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不值钱也没法形容邵逾白
监狱作息当然和正常生活不同, 余逢春感觉刚闭眼没多久,就被刺耳的起床号叫醒。
“这就是为什么我当时一定要上战场。”余逢春垂死挣扎,把头蒙在被子里跟0166说, “他们关着我的时候,天天定点叫我早起。”
[剥夺休息时间也是惩罚的一部分, 可以消磨人的意志。]0166说, [邵逾白本来也有惩罚你的责任在。]
但可惜余逢春不好拿捏, 从来没有别人喊一声他就马上坐起来的时候, 邵逾白得在他床前三番五次的喊、三番五次的请, 才能勉强把一只脑门冒黑烟的指挥官拽下床, 并且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获得喋喋不休的抱怨。
在他的长期抗争下, 邵逾白很快就放弃职责,开始在能让余逢春多睡的时候不去打扰。
睡饱的余逢春心情会变好,对邵逾白也从一开始的各种挑毛病不顺眼到“这人好像还行”, 两个人的关系有所升温。
0166从未真正考虑过邵逾白的便宜属性是何时形成, 今天回忆一番, 发现原来很早之前就已经显露出了端倪, 让统心惊。
对待监狱中那些未必穷凶极恶的囚犯, 狱方的管理态度是尽量消耗体力, 于是在起床洗漱点名之后, 余逢春跟其他一行人一起领了两块面包当早饭, 然后就带到了监狱工厂内。
环陇监狱主要负责的是一部分轻型机甲基础零件的模制和质量检测, 很好上手,但过程枯燥乏味,一个动作要重复上百遍。
余逢春抱着发下来的工具, 在一个老手面前学了五遍,就被狱警带到摆在最后的一张工作台前, 要他开始今天上午的工作。
“你是新手,工作指标按最低的那一栏来,”狱警嘱咐道,“中午之前得完成,不然没你的饭吃。”
顺着他的话,余逢春瞅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工作指标,发现即使是最低的那一栏,一上午也有几百个。
“长官!”
他连忙拉住说完话就要走的狱警。
他又不是真来这儿服刑认罪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邵逾白,其他什么基础零件的都可以等一等。
被一个初来乍到的犯人拉住,狱警也没生气,停下脚步问道:“什么事?”
“我们在这儿工作,那罪名重一点的呢?”余逢春也没遮掩,直接问,“**呀或者别的什么……”
他问得很直接,就差指名道姓说他要找邵逾白了。
而狱警也果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意外,四下观察完,确定没有人注意这边以后,他抽回手,警告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
狱警的表情很严肃,“好好干你的活!”
说罢,他便快速离开了。
余逢春坐回工作台前,把工具安装好。
0166:[邵逾白不想见你。]
“也有可能是狱警不知道。”余逢春说,给自己找面子。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余逢春学着旁边工友的步骤操作,“给我放集洗碗海绵看。”
[那不叫洗碗海绵。]
“差不多,快放快放!”
0166没办法,无聊的余逢春能烦死系统,更何况是在这种憋屈的环境里。
为防止自己数据崩溃提前返厂,0166只能老老实实地找出上次没看完的海绵宝宝,在面前投屏放了起来。
而事实证明,当有一件格外有趣的事物在眼前转移注意力的时候,人手下的动作会变慢,甚至无心工作。
一上午很快过去。
余逢春坐在工作台前,不可置信地盯着隔壁桌那高似小山的零件,和他的一对比,自己这点儿连丘陵都算不上。
“这对吗?这不对吧?”
余逢春细数一番,发现洗碗海绵真是害人,还差一百多个才到指标。
[早说了你不要整天看动画片!]0166抓住机会数落他,[看到了吧?玩物丧志!]
余逢春撇嘴,不接受数落:“看来咱们俩今天中午不用吃饭了。”
0166:[……]
谁跟你俩?中午不用吃饭的只有你一个。
于是一人一统开始心如死灰地等着狱警计数。
计数方式是从前往后,先计完的人从后门离开,站在廊外等候。
余逢春排在最后,默默听着前面一个赛一个多的零件量,一想到等会儿成百上千的计数里面出现一个几十,心里就非常羞涩。
“你可以不要录像吗?”他软声软气地和0166商量,“别把它上传到系统空间,可以吗?”
0166心里其实是非常硬气的,知道余逢春和它说软话是别有用心,但实在是很少听到这混账这么说话,一时间得意忘形,拿捏着哼唧几声,同意了。
交谈间,又一个成果丰硕的囚犯向后走去。
路过余逢春的工作台时,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囚犯忽然踉跄了一下,倒在地上。
一阵很细微的哗啦声在耳边响起,余逢春愣在工作台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丘陵变成了小山坡。
送完今日工作指标的囚犯深藏功与名,动作缓慢地站起身,接受完狱警二次搜身后走出后门。
“……看来今天中午有饭吃了。”余逢春瞧这小山坡慢慢说。
[……]
0166重新打开录像。
——然而他俩还是高兴太早了。
按照余逢春的说法,食堂今天中午的饭是菜叶子汤、干得好像可以砸死人的大面包,和莫名的红黄混合物。
“我觉得我好像闯进了某种谋杀现场。”余逢春看着餐盘里的食物,“这里到处都是死不瞑目的尸体。”
0166非常麻木,希望能有个人让他闭嘴。
余逢春排进队伍:“但是再不吃东西我要晕倒了。”
所以就算这滩红黄混合物里混着异族的尸体,他也必须得咽下去。
舀饭勺和餐盘发出的碰撞声相当刺耳,余逢春控制不住地瞅着机器接口处的油污擦痕,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旋过曾经在战场上见过的各种脏东西。
真是好日子过久了,稍微过点苦日子都受不了。
说到底都是邵逾白的错。
离打饭机器越近,那股好像死了什么东西的气味就越浓烈。
0166察觉出余逢春的不对劲:[求求你千万别吐出来。]
余逢春迅速反驳:“我怎么可能吐出来?”
0166列举事实:[天杀的你四天只睡了不到八个小时,吃了两顿饭,我怕你吐完直接就昏过去。]
余逢春断然否认:“不会的,绝对不可能。”
前排的囚犯都端着餐盘离开,终于要轮到余逢春了,他走上前去,把餐盘放在打饭机器下面。
守候在一旁的狱警听见哐当一声,不耐烦地抬起眼皮,刚想训斥,眼神就落在余逢春的侧脸上。
“071264?”
余逢春点头:“是。”
狱警的眼神有些奇怪,打量余逢春就好像他是什么奇异物种。
余逢春还沉浸在啃异族尸体的噩耗中,任由他打量。
确定完余逢春的身份以后。狱警和在不远处巡逻的同事对视一眼,低声道:“跟我过来。”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拐角走去。
余逢春不明所以,但愣在那里不动就太显眼了,于是迅速跟上去。
没走几步路,狱警就把他带到一间工作人员专用的休息室里,
等余逢春一进去,狱警便关上房门,不理会他询问的眼神,自顾自地走到桌前,在一处保温箱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饭盒,放在桌子上。
“你在这儿吃,”他对余逢春说,“吃完以后饭盒留下,自己出去就行。”
余逢春:“……我不用和他们一起吃吗?”
狱警:“不用,你吃完再出去。”
说完,不给余逢春任何提问的机会,狱警迅速离开,临走还合上房门。
休息室里重归安静。
余逢春眨眨眼,对今天发生的怪事已经见怪不怪,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坐在桌前打开饭盒。
饭盒里米粒晶莹剔透,菜色新鲜、香气扑鼻,做了很多,味道很熟悉。
某人死活不肯露面,做饭倒是亲自下厨。
如果麻木不能概括0166的状态,那不值钱也不能形容邵逾白。
余逢春很满意地在安静、舒适、温度适宜的小房间里吃完了午饭。
……
午餐过后,有一小段的放风时间。
囚犯可以在一片有专门开辟出的、有巡逻队来回巡查的空地里溜达运动,全是一天难得的放松时间。
午后刮起了一阵风,人造光源仍然温暖,余逢春顶着光找到一处背风的角落,盘腿坐下,思索怎么才能找到邵逾白。
他自以为隐蔽又不引人注目,殊不知在一湾波澜不起的污水潭中,一泼清凉白水的出现,本身就特别。
有很多眼神在暗处打量,从他的发丝一直看到指尖。
余逢春的脸也许算不上摄人心神,但他肤色极白,偶然露出的手腕脚踝很精致,身材劲瘦有力,很修长,在一片灰蒙蒙的景色里,格外亮眼。
且他行走间,有种常人身上不多见的自然舒展,仿佛不曾畏惧过什么东西,那是需要多年的胸有成算才能慢慢养出来的气质,看着让人心里痒痒。
这样的气质,从前监狱里并非没有,但往往没过多久就会被消磨,因此要尽早品尝。
一众蠢蠢欲动,其实也是各个势力之间的角逐,直到终于有人按耐不住,抢先站了起来。
一道阴影挡在琢磨事的余逢春面前,接着是呛人的烟味,相当扰乱思考。
余逢春抬起头来:“什么事?”
黑亮的眼眸因仰视的角度显得更润,寡淡的面容也因此多了几分惊艳。
来人露出一个相当油腻的笑,在余逢春面前蹲下。
“交个朋友。”他说,“我姓李,叫李浩,你叫什么?”
余逢春兴趣缺缺:“江秋。”
“好名字!”
李浩夸奖,眼神毫不掩饰地盯着余逢春的脖子,好似要上前舔一口。
0166:[终于等到我最想看的情节了,你可以先扇他一巴掌吗?]
余逢春烦躁地往旁边挪了两步,不想和他离得太近。
然而他的拒绝在李浩看来,却接近于不痛不痒的打闹。
“你是为了什么事儿进来的?”他又问。
找男人。
“信息诈骗。”
李浩“哦”了一声:“这样啊,你以前干的是文职?”
余逢春:“差不多。”
周围打量的视线越来越明显,带着很恶心的窥探意味,好像真指望余逢春会做出什么他们想看的反应。
李浩受到了这些目光的鼓舞,试着离得更近一些,脸上的笑是出奇的猥琐。
“你要是一直干文职,那在这个地方可不好活,得趁早找个靠山才行……”
话语意味深长地停住,李浩盯着余逢春修长的脖颈,和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白皙皮肤,蠢蠢欲动地伸出手,想先揉一把过过瘾。
然而指尖还没来得及碰到,就被人用力钳住,动弹不得。
一直冷着脸的余逢春,终于露出了一个笑。
他貌似无知地问:“找靠山,是什么意思?”
李浩把这当成一种心有默契的试探、爱欲前的最后一步,脸上笑意更深,也不再计较余逢春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力气。
“你有这样的脸,宝贝,到哪里都能找到靠山,不如先让我舒服——”
说完,李浩就要用力甩开余逢春的手,抱着人吻上去。
可这些计划的第一步都没来得及实现,一个巴掌就裹挟着疾风,重重落在他的脸上。
一瞬间,李浩侧翻倒在地上,眼前发黑、头脑晕眩,好半天回不过神。
余逢春长舒一口气,拍拍手站起身。
他居高临下地问:“舒服吗?”
“……”
李浩脸埋在地里,一时间只有出气的力气。
0166:[爽!]
一旁暗暗关注这里的狱警迅速跑过来,为首的正是夜里带余逢春换囚室的那个。
跑来之后,他没有关注李浩的死活,反而先看了一眼余逢春抽人用的那只手。
看完以后他才问:“怎么回事?”
余逢春毫不犹豫地开口:“他想骚扰我!”
有人在边上叫嚣:“放屁!李哥就跟你说了两句话,你就打人!”
更有人应和道:“对,长官是他先动的手,李浩就是说了两句话!”
嘈杂的噪音吵得人耳朵疼,余逢春皱眉,狱警猛地回头吼道:“都闭嘴!!”
众人噤声,余逢春站在原地,把每个张嘴为李浩说话的人记住。
这时,给李浩检查生命特征的工作人员站起身来。
“长官,人没死,就是昏过去了。”
闻言,狱警抽空回头瞥了李浩一眼,摆摆手:“把他抬走。”
接着他重新看向余逢春,严肃地说:“监狱内不允许打架斗殴,不要再有下次!”
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斥责,什么正式惩罚都没有。
余逢春坦然接受。
接着李浩被抬走,狱警恢复秩序,放风场地又恢复了一片面上的平静祥和。
半小时后,放风结束。
回去途中,在人流里,余逢春感觉被人用力撞了一下肩膀。
回过头,余逢春注意到一名身材壮硕的棕发男子正阴沉沉地朝这边看来,眉眼与刚才的李浩有几分相似。
察觉到余逢春的视线,男人非但没有回避,还用手做出了一个相当冒犯的手势。
0166适时上线:[李明,那个流氓的哥哥。]
所以这是小的被打跑,大的又找上门来了。
余逢春挑起半边眉毛,饶有兴趣。
很挑衅。
第18章我人都在这里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深夜时分, 李浩被送回囚室。
余逢春的那一巴掌很重,李浩的脸肿起一大半,偏偏监狱不愿意给他治疗, 连药柜都没打开,只让他冲了冲凉水, 等时间差不多了, 就把人送了回来。
李明心疼地盯着弟弟睁不开的眼, 吩咐身旁的人上去, 把人扶到床上。
“头疼吗?”他问。
李浩点点头, 头晕目眩, 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
“大哥, 这个江秋到底是什么来头?”一旁的小弟问道,“那帮看门狗都帮着他,碰都不让碰一下。”
另一个人啐了一口:“那小子是昨天才来的, 最开始分在底层宿舍, 但不知道为什么, 刚进去没多久就被叫走了, 现在在楼上。”
再往楼上走, 就是单人囚室了。
只有身份要紧的犯人或者太穷凶极恶的混账才能住。
一个初来乍到、罪名信息诈骗的小白脸, 凭什么住那里?
一定是搭上了什么关系。
李明坐在对面床上, 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良久后, 他缓缓开口:“不管他的关系是谁, 进来这里,就得知道谁是老大。”
此言一出,已注定了江秋接下来的牢狱生活多灾多难。
狱警向着江秋又能怎么样?一群注定困死在这破地方的黑皮狗罢了, 在这儿还能逞一时威风,一旦朝外走, 路上随便掉下来一粒灰都能把他们压死。
李明从来不是怕事的性子,多年前,他在第三军团服役,多多少少是个官,带着一众兄弟上战场,杀过许多人。
虽然后面犯了事,在监狱服刑躲灾,但外面的关系还在,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白脸想在这儿充大王,真是痴心妄想。
盯着躺在床上虚弱呻吟的李浩,李明心里清楚,现在所有仰仗他们的人都在等自己的下一步举动,要是这步退了,那以后在监狱的地位也没了。
“明天,”他道,“找个机会把他捆到水房里去。”
水房算是监狱里的脏地,很多恩怨都是在那儿解决的,狱警也不会经常查,算是给这些囚犯留出一个发泄的渠道。
李浩不出声了,躺在床上,手指一个劲点。
都是一个娘胎生出来的,李明怎么可能不知道李浩的心思。
叹了口气,李明撑起身,挪到弟弟床边,用力拍了他脑门一巴掌。
“嗷!”
“闭嘴!”
李浩不出声了,手指还在点。
李明无奈,退步道:“别玩儿死了。”
“放心,哥,”李浩含含糊糊地开口,“长得那么白,我才舍不得弄死。”
皮肤白,身材好,打人够劲儿……这种人,得把他的骨头一根根掰断了才好玩。
过去打仗,纪律虽然有,但难以落实,李浩尝过很多不同滋味。
高兴的,不高兴的,拼命反抗的,曲意奉承的,各有各的好,但真论起好味道,还得是江秋这种。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明早还有工作指标,囚室很快恢复寂静。
深夜的环陇监狱,像一颗孤独飘荡的星球,巡逻队的脚步声与探照的光亮交织在一起,构成每个囚犯一生的记忆。
而今夜,一阵不同寻常的脚步声却打破了这样的轮回。
囚室门在凌晨打开,没有警报声,没有提示音,意味着这次开门不会进入到系统档案中。
李明睁开眼,看到四名狱警各端着一架轻型拘捕装置,站在囚室中间。
白日将余逢春训斥的狱警站在最前面,神色冷漠地开口道:“现在起床!”
李明眯起双眼。直觉不好,斟酌着开口:“长官……”
没等他想出任何借口或搬出任何靠山。在李明开口的下一秒钟,四名狱警手中的拘捕装置均亮起象征启动的蓝光。
在囚徒僵硬慌乱的眼神中,狱警再次开口,言简意赅:“起床。”
……
他们被带到了另一栋大楼的最顶层,这是真正的常人难以企及之地。
别人如何,李明不知道,但曾有人告诉过他,能住在这栋大楼里的人,要么随时都可以离开这座监狱,要么随时都有机会炸掉这座监狱。
身后的脚步异常拖拽,李浩昏昏沉沉地走,好像已接近极限。
一路上,李明出了一身冷汗,隐约猜想到今夜这一遭,跟白天李浩惹的那个人脱不开干系。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于也是让他们兄弟俩掉坑里了。
狱警把他们带到一间房间门口,敲门过后,率先将李明推了进去。
冰凉的空气扑面袭来,房间内部并没有李明想象的奢华迷醉,反而是比一般囚室更空旷粗糙。
床只是一张木板,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布,两本书叠在桌上,台灯开启,洒下来的光照亮了书本旁边的杯碟。地板虽然干净但不平整,整个房间温度很低,冻得人手指发凉。
住在这样的房间里,本身就是一种精神上的磨砺。
身后房门合拢,李明先扶了一把就要昏在地上的李浩,然后才试探着抬起头,看清了坐在桌后的那个人。
只一眼,李明浑身的冷汗便全部融化成惊惧,扎得他浑身颤抖。
“邵……邵将军?”
五日前邵逾白以刺杀元帅的罪名被暂时收押进环陇监狱,理论上他的所有政治身份都应该在进入监狱的那一刻被废除,可见到他,李明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起初次见面时,邵逾白一人一机甲,将敌方军舰贯胸刺穿的凶悍模样。
听到他如此称呼,坐在桌后的邵逾白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只接过其中一名狱警递来的档案书,垂眸翻看片刻后,将其扔在桌子上。
“李明,48岁,原联盟第三军中校,军前先锋二队队长,服役时间十八年……”
冷淡的话语将李明的前半生概括,李明没有任何头绪,他想不通为什么邵逾白要见他,更想不通江秋跟邵逾白有什么关系……
“你的战场经验非常丰富,有几次先遣作战堪称精彩,”邵逾白的话语打断了李明的思索,“而且你的兄弟和你配合非常好,根据军方的统计数据,当你们两个协同作战时,胜率会高出单人作战几个点。”
这似乎是个夸奖,于是李明试着露出一个笑。
“——但我不理解,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话音落下,李明所有的侥幸尽数消失。
邵逾白仍然在说:“**妇女、劫掠钱财、毁尸灭迹、私自删除军方记录档案……按照军法,应该如何处置?”
“……”
李明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身后,李浩已经恐惧得站不起身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其他两人也没好到哪去。
邵逾白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们的表现。
“你们这个反应告诉我,你们其实很清楚。”
话音落下,如同宣布判决。
邵逾白摆摆手,守在一旁等候已久的狱警迅速向前,将瘫在地上,如烂泥一般的四人拖了下去。
咔哒一声,房门合拢,陈旧的灰色房间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邵逾白喝了口水,把先前扔在桌子上的档案又拿起来翻开,眉毛紧蹙,仿佛在疑惑为什么这种人渣能活这么久。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索,邵逾白走去开门。
……
……
……
当余逢春在系统实时录像里,看到邵逾白接过一条天蓝色毯子的时候,表情终于绷不住了。
邵逾白被捕,云阙被政府征收,余逢春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那条天蓝色的毯子被他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枕头上。
没想到邵逾白居然专门派人把毯子找了回来。
余逢春抱膝坐在床上,觉得有点暧昧。
“他真的很爱我。”他转头跟0166炫耀,“而且离不开我。”
0166:[……]花钱买实时录像,就得出这屁结论。
正经的系统有别的疑虑:[邵逾白是下令杀他们了吗?]
余逢春还在看邵逾白叠他的毯子,闻言挑眉,切换录像。
一片空旷的场地上,白光闪过,地上只有一滩灰。
余逢春小手一摊:“死了。”
他真的不太在意那四个人渣的结局,如果他们当时在余逢春的舰队上,那出事的下一秒钟就会被填进炮弹里轰出去,用他们的那条烂命做最后一点贡献。
0166也不在意,它只是关心主角毅然处死这4个人,是否意味着:[主角他……]
“邵逾白一直就是这样的,”余逢春躺回床上,把屏幕调整更大,“他不仅是我的副官,更是指挥舰上权利高过我的人。”
统一作战时期,即便只有余逢春副官的职权,邵逾白手里都掌握着一支警备队。
他要处理的可不仅仅是照顾余逢春的生活起居,还有很多阴暗且见不得光的事。
你不能指望一个战士全然光明磊落,因为战争不是这样。
况且只是杀几个有罪的人而已,怎么了?
余逢春满意地看着邵逾白如对待皇帝一样对待那块毯子,心想都把毯子接过来了,见他还远吗?
……
第二天,监狱里少了四个人。
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但整座监狱的氛围异常凝重,了解内情的人都躲着余逢春走。
余逢春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一整天的特殊对待,甚至在吃完晚饭后,问狱警下次能不能多几块小饼干。
狱警听完脸都僵了,但还是勉强点点头。
见他同意,余逢春试着得寸进尺。
“我可以去外面走走吗?”他问,“或者你愿意告诉我,怎么去找某个姓邵的人吗?”
狱警:……
“你在说什么?”
看得出来这位长官不是表演专业毕业,表演痕迹非常明显,好像刚才答应下次送曲奇来的人不是他:“你能不能清楚一下自己的身份?你是能到处乱走的人吗?”
被拒绝第一千万次的余逢春:“好吧。”
他闷闷不乐地转身,去别的地方给自己找乐子。
0166安慰道:[他可能觉得你的决心还不够。]
余逢春:“对,我应该去杀一头恶龙,然后把金蛋送给他。”
忍耐是很好的品德,值得拥有并长期磨砺,余逢春正在极力忍耐。
而等他回到寝室,看到那块端正叠在自己枕头旁边的天蓝色毯子时,余逢春终于爆发了。
“去他的!”
他把毯子扯开扔床上,一秒钟都不想再等。
“0166,把地图打开,定位主角的实时位置。”
一点白光从余逢春眼中闪过,刹那间,庞大的精神力如溪流一般快速向四周蔓延,不露痕迹地将整座监狱覆盖。
在这样强悍的精神力面前,只要余逢春想,整个世界都向他敞开。
牢门自动弹开,虚拟的路线图在余逢春眼前浮现。
本来想给邵逾白留一点自我思考的空间,但现在看,这王八蛋就适合入室抢劫的爱情。
……
邵逾白听到敲门声。
这个时间不该有人来打扰他。
熟悉的波动如丝绸一般从手臂上划过,邵逾白挥手熄灭光脑投出的文件,起身去开门。
门外没有他想见的人,但精神力的波动仍然存在。
邵逾白意识到什么,迅速回身,一个凌厉的拳头就在那一秒钟挥向他的脸。
余逢春的脸就在拳头后面。
邵逾白没躲,挨了一下。
见此,余逢春二话没说,又踹他了一脚。
邵逾白还是没躲,不知道是不怕疼还是怎样,他的脸上一丁点表情都没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余逢春。
余逢春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原本蓬勃的火也有熄灭的意思。
“看什么看?!”他不耐烦地问。
“你怎么过来的?”邵逾白问。
余逢春冷笑一声:“我再不过来,恐怕有人要把我当傻子养了!”
又是送毯子又是亲手做饭的,怎么?真准备让他把监狱住成家吗?
邵逾白:“那条毯子你很喜欢。”
他被打了一拳,且余逢春完全没收力,脸上那块儿很快就泛起一片红,瞧着可怜兮兮,好像不占理的人是余逢春。
“……”
余逢春闭上眼,拼命回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理由。
“为什么不见我?”
“我没有。”
“别跟我扯谎,你说没说真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
谎言被拆穿,邵逾白眉眼低垂,不再言语,转身打开房门,目光始终不肯落在余逢春身上,仿佛那扇破门上有多值得关注的东西。
“你应该离开。”他道,音色压抑,手指在门框上用力,压出白色的裂痕。
余逢春站在他身后,闻言脸色阴沉,马上就要发火,但发散的精神力像海底的藻类,敏锐地察觉出邵逾白情绪的变动。
“你在怕什么?”
一片死寂的对峙中,余逢春没忍住,问道。
“我人都在这里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第19章你只是不想过没有尊严的生活。
邵逾白怔然般松开手, 眉眼间不动声色,难以辨别喜怒。
黑夜与宁静一同朝他们涌来,邵逾白音色低沉黯哑:“我没有害怕。”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看我?”余逢春问。
他上前一步, 指尖轻而又轻地落在邵逾白手腕上。“看着我。”
邵逾白转过身。
月色下,余逢春的皮肤白得接近透明, 美又不真实, 仿佛天外之人, 只可远观不能触碰。
一旦妄想, 便会如云雾般在指尖消弭, 然后再也不见。
邵逾白已经很多、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他怔怔地看着, 目光不住地流连, 要将眼前景象刻入永生的记忆中。
余逢春询问的眼神太过明显,邵逾白感受到了,却仍旧一言不发, 仿佛指望这一刻的沉默能回答所有的问题。
面对他的躲避, 余逢春沉默片刻, 缓缓开口:“六年前, 联盟连发三道命令, 召我返航回中央接受质询, 我知道, 只要我去了, 就再也没有见天日的时候。
“……你也知道。”
沉静似水的眼眸终于在此时泛起波澜, 邵逾白手指微颤,定定注视着余逢春的眼睛。
良久后,他终于开口:“你不该过那样的生活。”
“是, ”余逢春笑了一下,垂眸思量, “所以你放我走了。”
寥寥几句,并没有道出多少心酸无奈,仿佛那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可以在谈笑间轻易翻过。
邵逾白的呼吸却乱了。
……
六年前,联盟连发三道命令,急不可耐,要求指挥舰Y立刻返回中央接受质询。
邵逾白仍然负责余逢春的近身看管事务,于是在收到命令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余逢春身边,本以为会看见一片狼藉,不成想余逢春却异常平静,见他来,还招呼着他尝了尝桌上新做的奶茶。
“我认命了。”他对邵逾白说,姿态很放松。
“今晚舰队就会启程,你还有任务没有完成,不必跟来,”余逢春继续说,假装没看到邵逾白紧绷的嘴角,“现在虽然战争胜利,但还有一些流窜出去的异族没有清理干净,你们得小心。”
交代完事情,他端起自己那杯,放在唇边吹散热气,喝了一口,而后忽然笑了。
“今天一别,以后应该就再也见不到了。”他说,眉眼微微垂下,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却不是为着自己的结局。
“……”
邵逾白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余逢春蜷缩在自己的位置上,像以前的每一个午后。
人造亮光洒在额前,给他铺上一层柔软明亮的光影,将所有烦恼遮盖,只留下一个美丽的躯壳。
余逢春抬起头,盯着邵逾白看了许久,目光掠过他握紧的手指。
他难得宽和道:“这不是你的错,邵逾白。你已经尽力了。”
我没有。
在那双黑亮的眼眸中,邵逾白想。
我还没有尽全力。
望着余逢春的眼睛,一个从很久之前就暗暗酝酿的想法,忽然在这一刻占据了邵逾白的全部思绪。
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人都会说这个念头是完全疯狂,是自寻死路,可邵逾白却突然觉得再也没有比它更好的点子。
他要放余逢春走。永永远远的离开。
这个想法出现得如此顺理成章,仿佛多年前余逢春亲手埋下的种子,终于在邵逾白的身体里生长发芽。
……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后面发生了什么。”
陈旧空旷的囚室中,余逢春的嗓音罕见的有些踟蹰。
“看管我是你的职责,我逃走,而联盟数据库里的基因密码又被无故删除,你当然要负全责……”
声音顿在唇间,邵逾白终于握住了他的手。
他轻声说:“我没事。”
无论当时联盟决定如何处置,放在如今的结果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
况且邵逾白早就决定为此不惜代价,那个午后,余逢春听完他的计划以后瞪大的眼睛,是邵逾白穷尽一生也无法再见一次的景色,同样也是可以支付任何代价的完美报酬。
他曾计划过说许多话,但当巨轮即将碾过头顶,邵逾白发现很多都没有必要。
只要余逢春是自由的,只要他能去他任何想去的地方——
那无论是怎样的天高水长,他们总会有再见的一天。
那些话总有机会说出口。
邵逾白真是这样想的,然而世界不喜欢余逢春,也不喜欢他。
从出逃到确认死亡,一共不到48小时。
没人知道余逢春为何会遇上那队潜逃的异族,更没人知道为什么在自由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余逢春选择了同归于尽。
好像这注定就是他的结局,他以一名军人的身份加入战场,最后也以一名军人的身份死去。
他的逃离和自由,只是一场绚烂又虚幻的烟花,须臾的美丽光影还未彻底留存,便自己消散。
邵逾白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反应。
“我后来……去了那里几次。”
他小心地将余逢春的手握住,指尖搭住面前人的脉搏,眼睫低垂,甚至不愿提起余逢春身死之地的名字,只用“那里”代指。
“只找到了许多的机甲残骸。”
没有你。
人的尸骨不可能在宇宙环境中存留太久,且余逢春引爆异族战舰的行动太决绝,完全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邵逾白没有心存妄想,可他还是去了一次又一次。
好像总得见着点儿什么才能死心,才能把一腔痛恨咽下去,装作无事地往下走。
“我想了很久,你为什么一定要死,我控制不住地想。”
颤抖的手终于抚上余逢春的脸颊,轻柔得如同对待一块将要碎裂的瓷器。
邵逾白注视着余逢春的眼睛,面上缓缓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后来我大概明白了。”
“你不是不想活,你只是不想过没有尊严的生活。”
“……都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眼神灰暗,“我该准备得更好的。”
一滴泪,不期然滴在余逢春的掌心。
“闭嘴!”
余逢春无法再忍受邵逾白赐给自己的自我折磨,好像利用回忆对自己进行无休止的惩罚,正是邵逾白为余逢春服丧的手段。
他咬着牙说,拽着邵逾白的领口,把他用力往边上一扯一拽,把还站在原地的邵逾白推到床上。
身体与木板接触,发出一声闷响。
邵逾白双臂半撑着身体,愣愣地看着余逢春一脚踹上房门,反手脱掉上衣后朝他走来。
“看清楚,邵逾白!看清楚!”余逢春露出一身伤疤,咬牙切齿,“我人还在这儿,我没死!”
“……”
邵逾白不答,神色仍然是恍惚的,余逢春二话没说便跨坐在他身上,抓住他的手,按住其中一道伤疤。
正是心口那一条。
“你感觉到了吗?”余逢春将邵逾白的手死死按在胸前,急切地问,“我的心在跳,我是活的!我回来了!从前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一定要苛责自己?”
温柔的皮肤下是稳定的心跳,邵逾白眨眨眼睛,看清了余逢春眼角那滴将要溢出的泪。
“我是为你回来的,邵逾白,”
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听清楚了,我是为你回来的。”
一种接近于刺痛的感觉在邵逾白身体里蔓延,那株多年前枯死的植物,似乎在这一刻又重新燃起了生机。
“好……”他哑着嗓子开口,“我听清楚了。”
一条条伤疤将身体拼合,死而复生的影响显露在表面,余逢春比往日还要瘦些,疤痕在他身上,并不好看。
先前激动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等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余逢春才发现这个姿势大大不妙,邵逾白的手还被他强行按在胸口,指腹的粗茧擦过疤痕,痒到心里去。
他忽然开口,不好意思地:“别看了。”
抬手把的邵逾白手扫下去,余逢春自顾自的下床,想穿上衣服,然而刚挪了一下腿,腰就被人从后面揽住,接着就回到了床上。
邵逾白的床板真的很硬,薄薄一层床单根本不顶用,余逢春躺在上面,后脑勺被人垫住,刚张开嘴,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人深深吻住。
“唔……”
邵逾白的吻是不同于他这个人的凶狠贪婪,没有试探厮磨的环节,直接是恨不得伸进喉咙的舔吻,好像真的要把余逢春吃下才能安心。
身体接触,夜凉无形消散,余逢春被亲得迷迷糊糊,连挣扎的手腕都被用力按在头顶,只能继续承受。
也正是在这时候,在这个吻里,余逢春意识到邵逾白让他走时,自己感觉到的情绪究竟为何。
那是一种卑微的期许、压抑的疯狂。
并非所有躲避都出于厌恶,有时是因为难以自抑。
邵逾白的胸膛里藏着一只饥饿忠诚的野兽,余逢春的每一次路过,都是对这只野兽的挑逗,邵逾白曾用尽全部力气将这只野兽囚困,而现在,野兽已朝余逢春露出獠牙。
“好了!……可以了!”
等嘴都被亲肿了,余逢春才终于找着机会躲开,身体不住地往下缩,不让邵逾白碰他。
嘴唇被亲得艳红,眼角也跟着颜色鲜明,余逢春喘着气,手搭在邵逾白宽厚的肩膀上,用力推了一把。
邵逾白顺着他的意思离开,跪坐在床上。阴影仍然将余逢春盖住。
余逢春跟不好意思似的,抬起一只手臂遮住眼睛,另一只手举在邵逾白面前。
“第一,”竖起一根手指,余逢春很果断地说,“挺好的,就这么定了。”
手指在两人之间比划,余逢春问都不问就直接敲定了两人的恋爱关系。
邵逾白没有任何意见。
“第二,”余逢春用力敲敲身下床板,语气不稳但依旧充满威胁性,“你要是再敢把我摁在这种破地方亲,我就打烂你的头。”
床板真的太硬了,硌得余逢春浑身疼。
邵逾白应下:“我知道了。”
余逢春挪开手臂,看到他跪在床尾,很乖巧的模样,和几分钟前判若两人。
他清清嗓子:“第三,过来!”
邵逾白会意躺过来,把余逢春往自己这边抱,余逢春顺势躺进他怀里,枕在他胳膊上,人肉床垫相当舒服。
问题都解决了,就算接下来邵逾白脑子真被驴踢了要发动战争,余逢春也有信心解决。
局势松懈,疲倦就涌到身上。
余逢春瞬间就不想动弹,眼睛一闭就能睡着。
然而在睡着前,还有件事得问清楚。
“咱俩这样可以吗?”他从邵逾白身上抬起头,嘴角的笑很坏。
邵逾白还沉浸在幸福中,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和穆怀。”
余逢春张嘴就没有好话:“你们不是要订婚吗?就算没订婚,也——”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邵逾白直截了当地说。
余逢春:“是吗?那之前怎么回事?我看他挺喜欢你的。”
“……”
邵逾白眼眸微动,想起什么,缓缓道:“他现在喜欢你。”
余逢春:?
邵逾白解释:“穆怀被他父亲宠坏了,性格唯我独尊,只要最好的,他都想要。那时他觉得我好,就一个劲要与我扯上关系,先让一些报社发布了捏造的报道,我当时正忙着别的事,没心情和他们周旋,就默认了。”
而前段时间余逢春在穆怀面前露的那一手,本意是恐吓,但实际上却起到了完全相反的效果。
邵逾白没细说他当时在忙什么,余逢春心里都清楚。
“所以你们压根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再次确认道。
邵逾白想了一下:“穆锋可能觉得有,他希望我们可以合作。”
余逢春嗤笑一声:“老东西脑子不多,想的还不少。”
这话引起身后人低低一声笑,在余逢春的后背震颤。
他们以前虽说也亲密,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余逢春第一次靠着邵逾白睡,感觉非常好。
“明天换个床,我说真的。”他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明天记得早叫我,我得回去……”
话没说完,余逢春困得差点昏过去,但一道灵光浮现,他又猛地坐起身。
“怎么了?”邵逾白问。
“你之前是故意的!”余逢春大声说,“你故意跟我说你想结婚,故意和他说话,就是为了——”
就是为了确认余逢春有没有一丝半点的情意在自己身上。
很低调很精明的试探,可惜指挥官是个没开窍的瞎子,半点没发现其中关窍。
提起以前为了试探做出的种种举动,邵逾白的眼睛里终于多了些躲闪,不和余逢春对视,好像很怕被批评。
看着他这副样子,余逢春本来还有点生气的心又静了下去。
算了,和他计较什么,他又不聪明。
于是余逢春又慢慢躺回去。
他真的太累了,躺回去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平稳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响起,邵逾白能听到余逢春的心跳声。
稳定的、长久的,伴随着心跳声,那株植物在邵逾白的心脏处扎根,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
六年来头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声音。
第20章新的元帅即将任命。
0166:[所以。]
余逢春打开装满曲奇的饼干盒子, “所以?”
0166声音异常凝重:[所以你们两个谈恋爱了。]
余逢春:……
他有点儿心虚,但事实不能否认。
“啊,对。”
0166:[……]
昨夜余逢春突然犯病, 一定要去找邵逾白,0166拦不住。
作为随身系统, 它本应该在那个时候陪着余逢春, 提供一些辅助, 但那天晚上情况实在有些特殊, 0166被邀请去参加一场作者集会, 机会难得, 余逢春就放了它的假。
0166去的时候高高兴兴, 没想到一回来被余逢春送了这么大的礼。
倒不是说0166反对他俩在一起,只是当时是谁一个劲的肯定邵逾白对他没意思的?
沉默很久,0166最后说:[等回去以后我出钱, 带你看看眼睛。]
余逢春嘴里的饼干顿时不香了, 喝了口水顺顺喉, 很不理解地开口:“这跟我的眼睛有什么关系?”
0166异常肯定:[你的眼睛有问题。]
“……”
余逢春不和它争辩, 收拾好饭盒, 晃晃悠悠地离开休息室。
他没有直接前往一般囚犯在的放风场地, 而是顺着狱警特意留出的通道, 一路通畅无阻地找到邵逾白。
没人记得昨夜发生什么, 狱警只是奇怪为什么昨天还不要见的人, 今天忽然就见了,纠结片刻后只能将其当做某种情趣,不便多说。
顺着走廊找到邵逾白的房间, 一路上没看到一个活人。
环陇监狱是中央星特意建造的附属监狱,建造成本高, 基础设施条件好,且分区规划不同于寻常监狱,因此有很多位高权重的人在里面服刑。
就余逢春看,住在这栋楼里的差不多都是些应该站成一排拿机关枪扫的混账,本身罪大恶极,但因为家里有权有势,所以留下条命,关在一个密闭地方享福等死。
昨夜找的急,余逢春没关注其他房间,而今天再来看,却发现绝大多数的囚室内部都是空的。
随意挑了一间推门进去,入眼是和邵逾白房间完全不同风格的华贵奢侈。
“这才比较符合我当时的猜想。”余逢春在门口说。
房间里地毯是最近新换的,颜色不算鲜艳,但绝对造价不菲,向里走几步,悬浮酒柜里,还放着几支没有开封的酒。
余逢春启开一瓶,放在鼻前闻了闻,意识到什么,退后离开房间。
“你觉得,”他环视周围,斟酌着和0166说,“住在里面的人有多大概率是出狱回家了?”
0166:[很低。]
余逢春点头。
回家基本是不可能,应该是站成一排被人拿机关枪扫了。
看来入狱这几天,邵逾白干了不少事。
这哪有安心服刑悔过的样子?
不再纠结垃圾人的去处,余逢春噔噔噔几步跑到邵逾白门前,考虑了两秒钟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他就跌进了一片舒服软软的布料中。
“哇偶。”
余逢春翻了个身,躺在横在门口的床垫上,与低头的邵逾白对视。
“舒服吗?”邵逾白问他。
余逢春感受了一下,点头。
于是邵逾白将他和床垫一起放到了床上,中间基本没有颠簸,余逢春很满意自己的话被人这么放在心上。
床垫很舒服,而且房间里也不再那么干冷,吃完饭的午后很适合小睡,而一切都刚好合适。
余逢春调整了一下姿势,把邵逾白拽到床上,准备枕着他弥补昨晚错过的睡觉时光。
然而邵逾白显然还记得昨天晚上余逢春说打烂他的头之前的那段话。
于是余逢春刚滚进他怀里,就被人亲在了耳侧。
那是一个很轻的吻,带着点试探和温存,在耳边最敏感的那块皮肤上反复摩挲,余逢春打了个哆嗦,想要避开,吻却慢慢移动到脖颈上。
这就更痒了,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热,余逢春想说他其实是过来睡觉的,但睡意却在不知何时跑得无影无踪。
邵逾白还在试探,轻柔的吻和舔舐几乎不能造成除了让热更热以外的任何影响,隔靴搔痒。
余逢春急喘两声,睁开眼睛,右手掐住邵逾白的脖子把他扯下来,用力亲了上去。
亲了一会儿,余逢春想起什么,拽人的头把人家拽开。
“……怎么了?”
邵逾白相当听话,让亲就亲,不让亲马上收住。
余逢春问:“楼下那些人呢?”
邵逾白:“什么人?”
装傻?余逢春踹了他一脚:“别跟我说这栋楼是专门为你建的,其他服刑的人呢?”
“……死了。”
“怎么死的?”
邵逾白抿抿唇角:“正常处刑。”
“正常处刑?”余逢春直接就笑了。
“他们被送到这儿了,已经是在服刑了,怎么又来了一遭?”
“判的太轻。”邵逾白说。
余逢春点点头,没同意也没不同意,只是知道这个事。
而就当邵逾白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时,余逢春又开口了。
“那你刺杀元帅也是为了这个?”
问出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笑,整个人的神情都冷下去,似铁一般,锋利又冷硬。
理清楚关系后,就该兴师问罪了。
余逢春半坐在床头,发丝凌乱,唇角还泛着红,偏偏脸色相当冷淡,隔着一小段距离,等邵逾白说话。
“……”
邵逾白沉默片刻,才道,“杀他是早就计划好了。”
“什么计划?”余逢春问,问出口以后又自己打断自己,“不,先说什么时候计划好的。”
“四年前。”
余逢春闻言震惊:“四年前你就计划好要杀他了?”
“只是计划,”邵逾白笑了一下,“杀他的想法要更早。”
当今元帅,尸位素餐,刚愎自用,外强中干,看似铁血手腕,实则最懦弱自私,将家世门第看得很重,联盟一路走到今日,被他祸害不少。
更别提那些在联盟阴影下艰难度日的普通人。
元帅是贵族出身,穆锋敢在未得召唤的前提下擅自回到中央星,便是打准了元帅会在他身上推一把。
与其到时候平添麻烦,不如直接杀了干净利索。
这些思量邵逾白只字未提,但余逢春全都明白。
但他还不满意。
“还有别的是你没跟我说吗?”他问。
邵逾白望向他。
日光流转间,几片阴影朦胧着洒向他们,给邵逾白的轮廓蹭上一层灰暗的剪影。
一种更压抑的气息在彼此之间流转,映照着更扭曲的心照不宣。
“有。”邵逾白承认道,“有很多。”
六年时间,发生了许多事,余逢春不可能事事都清楚。
从大校到上将,别人拼搏一辈子也未必能跨越的沟壑,邵逾白只用了六年。
他的六年,又怎么是寥寥几句就能说的清楚的?
他为什么要安插那么多的自己人手在背地里控制首都星?为什么早早计划好要刺杀元帅?又为什么放任自己被抓进环陇监狱?
每一件事都好像和余逢春没关系,细想后却发现,每一件事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以前发生了什么,我都能不问,那是你自己的事。”
当邵逾白看来时,余逢春也回望向他,目光接触的短短几秒,仿佛已经参透了邵逾白六年间的所思所想,知道他的恨和爱欲。
“只有一点,”余逢春很轻地说,“无论你要干什么,都想着点身后,不要冒险。”
他素日强硬,但这句话几乎就是在祈求了。
邵逾白的眼神都随之融化。
“我知道。”他承诺道,“什么都不会发生的,你放心。”
邵逾白走到今日,披荆斩棘,计划中的每一个字,背后都藏着一位旧日的亡灵。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亡灵复生,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下,就算想好去死,也不得不继续留下了。
余逢春满意了,重新躺回床上,小腿自然而然地往邵逾白身上搭。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邵逾白握住他的小腿,手指顺着经络往上按摩。“你想什么时候出去?”
余逢春舒服得哼哼两声,想了一会儿:“我都可以。”
刚才的谈话太消耗力气,余逢春有点累了。自从复活以后,他就一直嗜睡,大概是气血不足的缘故。
好在没什么事需要他太操心,邵逾白做事有分寸,余逢春知道他不会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做太疯狂的事情,于是也很放心,放任自己摊成一团没什么用的天蓝色团子。
0166在上帝视角中观看着这一刻的两个人,觉得真是有意思。
在余逢春来之前,世界的崩溃趋势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像一块从山顶坠落的巨石,毫无挽回余地,只能一路狂奔,加速着撞向毁灭。
而在余逢春出现之后,一切突然就迎来了转机,危险的毁灭趋势开始缓慢回升,最后趋于平稳,几乎让人看不出半年前的险峻模样。
就仿佛余逢春是那唯一一条勒在邵逾白脖颈上的绳子,只有他能止住坠落的巨石,也只有他能让邵逾白推翻已经敲定好的全部计划,转而走向一条更平稳也更漫长的修复之路。
联盟如今的情形,要么全部打碎,洗牌重来;要么就要走上漫长艰难且未必有太好结果的革新之路。
邵逾白曾坚定的选择第一条,并不在乎道路的结局是毁灭还是重生,而余逢春的到来则又把他推向了岔路口。
为了心上人能睡很安稳的觉,这一次,邵逾白选择的第二条。
说什么拯救世界,其实余逢春出现的那一秒钟,一切就都有救了。
0166看得新奇,不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邵逾白这种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好像从第一次见面起,余逢春就把自己种进了他的身体里。
真是有意思。
……
……
……
三天后,联盟迎来了一次内部大洗牌。
没有人清楚这一切是何时谋划,等形式逐渐明了时,邵逾白的势力已经将中央星及其附属枢纽全部控制,星球上的所有人,命都握在他的手里。
凌晨3点,中央星最高通讯台发布通知,全球戒严,如无要事不得外出。
联盟军部召开内部会议,商议下届元帅人选,邵逾白的名字赫然处在其中。
同时,议会开始大选,贵族与平民人数迎来空前转变,且有流言传出,说之后的权力结构也会进行调整。
重型枪炮下,生命岌岌可危,一切都变得很好说话。
余逢春被人从睡梦中唤醒,烦躁地翻了身,用毯子把头包住。
“不起。”他语气坚定,“你自己去。”
“很快就到,我明天有些事,我想今天晚上带你一起走。”
邵逾白还在哄他,小心地把毯子扯下来。
余逢春睁开眼,发现邵逾白已换下了平常的衣服,一套崭新的军装妥帖得穿在身上,衬得他肩膀宽厚,身材精壮。
余逢春被男色迷了心窍;“……抱我起来。”
邵逾白连人带毯子一起抱进怀里,走出室内,已有飞行器在外的问候。
阿克苏本想大声问好,欢迎上将出狱,结果刚要张嘴就被人眼神制止,这才发现上将怀里躺着个还在睡的。
“释放公文已经下发了。”他低声汇报,“联盟认定元帅的死和您无关。”
要不说官难当,这种识实务的本事一般人可学不会。
邵逾白点点头,把人抱上飞行器,细心掖好毯子,生怕人被风吹着。
“云阙打扫好了吗?”他问。
阿克苏连忙点头,“都收拾好了,光屏也换了新的。”
余逢春听到噪音,动了一下,阿克苏瞬间闭嘴,假装刚才说话的不是自己。
邵逾白也没再问什么,一行人先去了云阙。
深夜的首都星,街道上空无一人,到处弥漫着戒严的压抑气息,第七军的巡逻队路过拐角,认出飞行器型号后停住敬礼。
一夜之间,形势倒转。
来到云阙后,邵逾白把余逢春放在床上。
其实折腾这么长时间,余逢春的睡意已经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因此当感觉到邵逾白要离开时,他睁开眼睛。
“去哪儿?”
邵逾白顿住脚步,回到床上。
“我也要去见几个人。”他说,“之后可能会忙一段时间。”
当然了,当你控制住首都星,逼迫他人推选你为元帅,并且下定决心在之后开启一系列改革时,忙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了。
余逢春点点头,并不关心。
“路上小心。”他翻了个身,“我白天去看你。”
邵逾白点头:“好。”
他半跪在床上,从余逢春的额间留下一吻,随后离开了。
第二天早晨,余逢春起床。
刚走下楼梯,他就看到之前被打烂的光屏已经换了张新的,此时正在无声播放新闻。
观测到有人进入客厅,光屏自动开启声音。
画面里,邵逾白的脸一闪而过。
他在一众人的拥簇中走进军部大楼,侧脸冷硬漠然,身材挺拔修长,普通的军装穿在他身上,看着比寻常衣服更贴身合适。
这几乎就是所有人梦想中才会出现的联盟军人模板。
数据组成的女主持人声音镇定而暗藏喜悦。
新的元帅即将任命。
余逢春面无表情地咬了口苹果,关闭光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