甚?”

    宋衍漠然道:“没什么,就说官兵来了。只是他动作快,还是给跑了。”

    沈遥颔首,上前将他扶住,慢慢挪到床上坐好,又叫锦书去准备伤药与热水。

    官兵已经在时府搜查过一圈,没见着宁梓谦人影。

    其中一人上前,与沈遥交谈,并嘱咐道:“时夫人受惊,若下次再见到那罪犯身影,定要告知官府。”

    “好,今夜有劳大人。”沈遥屈膝行礼后,派了两个小厮将官兵们送走,这才终于来到床边,看着靠在床上,脸上挂彩的夫君。

    她将下人们屏退,用热水拧了帕子,一点点清理着他脸上的血迹。

    宋衍见她沉默不语,心悬在了半空,口中泛着铁锈味,整个人好似踩在悬崖边,一不小心便是万丈深渊。

    烛影映在她的脸上,她神情专注,手中的热量从脸颊传递到胸膛。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阿姐的?

    好像是知晓阿姐私下为他教训了马夫儿子那一刻,又好像是他发热时,她将一条冰凉的帕子放在他额头。

    即便阿姐嘴上讨厌他,满口“臭弟弟”,却从未真正伤过他丝毫。

    好像,更是那夜官兵冲进沈家,所有人都四散奔逃,阿姐找到躲在槐树上的他,第一次朝他伸手,告诉他:“小衍,不怕,阿姐会护好你。”

    从出生起便没被人在意过的他,本以为此生都血冷心硬,还是因此动容了。

    他好像是一只弱小的蚕蛹,伪装成乖小孩的模样,为自己铸了一个茧,将真实的他厚厚包裹起来。而她却为他准备了最好最舒适的环境,推动着他化茧成蝶。

    她不同于世间任何一人。

    他说,她是他唯一的亲人,这句话是真的。

    后来,他长大了,他成了男子汉,他想要换过来,以自身的力量保护他的阿姐。

    而他手染鲜血,脚踩万骨,当终于获得他想要的力量时,他却看到了那一幕。

    夕阳西下的太极宫甚美,那座假山后,阿姐主动拉起那个男人的手,脸上堆满笑意,后来,阿姐亲自与他说她要嫁给那人。

    那时,他才意识到,阿姐终会嫁人。

    凭什么?

    那个男人,宁梓谦,配不上他的阿姐。

    他忘不掉那一幕,多少日日夜夜,在自己手心划出无数道伤痕,于是开始暗戳戳跟踪她,监视她。

    甚至在她睡着时躺到她的床底,听着她柔和的呼吸,与她共眠。

    他怎会允,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他的阿姐,诺诺,不要他,将他一人留在那把冰冷的龙椅之上。

    宋衍摒气,装作不经意问起,“那歹人,与诺诺说了甚?”

    沈遥顿住手上的动作,看着他脸上的淤青,直接说:“他冲进来,说他才是我夫君,喊出了我的小字,又说了当初迎亲遇到山匪的事儿。”

    宋衍冷着脸,眼皮不可察觉地一跳,开始思索他是不是应该将她和自己铐一起,以免跑了。

    或者他是否应该将宁梓谦杀了,将肉剁碎,看不出人形,叫她再也找不到此人存在。

    又或者,引诱阿姐亲手杀了他,他便能化作鬼魅纠缠,她也便能至死都记住,她的夫君是他。

    “你信吗?”

    沈遥一滞,没有立刻回答他。

    宋衍听不到答案,有些慌了神,一把抓住她的手,“诺诺,你答应过会信我的。”

    慌乱下,他直接倾身上前,死死抱住她的腰,头埋在她身前,呼吸愈发粗重急促起来。

    “诺诺,你怎能因一不知哪儿跑出来的外人,就质疑我!”

    沈遥听着他逐渐混乱的气息,竟无言以对,她没想到,她的夫君竟能如此不安,如此依赖她。

    说实话,在听到宁梓谦那些话时,她并非没有产生过怀疑,包括现在。

    他抱得愈发紧,沈遥被勒得蹙眉,抓着他肩膀往外推,“时衍,你放开我。”

    他摇头,更用上了几成力,好似要将人拆吞入腹一般。

    沈遥顿时无语,最后拍了拍他脊背安抚:“你弄疼我了,你先放开,我不走。”

    闻声,他犹豫片刻后才松开双手,抬起头,漆黑的瞳孔在烛光下竟没反射出一丝光亮。

    沈遥重新喘过气后,扭头看他这副满是死气的模样,像一直受了伤的

    小兽,警惕又脆弱。

    她心软了。

    她垂眸,取出药膏,将其轻轻抹到宋衍伤处打旋,叹了口气,“时衍,从我醒来,忘记一切后,你为我做的一切,对我多好,我并非看不到。我一直以为,感到不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因为身为一个得了离魂症的疯女人,作为夫君的你,是我唯一的支柱与依靠。却没想到,原来你比我更加不安。你说你傻不傻?”

    宋衍“嗯”了一声,耷拉着脑袋,声音很低,“你信我吗?”

    沈遥不知为何,越看他,越觉得他模样可怜,“我愿意相信你的。”

    她说的不是“我相信你”,而是加了“愿意”二字。

    不过这也够了。

    最起码,这出苦肉计让沈遥偏心到他身上,被宁梓谦那小子以下犯上揍一顿,也挺值。

    屋外夏日的蝉鸣与蛙鸣交替着,跃入耳蜗,慢慢平静下原本的兵荒马乱。

    沈遥将带血的帕子用热水洗净后,看向他身子,“你身上的伤呢?我看你身上也被打了不少下。”

    “嗯。”宋衍脸不红,心不跳,眼神带了些病态地斜瞟着她。

    他利索地解开身上的系带,将自己剥了个干净,只留下一条亵裤。

    沈遥垂眸看去,没有什么血迹,都是些个淤青。

    “背上呢?”

    “没有,就前面。”

    她一边涂着药膏,一边欣赏着男子的身躯,忽然口干舌燥,头昏脑胀起来。

    “说你是绣花枕头还真是,这一身腱子肉都白练了。连我都打了那人好几下,你怎的就光上去挨揍了呢?”

    努力散发雄性气息的宋衍听到这话一哽,沉默。

    沈遥乜他一眼,没忍住笑了出来,手上力道没用好,重重一压,宋衍疼得低喊了一声。

    他青着脸,一滩烂泥坐躺在那儿,嗓音哑哑的,“阿姐,我没被人打死,倒是要死在你手中。”

    沈遥无奈,笑着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喉结,没想到把他整个人弄僵住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起来,“怎么了?跟个木头似的。”

    宋衍半眯着眼,咬牙,“男人的喉结别乱碰。”

    沈遥揶揄,“怎么?弟弟的喉结也不能碰啊,明明还是个小少年。”

    “不小。”宋衍红着耳朵扭开脸,别了下身子,不让她随意乱摸。

    沈遥不知为何,平日里见多了他正经又翩翩君子模样。

    此刻好不容易露出另一面,就是想逗逗他。她终于明白,为何夫君有时如此爱逗弄勾搭自己,原来看着对方无措,确实蛮有意思的。

    于是她笑着又伸手摸了一下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你的喉结真的很好看,这种凸起的,很明显的。看着就让人想捏。”

    宋衍沉默,眸子颜色更深了。

    他转过头,勾起唇角,“事不过三,阿姐。少年变男人,只一瞬即可。”

    沈遥听懂了他言后之意,视线往下去,弹指间便收回了笑容。

    她其实第二次见这样的场景,事到如今还依然觉得很神奇。

    这就是话本上所形容的……忽大忽小,忽长忽短。

    奇哉!怪哉!

    沈遥就是个纸老虎,玩儿不过,最后只能尴尬道:“呀……你今天居然穿亵裤了。”

    宋衍:“???”

    他深呼吸着,努力淡定下来,陡然沈遥发现耳根子同样通红。

    于是暗自窃喜,又故作冷淡道:“不想看我穿亵裤?”

    沈遥笑得很勉强,“还行吧,我很开明的。”

    宋衍挑眉。

    沈遥倒是从容坦荡,“毕竟你都以身相许了,不就是这点儿小癖好嘛,能理解。”

    宋衍以前也是没见过沈遥这么流氓的样子,毕竟做阿姐的,身份摆在那儿,该端庄得端庄。

    他此刻着实庆幸宁梓谦那厮没能真正与她成亲,这副娇俏的模样,只有身为夫君的他看得到。

    要不是因为沈遥,他早将宁梓谦五马分尸。

    想到这儿,宋衍倒是笑了,笑到双肩颤抖。

    “你笑甚啊?”沈遥不解。

    宋衍半晌说不出话,又道:“既我以身相许,那阿姐别不要我。”

    否则,定毁了一切。

    沈遥懒得再与他掰扯,直接起身,将拔步床内灯吹熄,只留下一盏,爬进床内躺好,闭上眼睛。

    “行,别骗我,我就一直要你,臭弟弟。”

    宋衍再也说不出话了,只得默默躺下,扭头静静朝她看去。

    ……

    夜半时分,弦月高挂,葫芦镇外的丛林中,宁梓谦灰头土脸从灌木丛中钻出,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草屑。

    镇外的小厮阿栗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公子,立刻迎了上去,“公、公子!怎会被打成这样?难道没见到长公主吗?”

    “见到了。”宁梓谦一口血痰吐在地上,又抹了一把脸,鼻血已经停了,“就是诺诺打的。”

    “啊?长公主怎会?”阿栗大惊。

    宁梓谦捂着腰,随意找了棵树靠着坐下,“不知发生何事,看起来她不记得我了。”

    “怎会如此?”

    “许是那日迎亲碰到的山匪,给诺诺伤着头。不过我本以为是山匪,直到今日看到宋衍那臭小子……”宁梓谦气到脸红脖子粗。

    阿栗惊得上前捂住他的嘴,又四处张望一番,“诶哟,我的公子啊,圣上名讳怎能直呼,还叫、叫、叫臭小子。被人听去了可是大罪。”

    “疼!疼!别碰我嘴!”宁梓谦呲牙咧嘴地将阿栗双手扯开,“再说,我就这样叫他怎么了?若没我宁家相助,现在坐在那位子上的人是不是他可还难说!”

    当初认识这臭小子是通过沈遥,那时这小孩瘦骨嶙峋,柔柔弱弱,又一句话不说,看他的眼神像利刃冰锥一般,总感觉很诡异。

    他只一直听诺诺喊他“小衍”,后来许久才知他宋姓的真实身份。

    他宁家虽无官职,却是凉州首富。在诺诺说服下,为了此人大业,他们一家赌着性命,出了多少银钱给他招兵买马。

    阿栗被他这番言论吓得心惊胆战,四处又跑了一圈,确认没人才放心回来。

    “那日官兵追赶我们,还说我们是被通缉的罪犯,这……”

    宁梓谦瞅他一眼,捡起地上的树枝在手中掰着,“这你放心,也就在那葫芦镇中如此罢了,明显演给我诺诺看的。这出了葫芦镇,到底还是得讲证据,看我宁家恩人的脸面。我是采花大盗?我!我宁家小公子!采花大盗?说出去不得把先帝都吓得活过来!”

    他自顾自将一根根树枝掰断,扔到地上,又重新捡新的树枝在手中掰着。

    倏然想起刚才宋衍凑到他耳边的低语:“你宁家上百口人都不在乎了么?”

    想到这儿,他用力将手中枝条掷出,又用脚猛蹬了地上的石子,怒骂道:“卑鄙!无耻!”

    “当初还以为真是山匪来劫,我看都是他这臭小子玩儿的一手好戏!”

    “真没想到,藏的这么深,那可是他姐!他姐诶!他竟如此禽兽不如!若非那日偷听到梁国夫人和宫女说的话,我都没想到从长安城附近寻。我就说,这长安城附近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一个葫芦镇,真够大手笔的。”

    阿栗捏着手蹲在一旁,嘟囔提醒一声,“人家那也不是亲姐弟啊。”

    “可诺诺和我一向待他如亲弟,将他扶持上帝位,他就这样报答的?”

    阿栗撇着嘴:“可再怎么说,如今也是九五之尊啊。”

    宁梓谦说不出话了,低着头摆弄树枝许久,最后终于猛地起身,“去他娘的!难不成他以为我就这样放弃,任他摆弄不成?”

    “公子,别啊,我怕。”阿栗跟在斗志昂扬的宁梓谦身后,脸皱成了麻花。

    “你怕什么?”宁梓谦瞅他一眼,“如今诺诺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就是等着我去救她!说不定,诺诺根本

    没有忘记我,只是被那小子胁迫了,为了我的安危,只能装作不认识。”

    “你想想,她都为我做到这样的地步,得多委屈,多可怜!在这样关键之际,你和我怎能做缩头乌龟!”

    阿栗看着满脸是伤的宁梓谦,闭嘴不再多言,那位天子的脑子有没有问题暂且不说,但自家公子的脑子绝对有问题。

    真不知他如何考到同进士的。

    ……

    沈遥每日贴身精心照顾着宋衍,这日天气不错,她见他伤愈合得差不多,终于带着锦书出了一趟时府。

    也恰巧这日,宋衍从书房回寝室后,倏然注意到窗台前竟多出一物,不知何人放在那儿。

    一只折纸鹤。

    他微微眯眼,立即上前,拿过那纸鹤放在手中。不确定沈遥早晨有没有发现,但看痕迹,是没有被拆开的模样。

    宋衍随意将其展开后,见那张白纸赫然写着“永乐”二字。

    他双眼化成了寒冰,将白纸揉成一团捏在手中,又立刻宣了南风,命其秘密在时府中细查内奸。

    而发生的这件小事儿,沈遥丝毫不知,也没留意到那只折纸鹤。

    街道上人多嘈杂,一队杂技人从瓦子出来,表演着胸口碎大石。猪肉铺子一股屠宰过的血腥味,熏得人敬而远之,沈遥找了许久,终于找到曾经宋衍买糖人的地方。

    她挑选了一男一女两个胖糖人,好笑地捏了一捏男糖人的鼻子。

    锦书够着头看,“夫人今日出街,就是专程给姑爷买糖人的?”

    “嗯。”沈遥将铜板递上,转了转手中糖人,摇摇头,“这小孩气性大,又爱撒娇,得时常哄着。”

    “小孩儿?”锦书一头雾水,“时府哪儿有小孩?啊!难道夫人与姑爷有……”

    沈遥给她脑瓜子“咚”得来了一下,“想什么呢你。”

    她不想跟锦书再絮叨下去,往前走着,见布告栏已经粘贴出了悬赏画像。

    采花大盗,宁梓谦。

    沈遥停顿了一会儿。

    她忽然意识到,在小镇生活的这个把月里,除了宁梓谦,从未见过官府出动。

    没有命案,没有偷鸡摸狗,没有恶霸,山贼也不曾进来。仿佛一世外桃源,在混乱的世间遗世独立,水清澈到不含一丝杂质。

    这样的一处地方,不能说不好,只能说,缺了某些实感,好似只有书上才存在。

    而采花大盗宁梓谦的出现,太过特立独行,以至于让她现在才产生这样的感觉。

    她忽然忆起叶灵说过的话,这个小镇不是她想象中那样,还让她小心。

    难不成,指的便是这股怪异?

    锦书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神,没与她解释,也没再多留,直接回了时府。

    只是入门后,她后知后觉发现,府中侍卫家丁竟都成了些生面孔。

    “以前的侍卫和家丁呢?”

    锦书自然不敢直接说,是因着之前的人竟没看住府邸,让宁梓谦趁夜色潜入府中。宋衍便将人罚过一通后,不知打发到何处去了。

    “这批人是新的。”宋衍站在垂花门处,漆黑的眸子刺过来,勾着她。

    而瞧他这模样,似是站在这里吹了许久的风,脸上还氤氲着柔光,光下藏了一丝不满,“之前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遥没再细问,反正这些本就是他的人。

    只是再转头,不知锦书去了何处。

    倒是夫君视线依旧紧盯,盯得她汗毛直立。

    他怨气颇大,“你去哪儿了?”

    “说你是小孩,你还不承认。”沈遥不想再跟他咬着牙较劲儿,将手中糖人拿出来,在他眼前一晃,“为了哄某个小孩儿,我专门出去买的。”

    “我是你男人。”

    宋衍定睛,又笑了起来,想要伸手接过,却见她又把手收了回去,不解。

    沈遥:“哦,既然如此,那就不是给你的。”

    宋衍也不废话,竟直接上前抓住她手腕,将她手中的女胖娃给一把夺了过来。

    沈遥反应不及,占了下风,她无语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却硬得跟石块似的,手指给拧疼了。

    “你幼不幼稚,还说不是小孩。你不仅是小屁孩,还是泼皮!无赖!”

    宋衍身子一僵,无奈地看着这个丝毫不知点了火的女人。

    罢了。

    他挑眉,也不反驳,直接将糖人含在口中,甜甜腻腻,似乎糖液融进了心底。

    沈遥低头一看,自己手中的是那个男娃娃,好笑道:“这个才是给你的,你抢错了。”

    宋衍将插着木签子的女娃娃从口中拿出,又递还给她。

    沈遥嫌弃地扭开头,推开他手,穿过垂花门往前走去,喃喃自语:“还想和我间接接吻,做梦。”

    她想到什么,忽然回头问他,“你今日不去上学了?”

    宋衍声音低沉又柔和,“不忙。”

    实际上,军事政务快将他忙死了,可想到宁梓谦那厮的出现,到现在还后怕。

    相比起来,明显诺诺更要紧。

    “唔。那……”沈遥点头,犹疑后还是不再多问其他。

    宋衍敏锐察觉出,她似乎有话没与自己说,两三步追上,“有话?”

    沈遥沉默片刻后,摇摇头,“没什么,是我自己多想了。”

    她本是想问今日发觉的那股怪异,这个世外桃源,毫无邪恶与罪犯的小镇。

    可不知为何,似乎自那采花大盗宁梓谦出现后,她与他之间,生出一条无形的沟壑,让她在问出这话时又几度三思,终是闭了嘴。

    可她明明是愿意去相信他的。

    她的夫君,面对她这样一个时常忘事儿的病人,疯女人,耐心如旧。而面对他们之间的距离,他给足了尊重。

    沈遥看向走在身侧的夫君。看得出来,他得了糖人后,心情格外好,笑起来的他轮廓柔和,像四月时的阳光,温暖却不燥。

    可是她也忽然发觉,夫君比前些时日还是削瘦了些,不明显,很细微的变化。双眼深邃,瞳孔似旋涡,卷着万物入内。

    是学业太忙碌么?

    “你累吗?”沈遥问。

    宋衍似乎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一时间没听清,于是朝她倾身又靠近几分,贴着耳朵,“什么?”

    沈遥侧脸,耳朵痒起来,肩膀一耸,正要说话时,南风忽然从后边走来,“时爷!有客来。书院的公子。”

    宋衍与南风眼神互换了一瞬,他将口中剩下的糖咬碎,一次性咀嚼咽下,又看向沈遥。

    “你去吧。”女眷自是不便见外男,沈遥也并非整日闲的发慌,需要人陪,“我自己就好。”

    宋衍走前抬手捏了捏她头上的发包,带着南风往正堂而去。

    等待宋衍的过程中,沈遥回到住处,继续着这些时日未完成的袍子。

    上次在布庄,她特意为夫君挑选了一匹暗红色锦缎,如今这件袍子被她悄悄摸摸地完成一半。

    只是打开柜子时,沈遥发现篮筐里多了一物,是一只从未见过的荷包。

    她将荷包拾起,仔细一观,只见上面绣了一只白鹤,栩栩如生。

    沈遥万分确定,这不是自己的东西。

    难道是锦书的?

    她将其连带着那件袍子一同拿出,又发觉荷包里似乎装了些什么。

    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打开了荷包。

    只是当倒出其中物体时,她僵在原地,毛骨悚然。

    ……

    来时府拜访的同窗,其实是宋衍另一御前带刀侍卫,东风。

    东南西北**皆隶属千牛卫,通常贴身保护御驾,为皇帝办事。四人功夫皆在上乘,在宋衍面前不苟言笑,私下里却也时常打趣,猜测御赐之名究竟何意。

    南风一向老实,思考也往好的地方想,“东南西北自是代表了万里河山,风亦是来无影,去无踪,此乃好寓意。”

    后来宋衍听到南风提起,只面无表情解释:“没什么意思,懒得想名字。”

    东风知晓后打趣面色失望的南风,“得了吧,没给你叫西北风不错了。”

    时府正堂上,宋衍落座后,东风便迎了上来,“时爷,长安城内有线索。”

    “说。”

    “长安四处流言血鬼现身,乃天子失德。我们查出,此流言的源

    头来自于一茶楼说书人。属下前日抓住此人后,严刑逼供,那人只说有一男子给了不少银钱,要他散播这则流言。”

    南风在一旁问:“男子?难不成就是……”

    几人视线交汇后颔首,东风继续说:“然而无论我们怎么询问此男子身份,以及更多消息,这说书人只一概不知。直到今日清晨,这说书人被发现自缢在牢房之中。”

    南风惊诧:“那这线索不是又断了!”

    宋衍冷笑,“他怕了。”

    “没错,这人并非真正自缢,而是他杀。”东风补上一句。

    宋衍垂眸思索片刻,连宁梓谦那厮都查到葫芦镇,他不可能查不到。

    “加派人手,护好夫人。”

    东风与南风异口同声恭道了一声是。

    宋衍将所谓同窗来客的东风送走后,便急急忙忙回屋寻沈遥。

    打开房门时,沈遥正坐在窗前,无所事事地摆弄着一本杂记,清风拂过,卷起几缕鬓间发丝。

    可她没有翻阅手中的书,视线一直注视着窗外,不知想什么。

    宋衍问:“无聊了?”

    沈遥闻声后回神,看着面前的夫君,脸带笑意,温柔似水。除了偶尔露出的强势,又或是依赖,他依然是一个对她很好的男人。

    他读书努力,也聪慧,关键是很有钱。

    这么有钱了,还依然努力。

    沈遥有时深更半夜醒来,会注意到书房中彻夜点灯,他还在苦读。

    她白日也见过他认真的模样,专心致志在纸上一笔一画写字。

    不得不说,俊俏的男人认真起来,真叫人挠心挠肺。

    她确实是个味觉敏感,极怕吃苦的,不愿再继续服那药,夫君也不逼迫,任由着她想做甚,便做甚。

    此时还是青天白日,可房内依旧有些昏沉,刻漏的声音不断放大,似乎在某一个瞬间,她看不清夫君的神情。

    沈遥想到那个荷包,内心挣扎起来,最后摇摇头,“不无聊的,倒是你,如今伤也好了,是该上学去了,莫要落了功课被夫子骂才好。”

    宋衍自顾自倒了杯凉水饮下,不知为何,他感觉这短短时间内,沈遥情绪有变。

    可是她一直待在房中,又能有何事?

    “放心,我功课不错。”

    “是吗?”

    宋衍倾身拿茶壶倒水,袖摆擦过她身前,“你考我。”

    沈遥闻着他身上靠近的青草气息,手肘撑在案上挑眉,“我又没读过你看的书,这如何考?”

    宋衍:“诺诺随意找本,抽一段?”

    她起身从书柜中随意抽了一本未看过的,扔过去,“那你讲,我听着。”

    沈遥不动声色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眉心,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寻某些蛛丝马迹。

    宋衍被他戳得心痒,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垂眸一扫,挑眉,“《抱朴子》?”

    沈遥凝视着自己被他捂住的手,开始微微发汗,却没抽离。

    宋衍主动将她手放开,随意翻页,道:“人之好色,犹蛾之赴火,虽有贤知,鲜能自禁。”

    沈遥:“……”

    “总结来说,便是,人对美色的追求,皆是起之于心,无可自拔,即便是贤明圣者,也难自持。换句话说,便是,食色,性也。”

    这般念叨着,宋衍挑眉颔首。

    “行了。”沈遥抽出书合上,藏到袖下,不自然地扭头。

    宋衍半晌不见她说话,以为她生气了,心底发慌,“这不是诺诺的书么?”

    沈遥:“……你不早说,我又没看过。”

    宋衍“嗯”了一声,一瞥摆在案上的完整男娃娃糖人,“没吃?”

    沈遥没有看他,将视线又挪到窗外,“记得上次吃过,有些过甜了。”

    他犹豫,做糖人这老头,是他特意从甘州请来,沈遥从小就喜欢他手艺,怎会忽然不喜?

    沈遥并非因为他那几句房中养生术而生气,只是想到翻出的荷包,心底有些闷闷的,现在还在发怵。

    她将那男娃娃糖人捡起,往宋衍怀里一扔,“你吃吧,我乏了,想再休憩片刻。”

    屋子声音忽然安静下来,半晌过后,宋衍低着头。

    沈遥等了许久,见他还坐在身旁,“还不走?你伤不是都好全了么?”

    宋衍淡淡别开头,她果然又生气了。

    这可如何是好?

    见他没动静,沈遥也不想再等,直接起身入拔步床,脱了鞋履躺下,又放下帷帐,隔开空间,便不再理他。

    她也没真睡,只是等了许久,才终于听到离开房间的脚步声与关门声。

    辗转反侧,她又从枕下掏出那只绣了白鹤的荷包,打开后,一阵花香飘出,里面躺着的,是一片片白色成堆的梨花花瓣。

    沈遥想了一下午,都没想通,这是谁放在她这儿的。

    若来自于外面,哪儿来的梨花?何人所寻?

    若是来自于时府,那夫君做这一出戏的目的究竟为何。

    他莫不是脑子真有病?

    难道他还欺骗了她更多事儿?

    沈遥躺到用晚膳时,才知晓夫君又出了门。

    吃饱喝足,在外院转了一圈,她来到书房,毫不犹豫地将书案下暗格打开。

    她定睛看了一会儿静静躺在那儿的锦盒,没有将其取出。

    最后只是将那白鹤荷包扔进暗格中关好。

    ……

    宋衍离开时府后,心底一直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儿,马车在路过糖人铺子时,他喊了一声,“停。”

    他下车径直往糖人铺子走去,卖糖人的老头正坐在小凳上,扇着扇子,见到宋衍来时,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时爷又来了。”

    老头本甘州人士,并不知晓面前男子的真实身份,只是突然有一日,有人出现,要他搬来这个小镇继续做糖人,并给了一笔钱。

    那笔钱是他从未见过的大手笔,够他家中几辈子花销,可老头并不愿意搬到远离家乡的地方。

    后来,这个男人亲自出现在他面前,八尺的身高站在他的小茅草屋中。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郁气,却对他彬彬有礼。

    “自幼住甘州,夫人从小就一直喜欢您的糖人,后来夫人生了意外,如今身子不大好,我想留下一些夫人熟悉的东西。”

    “葫芦镇安逸,不同于外面,受皇家庇佑,每个月也有相应的例银,唯一的要求便是听从上头命令。”

    “只要您愿意,无论什么条件,我都会满足。”

    老头年纪大了,欲望也小了,并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至于这小破房,更是不值一提。

    可是人都会对从小长大的家乡有着归属感,他还是拒了面前男子的要求。

    他看得出来男子身上衣着的华贵,是有钱的贵人,不仅有钱,定还有权。本以为被他这老头拒绝后,他定会放弃。

    却没想到,第二日,男子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那日下着雨,天空阴沉,雷声阵阵。

    男子站在小茅草屋外面,撑着一把伞等他出来。

    见到此般场景,老头眯着眼惊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回忆涌入进来。

    待男子走到他面前时,他才不确定地问了句,“这位公子小时候,老夫可见过?”

    是见过的,而且也是同样的一个雷雨天。

    八年前,沈遥和宋衍一路跌跌撞撞,终于从长安到达了甘州。

    此时正值乱世,他们找到河西节度使家的府邸时,一身灰头土脸,衣服穿得破破烂烂,与两个小流民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们确实算是流民。

    那时正值雨季,刚下过一场暴雨,宋衍跟在沈遥身后,上前将大门敲响。

    许久后,才有一年长的管事开门,低头一扫两人,以为是前来行乞的,满脸不耐,“快滚!也不看看这是谁家?就敢跑来行乞。”

    正待管事要将门阖上时,沈遥急忙挤了上去,眼睛亮亮的,大声道:“

    我是长安沈家长女沈遥,韩秀华是我姨母……”

    话还没说完,那管事不耐烦地打断,“行了行了,这几日多少人来,都说是我家主子亲戚,再在这儿碰瓷,别怪我拿扫帚打你们走了!”

    说着他推搡了一把沈遥,推完后还嫌弃的用衣摆擦了擦手心。

    宋衍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黑眸朝着那管事看去。

    管事被看得浑身打了个寒颤,口水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可不过一小孩罢了,能有什么?

    他想想,将府门重重关上。

    沈遥咬唇,深呼吸着,最后转身看向宋衍,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就守在这大门口,等着姨母出来。”

    “到时候我们就能进去了。”

    她拉着他找了处能避雨的角落坐下,勉强地朝他笑笑,“等入府后,你想吃什么?”

    宋衍沉默着,觉得她此时笑得有些太难看了,没必要笑那么勉强。

    “烤鸡。”

    她最喜欢烤鸡。

    “烤鸡?好巧,我也好想吃烤鸡。”沈遥冷得有些发抖,牙齿打颤,“除了烤鸡,我还想喝一碗热乎乎的鸡汤,你呢?”

    宋衍点了点头,默默地将身上的外衫脱下,给沈遥披上。

    然而,等待的时间却比他们想得更久。

    姨丈身为节度使,这些时日是忙得脚后跟不着地,已经许久未回府邸,整日睡在军营中。

    而姨母,身为内宅妇人,基本不出门走动。

    每当沈遥上前去敲门时,开门的永远都是那个没好脸色的管事。

    为了填饱肚子,也只能到城外,混在流民里争夺馒头,露宿在那个稍微能遮雨的角落。

    宋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心慌起来,“阿姐?”

    沈遥睁开眼睛回过神,等他说话。

    “你好像生病了。”

    沈遥一怔,自己摸了下额头,又朝他否认,“是你手太冰了,我生没生病,自己难不成还感觉不到啊。”

    好吧。

    宋衍相信她,毕竟阿姐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愿意去相信。

    直到三日后,府门终于打开,从中走出一个气质斐然的中年女子。沈遥本闭着眼假寐,听到动静后兔子般跳了起来,定睛往女人身上一看,直接拉着宋衍冲了上去。

    “姨母——”

    女人一怔,顿住脚步回头,见到她时观察了好一会儿。

    走在她身旁的管事没想到又是这两人,正想替女人上前将他们赶走,却没想到女人忽然热泪盈眶,“诺诺?”

    沈遥跑到她近前,却不敢碰触她,生怕弄脏了韩秀华漂亮又干净的襦裙。

    “诺诺?真是你?”

    “姨母!是我!”沈遥用力地点头,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韩秀华丝毫不嫌弃,将她一把抱到怀中,“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也……”

    沈遥声音有些发颤,“是母亲反应及时,让我带着弟弟妹妹从沈家跑了出来,只是母亲……”

    “没事儿,没事儿的,至少你还活着啊,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韩秀华退开些许,伸手抹了抹沈遥脏兮兮的脸,又看向一旁沉默得如同小哑巴似的宋衍。

    “这是我二弟弟,小衍。”沈遥拉过他朝着韩秀华介绍。

    韩秀华远在这甘州,听到些传闻,说是沈家住进来了个私生子。这孩子不是她妹妹的儿子,她心底自然不喜。

    可终究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便道:“这一路上怕是辛苦了,先进来,我叫下人备好热水,准备好饭菜,你们姐弟俩沐浴吃饭,好好睡一觉。”

    小姑娘个头长高了不少,和以前的稚嫩不太一样,但好在,妹妹的血脉至少留下来了。

    韩秀华安排得极为妥帖,很快将两间房整理出来,大的那间给沈遥住,偏房小一些,给宋衍。姐弟俩暂时还是住同一个院子。

    这一路又是追杀,又是饥荒,在沈遥舒服泡到浴桶中时,才终于感受到算是活过来了。可脑袋却越来越昏沉,发了热,她自是知晓的,只是当时在府外,一切都难说,便不想要臭弟弟多心。

    待两人用过膳后,沈遥撑着身子,正准备带宋衍去找姨母表达谢意时,忽然在书房外听到了姨母和姨丈的争吵。

    “如今这乱得很,天子对沈家下了死令,若是知晓我们藏匿沈家之后,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姨丈不知何时回了家,许是听闻了沈遥姐弟的投奔,直接从军营跑了回来,身上的盔甲都还未卸去。

    姨母带着哭腔,“可她是我妹妹的孩子啊,我怎能弃之不顾,我们将他们藏好了,不叫外人知晓他们身份不就行了?”

    “藏?夫人啊,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姨丈的拳头一直往桌上捶,似乎在思索究竟将这两个拖油瓶放去何处。

    沈遥没再偷听,扭头时看着宋衍担忧的神情,再次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回了寝室。

    只是这病来如山倒,她一回房便倒在床上,一直昏睡着。

    宋衍被吓坏了,立刻舔着脸去找了韩秀华。他们不敢叫外面的郎中,生怕暴露了身份,最后只猜测是淋雨染了风寒,去抓了几副药回来。

    宋衍拿到药后便没找他们要更多的,自己亲力亲为,煎好药,又到床边一勺一勺喂她服下,用冷水弄了帕子盖在她额头,帕子热了后又换。

    他看了她一整夜,听着她不断喃喃低语:“爹……娘……”

    待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

    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宋衍那双带着担忧和恐惧的眼睛。

    “别担心,我感觉……好多了。”她撑着身子坐起,“就是有点渴,嘴巴好苦。”

    她睡着时可被喂了不少药,怎么可能不苦呢。

    宋衍见她这样说,立刻转身倒了一杯白水,重新送到她嘴边,看着她缓缓将其饮下,苍白的唇总算有了一丝血色。

    她声音有气无力,“小衍,你说,我是不是好没用。”

    宋衍蹙眉摇头,对她所言感到不满。

    沈遥视线放空,继续说着,“我很怕,姨母家如沈家那般,因我们被株连。”

    她长叹一声,“也不知小妹如今身在何处,可还活着。明明在离开沈家前,我亲自应下的母亲,会照顾好小妹,然而我没能做到。”

    “她还活着。”宋衍试图用坚定的语气安慰她,虽然知道或许没什么用。

    沈遥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听你这么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宋衍松了口气。

    沈遥继续说着,“只是,小衍,我好累啊,你累吗?”

    宋衍摇摇头,“剩下的让我去做。”

    沈遥并不将他这话放在心上,弟弟还这么年幼,如今求存乱世中,谈何容易。

    她眉头蹙起,难受得想哭,但还是憋着眼泪。

    宋衍倾身问她:“阿姐怎么了?”

    沈遥哽咽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嘴巴好苦啊,太苦了,苦的我好难受。”

    后来沈遥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裹着被子捂出一身汗,再次醒来时,又过了一夜。

    今日外面雨下得特别大,电闪雷鸣,没见着臭弟弟,她猜测他或许是回了自己房间。

    沈遥低着头凝思许久,慢慢整理着思绪,最后深呼一口气,起身换上干净又素白的衣裳,往书房而去。

    听说姨丈这次回来后会多休整些时日,此刻人还在书房之中处理公务。

    她敲响了书房门,在姨丈准许后进入,终于第一次见到了人。

    身为武将,姨丈人高马大,身上的肌肉极为粗壮,皮肤黝黑,是常年经过风吹日晒才有的皮肤。

    他看到沈遥时一怔,不解道:“诺诺?你来找我是有事?”

    “嗯。”沈遥上前先与他一番寒暄,又表达了对收养他们姐弟的感谢之意。

    可这些都不是她的重点。

    “姨丈可想过,如今乱世之中,要如何求取生机?”

    姨丈两眼微眯,示意沈遥继续。

    “如今天子失德,大周各地群雄逐鹿,幽州节度使,北庭节度使,皆已举兵,势必推翻如今的天子暴政。姨丈,难道觉得自己身为河西节度使,还能安稳于现状吗?”

    姨丈声音很沉,“可我是天子近臣,怎能如他人那般,试图推翻宋氏王朝?”

    沈遥抿唇,心跳在某一瞬间忽然平静下来,外面从屋檐垂落的雨滴,也慢了下来。

    她仔细思索过,若要能安心留在此地,寻求庇佑,必须要给姨丈带来足够的利益交换,否则他们姐弟总有一日会被赶出家门。

    毕竟这个家中,真正的掌权者不是姨母韩秀华,而是面前的男人,手握重兵的河西节度使。

    “各地都在造反,就算姨丈没有反心,敢问天子就不会疑心姨丈吗?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走一人,不就是当今这位陛下的行为方式吗?”

    “可是举兵需要有理由,幽州节度使前些时日战败,就是因为师出无名。”

    “有。”沈遥郑重地点了下头,“姨丈,杀手锏在我们手中。”

    “哦,是何?”

    “宋衍,皇室血脉,我的弟弟。”

    当沈遥从书房走出后,心底总算不如最初那般忐忑,回到寝室后,还是没什么力气,只能虚弱地躺着。

    姨丈没有立刻应下,只说会深思过后再给他们答复。

    这一天都没见着臭弟弟,也不知去了何处。

    正当她想着时,臭弟弟忽然来到了她房中,只是她不知,他去做了什么,淋了一身的雨,像一只落水狗,眼睛瞪得大大的,冷得瑟瑟发抖,可怜得不成样子。

    “你去哪儿了啊?怎弄成这副模样?”

    宋衍走上前,将藏在袖子里护好的一根胖女娃娃糖人拿出,递给沈遥。

    “吃这个,嘴巴里就不苦了。”

    沈遥怔了好一会儿,如今四处很乱,米比黄金贵,更别说糖,更是贵出天价,她不知臭弟弟是哪儿弄到的。

    他捏着糖人的手指粗糙,沾满了雨水,却将糖人保存得完好。

    她慢慢接过那根没被淋湿的糖人。

    她其实没那么喜欢甜食。

    可那日后。

    糖人成了她最喜欢的吃食。

    第23章 第23章吻了上去

    宋衍从老头手中接过新做好的糖人,含到口中,虽然味道和以前一样,可既然阿姐嫌太甜,那就是太甜了。

    “下次可否做得没这么甜。”

    老头笑笑,“小事儿。”

    毕竟他拿着人家的例银,既有要求,那肯定得应。

    想到当初面前男子亲自到甘州请他数次,他后来也想起了当年。

    那时暴雨很大,根本没什么客人,他正收摊时,才忽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小男孩儿,没有打伞,就这样淋雨看着他的摊铺。

    他将小孩轰走,自己推着小车回了家,也是那间茅草屋,却没想到,那小男孩竟跟了他一路。

    “你这孩子,哪家的?究竟想要什么?”

    小男孩沉默地指了下糖人。

    老头摆摆手,不乐意给他,因着这孩子一看就没钱,而如今饥荒,糖可是天价物。

    只是那日雨太大了,他往窗外看了好几次,那孩子竟一直没走,固执地站在雨中。

    从没见过如此固执的小孩,他还是心软了。随便拿了一根没卖出去的糖人递给他。

    这个不苟言笑的怪小孩,在接到糖人后眼睛忽然亮了下,唇角微微扬起。

    ……

    葫芦镇家家户户忙碌起来,准备着角黍与艾草,锦书解释后,沈遥才意识到,这是端午将至。

    厨艺方面,她似乎除了炊饼,便是一无是处。

    待在厨房两个时辰,裹出来的角黍竟没一个能看。要么大得米粒胀出,全漏了,要么小得裹不起来。

    最后她盯着手上不成样子角黍一刻钟,还是选择放弃,将手中半成品随意一扔。

    原本烦闷的心绪,此刻烦上加烦。

    宋衍从宫中回来后便去寻沈遥,却被挡在屋外。

    锦书有下没下地往屋内瞥,最后硬着头皮说:“夫人今日裹了许久角黍,想来是极累了,让奴婢守在门口,说是不让任何人打扰,包括……包括姑爷。”

    宋衍没有怪罪锦书,只是看着紧闭的房门,低低“嗯”了一声。

    沈遥自然没有真睡,这只是不想见他的托词罢了。

    她听着外面离去的动静,撇撇嘴,又继续看着手中话本。

    宋衍一直待在书房中批阅奏章,等腹中饥饿时,才注意到天色已晚,便又往内院去。

    她这睡了一下午,应是醒了吧。

    “还在睡?”宋衍蹙眉,摁着指骨揉搓,苍白的手开始泛红。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内只点了一盏微弱小灯。

    锦书低着头,哆哆嗦嗦半天不敢看他一眼,“夫人下午醒了,用了晚膳后便又睡了,连奴婢都不被允许入内打扰。”

    宋衍舌头抵着腮帮子,“已经用过晚膳?”

    他竟不知。

    锦书叹口气:“回禀姑爷,是夫人不让说,说是姑爷学业忙碌,叫奴婢莫要打扰。”

    “夫人许是疲累,奴婢见她昨夜都没睡好。”她又补了一句,试图为沈遥解释。

    宋衍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才道一声知道了,便又离开内院,回到书房忙碌。

    沈遥每次生气,他大致都能寻到源头与理由。

    可这一次,他实在懵了。

    难不成真是因着上次的《抱朴子》?

    不至于。

    可就算如此,也没必要如此气,都气成包子了。

    看来如今想见她,也只能等她真正睡去。

    ……

    端午当天,宋衍不好留在葫芦镇,又无法带着沈遥出去,想与她亲口说一声告罪,却又是没能见着人,最后只能让南风帮着带话。

    待回到太极宫后,南风才姗姗来迟,带来一封小信,“陛下,属下见着夫人了,夫人没说什么,只差属下带来一信件。”

    琢磨着宋衍的神情,南风又道:“夫人还是很在意陛下的,连话语都亲自写信让属下带来,可见诚心。”

    听闻,宋衍心情好了一些,立即将那小信拿过展开,纸上是简单又龙飞凤舞的大字:

    【哦】

    他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

    他实在厌恶这样无所适从的感觉,摸不清她想法,叫他浮在水中,踩不到实处。

    早晨祭祀祈福,众人在宫内受天子赏赐的角黍作午膳后,便是这日高/潮时刻,观龙舟竞渡。

    宋衍皇辇到达太液池,落座楼船御座。

    各朝臣侯爵贵族早已在此地恭候多时。

    正值夏日最炎热之时,贵女们躲在楼船之内,用着冰饮,手持团扇笑语嫣然。

    见到皇帝来后,纷纷跪地叩首,起身后又红着脸往那俊俏而轮廓分明的侧脸窥视,直到见他远离众人,高高在上道了一句平身。

    宋衍在这些节日庆典向来懒得约束众人,便允他们在船上随意走动,都自在些。

    大周这位年轻的天子在贵女眼中,虽言语不多,神情淡漠,却是个温和之人。

    如今好不容易得面见天子机会,于是胆子大的人也随之多了起来。

    大太监胡生数不清这是第十八个,还是第十九个,往宋衍这儿送香囊的女子。

    端午的香囊中通常装有艾草或是菖蒲等物,以用于驱邪。

    他没当着众人面拒绝,皆收下,却不多说一句话。

    胡生弓腰将香囊递上,见他没接,便放至一旁案上,“陛下,这位是刑部尚书家女儿姚氏。”

    “小女恭祝陛下端阳永泰,圣寿无疆!”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没有任何表示,也未将视线落于姚氏身上,只是看着窗外的龙舟泛于湖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对方等了许久不见回应,抬头后见胡生扫过去的视线,姚氏最后只能低着头悻悻退开。

    见又失败了一家女儿,众贵女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说这陛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后宫别说皇后,连嫔妃都没有,莫不是真有断袖之癖?”

    姚氏摇头,“怕不是,许多人这般猜测,可刚才林家二公子都去试了,也没得甚反应。那二公子可是风华正茂,有这癖好的男子都对他垂涎三尺,可咱们陛下仍是无动于衷。”

    另一刚及笄的小女犹豫,“我也想去试试,可我不敢。”

    这位皇帝陛下看着温和又沉默寡言,可却也散发着无形的阴郁与威压,叫人

    不敢直视。

    那小女的母亲不满地推搡她一下,“怕甚?没看到这么多人都去了,送香囊给天子是为其祈福,又不是甚丢脸的事儿。况且就算没表示,以陛下的性子,还会罚你不成。如今后宫空虚,此时正是良机。”

    “诶,你看,又有人去了!”

    众人站在远处转头一观,见是一穿着藕粉襦裙,披月白披帛的窈窕身影,极为纤瘦。

    “这不是沈芯么?”

    众人纷纷露出不屑神情,没人不知沈芯,毕竟是永乐长公主的亲妹妹。

    而永乐又是陛下亲封的唯一异姓长公主,身份尊贵。

    “被敕封长公主的是她姐姐,又不是她。上次我在宫中见着沈芯,私下里她可是鼻孔翻上天去,一在男人面前就装柔弱,博怜爱。”

    御座与众人相距甚远,被一大批金牛卫所隔绝,并听不到那边声音。

    沈芯手持香囊上前,将其递给胡生,“参见陛下,绵绵知今儿驱邪避害的日子,特制了两个香囊,一个给陛下,一个给阿姐。可惜阿姐……”

    她面带苦色摇头长叹,眸光潋滟。

    当初沈家出事,沈遥带着宋衍和沈芯一路逃亡,却没想到沈芯途中走丢。后来宋衍登基,才终将人寻回,本就体弱多病的小妹身子更是不好,如今住在宫中,每日由太医为其问诊治病。

    宋衍冷漠,却因沈遥的关系待她不同于其他人,听她提起沈遥,便将那两只香囊收下。

    “那绵绵……”沈芯本想退步离去,可又犹疑地停在原地,看着宋衍手中香囊,瞪着大眼睛眨巴。

    宋衍没说话。

    沈芯咬唇,手指纠缠在一起,“陛下,绵绵想亲自为陛下戴上,以为陛下祈福。”

    宋衍想了想,摆手拒绝。

    但他将其中一个暗色香囊系到腰间,另一个收到怀中。

    站在远处的贵女们余光见此场景,皆是咂舌惊叹。

    “陛下竟然收下了,还戴在身上。”

    “陛下莫不是对沈芯有别的意思?”

    另有知情者道:“这还用说,沈芯与长公主失联多年,陛下登基后才找到人,这又常年住在宫中,听宫人说,极有可能是碍于不清晰的身份才没正式纳入后宫。”

    沈芯行礼告退后走远,身旁跟着扶她的丫鬟银铃,直接走入人群之中。所有人目光皆停留在她身上,带着好奇,惊叹,与嫉妒。

    银铃作无意状笑道:“我家姑娘可是永乐长公主亲妹,又是梁国夫人侄女,与陛下自然亲厚。”

    沈芯害羞地拍了她一下,“行了,这些话私下说就好,这么多人,还要不要脸了。”

    “姑娘教训的是。”银铃笑着回,语气却仍是傲慢。

    ……

    晚间端午宫宴才到一半,宋衍便待不住,直接寻借口离开,又悄声带着南风回葫芦镇。

    葫芦镇虽小,节日氛围比之长安城却不差。

    他回家后,想到这些时日沈遥对自己淡漠的态度,徘徊一阵,最后还是没直接入内。

    寝室内,沈遥这节日过得没一点儿感觉。

    手中的书也不太看得进去,就在此时,锦书敲门入内,将一纸信递给沈遥,道:“夫人,姑爷回来了,送了这封信给夫人。”

    沈遥一怔,瞥她一眼,懒散地接过后将其展开,信中话语简短,字体干净利落。

    却一点儿都不像夫君平时会说的话。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她抿唇,手指挠了挠头,又隔着白纸窗往外一看。

    沈遥撑着脑袋想了想,最后亲手磨墨,在同一张纸上留下:

    【长江在南。】

    她将纸原封不动折好,交给锦书,却没说一句话。

    锦书收到后,忙不迭从内院跑到外院,又交到南风手上。

    当她回到内院没多久,南风又拿着回信跑来,一头汗水,手中的信纸,还是那张信纸。

    “夫人,这应是回信。”锦书将其递给沈遥,低着头满眼无奈。

    沈遥又是句话不说,接过后将其展开:

    【莫道不消魂,席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她无奈了,这是什么幼稚鬼?

    沈遥回:【那多吃点儿,难不成赖我?】

    于是,锦书和南风在这两人之间,在内院与外院之间,不断来回跑动,成了传信筒。

    宋衍:【不赖。今花好月圆,正是端午好日子,为夫知一家酒铺新酿酒水正香。】

    沈遥:【你想喝酒?去喝呗,与我说作甚?】

    宋衍:【独自小酌的,都是没媳妇儿的鳏夫。】

    ……

    ……

    ……

    沈遥:【我睡了。】

    宋衍:【夫人真忍心?】

    沈遥:【我说了,我已经睡了,你好烦。】

    宋衍:【夫人这些天算下来,每日睡上十个时辰应是有了,此非虚度光阴?不如与为夫小酌一杯。】

    沈遥良久无语,没想到他在信里的话能如此之多。

    【毛病,我说我睡了,就是睡了。】

    宋衍:【真睡了?】

    沈遥:【睡了。】

    宋衍:【吃糖人吗?】

    沈遥:【我说我睡了,你烦不烦!你都比黄花瘦了,自己吃,自己去睡觉。】

    宋衍:【乖诺诺,快看外面。】

    沈遥捏着写满了字的信纸一怔,看向一旁汗淋淋,喘着粗气,眼中已经失去光泽的锦书。

    “夫、夫人……还有啊?”

    锦书是真搞不懂,这两个人明明住在一个宅子里,明明可以当面说话,偏偏不。

    就是要蹉跎他们这做下人的……

    “那……我应是有?还是没有?”沈遥看着疲累的锦书,一时间也生了些内疚与犹疑。

    她长叹一声,放弃抵抗,最后还是打开一旁的支摘窗,往院中看去。

    月影之下,青石板地面似乎闪烁着斑驳的星星点点,迎着蝉鸣,倏然“砰”一声,镇子上放起了烟花,五光十色落在院中穿着暗红锦袍的男子身上。

    见过穿红色最好看的男子吗?

    艳而不妖,卓尔不群。

    夫君就是这样。

    他身上那件锦袍正是前几日沈遥亲手所制。她还没送出去,没想到这人已不知怎的,暗戳戳拿到了。

    她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拿着一只糖人,手掌裹着绷带。

    故意的?如此美**人,这还叫人怎么好好思考……

    她并非单纯因生气而不想见夫君,而是为了思考这装着梨花的荷包。只要这个男人出现,便总是会影响情绪与判断,脑子变得一团浆糊。

    沈遥无奈,只得起身往外走去。

    小步挪到宋衍身前,抬头望向他,却笑不出来。

    烟花下,他原本漆黑的眸子被染上了一层红,忽然一闪,映照出她的模样。

    宋衍一笑,将手中糖人递来,见她不接,又将其放到她手中,“这次没那么甜了。”

    沈遥低头看着手中奇丑无比的四不像糖人,又看看他裹着绷带的双手,“你亲手做的?”

    宋衍沉默。

    “哦。”沈遥知道他是默认的意思。

    “喝一杯?”宋衍伸手牵住她一只手,见她没动弹,又道:“今日过节,要让为夫孤家寡人一个?”

    沈遥没回答,却也没再犹豫,被他牵着往外走。

    宋衍边走边说:“是我错了,别气。”

    沈遥没忍住冷笑一声,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手,他忽然“嘶”了一声,转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你哪儿来的错?”

    她冷然道:“你看起来挺壮的啊,哪儿瘦了?”

    宋衍面不改色扯了扯嘴角,他自是不知他哪儿错了。但面对态度冰冷的她,他难受到快控制不住他的破坏欲。

    他呼吸粗重,压回所有不堪,低头到她耳边,“穿着衣裳,看不出。”

    沈遥咬牙一巴掌轻轻拍了一下他的侧脸。

    不要脸,意思是下次脱了看,看哪儿瘦了么。

    “我发现,你脸皮愈发厚实了,现在夏天,你不热的么?”

    宋衍沉默下来。

    沈遥细若蚊音地吐出一句,又再度看向他侧脸,“我今日是看在过节的份上,才跟你出来的。平日很忙。”

    宋衍实在无奈,感觉旁边的女人真是哄

    不好了。

    忙什么?

    忙着睡觉?忙着每天假睡十个时辰?

    他没说话回她,她也不再说话。

    沈遥走出时府后,扭头看着正在过节的镇民,有射粉团的,挂艾草的,系彩绳的,格外热闹。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丑糖人,最后含到口中,在舌尖化开,甜丝丝,又不太腻,确实蛮好吃。

    “手艺不错啊,弟弟。”

    宋衍与她十指相扣的手紧了紧,忘了呼吸。

    许久后他才意识到,转头一瞥她笑笑,正好两人也走到了这处酒馆。

    酒馆老板看到宋衍便迎了上来,似乎对他很熟悉,“客官今儿带着夫人来了啊!小店里新酿了烧酒,可要给二位来点儿?”

    宋衍拉着沈遥找到一张远离人群的小几坐下来后,才回:“两壶清酒。”

    沈遥:“清酒多没意思,要来就来最烈的,老板,拿烧酒来。”

    宋衍看着沈遥片刻,“烧酒?你确定?”

    沈遥其实并不记得自己酒量如何,在醒来后,也没喝过酒,可她忽然就是想尝试醉一场。

    他说的对,今日过节,那些乱麻一团的梨花或者广玉兰,便先抛之脑后,享受当下再说别的。

    见她执着,宋衍也不再阻止,“上烧酒。”

    “诶,好咧!客官稍等!”

    两人又叫了两碟下酒小菜,沈遥很快发现,她确实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一杯烧酒下肚,她已经微醺。

    她又一口干了一杯,一手撑着脸,一边侧看过去。

    红衣的夫君在夜色中似乎显得格外妖媚,却又带着冷清又柔和的禁欲感。

    好似话本中走出来的男子。

    “时衍。”

    宋衍喝酒极为儒雅,小酌后将酒杯放下,转头看回沈遥。

    沈遥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了他许久,而后起身趴到他耳边,“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宋衍头皮发麻,指节泛白,心跳猛地乱了,似乎上下左右在疯狂颤抖挣扎。

    可他耳边痒痒的,轻轻侧过脸,擦过她的鬓发,离她很近,她的呼吸又渐渐将他这种反应所压制。

    她的小脸红扑扑,酒量果真还和从前一样,差的要死,又差又爱喝。

    “没。”

    他回答地很坦然,任何人听后,都不会对他抱有任何怀疑。

    沈遥蹙眉不解,沉吟不语,只是一直呼出热气在他耳畔,许久后,她才又低声道:“时衍,我看透你了。”

    宋衍手指一滞,视线自上而下落在她睫毛根上。

    看透什么?难不成这些天她生气不理自己,是识破了他谎言?可也不像。

    沈遥轻轻一笑,维持这个姿势似乎有些累,于是将下巴放到他的肩膀上,“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他的声音很低,双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故意带我来喝酒,想要灌醉我。”

    宋衍垂眸,“你已经醉了。”

    “怎么可能?我才喝了三杯。”沈遥摇摇头,“我看透了,时衍,你是想亲我,你还想……”

    “想什么?”他死死盯着她。

    “想交欢。”

    “……”

    宋衍僵了,一手捂住自己的眼,一手无语地将她推开。

    “你干嘛!”沈遥有些不满,没了支撑,只能趴到小几上,看着面前的酒,又倒了两杯一饮而尽。

    在她倒第三杯时,他伸手阻止。

    忽然,沈遥双眼一眯,再次倾身,手却是抓住他腰间一枚香囊。

    细细一观,这香囊做工精细,下方还绣着一朵兰花。

    “哪儿来的?”

    宋衍垂眸一哽,此时才意识到,回葫芦镇前竟忘了将沈芯送的香囊取下。

    可是又不好直接解释说是她妹妹所赠。

    他叹息着将那枚香囊拿下,放至一角,在沈遥想要够头去看时,又被他拉回来。

    “买的,你也有。”

    说着,他将怀中另一枚月白香囊拿出,将其系到沈遥腰间。

    他手指很长,就连打出来的结都精致完美,整幅画面格外赏心悦目。

    她低头抓起香囊放在手中把玩,细细观摩,上面也有一朵兰花,针线细腻,针脚收得很好。

    听锦书说,端午时节,许多人都会佩戴带有艾草的香囊以驱邪灵。

    沈遥轻哼一声,算是相信,放过他。

    而后,她恶狠狠地教训一声:“时衍,你可不许骗我啊,要是外面有人,我宁愿你与我说。”

    宋衍视线陡然有些冰冷,“这么大度?”

    “不大度。”沈遥低喃一声,又点点头,“嗯,大度。”

    宋衍别开头。

    沈遥看着他躲避的模样,愣了好一会儿。

    “时衍,我觉得,我好像……被你骗了。”

    “……为何?”宋衍袖下双拳攥紧,重新看回她的脸。

    可她又不说话了,只是摇摇头,又“哎——”地长叹一声。

    “时衍。”

    “怎么?”

    “你累吗?”

    宋衍凝视着她一时说不出话,眼神闪烁。

    “……怎这样说?”

    “你看起来很累,每天都很累。”沈遥闭上眼睛,脸贴着小几,嘴唇嘟起。

    她真是醉了,她自己能感觉到。

    “你好像总是睡不够,眼窝都有些青了,我半夜起来,时常发现你还看书,或者写什么东西,每天睡得很少。听锦书说,你天不亮就得起床。”

    “傻。”宋衍唇角微微弯曲,又饮下一杯酒,似乎也开始渐渐混沌起来。

    她半夜起来时,他根本不在书房,也没在读书。

    他在她床底。

    沈遥嘟囔着:“时衍,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累的。”

    “其实,我并不在乎什么诰命夫人,什么高官厚禄,现在的生活,是我喜欢的。朴实又平凡,所以我才希望,你不是在骗我。”

    宋衍低着头不再说话,也没有表情。

    她继续喋喋不休:“锦书说了,你很有钱,我看了账本,到现在也没算清,你究竟有多少钱。所以你就算不走仕途,咱们去捐个官身,这样懒懒散散过一辈子,坐吃山空,其实也挺好。”

    宋衍握拳,放在嘴边,笑了一下。

    从来没想到,诺诺原来是这般懒散性子,也难怪,这整日整日的睡觉。

    他声音很轻,“想要维持现在的日子,我就必须去做应该做的事儿。”

    他十几年爬到这个位置,是很累,很辛苦。

    一切都是为了诺诺。

    不过这些只要他去做就好了,他的诺诺就待在桃源中享清福,这是他存在的唯一目的啊。

    虽然如今靠着卑鄙的手段,将她带来此处。可他从很早前,就想送她一个世外桃源。

    可维持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所需要的是至高的权利与力量。

    这些,她都无需知晓。

    他说的话不知沈遥听到否,她似乎已经醉得睡着了。

    宋衍伸手抚摸着她的发丝,又轻轻碰了碰她柔软的脸蛋,着了魔一般往她慢慢倾身而下。

    可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他还是停住自己动作,呼吸紧促。

    这不仅是他的诺诺,也是将他养大的阿姐。

    还是在他只有黑白的水墨画卷里,突然出现的那一点红。

    而他呢?

    虚伪,卑劣,肮脏,阴暗,她不可能爱上这样的他。

    可没关系,他想要的,是在她身侧,并被她永远记住。

    他细细看着她鸦羽般的睫毛,月光投下一小排影子,她单纯的眼眸紧闭,淡淡的呼吸从嘟起的红唇中流出,露出洁白皓齿。

    沉睡的诺诺,阿姐,好美好乖啊。

    宋衍眼中涌动着病态的狂热,却又笑得温柔。

    他从怀中抽出一条白色半透明的绢纱巾帕,盖在她的下半张脸上。

    隔着那张巾帕,吻了上去。

    第24章 第24章戳破他

    几个稚子从小酒馆旁路过,嬉笑着,追逐着,口中念着先生今日所教《桃花源记》,孩童的声音跃入耳中。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而夜幕上挂着一抹弦月,柔光洒满了四处带着烟火的小镇。小桥旁杨柳低垂,刚好遮住了他们两人的身影。盛夏的夜风暖意潺潺,调皮地拂过绢纱巾帕。

    即使

    有帕子相隔,宋衍也能感受到那下面的柔软。

    带着酒味的呼吸错乱交缠,他闭起眼,轻轻碾磨着,这料子本就冬暖夏凉,唇间的热量被淡化后传递到他敏感的唇上,即便如此简单,小心翼翼的吻,也仍是染上情与欲。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他知晓自己所为有违天道纲常。

    他知晓自己卑鄙无耻,硬生生扯断阿姐与那厮的幸福。

    他曾迷茫过,他被她养大,护大,也曾真正将她当作他的阿姐。

    也许看着阿姐嫁给喜欢的男子,为她送上十里红妆,用自己手中权势保护她不受夫家所欺,才是最好的选择。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可是他控制不了,阿姐是他的光。看着阿姐牵起他人的手,他心在滴血,骨头在融化,五脏六腑被腐蚀,浑身疼痛到连头发丝都在颤抖卷曲。

    他似乎是溺入海水的人,他想杀了所有觊觎她的人,让她的世界只剩下他。万幸上天垂怜,她失去了记忆,住进了他为她建造的城。

    她的身边,如今只有他。

    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直下去。

    曾经他走过那么多苦难,躲在黑暗之中。求上天,继续垂怜他吧。

    他太清楚,他想要的不是皇位,不是江山或是复仇,他只想要阿姐。

    “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只要阿姐,只此而已,不贪心吧。

    随着孩童们声音渐渐远去,宋衍缓缓睁开自己的双眼,却见沈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定定看着他。

    他心底一颤,呼吸骤停,立刻起身远离,白帕子随之沉到地上。

    宋衍细细观察,见她眼睛里带着醉意,迷茫,看着他眨了眨眼,很快又再次闭上。

    他终于呼出一口气,血液也重新流淌起来,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还好,她醉了,没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

    院中广玉兰开得正盛,阳光明媚,几个洒扫的仆妇纷纷聚集在一起。

    “你们发现了吗?今日时爷心情可好了。”

    “诶哟!可不是,我今儿端早膳入书房时,不小心脚底一滑,碗碎了不说,还将粥弄到爷身上。我那时以为自己完了,结果爷只是擦了擦,就笑着叫我退下了。”

    “真假的?爷平日洁癖可严重了。”

    “自然是真,关键是,爷往日的笑虽然温柔吧,却淡漠得很,可今日竟然露了牙齿,我一数,整整露了八颗牙。”

    众人皆惊,满脸怪异地往房门紧闭的书房一瞥,又忽而见到不远处南风走来。

    “走了走了,夫人那边的早膳还未准备呢。”

    “诶,不着急,夫人昨夜喝醉了,平日便起得晚,今儿怕是会更晚。”

    南风敲开书房门,入内后将手中奏章给坐在书案前的宋衍递过去。

    宋衍打开后,又将其递回给南风,“不是让你将前些时日,江南水患的奏章拿来么?”

    “啊?”南风接过后,在宋衍准许下翻开,没想到是上奏皇帝选秀的奏章。

    他惊得猛然跪下,低着头止不住微抖,“陛下恕罪,是属下疏忽,拿错了奏章!请陛下赐罪!”

    宋衍拍了拍他的肩,却见南风抖得更加厉害,似乎那掌风犹如泰山压顶。

    他无奈,低头一笑,“行了,怕什么?重新去宫里拿便是。”

    南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心底更是害怕恐慌,凉意擞住全身,满是震惊,“……是。”

    他又看了看手中这份奏章,未曾被批阅过,“那陛下,这份?”

    宋衍蹙眉,手指捏着下巴稍一思索,“宫里不是养了些狗,把这奏章丢去狗窝。”

    “是。”南风虽然惊异,却也发现皇帝陛下是心情格外舒畅,便也跟着放松下来,领命后往外而去。

    待门关上,宋衍垂眸又摸了摸自己的唇。

    虽然昨夜隔着巾帕,可那股火一般的燥意还在心底燃着,迟迟不灭,竟兴奋到彻夜未眠,到了此时还精神百倍。

    原本每次心跳发乱时,整个人会极其难受,可那吻像一湾泉水,慢慢舒缓浮躁。

    他又笑了一下,也不知何时能在沈遥清醒时,光明正大地吻她。

    想到此处,他摸了摸胸口,取出昨夜又从地上捡回来的帕子。

    这是他们的初吻帕,他得好好珍藏才是。

    宋衍将其放到鼻尖轻嗅一番,准备将其藏到锦盒中,低头去寻暗格,看到暗格卡扣时却一怔。

    被人打开过……

    他双眼微眯,将那暗格拉开,却见其中多了一个绣着白鹤的荷包。

    白鹤。

    可是此处暗格隐秘,除了沈遥,应是无人知晓才是。

    宋衍心口一窒,将那荷包拿起,打开后发现,里面竟是一堆梨花。

    他如遭雷劈,心头直觉的第一个想法是,完了——

    宋衍好似被毒虫蛰了一般,将荷包迅速随意扔到书案上,整个房间内陷入沉默,空气凝固。

    他开始琢磨着,这是谁扔到他暗格里的。

    白鹤,与那日的折纸鹤一样,极有可能是府中那细作的手笔。

    他移植广玉兰时,曾在府中下过禁令,不允许任何人提起梨花。

    时府曾经也有过不守规矩的人,可经过他多次严刑发卖出去后,如今留下的人都是安分守己,嘴严的。

    除了那名细作,一会儿提醒沈遥“永乐”封号,一会儿又弄这梨花,目的为何?

    是想要挑拨离间,利用他的软肋来对付自己?

    可若如此,不应该将装着梨花的荷包丢来他书房暗格。

    细思之下,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产生,也是他看到梨花时的第一反应。

    这个暗格,除了他,只有沈遥知晓。

    那细作与其将这荷包丢到书房,不如给沈遥,才能真正达到目的。

    再结合这几日沈遥冷漠的态度,这个恐怖的想法愈发合理起来。

    宋衍跌坐在椅子上,汗毛一根根乍起,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整个人成了一滩烂泥,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从小到大都处变不惊,面对危险极为冷静,可此刻脑子却彻底乱麻一片,似乎脑浆如潮水般汹涌翻滚。

    心脏又跳动得愈发剧烈,好似快要挤开肋骨,破胸而出。

    他当初故意将梨花换成广玉兰,是因为眼见着沈遥不愿吃药,也心疼她受药毒之苦,便想着换个方式,从精神上来操控她。

    正好利用她平日记忆的减退,通过这些细枝末节让她怀疑自己,以为得了疯症,彻底信任上他。

    这样再遇到下一个叶灵时,至少他说出的话,她都会相信。

    可如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大费周章来这么一出,还将她越推越远。

    他最怕的,就是被沈遥识破他的谎言。

    他明白,一个谎言的维系,需要用另一个谎言来掩盖。

    从小到大,他为了获取关注,撒过无数谎,表演成长辈最喜欢的乖小孩。而他骗的最多的人,就是他的阿姐。

    可是,人在面临恐惧之时,往往总是抱有侥幸,只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儿。

    此刻宋衍就抱了一丝侥幸。

    说不定事情的发展没有他想象这般糟糕,毕竟沈遥没有戳破他,昨夜还跟他出去喝酒了。

    这么说,也有可能不是沈遥放的,而是这细作比较愚蠢,脑子有问题,不知如何发现了此处暗格,最后选择将这荷包放来此处,故意激怒他。

    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是!

    南风带着另一份奏章回来时,敏锐地发觉整个书房气氛变了,变得极为阴冷,坐

    在不远处的宋衍像一块冰,一动不动,浑身散发着寒气。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在行礼后,将奏章递上,不见宋衍接,最后只得放在书案一角。

    “陛下,那……属下告退?”

    “等等。”在南风即将离开书房时,他又再次被喊住。

    “是,陛下。”

    宋衍低着头,看不清神情,“那份选秀奏章,谁奏的?”

    “回陛下,是吏部侍郎唐大人。”

    “嗯。”宋衍语气低沉,“查他,我记得他曾在南部私吞过学田,拿到证据后告诉他,再敢提选秀,那吏部侍郎也不用做了。”

    南风一怔,只得应是。

    宋衍继续道:“还有,加紧细查时府细作,要是找不到人,就将所有下人全换了。”

    “……可陛下,若是此刻将下人全部换了,那对方岂不是更有机会送入更多细作了?”南风提醒道。

    宋衍“嗯”了一声,终于抬头看向他。

    南风心突突跳,看明白他意思,是叫他好好查,快些查,再查不出来,唯他是问。

    南风硬着头皮应下。

    “还有。”宋衍舌尖抵着腮帮子,“拿错奏章,自去领罚。”

    南风:“???”

    他实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离开连一个时辰都没有,为何面前的皇帝陛下忽然从如沐春风变成千尺寒冰。

    “……是。”

    宋衍从来没有如此惊心胆战过,接下的几天,他都躲着沈遥。

    每日依旧天不亮就离开,结束政事后回镇子很早。

    可到时府时,却站在大门外,一直等到沈遥彻底入睡的消息,才入府回内院看她。

    ……

    而沈芯第三次等到晚膳,去太极殿寻宋衍,却都没见到人后,终于产生了怀疑。

    银铃看着沈芯的脸色,立刻上前,掏出一包金叶子给大太监胡生递去。

    胡生脸上堆满笑意,假意推了推,“姑娘这是折煞咱家了,咱家只是伺候陛下的低贱奴婢,陛下自己想去何处,咱家也拦不住啊,实在帮不上姑娘。”

    见他这般说,沈芯微笑着上前,“公公便收下吧,也是小女见公公每日尽心竭力伺候陛下,想要感激来着。”

    胡生没有说话,等着她继续。

    沈芯说:“公公,小女虽然身无封号份位,却也是陛下的异姓妹妹,陛下对小女的重视,一直都不同于其他任何人,想必公公看得出来。”

    “那是,那是。”

    “小女只是身为妹妹,担忧自己兄长身体,每日到了晚膳却不吃饭,龙体最为贵重,若是因此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胡生精明一人,很快明白了沈芯的意思,接过银铃手中的金叶子藏到袖中,道:“姑娘不必忧心,陛下如今只是没住在宫里罢了。”

    “没住宫里?”沈芯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一个皇帝不住皇宫,每天往外跑,究竟是为何。

    见胡生不说更多,沈芯自知也无法再继续探听,便带着银铃离开。

    在走回寝殿的路上,银铃一直瞥着沈芯,犹豫一番后,皱眉猜测,“姑娘,陛下以前可是一直都住在宫里的,你说这每日往外跑,莫不是因着外面的女人。”

    “女人!”沈芯惊叫一声,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又立刻捂住嘴,左右看看。

    银铃眯着眼睛道:“姑娘不知,曾经先帝虽三宫六院,可有段时间却沉迷于宫外烟花巷柳之地的女子,最后那头牌怀了龙子,便将她带进宫,封了嫔。”

    “咱们陛下年纪轻,这后宫又无妃嫔,若想要疏解,去寻宫外妓子,也不是不可能。”

    沈芯有些作呕,不敢置信,“这些烟花女子万人骑,如此肮脏低贱,还不知带着什么毛病,宫内那么多宫女,陛下找宫女不就好了?”

    银铃叹息道:“姑娘未出阁,不懂,就是那些个妓子,床上功夫了得,宫内宫女虽干净,到底在这方面比不上。”

    沈芯咬着唇,憋了满肚子怨气,忽然又想起什么,“诶,银铃,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在宫外?叫什么来着,肖、肖金?下次陛下出宫,让你弟弟暗中跟着,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女人,竟如此下贱,魅惑陛下。”

    “是肖秦,姑娘放心,奴婢定嘱咐下去。”

    ……

    沈遥自那夜宿醉后,也是多日不见宋衍。

    她开始烦闷起来。

    坐在支摘窗旁,天色已晚,往常这时候她已经睡了,可是她今夜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夫君在刻意躲着自己。

    沈遥决定,今夜不等到他,就不睡了。

    一直到丑时,沈遥两个指头用力撑着眼皮,趴在桌上盯着蜡烛一点点燃烧,在她即将放弃时,锦书终于传话来:“夫人,姑爷回来了。”

    “啊……回来了……”沈遥有气无力地直起身,晃了晃脑袋,又喝下一杯凉水,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来内院了么?”

    “姑爷回书房去了。”锦书抿唇低头。

    “叫他来找我!”沈遥气不打一处来,“他若不来,我就不睡了。”

    锦书一震,应下后忙不迭跑出寝室。这些天沈遥对她态度冷淡,她也是提着十二分心思伺候。

    这次没有等很久,夫君终于踱步进入寝室,眼窝和她一样发黑。

    宋衍实在无奈,他在时府大门口等了许久,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能熬,比顽固,他实在没辙。

    他自己可以熬,却看不得她受罪。

    沈遥此刻坐在美人榻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宋衍走来,坐在她身旁。

    她本想见他,可见了他后又想让人滚,于是只能自己生闷气。

    感受到宋衍的靠近,青草的冷香一步步涌入,她屁股立刻往旁边挪了一步,没想到宋衍见状立刻跟上,衣物摩擦在一处。

    于是她继续挪动,他也继续跟着,直到沈遥挪到了榻边,没注意竟坐空往下一摔。

    宋衍眼疾手快,一手拉着她的手臂,一手勾住她的腰,将她带回到榻上,小心地呵护着,从上往下凝视着沈遥。

    他忍不住笑了,“今夜怎么了?”

    沈遥感受着上方传来的雄性气息,腰上的手很烫,似乎有蒲公英种子顺着被摩擦的皮肉处发了芽,顺着血液钻进心里。

    她压制住乱跳的心,“哦,许久没见你了,我也没有刻意等你,只是今日白天睡得多了些。”

    宋衍含笑嗯了一声,起身将她放开,手收回袖下摩挲着。

    沈遥得了自由,坐正后也不再继续乱动了,两人忽然一时无话,只是盯着正前方明亮的蜡烛,一动不动。

    宋衍忽然有些头疼,他想要试探一番那白鹤荷包,究竟是不是沈遥放在暗格中的,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说:“书院又到验书的时候了。”

    先寒暄一番,再慢慢试探,或许比较好。

    宋衍看了一眼在窗台睡觉的小橘,如今已经成了一只小胖猫,在静谧的晚光下打着呼噜,让人感到极度舒适。

    “这些时日,可有带着小橘去外院玩儿?”

    沈遥没有回答,扭头看了他一眼,“时衍,你为何要混淆广玉兰与梨花树来骗我?”

    宋衍脑子轰得一声,整个人僵住,瞳孔瞬间放大,连思考都停滞下来。

    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直接脱口戳破。

    第25章 第25章情夫

    沈遥预想过许多种夫君的解释,却没想到,他听到这个问题后的选择和南风一样,是遁逃。

    果真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主子,才有什么样的下人。

    全体秉持着遇事就跑的传统。

    当时夫君一言不发,定定看着自己许久,在沉默到她想抓耳挠腮时,南风突然来敲了寝室的房门,道有要事。

    夫君整个人倏然就像被针戳破的豆汁泡泡,迅猛起身弹开,窗台上睡觉的猫儿受了惊,炸毛起身,几步跳至床上的被褥中。

    他低着头留下句:“看起来有要事,忙完后,我与诺诺解释。”

    沈遥斜躺上美人榻,拿过一旁团扇轻扇着,清冽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没有挪开,心里堵了一口气。

    宋衍承受不住她的视线与盘问,最后摸着鼻子离开了。

    沈遥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和空荡下来的房间,冷笑一声抿唇。

    锦书入屋内伺候沈遥洗漱时,想到当初说时府没有种过梨花的也是锦书,一时间看这丫鬟也顿时恼起来,“当初骗我梨花一事,究竟为何?”

    锦书抬头看向她严肃的神情,手一抖,铜盆直接“咣

    当“一声掉落在地,不假思索跪下道:“夫人,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沈遥沉默后又道:“你究竟是时府的人,还是我的陪嫁,怎的心向着外面?”

    “夫人!饶恕奴婢吧!”锦书自然不敢说宋衍对自己的命令,更不敢说出真相,心急之下,只能哭了出来,金豆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沈遥无奈扭开头不看她,最后说:“你下去,换个人来伺候,这段日子你不用伺候我了。”

    锦书哭得更大声了,可沈遥这次却铁了心肠,她无奈也只能离开。

    这个和夫君同流合污的小混蛋,小叛徒。

    夫君此人,说宠她时,是真的宠,却也叫人真是琢磨不透。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夫君一走,便是两月不归,连封书信都没有。

    ……

    长安城宁府。

    宁梓谦万万没想到,他回家一路都在为与宋衍作战而分别想出上中下三策,可还没能来得及实施,便被他爹给关了起来。

    阿栗带着厨子刚做好的饭菜入屋,便听到一破风之声袭来,他侧身熟捻避开被扔过来的枕头,紧接着是宁梓谦暴躁的声音:“我说了!我不吃!不让我出去,我就绝食,死在宁家!阿栗你这个叛徒,亏得本公子往日对你如此好!你竟背叛于我!”

    阿栗无奈上前,将一盘鸡翅与青菜一一摆好,看着背对着自己,正在面壁的公子,“公子啊,你要对抗的可是当今圣上,小的也是担忧你冲动之下,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宁家,那可如何是好。”

    见宁梓谦不说话,阿栗一番犹疑,还是告诉他:“况且,就算小的不说,老爷也都知道公子做了些甚。”

    “公子回来当天,圣上便派了人,来敲打了老爷一番。这事儿啊,说轻了,就是池塘里翻腾两下,说重了,那可是谋逆。”

    宁梓谦这才转过身,吃惊之余,朝着阿栗递去几个眼刀子,“他娘的,真够卑鄙!我诺如今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怎能坐以待毙!”

    阿栗斟上茶,推至他跟前,“公子,就算宁家再有钱,也只是商贾之家,想要对抗皇权,谈何容易?人家动动手,咱们就灰飞烟灭了。”

    “哼,我不信那臭小子如此恩将仇报,你可别忘了咱们宁家当初的功勋。”

    阿栗长叹,“公子,虽说小的没读过书,不懂朝堂之事,可当初圣上为立稳脚跟,屠了多少氏族,你忘了啊。”

    宁梓谦不说话,沉默了下来。

    曾经他是一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在一次被赌场设计,围他至巷子墙角时,是沈遥出现,提着一把利剑,剑未出鞘便将四五个壮汉打跑,将他救下。

    他记得那日墙上爬了一整片的凌霄花,带着艳丽的红盛开正旺,拼命汲取阳光,疯狂生长。

    而面前出现的姑娘一身红衣,眉眼清丽。

    也是那一次,他对沈遥一见钟情,他人生中,第一次知晓何为心动。

    小姑娘本到了及笄之年,却为她那道貌岸然的弟弟拒了宁家求亲,生生把自己拖成老姑娘。

    是沈遥告诉他,她喜欢读书人,虽他也知自己脑子不灵光,可为了她,他终是考上同进士出身,获封一个校书郎的轻松小官职。

    他人生没有太大的抱负与追求,只想要娶心爱女子,与其白头到老。

    本已到迎亲,只差临门一脚,却偏偏所有努力,在权力面前皆化为泡影。

    阿栗见他不说话,也劝不动他,只得摇头离开。

    公子自以为靠绝食能逼迫家主放他,殊不知,他每日盘中偷吃两个鸡翅,即便再重新悄悄将剩下的摆盘回去,稍微有点儿眼力见儿的人都看得出问题。

    也就公子这傻小子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这脑子,家主不看着,绝对会害惨宁家。

    待夜深人静后,宁梓谦坐不住了,几日绝食都未能换来父亲心软,可见并无甚用,一切只得靠自己。

    他听着外面家丁动静,见时机已到,便往后窗而去,将这些时日用匕首切割的最后一根木条取下,空出的位置大小将好适合他体型。

    一番麻利动作,他翻窗而出,寻来梯子爬上墙头,逃出宁府,一身狼狈地往葫芦镇而去。

    ……

    沈遥没想到在葫芦镇又见到了宁梓谦。

    时府内院寝室中。

    她垂眸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面容姣好,皮肤细嫩,乌发如云,她对自己外貌是极为自信的。

    夫君走后的几天,她照样吃吃喝喝,可一周过后不见人回,她还是隐隐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难道她过分了么?

    可她想要的,好像仅仅也只是一个解释而已。

    夫君有家不回,莫非是真的生气了?

    端午那天夜里,她确实喝醉了,最开始也睡了过去。

    可夫君不知,她其实醉得快,醒得更快。

    当夫君靠近她,气息喷到她脸上时,她便清醒过来。当时她闭着眼睛,以为夫君只是看看她。

    却没想到,他竟隔了条巾帕,吻上她。

    夫君的唇又软又热,她当下就起了欲,看他吻的如此青涩又小心翼翼,她亦是惊讶万分。

    整个人又呆又麻,后来回神时,夫君已然起身,没发现她通红的耳根子。

    最后为了避免尴尬,她在半醉下继续装醉,彻底闭上眼睛睡过去。

    那夜之前,她因着梨花一事,思索着夫君欺骗自己的目的,甚至也想过,待寻到真相后,要不直接离开时府,离开葫芦镇,去扬州寻义父义母得了。

    可那夜的吻,让她心如鹿撞,即便知晓自己喝醉了,也没能真正睡着。

    直到第二日头疼得紧,困得不行才终于睡去。

    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她也曾想过,夫君平日对自己的好,一点一滴她都看在眼中,不至于害她。

    可是,他真的在乎她吗?

    若是真的,又怎会一走了之这么久的时日。

    要不,梨花一事,就这么算了?

    心不在焉多日,沈遥有意无意朝着锦书打探夫君消息,却都杳无音讯。

    后来过了一个月,沈遥放弃了,每日该做什么做什么,尝试着彻底将他抛至一旁。

    沈遥有一段时日没有理会锦书,可后来发现锦书私下仍在用心伺候自己,还把手弄得全是伤,也不敢出现在她面前,终究还是心软。

    罢了。

    毕竟只是一个下人,主子要求的事情,身为奴婢的哪儿有选择。

    锦书如今每日想方设法讨好沈遥,表忠心。

    见她除了对着院中的广玉兰发呆,就是逗逗小橘,再无其他。

    恰巧这日天朗气清,便主动提议陪着她出街逛逛。

    沈遥带着锦书去了那日的小酒馆,行至桥边,一阵风过,柳絮飘零,迷了她眼。

    她忽然忆起端午那夜,清亮的月色,美妙的童声,还有那个小心翼翼的吻。

    原本他们坐过的地方坐着另一个人,是每日到柳树下练功的赵大爷,正在小酌白酒。

    见到沈遥后笑着挥手,朝她打招呼:“哟,时夫人,又见面了。今儿天好,可来喝点儿小酒?”

    葫芦镇小,沈遥却和镇上的人都不熟络,似有隔阂,大家几乎不会与她主动说话,除了曾经的叶家姐妹。

    却没想到,唯一的,还称不上朋友的人也离开此地。

    她的生活中没有交际,不敢离开镇子,没有经济来源。所依赖的,只有夫君一人。

    她曾和锦书聊过,可锦书告诉她:“这世道除了妓子与奴仆,哪儿有女子出门抛头露面的。姑爷把所有的都给夫人了,若夫人还整日想着往外交际,虽姑爷不提,可到底遭外人耻笑。”

    “姑爷满心满眼都是夫人,也是担忧夫人单纯易被人骗,安心待在家中便是。”

    沈遥那时沉默良久,

    自此后没再提起过类似的事儿。

    而葫芦镇中,赵大爷竟是唯一经常在河边偶遇,会朝她打招呼,随意聊几句的人。此人一把年纪,看上去七、八十,已是极为长寿,听闻曾是一教书先生。

    她笑笑,落座至赵大爷对面,锦书站至身后。

    她本想叫壶烧酒,可在锦书的提醒下,还是换成最不易醉的清酒。

    沈遥抿唇,将锦书打发走,见人没影儿,便又叫了壶烧酒。

    赵大爷看着此情形,忍不住笑了笑,他眯着眼睛,摸着胡须,“时夫人心情不好?”

    沈遥一怔,本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她想假装无碍,犹豫一番后,却还是问:“大爷,不知与家中夫人相处如何?”

    “诶?怎会有此一问?”

    沈遥说:“上次听大娘说起,你们婚姻已过五十多年,这么久的时日,可遇到过吵架?或是……一方隐瞒了另一方什么?”

    赵大爷饮下一口白酒,“五十年光阴,说没有,是不可能的。老夫与夫人少年结发,一路走来,其实磕磕绊绊不少。诶,说起来,还真瞒了家里夫人件事儿。”

    沈遥来了兴趣,“何事?”

    “夫人吃斋念佛,便也要求家中人一同戒去荤腥。诶呀,老夫这人又是无肉不欢,便在灶下藏了熏肉,时常趁她不注意时偷吃些个。本以为这瞒得很好,哪儿知夫人其实一直都知晓。”

    沈遥哑然失笑,“令夫人生气了么?”

    “夫人假装不知,任由着老夫偷吃那肉,这几十年也是相安无事。是人呐,都有私心,这姻缘啊,讲究的是寻到一舒适的方法过下去。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来了。”

    “令夫人倒是心偏着大爷。”

    赵大爷将杯中白酒饮尽,笑笑没有说话。

    正在此时,忽然熟悉声音从小桥上传来:“诺诺——”

    沈遥扭头看去,竟是许久未曾见过的采花大盗宁梓谦,身上穿着的仍是那件暗红锦袍,只是被扯破了些许。

    这人胆子不小,被官府通缉竟还光明正大来寻她。

    沈遥还来不及吃惊时,身旁的赵大爷忽然惊叫一声,捂着头摔到了地上,浑身抽搐,口水直流。

    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立刻两步上前蹲下,拍着他的肩膀:“大爷!大爷!你怎么了?”

    沈遥即便读了不少医书,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此时锦书又不在身边,一时紧张得心里抽抽。

    四周看客皆聚集起来,却无人知晓如何处理此等状况。

    倏然一阵疾风擦过耳际,她就这样看着宁梓谦冲过来,蹲下掰着赵大爷的脸探查片刻,“是癫疾发作!”

    他眼疾手快,从一旁桌上抽出几根箸,将其卡到大爷牙间,又倾身把人扛到背上,朝着沈遥急切发问:“镇上医馆何处?”

    沈遥不敢多思虑,立刻起身,道了一声随我来,便带着宁梓谦往医馆奔去。

    所幸他们来得快,郎中很快为赵大爷施针,又开了药方,暂时稳下病情。沈遥不见赵大爷家人,便先为其垫付了银钱。

    她扭头看向一旁的宁梓谦,脸灰扑扑的,身上沾着些个草屑,眼眸中却充斥着阳光与正义。与她了解的那个采花大盗,似乎不同。

    “今日,多亏了你,否则我也不知该如何。”

    虽然此人乃罪犯,可就事论事,今日是他救了赵大爷。

    宁梓谦挠挠头,羞涩一笑,“别客气,我也是家中兄长患有同样的癫疾,知晓的便比旁人多了些。”

    他想到什么,又放下手,问她:“诺诺,你真的不记得我是何人了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沈遥看着他眼中的期待,却只能摇头,“我撞了头,确实不记得了。我们以前……真的认识?”

    宁梓谦失落得耷拉着脑袋,他想将一切真相说与沈遥,可在开口时,脑海中又闪过宋衍曾在他耳边威胁的话语。

    他确实,没有办法对抗皇权,也没有办法弃宁家不顾,但也想将沈遥救出。

    或许一切得从长计划,循序渐进。

    “没关系,我们重新认识便好,你相信我,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

    沈遥“嗯”了一声,垂下眸子,捏着手中袖子。

    宁梓谦从怀中掏出一只糖人递给她,“这是你最爱的小食,我从长安来时的路上特意买的。”

    沈遥怔住,没接那糖人。

    忽然一群混乱的脚步声传来,两人转身一看,不知是谁叫了官兵,正成群朝此地赶来。

    宁梓谦咒骂一声“他娘的”,来不及寒暄更多,便将糖人直接塞到沈遥手中,扭头就跑,兔子般快,转眼消失无踪。

    沈遥垂眸看着手中的糖人,是个胖兔子。

    他若真不识得自己,又怎知她喜好?

    宁梓谦,你究竟是何人?

    ……

    太原府的宋衍,骑于一匹白色大宛马上,身后跟随千牛卫众人,缓步巡视过军营。

    两月前,北部边境发生动乱,非异族入侵,而是当地节度使联合氏族造反。好在火苗才刚燃起,便被迅速扑灭。

    宋衍亲临,直接将犯上作乱的氏族满门抄斩,整个边塞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待该杀的人都杀了,他提拔新任北庭节度使后,又稳定边境军心,直到前几日,才往南回。

    最紧急的已经过去,可是他仍在磨蹭,路上一边犒军,一边抚民。

    当地太守陪在宋衍身边,嘴巴不停地恭维。

    他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只是面色阴沉,仍在思考着如何解释那梨花一事。

    唯一停下脚步,是听到几个士卒在私下闲聊。其中一人吹嘘着自己御女无数,参军前乃是当地出了名的风流公子。

    男人之间的话题无非就是这些,战争,军功,女人。

    他对女人的话题一向不屑,此刻却着了魔一般,听着那士卒大笑道:“女人生气哄不好?这有何难?抱着亲一顿就行,还不听话,就扔上床,干她一顿,结束后保准对你言听计从。”

    粗鄙不堪!

    宋衍蹙眉,扭头就走,几个跟在后面的将领面色难看,见他离开后立刻上前教训那几个说话肮脏的士卒。

    结束巡视后,太守在府衙设了宴,除了各级将领,新任北庭节度使还带了一女子入席。

    那女子面若桃花,年龄看上去很小,却生得前凸后翘。

    “小女若若,家父北庭节度使,今日特地前来参见陛下。”

    节度使心底打着什么主意,宴中所有人皆看得出来,却皆眼观鼻鼻观心,不出头说话。

    听着那女子的名字,宋衍一怔,收回神思多看了若若一眼。

    太守脸笑成了褶子,“陛下在太原府停留多日,今日若若小姐终于见得陛下,特意排了一舞,请陛下赏脸。”

    宋衍抬起桌前的酒,饮了一口,“嗯”了一声算是准许。

    若若心头一喜,很快席间伴舞奏乐皆上来,丝竹声声跃入宾客耳中。

    一舞毕,若若抬头却发现宋衍正低着头,没看自己,也不知再想什么。得不到回应也不气馁,便落座回节度使身侧。

    她眼睛一直没离开宋衍,低声嘟囔着:“没想到陛下如此年轻英俊,人虽冷漠,却也温和,与边境那边的传言完全不一样嘛。”

    节度使笑着瞥她一眼,眼中满是对女儿的宠溺,低声窃窃私语:“爹早跟你说过,怎会骗你?只是这位陛下一直不近女色,怕是难。”

    若若朝着他自信一笑,“那只是因为陛下年轻,假以时日,女儿定得青睐。”

    在两人悄悄说话时,太守拿着酒杯上前又是一大段恭维宋衍的话,各种华丽词藻,极为浮夸。

    宋衍淡淡一瞥他,没有说话。

    太守也不觉丢脸或是尴尬,继续大胆道:“如今陛下

    仍未娶妻,北境又刚刚稳下来,若能与节度使联姻,必定能凝聚北庭氏族与军心。”

    宋衍往屋外看去,士卒整齐列阵在外守着,那个方向,刚好是长安。

    太守还想说什么,宋衍打断:“行了,朕已有夫人。”

    “啊?”太守一时懵了头,宴会中所有人都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不对啊,后位如今不是还空悬么?后宫也是空无一人。娶妻?何时发生的事儿?

    节度使蹙眉低声道:“看来,陛下无意将后位给我们。”

    若若咬唇,并不相信什么夫人的存在,只觉得是拒绝的借口。

    “那又怎样?这可是天子,就算做皇家妾我也愿。况且陛下刚才都看我了,定然有几分心思。”

    节度使却是心底不满,如今他算是手握重兵,待蛰伏假以时日,定权势滔天。他崔家的女儿可不会是皇家妾,只会是皇后。

    想到前些时日暗中收到的消息,他眯眼。

    若到不得已之时,那也只能让龙椅上那位换一人了。

    宋衍自是没听到父女俩的低语,只是又忽然垂眸沉默。

    离开诺诺这许多时日,也不知她可否想念,得回去了。

    无论是什么,哪怕抽他几十鞭,都得面对。

    太守脸皮再厚,也说不出话了。

    心里也觉得,这怕只是皇帝为了拒绝联姻的借口,若是大周有了皇后,他们这些人怎会不知。

    正在此时,一快马从远处奔袭而来,是南风。

    “陛下——”

    南风跑入房中,穿过舞姬,在到达宋衍面前时跪下,面色慌张,不成体统。

    宋衍正想说他两句时,南风大声喊道:“陛下!那情夫又找上夫人了!”

    那声音震耳欲聋,转瞬间,四周鸦雀无声,宾客们嘴张得鸡蛋一般大,迅速低下头不敢窥视半分。

    第26章 第26章恕我犯上

    宋衍回到时府时,已经过了盛夏最闷热的一段时日。

    洁白无瑕的广玉兰刚被雨水洗涤过,又偏偏带着一点黄,雨水未干,叶上水珠坠落,发出轻微的“滴答”声,仿佛击在心弦之上。花香从远处凝结,赶走肺腑中的空气,将过往的虚妄与心虚一并揉碎,填满了他的呼吸,压得他心头发闷。

    沈遥此时一身淡红圆领缺胯袍,头发高束簪花,脚踩软靴,手持木剑。经过长时间的练习,曾经粗糙的剑术如今愈发流畅,有了恢复到失忆前的势头。

    宋衍头戴金冠,身着玄色华服,背手,定定站在垂花门口,看着她练剑,倏然间,钻入鼻腔的广玉兰香在心头无声散去。

    他清楚地感觉到,随着她一点点找回失落的自己,他愈发抓不住了。

    沈遥一个旋身转体后,地上积水飞溅,终于收起木剑,往垂花门看去。

    阳光正盛,可她看不清他黑眸里的东西。

    时隔两个半月,夫君竟还知道回来。

    时府下人如今已经被训得极守规矩,到了夜间,整个府邸安静得只剩下蝉鸣。她时常坐在巨大而空旷的拔步床上,点着一盏小灯。

    她时常怀疑自己戳破夫君梨花树骗局的举动是否正确,回忆里,他的温柔与欺骗交缠成茧,勒得她无法喘息。

    灯在密闭的空间内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有一段时日,她要到很晚才能堪堪入睡。

    可愧疚、怨怼、失望……通通撕扯到最后,终于被一种深沉的倦意碾得粉碎。

    最后,她已无心再去追问真相。

    无论他何时归家,无论他是否在归家时会带回一个女子,朝着自己敬妾茶,她都不想再承担这份委屈。

    如今他回来了,身边也没带着另一个女人。

    他还没向自己解释梨花树与广玉兰。

    不过也无所谓了。

    隔着花树的香影与光斑,沈遥与宋衍对视片刻,收着木剑转身离开,回了内院。

    而宋衍这一路上建立起来的勇气,包括他跳动强烈的心脏,顷刻间又化为齑粉,只留下一滩难堪的血水。

    不过好在,她似乎还不知晓真相,而那宁梓谦也也踪迹全无。

    良久沉默后,他最终还是迈开步子,打算追上去,却被锦书挡在内院外。

    锦书将视线从紧闭的房门收回,低着头,心惊胆颤道:“姑爷,夫人说她累了,需要歇息。还让奴婢嘱咐姑爷,一路舟车劳顿,先用膳沐浴,而后也好生歇息歇息。”

    宋衍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不断抠着左手大拇指指甲盖,直到抠出血迹才终于停下。

    他沉默地看着寝室许久,也没看到沈遥的影子,最后攥拳转身,直接又离开时府。

    ……

    另一边太极宫中。

    沈芯震惊地看着面前的肖秦,“你说什么?真的是个女人!你真的跟上陛下了?”

    肖秦一身黑衣斗篷,曾经先帝还在时,给大族做过一段时日的暗卫。后来宋衍入主长安,氏族尽数被屠,他因着在外任务的原因,逃过一劫。那之后,在城中做了收粪的青衣。

    他斜眼轻哼,“小的在陛下回来后便暗中跟上了。沈姑娘莫不是看不起小的?”

    “自然、没有。”沈芯低下头咬牙,清丽又单纯的眼眸划过另一丝不同寻常的暗光,声音依旧温婉,“可是、可是,陛下不是从来不近女色么?”

    银铃气不打一处来,“姑娘,忘记奴婢与你说过的了?陛下再怎样,也是个男人啊。”

    “可陛下贵为天子,为何此番掩藏作为?不将其带入后宫?”

    银铃也有相同疑惑,最后猜测,“许是个妓子,身份低贱。陛下一向注重名声,若未立后便将妓子纳妃,定会遭到朝臣反对。”

    肖秦继续说:“陛下在葫芦镇安置的宅子,那整个宅子暗卫极多,小的无法太过接近,看得不清楚,却能看出是个美人,不难怪陛下将其藏着掖着。”

    沈芯背过身子,倏然间面色苍白,捂着心口,咳得停不下来,看着面前悬挂的丹青。

    画上女子身着红衣,手持利剑,驾于白马之上,眉眼间除了世间罕见的纯净,更是夹杂着英气。

    是她画笔下的沈遥。

    她一直都知道,在宋衍心里,她比不上沈遥的地位。

    自沈遥失踪后,她画过无数张这样的丹青,只为了多得他几分关注。

    看着如今闭眼都能画得栩栩如生的丹青,她苦涩暗笑。

    没想到,即便没有了阿姐,他也会有别的女人。

    也是,毕竟沈遥是他的阿姐,不是他的女人,无论如何,他身为帝王,都会有无数女人。

    一个妓子罢了,她沈芯总有一日,会成为他最重要,最特殊的那个。

    沈芯深呼吸平静下来后,转过身,柔柔请求道:“接下来,还请肖大哥继续盯着,有劳了。”

    说着,她上前给肖秦和银铃分别递上两包金叶子。

    两人假意推拒后又接过,相视一笑,肖秦变了副嘴脸,恭道:“沈姑娘放心,这事儿交给小的,有任何消息,小的都会告知姑娘。”

    当夜,沈芯终于见上宋衍一面,可他却浑身散发着戾气。

    她将手中画卷递给胡生,朝着宋衍行礼,“参见陛下,这是绵绵前日刚完成的丹青,今日终于能送到陛下手中。”

    胡生将画展开,宋衍抬头望去,是鲜衣怒马的阿姐,活灵活现,与今天白日里院中的她如出一辙。

    他颔首,示意胡生将画收好。

    沈芯上前两步,面上担忧,“陛下今日心情不好?是边境之事不顺吗?”

    宋衍靠在龙椅上,闭眼按压着太阳穴,“很顺利。”

    见他不愿与自己多说,沈芯咬唇,又捂着嘴咳了两声。

    宋衍听到后睁开眼,看着面前的沈芯,发现她脸色又白了些,“今日可看过太医?”

    “陛下放心,看过了。太医每日都来给绵绵问诊。”沈芯因着小小的关心而窃喜,很快又关心他:“绵绵虽力薄,可陛下若有烦闷之事,也可说与绵绵,只是实恨自己不是阿姐,也不是男儿身。”

    提起沈遥,宋衍暗自叹息。

    沉吟片刻后,他问:“若……你被重要之人识破谎言,你会如何面对?”

    沈芯听到此问后,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被宋衍藏在葫芦镇的女人,袖下手指掰着,转瞬即逝划过阴沉,很快又脸上重新带笑,柔声道:“那我定会与那人解释欺骗他的原因,并求得原谅。”

    “嗯。”是该如此。

    她所

    言,宋衍又何尝不知。

    只是在面对阿姐时,总是心生胆怯,不成样子。

    沈芯回到自己寝殿后,便让银铃重新将肖秦叫来。

    银铃不解,她抿着唇深呼吸道:“本以为只是个靠媚色惑人的妓子,没想到陛下竟上了心。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我定要亲自去会会那女人。”

    ……

    沈芯没有耽搁时日,翌日一大早,便跟随着肖秦往葫芦镇去。

    天空又开始飘起细雨,好在不大,虽有着夏日的热度,她还是裹了厚厚一身披风。

    在肖秦带着她躲过众多暗卫时,她更是确信了这女人对宋衍的重要性。

    两人到达时府门口后,便只得在寻到一隐蔽之处守株待兔,宅子内安静如斯,连洒扫的声音都传不出来。

    长时间的疲累让沈芯有些站不住,只得靠在立柱上勉强维持着。

    她狐疑,“我们就在门口等着?若她今日不出来怎办?”

    肖秦往四周查探,低声道:“那就得翻墙,可沈姑娘身子可撑得住?”

    他听闻沈芯身体不好,这出来一趟才发觉,竟是比想象中严重。

    沈芯捂着胸口,唇色发白,转头看了一眼灰色高墙,阳光正好从对面刺过来,闪了下她的眼。

    “我爬不上去。”

    正想放弃时,时府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拉开,两人一怔,立刻窥视过去。

    走出一女子,长得秀气,可却极为普通。

    沈芯蹙眉,心道不过如此,竟也能得宋衍垂青。

    直到那女子身后跟着走出另一名女子,沈芯双眼逐渐睁大,在某一瞬间,有些发黑。

    柔和脸颊却带着英气,眉若远山,眼若秋水,仪态万方。

    那张脸是她无数次下笔,闭着眼睛都能画出的脸,失踪已久的,她和宋衍的阿姐,沈遥。

    沈芯呼吸一窒,竟起身不受控制走出那处角落。

    肖秦一惊,低声呼她回来,她却毫无反应,又往前走了几步。

    直到沈遥察觉,停住脚步,转过头,与沈芯对上视线。

    可是令沈芯没想到的是,沈遥没有认出她,瞳中竟满是陌生。

    这是怎么回事?

    这分明是阿姐,就是阿姐。

    沈遥被对方看得有些不适,不解道:“你是谁?为何一直看着我?”

    沈芯眉头皱成了川子,神游了好一会儿,正想说话时,一只手猛得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到令她骨头发疼。

    “你怎么在这儿?”

    沈芯转头,是刚刚来此的宋衍。

    他眼中透着她从未见过的阴鸷,浑身发散着寒意,往日温柔彻底消失无踪,她心底一咯噔。

    转头一看,不知肖秦去了何处。

    “陛……”

    “跟我来!”沈芯话还未说完,就被宋衍打断。

    他没有看沈遥的神情,直接一手抓着人塞进马车,自己跟上后,马车便往葫芦镇外疾驰而去。

    他动作极为粗鲁,将沈芯甩到车壁上,一言不发。

    她揉着自己胳膊,双眼泛红,低着头不敢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下车后才发觉,已经回了皇宫。

    回到寝殿后,她面前的两人被五花大绑,堵着嘴扔在地上。

    是银铃和肖秦。

    沈芯此时终于意识到,她踩了他的底线。

    这副她从未见过的面孔,让她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宋衍紧盯着,低声阴仄仄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跟踪朕!”

    “你以为姓沈,便可无法无天了么?朕说实话,除了阿姐,朕六亲不认。”

    “对、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好奇,我什么都没与阿姐说……”

    沈芯算是聪慧,想到当初阿姐成亲,轿子滚落山崖,早已猜出了究竟怎么回事。此刻直接被吓得哭了出来,梨花带雨,见他眼中仍是冷血,她跪下来,抓着他的衣摆。

    “阿兄!阿兄!原谅绵绵啊,绵绵只是担忧阿兄被外面的女人所魅惑,才叫人跟着。”

    见他不为所动,沈芯哭得更大声,“阿兄,我不会说出去的,真的,别怪绵绵,阿兄!再怎么说,阿姐也是我的长姐,阿兄是我的二哥啊!阿兄真的六亲不认,那绵绵是什么?绵绵是什么啊!”

    沈芯此刻终于意识到,宋衍是皇帝,是屠灭多少著姓氏族的那位冷血帝王。

    而他对沈遥的心思,不是阿弟对阿姐的心思,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心思。

    而他的占有欲,比其他男人更深,更偏执。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对宋衍来说,只有沈遥,和其他人的区别。

    幸运的是,她被划分在沈遥的圈子中,但也很遗憾,她依然是其他人。

    她哭着哭着,开始捂着心头,剧烈地咳起来,整个人撑了一早上,终于忍不住倒地,脸色唇色皆是发白。

    宋衍冷眼扫去,毕竟是沈遥的亲妹,他还是让人去叫了太医。

    他淡淡道:“你身子不好,好好待在寝殿休息。至于这两个人,蛊惑主子,本就该千刀万剐。朕之后会给你派新的婢女。”

    “你刚才的话,好好记在心里,阿兄便不会怪你。”

    银铃和肖秦一听,疯狂挣扎起来,麻绳嵌进了手腕,虽流了不少血,此刻的痛苦却被恐惧所掩盖。他们发不出声,只能摇着头,瞪着眼往沈芯看去。

    沈芯咬唇躲开视线,不敢看两人。

    直到身后传来利刃的清脆声,某种物体的坠地声,紧接着是刺鼻的血腥味,空气中泛着作呕的粘稠,待寝殿彻底安静下来后,沈芯才终于恢复原本的呼吸,停止了咳嗽。

    而宋衍的身影也早已消失。

    ……

    待处理完事宜往葫芦镇回时,天色已开始暗淡下来。

    马车内,南风硬着头皮,上前禀:“陛下,这几日出现在葫芦镇的,确实只有肖秦一人。”

    宋衍头疼地捏着眉心。

    在那肖秦出现葫芦镇的第一时刻他便知晓,却不动声色。本以为背后之人是那白鹤,想利用此人放长线钓大鱼,却没想到竟只是沈芯的人。

    说实话,他对沈芯的容忍皆是来自沈遥。

    沈遥算是重视那个妹妹,曾经离开沈家时,混乱之中,沈遥为了找他而弄丢沈芯。

    此事令沈遥生气了许久,迁怒到他这“臭弟弟”身上。好在她终究心软良善,还是没有将他丢下。

    虽然他心底嫉妒到想要沈芯彻底消失,可他不想沈遥因此生气。

    直到十年后,他登基为帝,才终为沈遥将沈芯寻回。

    虽然如今她失了记忆,可他知晓,沈芯若在他手上出了事儿,那阿姐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宋衍终于回到时府。

    此时沈遥刚好用完晚膳,在锦书的搀扶下起身往寝室而回。

    进入内院时,她便见到站在庭院中的夫君,定定看着她,手垂放在身体两侧。

    沈遥没有多少震惊,往他身后看了两眼,却没见到任何人,上前两步微微屈膝,“爷回府了。”

    “怎如此客气?”宋衍心头一疼,想扶她起身,却被她轻轻侧身给躲开。

    他双拳紧握,心脏上似乎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在爬。左手结了痂的指甲开又被磨破。

    宋衍往锦书身上一瞥,对方收到示意后便福身退下。

    沈遥面无表情说:“不知爷今日归家,未给爷备膳,下次至少遣个人回来告知一声,也好早做准备。”

    宋衍一口气哽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咬牙道:“若遣了人告知,那又见不到你了。”

    沈遥沉默着,扭头一看,所有院中的下人早已不知何时躲避起来,此刻的院中只他们两人。

    空间似乎陡然间变得狭窄起来,面前的男人虽仍温和,却散发着说不出来的阴冷。

    看得出来,他在隐忍。

    可仔细一想,故意弄那梨花树一出的人是他,一声不吭便离开两个半月的人是他,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的人亦是他,结果最后生气的人还是他。

    沈遥叹了口气,拉了下自己的衣襟,留下一声“爷请自便”后

    转身进了屋子。

    宋衍视线一直跟随着,看着她的淡漠的背影迈步而入,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竟一用力,将那块指甲盖掰断一节。

    他终于控制不住内心深处的破坏欲,在沈遥关门前,大步跟了进去,猛地一把抓住她胳膊,“砰”一声抵到墙角,膝盖分开她双腿,挤了上来。

    一阵风吹过,正好将他们身旁的门合上。

    室内静下来,只几盏烛光,带着暗夜冷清。

    猛烈的冷香席卷,包裹着她,防不胜防,她眼瞳透亮地瞪着他,喘息,“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宋衍努力将声音放缓,温柔的语调与他的强势行为透露着极端的矛盾,“阿姐,你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可,但不能不理我。”

    沈遥挣扎起来,却依然被死死扣住手腕。

    她此时才意识到,男人与女人的力量差距,慌乱间,她抬膝往宋衍下方攻击而去。

    宋衍动作却是极快,将她的腿立刻压下后,身子更贴近了几分。面前柔软的躯体让他呼吸愈发沉重,喉结上下滚动着,脖颈青筋脉络爆出。

    他第一次与她是这般亲密的距离。

    她的身子好软,好小。

    沈遥还在挣扎,怒道:“时衍!放开我,要发疯去找你外面的女人!”

    “我哪儿有外面的女人?”

    宋衍力气很大,让她无法动弹丝毫,他静静注视着她,眼神带上了细碎的烛光。

    他说:“阿姐,就这一次,恕我犯上。”

    说完,他不等她思索,便低下头,倾身吻上了她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没有再隔着那条帕子。

    第27章 第27章“禽兽!”

    沈遥瞪着眼睛看着面前放大的夫君,疯狂挣扎起来。

    他单手扣住她下巴,另一手抓住她手腕,将人死死贴在墙角之上。

    她想要偏过头,却又被他扭了回来,手指碰到她耳后,一阵血腥味,又让人微微颤栗。

    他的吻并不深重,更多的是在安抚,渐渐的,她不再继续挣扎,只是迷离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的睫毛很长,眉峰细看其实颇为冷冽,毛孔细小,漆黑的瞳孔里带着光,眼尾那块极小的斑点变得柔和。他只是含着她唇,轻轻吮吸,啃噬,柔软又带着浑身发颤的酥麻。

    随着吞吐不停,水声啧啧,在本就安静的府中更加明显。

    屋外又开始飘起了雨丝,葫芦镇的小贩们开始收摊,赢了钱的赌客满脸喜悦,看见墙根的小黄狗后心血来潮,买了几块肉扔去。所有一切细腻的,微不足道的,都在安抚着躁动。

    原本内心凝结的冰霜瞬间融化成水。

    沈遥已经被亲呆了,只能乖乖任由面前的人为所欲为。

    宋衍发觉她的放松后,放开她手腕,改为抚住她腰肢,轻柔地摩挲着,时不时捏一捏,不带情欲,更多的是安抚。

    她还是被他弄痒了,反应过来后一口咬住他的唇,直到血腥蔓延,宋衍才“嘶”了一声,笑着退开,与她鼻尖停靠一起。

    宋衍忽然想起那几个士卒私下说的话,女人不听话,抱着亲一顿,再不行就干一顿。

    干一顿他暂且不敢。

    没想到亲一顿竟果真有用。

    他舔着唇上的血,神情带着病态,“阿姐,别生我气了,若你还气,打我一顿,可能消气?”

    沈遥眼角有些泛红,“禽兽!”

    “是,我禽兽。”

    “卑鄙!”

    “是,我卑鄙。”宋衍笑的更欢了。

    他退开些许,看着她红肿起来的唇,竟伴着一股**燃烧至下腹。他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粗鄙,便微微又退开些,没有再紧贴她。

    他很努力地克制着刚才的吻,下一次,他想要吞吐她的舌,吮她的唾液,将她口腔内壁的每一寸土地占为己有。

    沈遥抿唇,心底还是委屈,“你一声不吭走了这许久,连封家书都没有,凭什么我还不能生气了。”

    “对不起,我的错,让诺诺委屈了。”他抬手轻轻为她捋着发丝,又拉着她在美人榻上落座,“要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那你这么久时日去了何处?”

    宋衍垂眸,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上面已经沾染了些许指甲盖的血迹。

    他又看向她道:“前两月,北部边境动乱,原北庭节度使造反,我老师因此卷入战乱之中,听到消息后,我实在担心,便动身去了边境寻人。”

    “啊?”沈遥怔住,视线往下扫时忽然注意到他正在流血的手指。

    宋衍看着她的视线,不在意地将大拇指放到口中含了一口,“之前的伤,弄裂了。”

    沈遥不说话。

    还是起身去将药箱拿来,打开后,没耐心的一把扯过他的手,将止血药粉一股脑撒上去。

    宋衍低头笑了笑。

    都说指尖连着心脏,此刻指尖的疼痛果然穿到他心脏,刺激着浑身的毛孔,汗毛乍起。

    疼得他好爽,好快活。

    沈遥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想到竟是因此。她弄完药粉后,将药盒合上,随意放至一旁。

    “我怎么从未听过那边发生战乱。”

    宋衍靠在身后的引枕之上,“葫芦镇一方安稳之地,加之你身在内宅。”

    沈遥上下扫视着他,犹豫问着:“那你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可有受伤,你老师如何了?”

    “关心我?”

    “别往脸上贴金!好好说话!”沈遥带着愤怒用力捶了下他胸膛。

    没想到她力气挺大,这一拳头还蛮疼。

    他捂着胸膛“唔”了一声,却又笑得不行,“放心吧,我这次没受别的伤,老师也是。”

    他又解释了一通,大致说了老师是他曾经的启蒙之师,意义深远,却没想到因此委屈了她,应该提前说清楚,也应该寄家书回来。

    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让她靠近自己几分,“为夫也是第一次做丈夫,是有许多不足,诺诺可能多担待?原谅为夫?”

    沈遥推开他,低骂一声孟浪。

    “我没说要原谅你,问题还没问完呢。”

    “问!接着问!我今夜就是不睡了,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遥着实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那我问你,今日那姑娘是谁?你认识?”

    宋衍垂眸,似乎在琢磨着怎么回答。

    沈遥见他沉默,心一下又沉了下去,哂笑道:“我见到了。”

    “见到什么?”

    “香囊。她腰上挂着的那枚香囊,和你端午给我那枚是一样的。”

    宋衍仰起头,深呼吸几番,喉结显得尤其明显。

    沈遥扭过头不看他,不想被美**惑,声音带着不自然,“我曾经就说过的,你若是外面有人,想抬进府就说,我又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

    宋衍无力道:“若是那样,我反倒会伤心。”

    “为何?美人在怀不好?”

    宋衍无奈地戳了下她额头,“没有人。今日那姑娘是我小妹,只是这其中实在有些复杂,我可以不说吗?倒是你,竟能做到如此大度。”

    沈遥:“……”

    宋衍靠近她侧脸,斜着眼看她,声音很低,“阿姐,你心底根本没我啊。”

    谎言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难以控制,就算是他,也还是倍感疲累与心悸。

    “……”

    “小妹?还是情妹妹?”沈遥想说都成亲了,还要藏着掖着自家的事儿,究竟有没有把她当自己人啊。

    可话在脱口而出之前,她又收了回去,压在心底。

    宋衍说:“没什么情妹妹。但我也说过,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是真的。虽然那是小妹,却也是因为某些家中的原因,关系并非那么好。”

    “再说了,我是那种四处留香的人么?”

    沈遥撇嘴嘁

    了一声,“你自己有多招蜂引蝶,难道你还不知道?”

    别说楚绣了,府中哪个丫鬟看到他不是满面春光,走不动路的。

    宋衍说不出话了,只能摸摸鼻子,乖巧地看着她。

    正巧此时,雷打不动的小橘终于睡醒,发现房内多了一熟人后,几步跳到他腿上落座。

    这俩一大一小,同时瞪眼凝视她,一模一样的气质,惹人怜爱,若说猫儿是他生的,怕都有人信。

    沈遥无奈,大度的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好了,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嗯,你问。”宋衍开始头疼,猜到她会问什么。

    “广玉兰和梨花树究竟怎么回事?你为何要给我来这一出?”

    果然,头疼。

    宋衍低下头,弓着腰,手拄着下巴凝思。

    随着时间流逝,烛光不断晃动,沈遥压下去的怒意又开始浮现,“算了,爱说不说。”

    她直接起身,想要往拔步床走,宋衍见状一慌,一把将她抓住,仰着头看她,“又生我气了。”

    沈遥背对着他,又被他拉住,一时也难以走开。

    她闷着声音说了一声“没有”。

    宋衍一听就知道她口是心非,又上前将她的腰抱住,头埋在其间,“我错了诺诺,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何如此。”

    沈遥低头好笑地问他:“你不知道为何如此?”

    宋衍感受到她开始挣扎,又用力了几分,“诺诺,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她伸手扯他,可这人却跟座山一样,一动不动,“你先放开!”

    见她越来越生气,宋衍最终还是松了手,“你别走。”

    “好,我不走,你说,我听着。”

    宋衍依旧仰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沈遥,“我知诺诺对我不够信任。心性单纯,我真的怕你信了外人,被他人蛊惑,就不要我了。”

    沈遥又气笑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宋衍沉吟不语,慢慢站起身子,随着沈遥抬头,他恢复到俯视她的视角,声音不似刚才那般激烈,只是淡淡问她:“诺诺,你仔细想想,那件事发生之前,你是不是因为药渣一事对我失了信任?”

    沈遥抿唇,在他的等待下,点了点头,“是,可是……”

    “诺诺,当初是不是那丫鬟两句话,就让你对为夫生了疑,无视了为夫平日如何待你的。你没与为夫说一句,私下查探药渣,还跑出葫芦镇。是也不是?”

    “……嗯。”

    宋衍轻轻勾唇,抚摸着她的发丝,蛊惑起来,“诺诺,就是因此,为夫才会害怕。随便一个低贱的丫鬟,就让你离开了为夫,你对为夫的伤害,又可曾想过?”

    “时衍。”沈遥听进去了,她回忆起自己对夫君的误会,还害得南风受了伤。而曾经那段时日的内疚,到了此刻,似乎再次袭来。

    好像……他说的也没错。

    “可是,我真的很厌恶被欺骗,你骗了我。”她重新直视回他的目光。

    宋衍说:“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犯。”

    “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远不及我对你的万一。没关系,都是因为诺诺失了记忆,我理解。可是诺诺,我们已经成亲了,我是你的丈夫,是世上唯一爱你的,唯一给你依靠的人。”

    “你若不好好珍惜,要是没了我,你可怎么办?以后多让我安心些,多些信任,别再随便被外人利用蛊惑了,好吗?”

    “……好。”听着他认真的话语,正在对她表达着爱,可心底却说不上来的难受。

    唯一爱你的人,唯一的依靠。

    夜下的烛光散发着炽热的光芒,蛾子从夜幕下飞来,狂躁地往火焰中冲着,迷人又危险。

    宋衍自然敏锐地察觉到沈遥低落的情绪,他拉起她的手,滑进指头,十指相扣,晃了晃,“别气了,跟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沈遥咬唇跟着他离开寝室,没有再挣扎。

    “看什么?”

    “来了就知道了。”

    宋衍直接将她带到书房,房中灯火鼎盛,极为亮堂。

    她坐到书案前的座椅上定定等待着。

    宋衍笑笑,弯腰拉开书案下的暗格,取出锦盒,又将其推到她的面前。

    “打开看看吧。”

    第28章 第28章“阿姐好会啊。”……

    “你要给我看这锦盒了?”沈遥又确认了一遍。

    “嗯。”宋衍此时笑着,从一旁果盘中拿过橘子熟练地剥着。

    沈遥手按在盖子上。

    她并非不好奇,也因为夫君说过,这盒子里装的是重要人之物。可她仍然尊重夫君隐私,却没想到他此刻又愿了。

    “看吧。”宋衍撇了一瓣橘子抵到她嘴边,手指却有些发颤。

    沈遥垂眸,咬下那瓣橘子,汁水在口中炸开,酸酸甜甜。

    她打开了盒子一怔。

    里面装着一块带血的帕子,血早已干涸凝固发黑。还有一张信纸,接着是些零零散散的女子物件铺满了锦盒,有小花簪,落单的耳铛……

    她不解,拿出那信纸扭头看夫君,见他已经吃完橘子,乖乖地看着她。

    沈遥展开信纸,发现是端午那日两人的传信,幼稚的话语密密麻麻写满了整张纸。

    一个猜想跃然而出,“这些都是我的?”

    “嗯。”宋衍不一一解释,只是等着她发问。

    “那这是什么?”沈遥拎起那块带血的帕子,虽然血腥味已经消失,但还是有些恶心。

    宋衍犹豫着解释:“还记得,刚受伤那会儿,给你换药么?”

    “啊……”沈遥不知作出何表情,“所以,这上面是我的血,你用帕子清了血迹后,就将其藏起来了。”

    夫君脑子真有病啊……

    宋衍又“嗯”了一声,声音更柔和了,“我就是怕诺诺看到了这些东西,觉得我变态,不要我了。”

    “那……你今天为何要给我看了?”

    “我想让诺诺信我,知道我对你,十几年如一日,从未变过,只有更深。”

    他回答的很认真,这叫沈遥好气又好笑。

    “那这下面的……不会都是你偷的吧?”她看出来,这些物件都有些年岁了,边缘老化,有的甚至都被踩烂了,竟还被小心翼翼藏着。

    她真的想说他是变态,私底下竟偷偷摸摸将她东西藏起来,实在叫人毛骨悚然。

    可看到他这份剖开阴暗面,一时间无法指责,又好笑。

    宋衍一直沉默着,最后又拿起另一个橘子,心不在焉地剥开,又递到她嘴边。

    他不知道从几岁开始就学会了伪装,他在父王,兄长,嫡母,阿姐,所有人面前,都装成一个乖小孩,翩翩君子。

    可自己内心的那些黑暗与恶臭只有自己知道。

    若非梨花一事被戳穿,他永远不会让阿姐看到他丝毫的罪恶。在这个世上,除了阿姐,他谁也不爱,包括他自己。

    与其说不爱自己,他实则极度厌恶自己,否则父王又怎会说他是天生恶种呢?

    否则小娘又怎会在生出他后,便血崩而亡呢?

    否则院里的同龄小伙伴,又怎会指着他鼻子骂怪胎,拿石头砸他砸到头破血流?

    那支被踩烂的金簪,他还记得。

    十岁不到的沈遥和小她四岁多的沈芯,都看上了那支带着一小朵梨花的金簪。

    沈母因着沈芯的病情,一向更宠小妹,在两姊妹争执不下时,无奈道:“诺诺,你是长姐,怎能和绵绵抢东西呢?不就是根簪子,让让自己妹妹又如何?”

    小姑娘那时倔强得很,看着被沈母抱在怀中的沈芯,一怒之下抓起那簪子朝她扔去。

    梨花花瓣的边缘划破了沈芯的额头,小姑娘当时就愣在原地,看着小妹嚎啕大哭起来不知所措。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姊妹都不要了那金簪,即便沈遥寻来药膏,沈母还是将她罚跪到祠堂,又着急忙慌去寻了郎中来为沈芯诊治。

    而那支梨花小金簪就这样被遗弃在角落。

    他知道,阿姐喜欢那金簪,便趁

    人不在时将其悄悄捡起。可在阿姐出祠堂时,正巧撞见了她眼红的场面。

    小姑娘天生带着些傲气,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被撞破了脆弱,连他捡来的簪子也不要了,将其扔到地上,一脚踩过。

    那根被踩烂的小金簪,最后还是被他又捡了回去,认真收好。当时年幼,想着等某日阿姐消了气,他有了钱,定将簪子修好重新送给她。

    只是后来没这机会,再后来,他能给她更多的,更精致的,数不尽的金簪。而这只早已损坏的梨花小金簪,便被他私自藏了起来。

    此刻给沈遥看到他十多年来的私心,也是在赌。

    美好又善良的她,会因此而厌恶他吗?

    还是说,他可因此达成他另一层恶毒又自私的目的,让她的人生,只剩下他,只相信他。

    不仅将她困在这个桃花源,更在她的心上,画地为牢。

    沈遥抿唇,拨弄着锦盒,复杂的心情在看到一件物品后更是到了极点。

    她挑出最下面那件绣了玉兰小衣,转头看向他,“时衍,你变态啊,你拿着我的小衣都干了什么?”

    “我说我以前怎丢了小衣,竟在你这儿!”

    宋衍眉心一跳,这才发觉他忘记将这东西拿出来了。

    若是其他物体,那只能说他偏执,这收藏女子小衣,那简直就是痴汉流氓。

    见他不说话,面上还满是往日少见的尴尬,耳根子通红。

    沈遥终于生不起气了,反而心底产生了怪异又羞耻的愉悦,可她自然不会说。

    她将锦盒一关,那件小衣还拿在手中,“这东西收走,剩下的还给你。为人君子,别跟个街头混子似的。”

    “不怪我了吗?”他一把将她拉过,头埋到她颈间摩挲着。

    沈遥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浑身一颤,肩头痒痒的,勾了下唇,“你先放开我。”

    “不要。”他语气闷闷的。

    “你在跟我撒娇?”沈遥睁大了眼,拿着小衣的手没地方放。

    “诺诺,你还怪我吗?”宋衍细若蚊音,声音又低了几度。

    他抱得她很紧,高大的男人贴在她身上,血液中的沸腾与心脏的跳动传递到她的肌肤,又钻入深处。

    书房外传来奴仆洒扫的声音,还有风吹动花树的瑟瑟响动。

    “诺诺,我真错了,别怪我了,好不好?”

    沈遥一向都吃软不吃硬,此刻被他磨得没脾气,没想到夫君这般孩子气。

    “叫声姐来听听,我就原谅你了。”

    宋衍来到她耳边,热气呼入她耳蜗,痒得她头皮发麻,他声音又轻又撩,“阿姐。”

    沈遥眨了眨眼,心跳得更加剧烈起来,垂眸看他靠在自己肩头,斜眼睨着她,风骚又浪荡。

    本想逗弄他的,好像给自己玩儿进去了。

    宋衍继续说:“阿姐,今夜让弟弟陪你睡可好?弟弟手艺不错的。”

    “……什么手艺?”

    不会是她想的某种房中手艺吧?他哪儿学的?

    宋衍看着她许久,见她面色通红,不叫多久便轻易猜出她想法。

    他低笑了起来,在她耳边说:“自然是按摩手艺,想哪儿去了?”

    “你!”沈遥头往后仰,躲过他,又盯着他深邃的眸子,最后揪着他耳朵将人拉开,“臭不要脸你!”

    她不等他说话,又逃跑似的飞奔出书房,连刚才没收的小衣都落在了地上忘拿。

    宋衍看着她消失的身影,笑意如沐春风,将地上那件小衣捡起,放在鼻尖轻嗅后,又收回盒中。

    他就知道。

    他的阿姐太心软,太单纯。

    ……

    沈遥当晚自然享受了宋衍的手艺。

    他手艺确实很不错,对背部的每一个穴位了如指掌。

    只是不知怎的,他给她弄得心痒痒,手中医书停在一处看了许久都没翻页。

    “诺诺这些时日,都不看话本了?”

    “嗯。”沈遥回过神,扭头看他一眼,随口答:“想找些事情做。”

    此话一出,宋衍按压她肩膀的力道蓦地重了几分,沈遥疼得轻喊一声,一脸怪异转头看向他。

    宋衍凝视着她白皙的脖颈,没有说话。

    他自然知道她为何最近尽看医书,除了想要找回记忆是一方面,还是因为那个八十岁的老朽。

    那日老头突发癫症,宁梓谦救了人,他自然知晓。

    实在叫他嫉妒得胃液翻滚,血液似乎在试图冲破血管。不说宁梓谦那厮,竟然连一个八十的臭老头都值得她如此上心。

    一个臭老头,凭什么?

    想到此处,他整个人直接趴了下来,压在她的背上,狠狠一口咬上她脖颈。

    “啊!”沈遥震惊地喊出声,不疼,却痒得不行,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扭过身子将人推开,滚到床里侧,不解地看着,“你又发什么疯?”

    宋衍侧躺着,一只手懒懒地撑起头,认真观赏着面前明艳的人儿,像一朵洁白却又热烈的娇花,下巴尖尖,眼神湿漉漉地反着光。

    她的脖颈上被他留下了红痕,也只有他能留下红痕。

    宁梓谦不能,那八十的臭老头也不能。

    想到此处,他心情算是好了些许。

    他沉默许久,在沈遥被盯得浑身发麻时,倏然上前一手将她揽过在怀中,又再次吻上她的唇。

    他没什么经验,只知道揉捻,想吮她舌头,却不知怎么让她张嘴,最后只能一个劲儿地吮唇瓣,直到嘴唇都被他亲肿了,才放开。

    只是他还在定定看着她的唇瓣,紧闭的牙关。

    她嘴闭得真的好紧。

    或许他得想想办法,或是看点儿书学习。

    沈遥头昏脑胀,缓了许久才开始喘气。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嘴,疼得蹙眉,这小畜生力气挺大,又没技巧,跟野兽觅食似的。

    “你口艺真烂。”

    宋衍一怔,沉默着没说话,又将人抓着脖颈揽过,不满地重重亲了一口。

    沈遥疼得怒了,一巴掌甩他脸上,丝毫不控制力气,“够了啊!疼死我了!”

    宋衍睁着眼睛,舌尖抵了下腮帮子,忽然笑出了声。

    他爽了。

    只是看着她肿起来的嘴,还是心疼地抬手,轻轻碰了碰,“我错了,下次先学过。”

    沈遥发现他找到哄她的方法后,认错认得是越来越快,叫她想骂他几句都骂不出口。

    她说不出话,而他又趁着空隙挤了上来,重新将她抱在怀中,低头认真道:“阿姐,你再多打我几下。”

    毛病!

    沈遥瞪着眼睛,仿佛第一日认识他似的。

    面前的夫君自从亲了她之后,仿佛成了被欲望所掌控的傀儡,又骚又浪。

    “你受虐狂?”

    宋衍沉默,似乎有些失望。

    沈遥低头抿唇,又轻哼一声,倏然抬头一口咬上他的耳廓,气力不小,她退开时,除了拉丝的银线,耳廓上还留下了发青的牙印。

    等重新看回他双眼时,没看出他表现出任何疼痛,反而脸颊通红,原本漆黑的瞳孔亮了起来,呼吸愈发急促。

    原来夫君真的是受虐狂。

    宋衍努力克制着激动,将人重新抱到怀里,收紧手臂,将她整个人嵌入身体中,想要将心脏不成样子的跳动传递给她。

    他将头埋到她颈间呼着热气,弄得沈遥痒到开始挣扎。

    他声音低沉:“阿姐好会啊。”

    沈遥:“……”

    宋衍:“下次接吻,阿姐狠狠咬我舌头,好不好?”

    沈遥:“……”

    第29章 第29章还没试过,舌吻

    沈遥与宋衍这日之后好似变得更加奇怪起来。宋衍喜欢光天化日下盯着她看,直到她将手上的书一把糊到他脸上,他才挪开视线。

    他喜欢抱她,躺在床上时整个人

    如树袋熊一般挂在她身上,时常搞得自己欲/火/焚/身,金鸡独立。

    可沈遥每当以为他会进一步时,这人又遁了,着实令她想不通。

    彼时,沈遥正翻阅医书,研究着癫症的治疗之法。一油纸包裹着的鸡腿从支摘窗外被扔了进来,香味扑鼻,引得小橘从一旁飞奔而来。

    沈遥自是被猝不及防的动静所惊吓到,正稳着心绪拿起那鸡腿时,支摘窗外露出了一个脑袋,发出“噗呲噗呲”两声。

    她看过去,是采花大盗宁梓谦。

    若非那日他恰巧救了赵家大爷,此刻她已经叫了家丁侍卫将人捉起。

    “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宁梓谦露出白牙笑笑,“山人自有妙计,嘿嘿。诺诺,我能不能进来?”

    “这……”沈遥犹豫,毕竟这儿是妇人内院,身为有夫之妇,怎好见外男。

    更何况,她才承诺了会信任夫君没多久。

    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宁梓谦扭头看了一眼,又转过来着急道:“诺诺,有人来了!你相信我,我对你真没恶意。我要是这次被抓了,就真的完了。”

    沈遥拿起案上的鸡腿,想要递回去,“可是,这样真的很像……”

    偷情……

    宁梓谦自是看出她想法,连忙说道:“诺诺,我知你喜欢烤鸡腿,这次特意从长安城中你最爱的醉香居买的,你好好吃,我下次再来找你。”

    那脚步声更近了,此时跑怕是立刻就被发现。

    沈遥一听他所言,上下扫视他一番。身上原本的暗红色锦缎早被钩破了不少大洞,脸黑黑的,头顶还有几片叶子。

    比上一次见面更加邋遢,与乞丐别无二致。

    沈遥最终将支摘窗撑得更大了些,小声道:“进来吧。”

    原本打算离去的宁梓谦听闻后一喜,立刻身手利索地翻进屋子。

    窗正紧闭上时,锦书的声响刚好从外面传来,“夫人,奴婢听到这边有响动便来看看,可一切安好?”

    沈遥一瞥龟缩在一旁墙角的宁梓谦,他朝着自己挤眉弄眼,惹得她心感一阵好笑。

    她轻咳一声:“啊,没事儿,我正好有些疲了,想休息休息,莫要打扰。”

    “是,夫人。”锦书没有任何怀疑,又离开此地。

    待周围一切安静下来,沈遥又将视线重新落回宁梓谦身上,空气一时凝滞。

    她不知怎的,又有些后悔了,自己实在都太容易心软,对谁都是。

    好在宁梓谦是个擅聊之人,很快僵硬的气氛便被活跃起来。

    他注意到案上的医书,问她:“你对医术感兴趣啊。”

    “嗯,稍微看看,主要想到上次赵大爷癫症发作,我站在一旁却什么都不会。”

    宁梓谦上前随意翻阅了几页,感叹道:“诺诺还是一如既往的心善,从未变过。”

    经过这几次相处,虽然此人顶替夫君身份不地道,但沈遥觉得他曾经确实认识自己。

    她好奇起来:“这怎么说?”

    宁梓谦随意往椅子上一坐,那架势,完全没当自己是外人,“那时候你生活不易,我陪着你一起赚过些外快。可因战乱,涌入不少流民,诺诺心软,就把那钱都用来施粥了。”

    夫君没有与她说过,沈遥本不愿轻信他,可想想,又觉得他没什么说谎的必要。

    “宁梓谦,你究竟为何来找我?”

    他挠挠头,将头上的树叶扯了个干净,捏成一团收到怀中,不想将她房间弄脏,又将一旁跑来嗅闻的小橘抱到怀中。

    他想直接与她说出真相,可想到宋衍威胁,再加之既然决定了循序渐进,那还是不能轻易刺激她,“我上次说了,想和你重新认识。”

    “为何偏偏就要认识我?”

    沈遥见他拨弄着小橘的那撮白毛,猫儿被他薅烦了,转头咬了他一口。她上前将他手拍开,把猫儿抱到自己怀中。

    宁梓谦无奈,直接道:“诺诺,你看得出来的,我喜欢你。”

    沈遥拒绝,“我已经成亲了,我有夫君。你身为外男对我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叫我对不起我夫君。”

    “你就这般信任他?”宁梓谦不敢置信,张大了嘴,“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沈遥心头不爽,“你怎能这般嚼舌根?你又非我,怎知我夫君对我好不好?更何况,夫君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信任他,难道信任你这个采花大盗?”

    宁梓谦低头连续啐了宋衍几声“卑鄙”,“无耻”,“阴险”,“狗贼”。

    他就算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这采花大盗的由头,只得干巴巴道:“诶,我真不是!我只是、只是善于翻墙爬窗掩藏……唉,算了。”

    他拍了拍自己嘴,又嘲讽了自己一声“笨嘴”。

    “那要不做朋友,做朋友总行了吧?”

    “朋友。”沈遥低喃一声。

    她在这小镇生活这么多年,身边竟真的无一朋友。曾经与自己还算聊得来的叶灵,也不知搬去了何地。

    而她的身边,只有夫君一人。

    沈遥从未见过宁梓谦这么有意思的人,抿唇一笑,“行了,我看你确实不像真的坏人,对我也无恶意,若是做朋友,也不是不行。”

    “真的吗?那太好了!”宁梓谦整个人兴奋几乎要原地蹦跶起来。

    他不知道宋衍那臭小子对沈遥做了什么,得人此般信任,可好在沈遥不再抗拒自己的靠近,这是好事。

    沈遥又狐疑:“宁梓谦,既然你之前如此熟知我,为何却与我夫君相处不佳呢?”

    宁梓谦一哽,他不是个很会说谎的人,可此时若是开口说她与真相,怕是朋友都没得做了。毕竟他虽脑子笨,却也看出,这宋衍洗脑人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

    “有些事儿,我没法明说。”

    沈遥没有继续问他,只是眼神极为怪异。

    “那你与我说说,关于我的事儿,你都知道些什么。”

    提到此处,宁梓谦可是来了劲儿,一张嘴开始叨叨起来,“诶,这多了去了。你喜欢烤鸡腿,曾经醉香居停业一阵子,你嘴发馋,竟私下趁夜色潜入那铺子中。”

    他捧腹大笑起来,“你最后没找到鸡腿,后来问我,简直笑死我了。你可不找不到鸡腿,人家铺子都停业了,之前的鸡腿,都是厨子现做的。”

    “啊?”沈遥不敢相信自己是个如此蠢笨之人。

    宁梓谦又继续笑着说:“还有,你最喜欢糖人,还喜欢喝酒,每次都要喝烈酒,经常在酒中加两颗梅子。酒量奇差无比,竟然还喜欢喝酒!”

    沈遥:“……”

    “你加梅子还必须是两颗,多一颗,少一颗都不愿意,不如你意,你就要生气,可难伺候了。啊,对了,你还颇爱男\色,最爱看那些个伶人露着上半身给你唱曲儿……”

    沈遥拿起案上的书就往宁梓谦头上拍去,“闭嘴吧你!”

    宁梓谦没有躲,只是捂着头一脸不解,“怎么了诺诺?”

    沈遥还是第一次这般无语,“你多大了?”

    “二十二。”

    “成亲没?”

    “……没。”

    沈遥翻了个白眼,“就你这张破嘴,活该娶不到媳妇儿。”

    宁梓谦更是不解了,挠着头,想说自己本来娶到沈遥这个媳妇了,谁知那宋衍狗贼横刀夺爱。

    他想了想,最后又还是闭了嘴。

    将人赶走后,沈遥坐在窗边,一直思考着宁梓谦说过的话。他后来还说了许多自己的喜好,都对上了。

    他不像个是会说谎的人,这人脑子缺了根筋,虽然总是气人,却是个单纯的性子。

    这样的人,竟然是采花大盗。

    这夜夫君遣人来告知会晚归,沈遥在锦书的伺候下先入净室沐浴。

    一瓢瓢的热水自上而下浇过她的肩,净室内冒着白色的热气,她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看着其中倒映着自己的面庞。

    当第八次瞥向锦书时,她终于出声了,“锦书,问你个问题。”

    锦书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恭道:“夫人请讲。”

    沈遥想了想,道:“是这样的,我有一友。”

    锦书一顿,看向沈遥,抿着唇,见人不说话了,立马

    又问:“嗯,夫人的朋友怎么了?”

    沈遥垂眸蹙眉,思索着应该如何说起,“我这个朋友已经成亲了,与夫君相处……还可以。只是总有另一个外男,时常翻墙来寻我这个朋友……”

    “啊!夫人你情夫?”锦书惊得瓢掉入水中,溅起水花掉落地上,水面不安地晃动起来。

    沈遥瞪大了眼睛,“你瞎说!是我朋友!况且,他们也没做任何出阁之事。”

    锦书一言难尽,最后咽了口口水,点头道:“是,夫人的朋友,然后呢?”

    沈遥长叹一声,“这个外男,是个采花大盗,可对我朋友却是极好,以礼相待,又极为了解我朋友,所有的喜好皆一一知晓。你说,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锦书拿过一旁的帕子,柔和地擦拭着沈遥娇嫩的肌肤,想了想,犹豫道:“……姘、姘头?”

    沈遥猛地扭头看向她,又摇摇头,“不可能!”

    锦书咬唇,“夫人啊,你……不是,你朋友,得好好劝劝。这内宅妇人,若是私自接触外男被人发现了,可是要浸猪笼的。”

    “浸猪笼!?”沈遥将头重新扭回来,开始思索起夫君对宁梓谦的态度,以及宁梓谦曾在自己面前冒认过夫君。

    似乎一切,都在往锦书所猜测的靠拢。

    她摇摇头,着实不相信她是这般不守妇道的女子,“不可能!我朋友不是这样的人!”

    锦书撇着嘴反问:“那夫人以为,一个采花大盗闯妇人宅院,又对人这么好,还知晓这么多喜好,能是什么关系?”

    沈遥重新看向她,挑眉道:“是……盗伙?”

    锦书:“……”

    沈遥越想越合理,“看来她曾经也是个……采花大盗!”

    “……”

    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天夜里,沈遥一个人上了拔步床入睡,迷糊间又做了一个怪梦。

    梦里,她是一身手老练的采花大盗,平日赚的钱都用来打赏唱曲儿的伶人。

    月黑风高时,她轻车熟路地翻墙进了一家府邸,白日打听过,这家主人是个模样俊俏的小生,美色在方圆十里都是出了名的。

    当她掀开支摘窗,游刃有余进入屋子中,却倏然听到一阵破风声传来,来不及反应,紧接着后脖颈一疼,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一失足成千古恨!

    当她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了巨大的拔步床上,而眼前的人,竟是自己的夫君,时衍!

    只见俊俏夫君脱去了上衣,他筋肉毕现,肤如凝脂,肌若雕玉,不愧是出了名的好看。

    可是,此时夫君眼中却是污浊与阴鸷,他冷笑着,居高临下,“有意思,自投罗网的小夫人,真叫为夫一顿好找。”

    “什、什么?”

    “好好的时夫人不当,竟跑去当采花大盗,夫人啊,不是你答应为夫,要信任我,一辈子待在我身边么?若是不想浸猪笼,那就好好陪为夫玩儿玩儿。”

    沈遥浑身一颤,搞不清状况,一时害怕起来,不懂他想怎么玩。

    眼看着夫君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条狗链,她惊声大呼:“啊——不要!”

    夫君手一顿,挑眉看着她,带着不可置疑的神色。

    可他最后却将那狗链拴在自己喉结凸起的脖子上,又将链条的另一端塞到她手中,强行用力一扯。

    他脖颈青筋暴起,头跟随着链子的动向移到她耳边,低沉的声音跃耳:“我的乖乖,这么喜欢男\色,是忘了自己夫君有多俊么?竟整日想着往外跑,今夜就帮你回忆回忆。”

    “一定要好好地,来、干、我。”

    沈遥:“!!!”

    疲累一整日,晚归后刚躺到沈遥身旁的宋衍,受到了无妄之灾。

    只听她忽然惊醒,一声尖叫,在他迷糊之际,一个气壮山河的巴掌扇上了他的脸。

    而翌日清晨,沈遥醒来,看到眼窝发青的宋衍,一时懵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没睡觉啊。”

    宋衍挑眉:“……”

    沈遥见他不说话,更是不解,自顾自披上外衫,“干嘛这么看着我?你回来晚,没睡够,与我何干?”

    宋衍气笑了,抬手使劲儿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就是不说话。

    沈遥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他侧脸的红痕。

    她拉了下被褥,记得昨晚那个令她心惊胆颤的梦,但完全没有做了何事的印象。

    她狐疑:“你脸怎么了?”

    宋衍捂着脸闷笑,整个人看起来极为诡异,嗓音沙哑:“被鬼打了,很爽。”

    沈遥:“……”

    不知所云。

    ……

    又是宋衍晚归的一夜,宁梓谦趁着人不在,再一次潜入了时府。

    沈遥已见了他不少次,他每次来都会给她带一份好吃的,与她讲述镇子外的趣事。

    虽然她最近总是看到关于“浸猪笼”的剧情,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与宁梓谦的往来。

    倒也不是对这个男人生出什么好感,也从未与他有过什么肢体接触,只是单纯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她除了宁梓谦外,真的没朋友。

    虽然夫君尽可能每日早归陪伴,有锦书在耳边唠叨,也有小橘时常将自己逗得大笑不止。

    可在这极为规矩又安静的小院儿中,到底还是生出了一丝孤独与空虚。

    沈遥清楚地知道,私见外男是不对的,可即便去做那书上所写的“水性杨花女”,她还是想听到些许来自镇外的声音。

    沈遥在椅子上吃着他带来的糖葫芦,而宁梓谦就这样大咧咧在席上箕踞而坐。

    “说实话,我在躲躲藏藏之前,可是有钱的公子哥,名下有不少宅子,其中最名贵的一座,落座于山脚下一处河边,景色极为优美。”

    沈遥吃完糖葫芦,将手中签子往案上随意一扔。

    “你这么有钱,那为何还要做这采花大盗?还要躲躲藏藏?金盆洗手不好吗?”

    “屁!都是那狗贼!”宁梓谦想到此处骂骂咧咧起来。

    他在沈遥面前说过很多次狗贼,可就是不提狗贼为何人。

    在他口中所言,此狗贼权势滔天,阴险狡诈,年纪小些,还未加冠,一副小白脸模样,极会隐藏,真乃一衣冠禽兽,道貌岸然之辈。

    “我当初就是被这狗贼外表所欺!还给了他不少钱财,助他上位,没想到他得了权势后便恩将仇报,害得我有家不能回!”

    “诺诺,我跟你说,你千万别被某些小白脸的柔弱外表所欺骗了,这个世道很复杂,没有那么单纯。”

    沈遥颔首认可:“嗯,我夫君也总说我为人太过单纯,出去容易被骗,被利用,所以我如今都不出镇子。”

    “你!”宁梓谦气到吐血,“算了,算了,这不是重点!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的山脚临河大宅子。”

    “哦对,我那套大宅子,你知道为何临河而建吗?”

    沈遥晃了晃腿,“风景好?你喜欢钓鱼?”

    宁梓谦故作高深地摇摇头,“非也,乃是一算命大师说我,命里缺水,而正好就有一处临河的大宅子,虽然贵些,可风水却是与我命格极好的。”

    沈遥自是不信风水之说,却也没有说出自己观念,只是继续晃着腿点头。

    宁梓谦又道:“后来,我无意中知晓一件事。”

    沈遥:“何事?”

    宁梓谦大怒道:“那大师其实就是个宅牙,他卖不出那座建在鸟不拉屎之地的宅子,才看上我这个冤大头!”

    沈遥“噗嗤”一声笑出来,又立刻鼓起嘴,想要将笑憋回去,最后却还是忍不住。

    宁梓谦无奈:“行吧,你就笑我吧,那宅子虽然离长安城有个十五日的行程,附近也无人家,无酒肆,好在风景极美,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沈遥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听出来,那是夫君的脚步声!

    她心底一紧,将宁梓谦从地上拉起,哑着嗓子道:“你快走!我夫君回来了!”

    宁梓谦见她这般大张旗鼓的模样,心也跟着狂跳起来,好似自己真是个有夫之妇的姘头,在房内苍蝇般乱撞,最后被沈遥眼疾手快,从净室的窗户处扔了出去。

    甫一合上窗棂,宋

    衍推开寝室房门,大步而入。

    沈遥低头从屏风后绕出来,额角还挂着些许细汗,“时衍!你这么快回来了?不是说今夜同窗生辰宴,会晚归吗?”

    宋衍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屏风后的净室,窗户紧闭,不见丝毫动静。

    “宴会无甚趣味,便回来得早些,诺诺在做甚?”

    “啊。”沈遥扭头往净室一瞥,编不出借口,满脸通红,“就在净室还能做什么?”

    宋衍看着她良久,又扫了一眼案上的签子,忽然笑了,上前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回榻上。

    他细细搓揉着她的食指,一根一根,“手指怎这般凉?”

    沈遥抿唇,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

    宋衍对于她的反应没有过多在意,只是仍帮她暖着手,“夏季末了,很快会入秋,这些时日多穿些,还得加床被褥。”

    沈遥“嗯”了一声,抬眸看向他温柔的脸。

    她太不是人了。

    夫君对她这般好,她竟背着人,私自见外男,还是夫君极为讨厌的男人,还是她的作案同伙。

    “今日累吗?”

    宋衍对于她的主动关心,自是欣喜万分,“还行。”

    他又道:“诺诺呢?今日忙什么了?”

    沈遥抿唇,低下头,心底没来由的慌张,内疚感逐步攀升。

    “能忙什么,看书,理了下账……你要看账本吗?”

    宋衍拉着她的手在自己唇边轻轻吻了吻,又摇了摇头,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诺诺是值得我相信的。”

    沈遥被这句话定在榻上,心被他烫了一下。

    他相信她,可她却还是背着他见了宁梓谦,不止一次。

    既不想背叛宁梓谦,告知关于他的消息,又对不起夫君的信任与爱。

    沈遥半天才回过神,只轻轻“嗯”了一句。

    宋衍见状只是抚摸着她的发丝,更轻柔了,没有多问她任何一句其他的。

    “想我了吗?”

    “嗯?”沈遥低声细语,别扭道:“早晨不是刚见过么?也就一个白日罢了。”

    宋衍揉着自己后脖颈,脸又靠近几分,“可我已经想阿姐想得快疯了。”

    沈遥忍不住低头轻笑,“孟浪!”

    “到底想不想我?”

    “不想!”沈遥笑着摇头,就是不愿承认。

    宋衍声音又低了,“阿姐,你真不想我?”

    沈遥耳畔痒得不行,她耸肩躲开。哪儿知他竟抓住她的手指,放到嘴中咬了一口。

    沈遥:“啊——”

    宋衍:“惩罚。”

    这小子,一会儿让她内疚得不行,一会儿又对着她撒娇,一会儿又咬她,坏得很。

    她转开视线,不想看他,却还是声音软软道:“想亲亲吗?”

    “什么?”这回轮到宋衍怔住。

    沈遥再次转过头,没有多说一句,飞快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而后便退开。

    宋衍还没反应过来,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唇,发生的太快,连余热都未留下。

    他轻哼一声,不满道:“就这?也太敷衍了。”

    “那你想要什么?”

    “舌吻。”

    “什么?”沈遥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没试过,舌吻。”宋衍回答得一本正经,很难想象这人正在端坐着,索求舌吻。

    第30章 第30章叫我什么?……夫君……

    沈遥耳根子红了个透顶,“你!你怎如此蹬鼻子上脸!”

    宋衍微微眯眼,话不多说,直接单手扣住她的后脑,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上来。

    这次的吻不同以往,霸道而强势,他不知从哪儿学会了,蛮横地用舌尖撬开她牙关,占领她口腔中每一寸土地,夺取所有的空气,好似在宣泄着什么。

    他斜眼一瞟那根糖葫芦签子,眼皮一跳,吻得更狠了。

    沈遥感到柔软席卷,空气被剥夺后,带着淡淡却又刺激的窒息感。

    宁梓谦应该早跑了吧。

    她趁机往净室那扇紧闭的支摘窗看了一眼。

    “嘶——”沈遥唇上一疼,发觉是被夫君咬了。

    宋衍颇为不满,“接吻都这么不专心。”

    沈遥无意舔了下唇角,声音闷闷的,“你太用力了,嘴都肿了,况且我还没同意。”

    宋衍看着她的香舌,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低声说:“我是你夫君。”

    说罢,他又一次吻上来,只是这一次温柔很多,慢慢舔舐着,带着强烈的安抚,却比刚才还痒。

    他轻抚着她耳尖,另一手撑着她后背将整个人环到自己胸前,“诺诺,记着,我是你夫君。”

    沈遥被亲得眼神迷离,没听清他的话。

    宋衍看着她,“我今日真的想你,诺诺。记住了吗?谁是你夫君?”

    见她不说话,宋衍又一次狠狠吻上来。

    沈遥想要骂娘。

    她不明白为何他如此执着,她不回答他,他就这样一直亲,亲到嘴唇彻底麻木还不愿停下,直到她回答:“你是我夫君。”

    宋衍终于笑了,“我是谁?”

    “时衍。”

    他低低嗯了一下,“叫我什么?”

    “时衍。”

    “不对!”

    他又想亲她,沈遥忙不迭捂住嘴。

    “夫君!”

    即便声音细如蚊音,宋衍还是听到了,他傻笑起来,懒洋洋地回了一声“诶”。

    ……

    自那日后,沈遥开始逃避着见宁梓谦。

    锦书不在时,她便锁紧门窗,无论外面的人怎么敲,她都没去开。

    说实话,心底没有一丝失落是不可能的。

    虽然宁梓谦身为男子,却是她结交的第一个朋友。然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为了夫君,为了减轻心底内疚与负担,她还是选择与他断绝往来。

    在又一次拒绝见宁梓谦后,他接连五日都未前来时府寻她。

    或许不会再来了吧。

    直到这日她提出去后院中四处转转,锦书微微露出了些许慌张,可问了又什么都不说。

    沈遥抱着小橘,带着锦书在外院逛了一圈,夫君知晓她喜欢梨花,又多此一举地将原本的广玉兰树全部拔除,换回梨花树。

    然而此时早已过了梨花花期,见不到当初庭院中如漫天飞雪的场景。

    倏然,一个身影闪过,往后罩房去,沈遥定睛一看,那背影似乎是南风,而南风身为书童,往日都跟在夫君身旁。

    她不解:“时衍今日没去上学?”

    “啊?”锦书掰着手指,眼睛斜瞟向树根,“奴婢也不知,不过应该是去城中了吧。”

    “可刚才那人不是南风吗?”沈遥一直看着她。

    锦书这个小叛徒,曾经梨花一事就被夫君收买,即便她多次表明忠心,沈遥还是再难以信任。

    锦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沈遥更加确定,夫君在府中,并且又做了什么事儿瞒着她。

    她不再犹豫,直接往南风离开的方向走去,锦书跟在她身后试图阻止,“夫人,如今正是晌午,可需用些午膳?”

    “不用。”

    “夫人,今儿天气好,不如出街去逛逛?”

    “不去。”

    “夫人……”

    “行了。”沈遥打断锦书,“你不是说忠心于我吗?再帮时衍瞒着我,以后你就无需伺候我了,反正你也快到该发嫁的年岁了。”

    锦书一脸苦相,“夫人,奴婢不想嫁人,只想一辈子伺候夫人。”

    沈遥抿唇看一眼她,不再多言,继续往后罩房去,而这一次,锦书亦不再阻止。

    到了曾经杖刑丫鬟蔓儿的地方,沈遥果然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宋衍,以及被两

    个侍卫压在地上的宁梓谦。

    她听不清两人间的对话,却能看到宁梓谦带着看仇人般的眼神瞪着夫君,满脸鄙夷。

    当她靠近几步后,夫君直起身子,手背过身后,身上带着阴沉的气息。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像痰一般,粘连着,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一旁南风厉声道:“宁梓谦,你自找的。主子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要,选择自投罗网,好好的宁家小公子不当,偏要觊觎你不该觊觎的人。”

    沈遥身子一顿。

    她见过夫君霸道又偏执的面孔,也见过他幼稚又柔软的面孔,这此时这张面孔,是他第一次见。

    宋衍半阖着眼睛,看着宁梓谦身后,另外两个拿着木杖的侍卫挥了挥手,宁梓谦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倒,脸颊贴地,磨破了皮肤,在地上擦出一条血痕,他大喊一声“狗贼——”,又宽又厚的木杖被挥到空中。

    沈遥心惊,大喊:“住手!”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话语所打断,两个侍卫收到宋衍眼色后,放下了刑杖。

    宋衍顿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望着走向自己的沈遥,眼神在她身上来回巡视,眼神带着往日的温柔:“诺诺,你怎来了?”

    他乜了一眼站在沈遥身后的锦书,对方直打哆嗦,连头都不敢抬起。

    沈遥抚着怀中小橘的脑袋,心脏跳得不太稳,面上却是平静地说:“你别看她,这也是我家,我想去何处不可去?”

    宁梓谦仍被压在地上,骤然抬起头:“诺诺!别管我!就算死,我也不会放弃!”

    宋衍低着头,听闻此话后眼眸划过一丝暗沉,又带了细微溢出的杀气。

    “行了,你闭嘴!”沈遥看着这傻小子,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中的小橘递给锦书抱好,又上前几步到宋衍跟前站定,“时衍,都是我的错,是我私会外男,还瞒着你,你要罚便罚我。”

    宋衍平静地看着她,“诺诺,你知道的,我不会伤你一根汗毛。”

    沈遥不知为何,有点儿害怕此刻的他,即便他话语和神情仍是像湖边杨柳那般的柔和与自然。

    宋衍:“这事错不在你,是这厮私闯时府。”

    宁梓谦哂笑道:“狗贼说得不错,要杀要剐,我随你便!这一切与诺诺无关。”

    沈遥怕他真对宁梓谦做出何事,心底着急起来,“时衍,宁梓谦只是我的朋友而已。”

    “是么?”宋衍微微勾唇,神色却如一湾深潭。

    沈遥飞快扫一眼披头散发,狼狈十足的宁梓谦,声音带着硬气道:“时衍,退一万步说,宁梓谦不是你时府的人,你无权处置,就算他被官府通缉,那也应是交给官府发落。”

    沈遥与宋衍视线焦灼,某一时刻似有火光噼里啪啦闪过,他们都很固执,像战场上厮杀的敌人,谁也不愿退让半步,哪怕两败俱伤,也要对方俯首称臣。

    宋衍气笑了,“沈遥,我是你丈夫。”

    沈遥:“……”

    宋衍:“你以为我一直不知你背着我私会男人吗?我忍很久了,沈遥,你对得起我吗?”

    沈遥继续沉默。

    宋衍:“若我偏要在府内对这厮动私刑呢?”

    沈遥心底内疚,却面不改色,“那你就罚我,我是时府的人。”

    见他无动于衷,她又说:“时衍,你说过的,无论我要什么都会给我,我要你现在放了他,你要食言么?”

    在即将入秋的季节中,四周的树叶早已开始泛黄,偶尔有风过,打落几片摇摇欲坠的叶片。

    有些东西,比如感情与信任,皆是以一己之力的骗局而构建,就像这树叶,悬挂得很吃力,只需一点点外力,便可彻底崩塌。

    宋衍收起了最初的笑意,没有了任何情绪的显现。他看着沈遥坚定的视线,又看向宁梓谦的满脸不忿,最后一挥手,令两侍卫放了宁梓谦。

    沈遥见状终是松了一口气,却又听他冷然一笑:“好一个郎有情,妾有意。”

    “时衍。”她见他要走,心底没来由地慌乱起来,抓住他冰凉又指骨分明的手,“……对不起,时衍。”

    宋衍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只是在关节处微微用了几成力,便拧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一阵风过,带着凉意,沈遥身子晃了晃,看向宁梓谦道:“我送你离开吧。”

    她将宁梓谦一路送到葫芦镇口,看着镇外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已有一小部分变了色,阳光从背后透来,空中飞鸟盘旋。

    宁梓谦自是发觉她的低落,与她一路沉默,如今分别之际,他还是想逗她:“诺诺,你别想太多,是我技不如人,没想到这么轻易被捉住。你想吃醉香居的鸡腿吗?我下次再给你……”

    “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沈遥打断他。

    宁梓谦别过头,“你是在怪我吗?”

    沈遥摇头抿唇,“我不怪你,相反很是感激你这些时日的陪伴。说实话,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惜你身为男子,我身为内宅女子,本就不应这般往来。”

    宁梓谦瞪着眼,一把抓住她的肩,“诺诺,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以前不会这样想的,你是被那狗贼洗脑了!”

    “宁梓谦!”沈遥厉声喊了一下,他定住不再说话了。

    她扭了下肩,躲开他的手,严肃道:“你说的那人,是我的丈夫,我已经成亲了。他对我极好,爱我,敬我,我没有理由将朋友的位置置于他的前面。”

    “别说这世道苛刻,出嫁从夫。他既真心待我,又介意此事,我便不应与他以外的男子往来。”

    宁梓谦憋着闷气,脸红脖子粗,用力一脚踢飞地上的石子。

    若非宋衍拿着他宁家全家人的性命威胁,他此刻定将所有真相告知于沈遥,戳穿这狗贼的人面兽心。

    “宁梓谦。”沈遥见他终于放弃,转身离开时又喊了他。

    宁梓谦扭过头看去,染上余晖的她极美,她笑着说:“谢谢你,再见。”

    沈遥着急忙慌回到时府后,才知夫君早已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她知道这一次她真是让他失望又伤心了,她会好好哄他。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自放宁梓谦离开后,夫君开启了单方面的冷战。

    她去书房找过他,可他闭门不见。有时在梨花院中遇到他,他也是眼不斜视地匆匆离开,在她想将他拦住时,南风又挡住她道:“时爷要事在身,请夫人谅解,等爷回来自会来寻夫人。”

    话是这么说,可她却始终没等到夫君来寻。

    若非清晨醒来,枕边还残留着淡淡青草味的冷香,她以为夫君真的不愿理她了。

    沈遥感觉自己每日忽上忽下,心似乎被签子穿住,放在炉火上炙烤。到底是她的错,是她让人伤了心,虽然自己也是有脾气的,可还是压抑着想方设法去哄他,最后皆是徒劳无功。

    这些时日,整个时府的氛围都阴沉沉,凉飕飕的,所有下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做活,连锦书的话都变少了。

    沈遥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时常感到自己身后有着一道炽热的呼吸,窗沿,甚至墙缝,好似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可当她仔细去寻,又什么都没有。

    这日,沈遥从锦书处知晓夫君早归,便从晌午就来到厨房中,忙活了一下午,做了些炊饼。后来听闻夫君似乎格外疲累,睡眠也不好,便又准备一壶安神小酒。

    听到下人来传他归家后,端着托盘径直往书房去。

    正当她穿过梨花院,来到书房时,南风又一次将她挡在门外。

    沈遥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炊饼和小酒,再也没了哄他的心情,最后选择转身离开,叫下人将所有的炊饼全分了去。

    自那日之后,沈遥再也没去找过宋衍,只是去镇上买了些医书,自顾自忙起自己的事儿。有时是待在房中看书,有时是去镇上医馆,寻白胡子老头请教些个问题。

    她还带着锦书,亲自去过一趟赵家,看望赵大爷,在见到对方仍是身轻如燕后,也安了心。

    就这样过了三日,夜晚渐渐凉了下来,屋子里也不再用冰。

    宋衍在书房将奏章批完,交给南风后,头疼地按压着太阳穴。

    四处跑跳的小橘不知怎的,从内院一路跑来书房,还从厨房叼了一个肉丸子,躲在角落偷吃。

    他看着它偷偷摸

    摸的模样,低沉地问:“她今日也没过来么?”

    “没有,已经三日不往这边跑了。”南风低着头面无表情回答,心里却有些幸灾乐祸。

    让你作,现在好了,夫人失望了,不来找你了。

    宋衍看着大开的支摘窗,摆摆手让南风带着奏章退下。

    很快室内安静起来,只剩下猫儿吃肉丸的细微声响。

    他深呼吸着,从桌上取下一支毛笔,在一张白纸上随意写着字。他也不明白自己此刻究竟想要怎样,只是不停地写着,一笔一画,越写越快,越写越潦草,越写越用力。

    直到毛笔分叉,纸上的字迹再也难以分辨,毛笔忽然被指尖巨大的力量折断,划破他的手心,鲜血流水般哗啦滴了一大滩在纸上,他才终于停下。而他写的所有字,都是一个“诺”字。

    宋衍冷笑着将手中断掉的毛笔“啪”一声用力往墙上砸去,刚吃完肉丸的小橘吓得炸起了毛,弓腰观察着他,最后见无危险,又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

    宋衍冷笑着看过去,讽道:“得了,在她心中,我没宁梓谦那蠢货重要,更没你重要。这么久时日,也没喜欢上我一点,哪怕一点点,呵,实在可笑。”

    心底明明燃烧着怒意,周身却不断发冷,额头汗液冒出,顺着他的轮廓,流过喉结,一直到衣襟之中。

    他想继续去偷窥她,可她都不再来找他了,他又何必再去?

    她不喜欢他,不爱他,皆在情理之中。从小到大,没有人爱过他,未来又怎会有人爱他?

    “真羡慕你,她这么爱你。”宋衍盯着小橘继续自顾自说着,“你说,若我杀了宁梓谦,再将你扔了,那我是不是就是她心底最重要的人了?”

    猫儿眯着眼睛,在地上打了个滚,又舒服地伸展开身子。

    宋衍摇摇头,上前蹲下揉着它的肚子,又将猫儿抱起在怀中薅着毛,“没良心的小东西。”

    一阵狂风陡然从窗外席卷而来,瞬间吹灭了书房中燃着灯。

    这个房间变得黑暗一片,只听“喵”一声尖叫,猫儿从开着的窗户飞奔跳了出去。

    ……

    翌日,沈遥是被南风强烈的敲门声所吵醒。

    锦书听见动静,立刻先行入房,给沈遥洗漱整装完毕,才允了南风入内。

    屋外下起了细雨,不如盛夏的舒适清爽的凉意,此刻更带了些令人发颤的寒冷。

    玩儿了一整夜的小橘从外面跑入,跳到沈遥身上,小小一团瑟缩在厚实的披风中。

    南风满脸急色,说话口吐连珠一般,“夫人!夫人帮帮小的吧!爷从昨夜起,便自己将自己锁在了柴房中,谁也不让靠近,到了现在也不出来,夫人帮忙去劝劝吧。”

    沈遥难以置信,“他把自己锁在柴房中?为何?”

    “这……”南风犹豫起来,还是没说,只是一个劲儿请求,“反正现在下人都不敢靠近柴房,唯有夫人可以。”

    沈遥抿唇,扭开头,“你高估我了,南风。”

    她去了书房多少次,都被拒之门外。

    南风差点儿给沈遥跪下,“爷心底只在乎夫人一人,夫人去看看爷吧,这样下去,爷会出事儿的!”

    见他快急红了眼,又说得这般一本正经,沈遥还是跟着南风往柴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