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我就知道,冯助眼光独到……
冯敛臣依言去敲了敲门, 里面王岩中气十足地说:“进。”
冯敛臣进去坐下,却见他拿出了老上司和老前辈派头,教导自己工作态度要积极上进, 有参与项目的机会要主动抓住云云。王岩表达又挺啰嗦,他听了好一会儿, 方听出点意思。
冯敛臣坐着,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 这让王岩有些窘迫。
虽然语气强势, 他其实是外强中干。一言以蔽之,王岩自己搞不定了, 要找个帮手来。
随着展会工作推进,王岩现在焦头烂额。
任务清单庞杂无比, 各方面进度都不同程度滞后,原本批下来的预算也眼看见底。上次黄大钧问推广方案的落地情况,王岩一直在擦汗, 其实很多节点, 至今一片纸都还拿不出来。
他面上淡定,心里焦虑发慌, 冯敛臣其实又何尝不知道, 这个牵头人其实不那么好当的。
确定展出展品和推广方案,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之后在有限的经费内,宣发要怎么样跟上,企业的自媒体,对外合作媒体,还有现场的广告赞助,要不要去打点关系、疏通渠道?
除了主办方组织的附属比赛, 还有各种展位活动、展位沙龙、专业客户买家团、项目对接会甚至商务晚宴,难道能不参加吗?
还有老客户招待,新客户引流,行业信息搜集,包括做好突发事件应急处理预案……
不光是工作量大的问题,部门之间,想来不可能不扯皮推诿,周旋在各个负责人和底下干活的人之间,协调工作,不夸张地说,是极其劳心劳力、让人血压居高不下的一个活计。
如果搞不定里面复杂的人际关系,那滋味就更销魂了,有时候是气得人想直接跳楼的。
以前冯敛臣当主负责人,别人老觉得他能从中捞多少油水似的。实际呢?
大部分时候就是出力又不讨好,做好了是应该的,一出了问题,领导就只拿你是问。
所以今年哪怕天天加班,对冯敛臣而言,反觉比往年轻松,主要是不用操这份心了。
这会儿,他露出为难的表情:“王部长,但设计部这边……说实话,事情已经够多了。”
王岩厚着脸皮,清了清嗓子:“是,我理解,你们手上也一堆事,问题是,现在谁的手上不是一堆事呢?小冯你也算老员工了,得分得出轻重,现在哪有事比得上展会工作要紧?”
冯敛臣苦笑:“不是我不想承担责任,只是能力有限,仕章总那边,恐怕没法兼顾。”
王岩搬出杀手锏:“小冯,我这么跟你说,这个决定是皓阳总已经拍板的了。”
冯敛臣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儿。
王岩说:“真有什么困难,你可以直接跟领导反应,皓阳总也说了,有什么需要,他肯定是可以帮忙协调的。”
王岩直接叫不动人干活,但谭皓阳是上级,由他来指派,就不好说不接了。
但是这话术吓唬一下新人还行得通,对他,冯敛臣是不太信,更不太忌惮的。
因为他心知肚明,王岩跟谭皓阳讲需要帮手,十有八九是瞒头去尾,总不能直白承认自己无能。
王岩多半是两头糊弄,把冯敛臣拉过来干活再说,没准到后面,还会变成他自愿的。
冯敛臣只是笑笑,一点口风都不松:“有需要的话,您还是让皓阳总亲自来找我吧。”
王岩有点不高兴,阴阳怪气:“你这还真是日理万机,叫你帮个忙都腾不出手啊。”
冯敛臣歉意地微笑:“我可真不是这意思,王部长,您是参展负责人,我们配合您是天经地义。您怎么吩咐,我们部门肯定是怎么做的。”
留下这句话,他便潇洒而去,门一甩,把王岩关在后面。
*
回到设计部,林诗茹正叽里呱啦地在办公室打电话,听那边像是江晶的样子。
江晶也是来打听比赛规则的,林诗茹在跟她师父详细解释。
这两天,下面公司的设计部电话打到冒烟,明里暗里,问什么的都有,有兴趣的人很多。
信息部也已经把“群英杯”的参赛系统搞定了,从后台看,报名情况踊跃,每天都有人数增加。到现在过了大约一周,想报名的应该都已经注册进来了。
这么短的时间,要求一个设计师拿出足够成熟的作品,说考验的确是挺考验的。
要么挑战灵感和手速,看能不能在十天半个月之内肝出成果;要么挑战平时的积累,看手头有没有现成的设计稿,正好可以拿来用——可谓运气和实力都很重要。
冯敛臣路过办公区时,突然想到什么,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江一眠把眼睛从显示屏上挪开,伸了个懒腰,突然抬起眼,向他望回来。
被人甩当然不是件愉快的经历,江一眠之前那阵子情绪很差,只是冯敛臣也管不了那么多。设计部人多口杂,有的一无所知,有的看出猫腻,多多少少,难免私下有各种议论。
冯敛臣猜过江一眠会不会辞职走人,但是大概没有更好机会,他倒是没有提出这茬。
经过这些天,江一眠看起来从情伤里恢复过来,他跟冯敛臣对上视线,两人都意味不明。
肩膀突然被人一拍,冯敛臣扭头,看到是黄芮,他笑着问:“比赛你报名了吗?”
“突然搞这个,真的要忙死了。”黄芮说,“但是报了,不报老爷子在家都要唠叨。”
“那行,好好加油。”
“我不想努力了啊,能不能搞个黑幕?”黄芮左右看看,“内定我个特别奖什么的?”
“哪来的黑幕?”冯敛臣失笑,打趣她,“上来就想歪门邪道,我可没有权限给你。”
“我是在钓鱼执法!”黄芮追着他进办公室,“算你过关,这么说,真没有什么内定?”
“真的有内定人选,不如直接选拔就行了,领导班子何必大费周章,专门搞个比赛。”
黄芮嘴硬:“那也难说,谁知道是不是故意捧人呢。”
冯敛臣笑了笑,把她劝出门去。
但是离开之前,黄芮又打听:“我还听到一个说法,这次群英杯是不是给星之钥选人?”
她想得很美:“比如我要是拿了头奖,能不能直接去那边空降个部长?”
冯敛臣否认:“这个不确定,你先别当真。怎么,你想调去星之钥?总部待得不开心?”
黄芮摇头,睫毛刷得像小刷子:“倒也不是,我就是觉得,总部设计部风格已经比较固定了,去做新产品线,没准更有发挥空间啊,挺好玩的。话说,你不是也要调过去吗?”
冯敛臣保守地说:“这个也还没有最终确定。”
黄芮走后,他坐进椅子里,翻看校对刚刚送回来的展品图录打样。
参展作品需要提前制作图录,送到珠宝展的主办方那边,不可能拖到最后下印,肯定来不及。不过展品图录在定稿之前进行了一点修改,在最后面增加了一个“神秘作品”板块。
这就是给“群英杯”获奖作品预备的空白位置,谁获奖,到时候可以直接上。
公关部还以此为宣传噱头,在通稿里大书特书了一篇,称之为“不被定义的珠宝”。
内部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节奏紧,进度快,行动力强的设计师已经把图纸提交上来。
参赛系统的后台集团高管都可以登录查看,信息部另外帮冯敛臣和林诗茹也开了权限。
至于评委团具体成员,由谭仕章、谭月仙、黄大钧及几个副总组成,谭皓阳也在其中。
冯敛臣虽不是正式评委,他和林诗茹两个人每天忙里偷闲,也会登上去看一会儿。
下午,他把展品图录送去给谭仕章看,被谭仕章给叫住了。
“你再帮个忙,把提交上来的比赛稿件打印出来,装订一下。”
冯敛臣照办,过了十分钟,把纸质版装订成册,放到他上司面前。
谭仕章随手翻了两页,表情上看不出想法,但如果此时设计师本人站在旁边等待审判,可能腿肚子打颤。
冯敛臣察言观色,在旁边轻声开口:“我觉得有几份概念还是挺新的。”
谭仕章这才笑了笑,继续往后翻,从头到尾浏览过去:“是吗,哪份入了冯助的眼?”
到目前为止,冯敛臣最欣赏的是一套以昆虫为主题的胸针设计作品。
系统里每个参赛者都是匿名的,免于职位和名声影响评委判断,只能看到图稿本身。
这位不知名设计师分别画了小蚱蜢,小蜻蜓和小蜘蛛三种图纸,造型逼真,灵动活泼,作品阐释里却打了个商务风格的标签——固有印象里,成功人士在商务场合佩戴的首饰,首先以简单大方为主,这样的创意乍看有点挑战传统,但仔细想想,未尝没有别具一格的效果。
尤其是那只蚂蚱,冯敛臣凭经验在脑中勾勒实物,仿佛能随时从领口跳下来似的。
让他无端想起谭仕章为天后定制过的那条银白蜥蜴。
“群英杯”比赛本身没有规定主题和类别,完全自由发挥,非要划个范围的话,只有公关部当成宣传噱头的那句,要做不被定义的珠宝。
但到底什么是不被定义的?都全凭个人理解。
谭仕章认真盯了一会儿:“我就知道,冯助眼光独到。”
冯敛臣自谦:“画图设计的又不是我,只说不做,出一张嘴么,当然简单。”
谭仕章啧声:“也有不被定义过头的,这个洋葱圈是谁画的,能不能找出来直接开除?”
冯敛臣也笑了,气氛倏忽轻松了一点。他微微弯着腰,挨在谭仕章旁边,跟他从第一张图纸挨个讨论到最后一张。都看完了,冯敛臣试探地问了句:“您觉得怎么样?”
谭仕章合上用来做记号的钢笔:“是有几个不错的。我记得有一个——”
他放下笔,往前翻了几页。
谭仕章的手很大,手指又长,灵活利落,只是指节上带着细微的疤痕,大概是以前工具弄出来的。冯敛臣略一出神,那只手已按在一页上,这张设计图里,画的是条细细的眼镜链。
链条是纤细的水波链,如水逐流,波光粼粼,中间点缀着圆形的海蓝宝,温柔不失时尚。
但是提交这个作品的设计师,也挺剑走偏锋,今时今日,眼镜链这种饰品其实很少有人佩戴,没有受众群体意味着没有作为产品研发的价值,公司选它中奖的概率明显很低。
谭仕章看了冯敛臣一眼:“除了你说的那个昆虫系列,我觉得这个还有点意思。”
冯敛臣只是笑笑,低着头研究:“可惜有点太小众了。现在谁还戴这个?”
谭仕章突然把图纸举高,和他脸颊平齐,他对照冯敛臣的眼镜,似乎也在心里勾勒实物。
冯敛臣意会,一动不动,当做模特,任他审查。
谭仕章眯着眼琢磨了一会儿,以他的眼光,对想象的画面大概是满意的,眼眸闪烁,往后一靠,然后豁然笑了笑:“就这样吧,别的评委管不了,我这儿肯定是要给它一票。”
第32章 第 32 章 新派绅士。
所有的稿子都交上来之后, 流程搞得很正式,林诗茹把参赛作品装订成册,给到冯敛臣。
冯敛臣送去楼上, 评委团已经占了个会议室,抽了整个下午的时间, 甚至讨论到晚上。
初赛选筛出十位获胜者,图纸将会进行打样, 铸造实物, 再从中择优评出前三。
那条起名“新派绅士”的眼镜链设计图不在其中,不出意料, 没被大部分高管放在眼里。
但是除了谭仕章提名,谭皓阳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名也投给了它一票。
至此,“新派绅士”虽然没通过初选,但也不是全无希望——剩下的参赛作品, 得票数高的图纸当中, 还会诞生五个特别奖。
谭氏评委团对这个“特别奖”的评选标准很明确,就是顾名思义, 破例考虑特别一点的。
即不太常见的、标新立异的、市场销售能力不明确但好像又有点意思的创意, 先不交付工厂制作大货, 但是制出样品摆在展会上,给个亮相的机会,试试市场反馈再说。
消费者的心思从来最难琢磨,只有一半可以预测,另一半,就像夏日来去无常的雷阵雨。
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黑马,一夜之间就爆了呢?
企业□□的小伙子忙得够呛, 他负责搞内宣的,评审会上诸多领导围成一圈,他脖子上挂着单反相机,又是拍照片又是写新闻,连夜走完审批流程,第二天一早就发上谭氏官网。
并且,内部公告栏还公开了初选获奖名单。
冯敛臣看见那套昆虫主题正在里面,系列名叫“夏夜”。
*
至于王岩那边,他后来没再来找麻烦,冯敛臣也没有闲工夫关心他去没去找谁告状。
每天他就在二十八楼来来回回,有时撞见谭皓阳,对方反正没吩咐让他去展会帮忙。
但其实有几次,谭皓阳已经开口叫住冯敛臣——冯敛臣以为他要说王岩的事了,结果谭皓阳也只是笑眯眯的,指使他去干点什么小事,收发文件,取个快递,跑腿传话……
他状似无意地嘱咐那么一句,神色无辜,真和他较真,反而显得小题大做一样。
何况谭皓阳官大一级,冯敛臣对上他,总不能把爱答不理写在脸上,只能公事公办,速战速决。但,显而易见,谭皓阳这是近来身边空了,他无聊了,便又惦记着来招冯敛臣。
招猫逗狗,这人从骨子里就是顽劣的熊孩子脾气,不知道从小到大怎么给惯出来的。
这天还在午休时间,冯敛臣又在二十八楼走廊被谭皓阳逮个正着,询问项目工作进展。
两人正说话时,旁边的会议室门把手一转,谭仕章打头走出来,看到他们,面容冷峻。
窗外阳光灿烂,产品副总紧跟着出来,方方正正的脸被打得亮堂。双方一个照面,想避开都来不及,产品副总连忙向谭皓阳打了个招呼:“皓阳总,去食堂吃过饭了没?”
谭皓阳说吃过了,两手抄着兜,眼神漫不经心的,盯着冯敛臣的领带。
谭仕章也瞥了眼冯敛臣:“上午让你做的预算报表,还没给到我?”
本来是要下周才交的,冯敛臣歉然:“还差一点。明天拿给您可以吗?”
谭仕章不近人情地说:“下午给我。冯助,你有时间在楼上晃来晃去,没功夫做报表,不管你是没做还是忘了,我知道最近大家都忙,但我不知道你天天都在忙什么。”
老话尚且说,关起门才打孩子。他当着另外两个高层的面,用这样严厉的语气,训中学生似的训斥冯敛臣,十分令人下不来台。冯敛臣面上露出些微尴尬:“不好意思。”
他语气还是谦恭的,谭皓阳哼笑了一声,只管拉着产品副总闲聊。
产品副总陪笑,总不能对另一位视而不见,又把谭仕章拉入话题。
谭仕章这才没好再发作,他们三个副总边说话边向另一头踱去。兄弟两个身材都够魁梧,谭仕章在左,谭皓阳在右,俩人把可怜的产品副总夹在中间,像个中间凹下去的哑铃。
冯敛臣站在原地,等这拨领导的身影转过走廊拐角,才独自一人下了楼。
回到设计部,迎面却一片昏暗幽静,办公区域的大灯已经关了,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
有午休习惯的人拖出工位自带的折叠床,毯子眼罩一裹,基本都在躺着,不知哪个角落还传出微弱鼾声,氛围很是催眠。个别不想睡的,要么对着电脑追剧,要么趴在桌上玩手机。
冯敛臣表情平静,他正要回工位,路过部长办公室,见厚实的门开着一条细缝。
林诗茹正在里面轻声慢语地打电话,说的内容听不清楚,只是少有的疾言厉色。
她注意到门外有人,生硬地扔了句“就这样”便挂断了,一把把冯敛臣拉进办公室——
“没忍住,发了顿火。”
“怎么了?”冯敛臣关心地问,“不会又跟谁PK了吧?”
“原料管理中心的孙志豪,冯哥你认得吧,他们那儿的负责人。”林诗茹和他抱怨,“他居然说钻石库存不足了,连个八心八箭的都找不出来——钻石!白钻!培育的都没了,鬼信?”
这么好脾气的人都差点爆粗口,对方不知搞了多大的幺蛾子。
冯敛臣拖来转椅,坐到沙发对面听她讲。
还是关于“群英杯”比赛的事。
林诗茹向他解释现在的情况:“咱们初赛选出的十张图纸,已经都送工厂了,这批东西正赶着起版,今天汪师傅却来找我要主石。我第一反应还挺纳闷,问师傅说,你们需要石头怎么不去原料管理中心,反而来找设计部,我们这儿怎么会有?听他们讲完才知道,原来是原料中心不肯给,孙志豪说比赛是设计部办的,需要用的东西,也该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冯敛臣听完倒还镇定,一时只是沉吟。
但林诗茹生气是有理由的,这显然是对方在故意刁难,说不定还见人下菜碟。
两人对珠宝首饰的设计制作流程都不陌生,一般来说是这样:设计图纸、起版、倒模、执模、配石、镶嵌以及抛光和电金,最后进行质检,属于设计师加工厂师傅共同的成果。
最开始的环节,设计师先用纸笔画出草稿,再用绘图软件精细绘图,做出成品图纸。
接下来的工序,就是把图纸送到工厂那边,让起版师傅做首饰金属部分的原模母版。
传统起版方法是按照图纸,用925银、白铜或者蜡雕的方式翻著模型,钳,锯,锉,焊,都属于基本功,当然,现在技术进步了,也可以通过3D打印的方式,快速生成想要的母版。
而母版的好坏,即其美观与否、精准与否,决定了铸造出来的首饰能否精准反应设计师的想法,因此这一步也堪称珠宝制作流程的关键环节,差以毫厘,可能就会完全失去味道。
个别动手能力强的设计师自己懂得起版,乃至于可以自行负责后续的打磨和镶嵌,好处是在过程中,可以借助手工技巧,灵活调整设计创意,使作品更完美,但那是另一回事了。
更常见的情况,由于起版要求的技术含量高,难掌握,而且大公司内部分工明确,设计师不可既干这又干那,基本都会把图纸送到工厂给师傅去做。
像谭氏集团下面的自有工厂,那些好的起版师傅,大部分有至少十年以上的工作经验。
但现在也是卡在这上面。老练的起版师傅不光需要图纸,还需要提前拿到准备镶嵌的所有石头,以便能和母版不断对照,确保后续镶嵌严丝合缝,达到紧密契合的完美效果。
孙志豪也不可能不懂。他却跟林诗茹打太极,一会儿推说用于比赛的属于设计师的个人作品,理论上不该动用公司库存,一会儿又说他们部门突然需要大量材料,但是原料库里不巧就是没有正好的钻石和彩宝。报白钻的只给皓石,报南洋金珠只给普通珍珠,爱要不要。
但怎么可能真的没有?集团的原料管理中心早就引入数字化管理系统,精品库存和大货分门别类,都有详细登记,设计师都可以在线查看,不少人还是先选好主石,再量身定做的。
哪怕没有线上系统,单一个冯敛臣,他对集团现下的库存情况——存量,种类,采购批次,不说如数家珍,至少基本没有数不上来的。
这孙志豪睁着眼说没货,还真是骗鬼,更完全不把林诗茹堂堂一个部长放在眼里。
所以林诗茹不明白:“他刁难我们部门有什么好处?难道能得到什么特殊的享受?”
冯敛臣没忍住,噗嗤一声,正色坐回去,想了想说:“无非还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是吗?我没跟这个孙志豪打过交道,以前我在集团的时候,管原料中心的还不是他。”
“嗯,他是后来的,前年才入职,走的渠道还是通过王部长内推。”
“哪个王部长……采购部的那个王岩部长?”
“没错,我还记得,孙志豪和他有一点远房亲戚关系。”
第33章 第 33 章 好奇,只是想关注一下看……
内推一般都是推自己的人脉, 认识的同学或者朋友,关系好很正常。不过王岩当初介绍孙志豪入职谭氏,没有明说是亲戚, 哪怕他们俩经常一起喝酒,都几乎没人知道这层关系。
冯敛臣还是某次公司团建的时候, 听王岩醉后自己说漏嘴的,当时其实也没多想。
王岩老家在农村, 亲戚本来就多, 孙志豪按辈分,好像是他没出五服的一个外甥。
而公司内部, 采购部和原料管理中心是一对兄弟部门,业务关联紧密, 日常多有往来。加上这两个人还沾亲带故,现在孙志豪是因为王岩和冯敛臣有冲突,想对设计部还以颜色?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但是没有证据都不好说, 现在重要的是把该要的材料给要过来。
其实原料管理中心到最后总归是要给的,问题是, 孙志豪拖一天也是给, 拖一周两周也是给, 工厂和设计部就会很麻烦,他们时间紧任务重,根本陪着耽搁不起。
实在不行,就只能找分管领导告状了,谭仕章自然会出面解决,但这是最后的办法。
毕竟上司不是保姆——部门之间的大小摩擦多了,不可能什么事都向上级要解决方案, 不然要部门负责人干什么用呢?
冯敛臣想了想,提议:“下午我可以陪你去趟原料管理中心,直接上门问问。”
林诗茹眼珠子咕噜转:“上门问问?还是上门讨债?”
冯敛臣笑道:“听起来好像也差不多。”
林诗茹作势撸袖子:“这可是他们逼我们的。”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林诗茹还想马上走,冯敛臣说不急,他的预算报表还得发给谭仕章。
其实报表已经有了个雏形,他利用剩下的午休时间,在电脑上完善一下,发过去两分钟,谭仕章回复了一句“收到”,大概为示安抚,下面破天荒跟了排“拥抱”的表情。
……
冯敛臣手指还搭在键盘上,那三个张着胳膊的小人冲着他讨巧地笑,整齐划一。
他跟它们对视了几秒钟,关上聊天框和显示器,摘下眼镜往桌面一搁,抓住最后一点时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歇了一刻钟,林诗茹过来敲门,把他吵醒了。
冯敛臣看了看手机,谭仕章没再发来消息。他拿上车钥,两人乘电梯去地库取车,一路绿灯畅行无阻,不到二十分钟,谭氏的产业园就到了。下车的时候,林诗茹其实有点忐忑。
工厂区占地面积巨大,在里面光走一圈就要一个小时。园区按功能划分不同区域,后面则是成排的自建宿舍,每栋六层楼高,一层十来个铁门,走廊上还晾着洗完的衣服。
原料管理中心则建在厂房隔壁,后面是个戒备森严的仓库,拉着高压电网。
冯敛臣和林诗茹在主任办公室见到了孙志豪。
孙志豪三十来岁,其实比他的表舅王岩时髦很多。用发胶梳了个三七分头,留了两撇精心修剪的小胡子,显得有点油头粉面的。更抢眼的是他的尖头皮鞋,亮得比之头发不遑多让。
冯敛臣瞥见林诗茹没忍住,一进门偷偷往他脚上瞄了好几眼。
孙志豪请两个同事在沙发落座。
当面锣对面鼓的,他态度倒是好了起来:“喝点什么茶?不过我这也没有什么太好的。”
林诗茹看了眼茶几上满当当的的茶盘,皮笑肉不笑:“孙主任,我们哪有这么好命,还有闲工夫在办公室煮茶?大领导天天催着要看打样,你说怎么办,我不可能凭空变出来吧。”
这是不打迂回战术的意思了,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孙志豪圆滑地笑起来:“小林部长,我知道你们急,我们忙起来也是这样的,怎么会不理解呢?我不是不想配合你工作,这么说吧,上午打完电话,我其实就到库里去看了,想说有什么能用的就先拿走,但是不巧,最近赶上这边在清点库存,入库出库真的都不方便。”
林诗茹冷笑:“早不清点,晚不清点,非要在这个时间清点库存?”
孙志豪坦荡地说:“这真不是假话,我就是想骗你也不可能啊,不信我带你去后面的仓库看,他们是不是在忙着,盖着红章的通知还在我桌上呢,这一周都是要暂停入库出库的。”
冯敛臣突然开口:“每年清点库存不是在这个时间段吧?”
孙志豪起身就往办公桌走:“真的是真的,这样,冯总,我把文件拿给你看。”
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争不出结果,孙志豪滑溜得像条泥鳅,说辞一会儿一变,没个准话。
但林诗茹也真的拿他没辙。本来这就是人家的地盘,原料管理中心的工作安排,还不是孙志豪怎么解释,别人就只能怎么听,他们两个虽然找上门要说法,总不能真动手去抢吧。
僵持到最后,只能还是拿告状来威胁了:“孙主任,我们设计部这边也只能跟领导反应,说打样出不来,是因为原料中心在搞什么清点库存耽误了功夫。这样大家脸上都好看吗?”
孙志豪露出诚恳的样子:“我催他们尽快,可以吗?让师傅先按图纸起版也行嘛。”
林诗茹听见他的屁话,简直一句也不想回。
这时冯敛臣先站起来:“劳驾孙主任,情况我们也了解,就先回去了。”
林诗茹反应过来忙跟上他,两个人又回到停车场,坐进帕萨特里,冯敛臣启动了发动机。
但是他没开出去,只是把手搭在方向盘上,顺手打开空调,吹散了车厢闷热的空气。
林诗茹在副驾绑好安全带,拿手机当镜子照,检查自己的妆,突然意义不明地长叹口气。
冯敛臣开玩笑:“看来真是气得不轻呀?”
林诗茹说:“没事,本来就有心理准备。”
虽然也没指望旗开得胜,两个人都有些灰头土脸的狼狈感。
冯敛臣陪林诗茹来这一趟,除了给她壮胆,好像就没起到什么作用。然而在林诗茹心里,对于他的处境,其实又多了一层同情。方才在屋里,孙志豪一口还是一个冯总的称呼,态度上却毫无尊重,他打心眼里,哪里真的把冯敛臣当什么领导?
可是放在以前,他要是跟董事长身边的心腹说话,肯定不会是这个语气。
无非现在他表舅把总助的位置顶了,职场上的捧高踩低,狗眼看人,也是现实得很。
虽然冯敛臣的态度云淡风轻,林诗茹还是微妙地感到不平,加上工作的糟心事,越想心情越不美丽。冯敛臣从后视镜看了看她,说:“算了,时间不早了,要不找地方吃个饭?”
附近没什么店铺,他们开出一段距离,才见到家麦当劳,分别点了套餐,端到二楼。
林诗茹扯着汉堡包装,遗憾地说:“以前原料中心的老主任怎么就不干了呢?”
冯敛臣低声告诉她:“那件事没有声张,说是辞职,其实他是被开除的。”
“啊,为什么?”林诗茹吃了一惊,她头一次听说内情,“我刚还在想,要是他没走,还在原料管理中心,咱们今天哪里犯得着和这个孙主任扯皮?”
“没办法,工作上犯了错误。他把顾客要求返厂的黄金项链偷偷换了,还干过很多次,这踩了底线,肯定要让他走的。公司没有报警,对外说是他自己辞职,已经算是留了颜面。”
林诗茹反应过来一想就知道,这种消息自然是要捂住,家丑不可外扬。
但她承认,听到这话,有一瞬间,她阴暗的内心其实蠢蠢欲动——
这个孙志豪看起来还更不像好人呢,难道他就没点这种把柄?
要是有的话……
念头一闪而过,林诗茹很快压下这种想法,她可不是那种人。
她不知道其实冯敛臣同样会想这些。
要拿捏一个人,最简单粗暴的办法,确实就是抓对方的把柄。甚至冯敛臣一直都知道王岩的把柄在哪——就是他从供应商手里拿回扣。
采购部是吃回扣的重灾区,毕竟金钱动人心,只要有油水的地方,就不能考验人性。
冯敛臣几年前自己就在采购部待过,里面哪些地方有猫腻,他其实都有机会见识。
但这就说明问题了,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能见识到吗?
大家都明白话不能乱说而已。
水至清则无鱼,干采购的人吃回扣,其实很多老板本身都心知肚明。只要别太过分,能把业务跑好,姑且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供应商那边也清楚这么回事,这是出三方心照不宣的戏码。
过去谭儒也是这样睁只眼闭只眼的老板,心有所觉,不闻不问。以前坑过冯敛臣的那个采购部长、王岩的前任,还是因为胃口逐渐养大了,贪得无厌,打公款的主意才被送进去的。
王岩虽然也拿回扣,但他胆子小,吸取前车之鉴,行为在公司尚可“包容”的范围内。
总之不管怎么说,冯敛臣都不可能以此去吓唬他。
否则他今天指控一个王岩,采购部其他员工要不要彻查?接下来要查到哪一步?
他们的目的只是想解决部门之间的小摩擦,不是去掀起腥风血雨,搞得你死我活。
这些都是不能明言的,冯敛臣只默默吃东西,林诗茹先吃饱了,坐在对面低头刷手机。
她心情还是愤懑的,突然嘀咕:“这个孙主任,不务正业,粉丝倒是还不少。”
这次则是冯敛臣无知了:“什么粉丝?”
林诗茹说:“你没见过吧?这孙主任还是个网红呢。哼。”
她冷艳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冯敛臣对这些确实了解甚少。
除非工作需要,他很少高强度地刷社交平台,大数据也没机会推给他。林诗茹把手机递给他看热闹:“你看,这个‘钻石志豪’就是他。我之前是通过通讯录的好友推荐发现他的。”
“他也发现了你吗?”
“那应该没有,我不想暴露隐私,早把根据手机号码被推送给熟人的选项关了。”
冯敛臣挨个点开几条视频,原来孙志豪是在做珠宝科普博主,有露脸,是他本人无疑。
孙志豪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录制视频,上传网络,至于盈利方式,目测应该是接广告。
似乎偶尔也会带货,他的社交平台账号关联着自己的珠宝网店。
林诗茹评价:“抹两斤发胶,把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的有什么用,也就骗骗粉丝,真不懂这些人怎么想的,难道他这种面相看起来很值得信任吗?冯哥你要是去做,比他强多了。”
冯敛臣随手点开孙志豪的网店,商品链接里是一些钻石首饰,也有裸石,供顾客购买后自行镶嵌。这样的模式如今越来越受欢迎,消费者都变得精明了,觉得自己镶嵌性价比更高。
他们俩倒没怀疑孙志豪监守自盗,这还犯不上,孙志豪卖的不过是些成色普通的白钻。
想来他有王岩这个干采购的表舅,自己又是大集团里管原料库的,人脉不成问题,估计是从哪家供应商手里拿点性价比高的散货,自己私下贩售,赚点外快。
这样的网店,冯敛臣一样能开起来,但是完全不划算,没有花精力维护的必要。
就看王志豪店里的销量,都算不上好,寥寥几单而已。毕竟钻石珠宝这样贵价的商品,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线下交易,很少会在纯粹的网店购买。
冯敛臣退回先前的页面,视频下面倒是时不时有粉丝咨询问题,诸如钻石怎么买才划算,怎么避免被当肥羊,还有人直接发照片,询问自己买到手的成色怎么样,有没有买贵。
孙志豪算是热心,一律回复“详情私发”,至于他们私聊什么,就看不出来了。
冯敛臣挑了挑眉峰,想起这是林诗茹的手机,伸手还给她,然后拿自己的手机注册了个小号。
林诗茹来了兴致:“你这是要干嘛呀?”
冯敛臣说:“好奇,只是想关注一下看看热闹。”
第34章 第 34 章 你不仁我不义。
出了麦当劳, 冯敛臣先绕了个圈子送林诗茹回家。
今天就先这样了,两人没打算再回公司加班,铁打的人也总要喘息一口气。
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 张远山打电话来:“你怎么样,有阵子没出来了, 还没忙完?”
冯敛臣嗯了一声,戴着蓝牙耳机回他:“不过也快了, 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了解了解, 贵人事忙。”张远山说,“我和珊老板去撸串, 这次不带你了,下回再约。”
到小区门口时保安亭上的电子时钟显示六点半, 华灯初上,正值家家户户饭菜飘香。
冯敛臣锁好车,路过微风吹拂的人工湖, 脚步微驻, 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
这一坐突然遭到袭击,草丛里扑棱扑棱钻出只毛团, 软乎乎扑到他鞋面上。
定睛一看, 是只布偶猫, 脏兮兮灰扑扑的,像没人要的小可怜,冲他细声细气喵喵地叫。
冯敛臣垂眸看他,猫儿伸出爪子,软绵绵地扒拉他裤脚。
旁边有个大姐喊着“咪咪”找过来,手里端了个残破的外卖盒,里面装了点剩饭剩菜。
小猫凑上去嗅了嗅, 她把外卖盒往角落一戳,它慢吞吞走过去,低头去舔里面的吃食。
大姐说:“你看它,是不是还挺挑嘴哦。”
冯敛臣问:“您家的?”
大姐说:“那肯定不是,不知道谁家丢出来的。他们保安说这猫还蛮金贵的,是个品种猫,说不要就不要了,谁知道怎么回事?小被子小猫窝都丢在湖边,肯定不会领回去啦。”
冯敛臣垂眸看它。
大姐说:“我家里的小孩其实还蛮喜欢,想养,但是他要考学,怕耽误学习,我就没同意接回家。我说要先看看他模拟考试考个什么成绩,总不能为了养只猫玩物丧志嘛。”
原来这猫的命运还悬而未决。她要是能养还好,布偶猫几乎没有野外生存能力,靠小区业主东一顿西一顿投喂,夏天能挨过去,冬天就未可知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找个归宿。
冯敛臣起身回家。
打开客厅的灯,他整理思路,重新拿起手机,刷了遍“钻石志豪”的账号主页。
这次他给孙志豪发了条消息:“我想买个钻戒,应该怎么挑,能指导一下吗?”
那边暂时没有动静,冯敛臣去浴室洗了个澡,换好睡衣出来,看到私信回了。
孙志豪问:“想要几克拉的?什么价位的?”
冯敛臣一边擦头发一边坐下,假做外行,用不大礼貌的语气报了预算和要求。
这次孙志豪正好在线,很快给了回复。
“哥们,说句实话,你这预算是买不到这个标准的钻石的,净度、颜色、克拉,都满足要求了价格肯定就上去了,而且你不能只算裸石的价,镶嵌费手工费不要钱的吗?”
冯敛臣说:“不是你主页说的,可以帮忙买到物美价廉的钻石?”
孙志豪解释:“我只是帮忙参考。你可以把想买的石头发过来,我帮你评判值不值价。”
紧跟着发来的就是一条咨询收费链接,原来他当博主,主要还靠这个赚钱。
跟卖钻石比起来,这个大概更畅销,至于其他的好处,可能容易涨粉,把名声打出去。
冯敛臣道:“怎么还要收钱?钻石的市价我又不是不知道,在网上一查就是一大把。”
孙志豪说:“你在网上查到市价,你怎么不直接按那个买,还来找我干嘛?”
他又高深莫测地说:“我的渠道是可以帮你查成本价,还有告诉你一些行业内幕,让你不会被二道贩子和黑心商家当韭菜割。这个难道不比你买到次品交学费划算?”
半晌,冯敛臣似乎心动了:“你能查到钻石的成本价?我发给你任何钻石都能查?”
“你直接发给我一块裸石,我当然看不出来了。你得具体告诉我是哪家卖的。”
“听着怎么不太靠谱,我怎么确定你是不是胡说八道?”
“这话说的,我在这一行混了多少年了,我手里的资源可真比你想象得多。”
“你是在哪个公司上班的?还是自己做买手做生意?有没有什么资历证明?”
“这些隐私肯定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跟你说,我鉴定证书什么都是全的,绝无虚言。”
“但是你这样什么都不能告诉我,我怎么信任你?要是信息不保真呢。”
“哥们,你来找我,说明你也做过功课,对我是有一定了解的。我做这些咨询就是为了给客人省钱,你要是对我一点信任没有,该去哪买去哪买就是了,咱们还在这较什么劲?”
孙志豪看起来失去了耐心,不想再回应了,说完账号头像都灰下去。
冯敛臣却突然手快地下了单。
孙志豪的账号重新亮起来,问他要买哪家的东西。
冯敛臣熟识的珠宝供应商和买手之类,许多也有自己的零售渠道,他保存了几张商品图,假装是在考虑购买的,果然只要给孙志豪报出来源,他就能查到进货的底价。
能查到底价并不奇怪,谭氏具有庞大的供应商库,覆盖业内各种进货渠道。
但这样做是很得罪同行的——谁做生意不要赚利润?顾客知道低价,大多数人自然会照着往下压,把利润砍到十分微薄,方觉自己不算吃亏。甚至有些特别“精打细算”的,不考虑珠宝商人的资金、运输、保存、人工和镶嵌等成本,可能一张口就想以进货价原样拿下。
买家和卖家立场不同,不能简单评判对错,但是一般都没有拆台别人生意的道理。
冯敛臣差不多心里有了数。
咨询完之后,孙志豪还把他拉到一个群里,大约两百多人,想必都是跟他做过交易的。
翌日早上,冯敛臣上班前和谭仕章报备,说上午不去公司,需要到工厂去一趟。
谭仕章没问什么事,直接回复:“可以。”
过了片刻,手机又响一下,谭仕章的消息后面又跟了三个拥抱的表情。
冯敛臣一只脚已经踏出家门,一只脚还留在门槛里,眯着眼想他又干什么要坑自己的事。
谭仕章这次真是顺手。
他的聊天风格比谭儒还严肃,聊天软件完全是用来达意的工具,能用语音发指令不打字,打字也是惜字如金,跟表情完全绝缘,用一次的概率几乎等于太阳从西边出来。
但见当然是见过很多的,比如林诗茹每天通知要加班,一定要魔鬼似的加上三个拥抱。
大概看她这样用多了,谭仕章不知不觉,也效法了一回爱将的风格。
只不过,看着那排会动的小人,竟觉确实有点意思。
因为看不到接收的人另一边是什么表情,只能靠猜——茫然?无语?怀疑?感动?
冯敛臣对他上司的新趣味一无所知,他把车停在工厂里,又去了孙志豪的办公室。
对于这场钓鱼执法,冯敛臣并不心虚,混到准高管的地位,没有谁是什么小白花。职场关系可以你好我好,也可以你不仁我不义,孙志豪都踩到脸上来,再不撕破脸都显得窝囊了。
中间秘书进来添茶倒水,觉得办公室里气氛有种难以形容的凝滞感。
孙志豪和客人对坐着,位置和昨天差不多,只是他脸色红一块白一块,张口结舌的。
冯敛臣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接过茶杯,温文尔雅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秘书矜持地退出去,无从想象这位副总裁助理到底带了什么尴尬的消息过来。
唯一看出的是他是真的英俊——其实孙志豪平时是对外表挺自恋的一个人,有时太过头,让下属也觉无语,难得有人让他变成了走地鸡,她想笑又不方便笑,最后好容易憋了回去。
原料管理中心这边也没有什么不出库不入库的规矩了,孙志豪很快开了单子,起版师傅过来,该要什么要什么,一切按常规流程办事。
回集团的路上,冯敛臣还思考了一下,他会不会吧自己踢出群。
到了地库再看手机,孙志豪只是很快发了个公告,宣称要解散群聊,以后也不再接咨询的单子了,甚至把链接都下架。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里炸出很多成员,纷纷在问发生了什么。
其实没发生什么,说白了他还是怂的,也没比王岩好哪去。
林诗茹自然很高兴,追问冯敛臣怎么解决的问题。
冯敛臣不便直接透漏,只问谭仕章在不在楼上。
第35章 第 35 章 谭皓阳还以为自己被恨了……
麻烦解决了当然是好, 但是其中有些问题不是冯敛臣本身能决策的,该汇报还是要汇报。
孙志豪干的“副业”,严格来说, 公司章程并未有明文禁止——偶尔帮亲朋好友私下向供应商拿点货,这是很常见的, 甚至他自己开个小网店,走量不大, 只要不声张也没什么事。
但是孙志豪向消费者透漏其他卖家的低价, 某种程度上,算是触摸到商业秘密的范畴。
跟他挣的那点“咨询费”是多是少没关系, 关键是这个行为的性质。
虽然原料管理中心一般不需要见客户,他自己也注意避免泄露身份, 不可避免还是有被扒出身份的风险。一旦成真,阻人财路是为大忌,他的个人行为可能会被上升到整个谭氏。
谭仕章听完倒没表现得太生气, 甚至饶有兴致笑了出来:“他这个人, 还挺活泛。”
冯敛臣称是:“但孙志豪能接触到整个供应商网络,说明公司在管理上也有疏漏。”
他这话的意思就有点微妙。提及供应商网络管理, 第一个让人想到的, 肯定是身为采购部长的王岩。
瓜田李下, 谁会觉得孙志豪这个表舅一点儿都没和他狼狈为奸呢?
冯敛臣的表情很冷淡,仿佛事不关己,眼镜片上反着两道日光灯的冷光。
谭仕章出言戏谑:“冯助,这样的事都能被你撞上,也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这话意思两人更明白,但冯敛臣不介意他怎么想:“我一般不会主动和别人结仇。”
谭仕章没说什么, 倏忽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然后想了想:“当然,这个事是要处理的,我会跟其他领导讨论一下,你先把证据发给我。”说着谭仕章拨开桌上满当当的首饰找手机,接收冯敛臣发来的聊天记录。
刚刚敲门进来的时候,冯敛臣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这满桌亮晶晶的珠宝首饰。
谭仕章接收完毕,锁上屏幕,往桌上瞧了一眼:“你看看,产品中心刚送过来的。”
乍一眼扫去,大概有几十枚不同款式的戒指,几十条项链,琳琅满目的很壮观,桌边整整齐齐另外还排开十来条细细长长的链子,但再仔细看,这些其实是款式不同的眼镜链。
谭仕章说:“这边不是我们的,是市面上买回来调研用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管冯敛臣要眼镜。
冯敛臣依言把眼镜摘下来:“只怕大多人还是觉得,眼镜链是外国老祖母的时尚。”
谭仕章研究了一下,把链条套在他的镜腿上:“所以这里面有一个审美惯性的问题——我们是不是永远要追在市场后面迎合大众?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们走在市场前列定义时尚?”
冯敛臣从他手里接回眼镜,重新戴上,细长的链子挂到他的脖子后面,冰凉凉的。
“也不是不可以。”冯敛臣笑了笑说,“像我直到来谭氏上班以后,才知道原来时尚界每年的‘流行色’都是人为制造的,所谓的潮流,根本不是自然而然就会流行起来的。”
这是一个可能让很多人有点颠覆的认知。每年各大时装周的流行颜色,是全球色彩权威机构 PANTONE在上一年年底就公布出来的。但是,它又是凭什么决定什么颜色应该流行?
——是几个行业巨头凑一桌,坐下来提前商量好的。甚至有人称,这取决于当年那几个大原料供应商库存什么颜色的料子最多,他们便会游说各大时装周那些大牌设计师使用这些。
但是大众往往对此一无所觉,以为自己跟上了潮流,其实都是背后有人拿鼓风机在吹。
“佩戴起来什么感觉?”谭仕章从桌边找到一面小化妆镜,他举起来给冯敛臣看。
“有点重。”冯敛臣往镜中打量,“好看倒是好看,累赘也是真的累赘。”
“所有的珠宝都是漂亮又累赘的。”谭仕章靠着桌子说,“海洋之心那么大一块,我看也挺坠脖子的,你看,从没听说过有观众看泰坦尼克号,关注点是它太重了吧。”
“珠宝和西装礼服都一个样,跟舒适背道而驰,怎么勒人怎么来。”冯敛臣道,他把眼镜链卸下来还给谭仕章,“露丝那个未婚夫送她钻石项链的时候,她不是也不爱戴来着?”
谭仕章两条手臂环在胸前:“电影是这个意思吗?我以为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真爱。”
冯敛臣推了推眼镜,浅浅笑道:“仕章总你还是这么浪漫的人。我看这部电影还是小学的时候呢,懂什么是真爱,只记得没看懂,不知道为什么几十年过去,她把项链又扔掉了。”
谭仕章说:“既然这样,有时间推荐你再看一遍,经典是值得重温的。”
冯敛臣随口应下:“好,等不加班的时候一定。”
闻言谭仕章朗笑:“这句我听懂了。你下去跟大家说声辛苦了——知道大家都付出很多,忙过这段时间,让小林给我打团建申请,你们出去玩几天,不占用周末,选在周一到周五。”
这一招安抚民心的策略效果奇佳,没有人不欢迎安排在工作日的团建活动。
冯敛臣把消息带下去的时候,设计部喜笑颜开,已经七嘴八舌开始讨论目的地。
林诗茹探着脑袋,从办公室里瞥了瞥冯敛臣。
她已经看到孙志豪在平台下架链接,解散群聊,想想又坐了回去,没有急着追问。
中午两个人一起去外面找了家餐厅吃饭,林诗茹才从冯敛臣那儿面知道具体情况。
午休过后,她又听到秘书处有人给冯敛臣打电话,说黄大钧叫他去总裁办。
之后事情就处理得雷厉风行了。过去一周,孙志豪吃了张来自人事部的通报批评。
鉴于他的行为还没造成严重后果,工作倒是没丢,只是丢了脸——因为损害公司利益,要求手写检讨,在总办会后向集团管理层展开自我批评,并相应扣除当年的绩效和奖金。
但检讨里孙志豪坚称自己是一念之差,出于仗义或者情分,倒是没把王岩给牵扯进来。
只是王岩也向集团请辞,表示自己的能力和精力都不胜任,希望减轻一些职务上的担子。
又过几天,灵通的员工率先发现,集团OA系统的通知栏再次一连挂出几张任免通知。
“星之钥”公司的架构已经基本完善,这次是领导班子成员名单正式出炉——
齐春生担任星之钥珠宝饰品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裁。
王家耀担任星之钥珠宝饰品有限公司副总裁。
钱克担任星之钥珠宝饰品有限公司副总裁。
……
冯敛臣担任星之钥珠宝饰品有限公司的副总裁。
*
此外,后面还有两张总部层面的人事任免通知——
王岩卸任谭氏集团有限公司总裁助理。
冯敛臣担任谭氏集团有限公司总裁助理。
*
通知挂出来,就成了总部所有员工当天的焦点话题,到哪个部门都能听到有人扎堆议论。
冯敛臣正在下面的工厂监工,正好错过这个盛况。
工厂这边的生产进度到了最后阶段,每个区都是一群老师傅带着徒弟,埋头制作展品,负责倒模的倒模,负责执模的执模,其中大半已经完成了抛光和电金,只等进行质检。
正在镶嵌车间待着,门外突然传来黄芮的声音,冯敛臣一回头,还真是她来了。
“我不是旷工。”黄芮说,“是申请到一线来学习学习。这是在镶什么呢?”
“欢迎。”冯敛臣一只手抄在裤袋里,“梁师傅在做轨道镶。”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就喜欢轨道镶,让我观摩观摩。”
冯敛臣让开一点空间,好让黄芮看个清楚。
围观镶嵌师傅干活其实是个很解压的过程,这个环节也是对手上技艺的莫大考验。轨道镶嵌是用金属卡槽将多粒宝石呈线性紧密相连的技法,在视觉上会让设计显得格外高雅美丽,但是从选石到镶嵌,也颇要费一番功夫。
梁师傅很骄傲:“这个镶嵌手法,不是我吹牛,咱们能做到在市面上独一无二的水平,但是你去外面的小作坊看看,他告诉你他能镶,其实压根都不一定会做。”
黄芮吹捧:“我们设计部画图就属于一顿天马行空,到最后落地还得靠师傅你们。”
她其实是顺路跟谭皓阳一起来的,谭皓阳过来的目的是视察工厂,先去了其他地方。
但是没一会儿,有工人忙不迭地喊“谭总”。
谭皓阳拎着西装外套,优哉游哉,也闲逛到镶嵌车间来。
他到场自然不会遭遇冷落,顺理成章地加入话题——在集团领导眼皮子底下,梁师傅干活更卖力了,黄芮在旁边看得专心致志。冯敛臣退到众人身后,无声无息地从门口出去了。
但他还没走到另一个区域,谭皓阳就在后面追出来,说:“冯助,恭喜升职啊。”
冯敛臣心里叹了口气,保持距离,矜持地说:“谢谢。”
厂区里头没装空调,即便夏天都已快过去,依然闷热得像个蒸笼。
只有角落里几台工业电扇,隔靴搔痒地摇着头吹风,嗡嗡作响,风力看似不小,但是效果聊胜于无,那气流到身上轻飘飘的,一身的汗照样往外冒,衬衣黏黏腻腻贴在身上。
谭皓阳居高临下,睨着他的脸色:“不过我看,你好像也没有很高兴的样子。”
冯敛臣在燥热的环境里已经待习惯了,平心静气地说:“我已经提前知道了。”
谭皓阳扯了扯领口:“其实说来你可能不信——会上我是一直卖力推荐你去星之钥的。”
冯敛臣对此露出有些无言的表情,拧着眉头,什么都没说,眼神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然而谭皓阳也不尴尬,还笑着挠挠头:“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莫名其妙。实话实说,那之后我真的想了很多,可能因为人在靠近胜利的时候,容易被冲昏头脑吧,失败了反而冷静下来了,我承认我以前在这方面还不太成熟,有几次本来想找你说清楚,又没好意思……”
冯敛臣扬眉:“是拖到现在突然好意思了么?”
谭皓阳笑说:“你还在恼火吗?是,我之前阴了你一把,可你扪心自问,不也一报还一报了吗?所以我才觉得,没必要记仇到老死不相往来吧,现在你也看到,该你的都还给你了。”
冯敛臣眉眼冷淡地望着他,谭皓阳后面本来还剩了点没说完的话,却慢慢又咽回去。
因为他在冯敛臣脸上又看到那种令他讨厌的神色,那种完全不对他正眼相看的神色。
谭皓阳发现自己就是贱的,他像个好了伤疤往了疼的傻子,也是一扭头就忘了,这是个多冷心冷肺的人。要说恨也是一种感情,谭皓阳还以为自己被恨了这么久,结果其实,人家对他这点感情也没有,是他自己在自作多情。
冯敛臣只是无奈:“你能不能把公事和私事分开,再告诉我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第36章 第 36 章 冯总今天的感觉真不一样……
谭皓阳沉默几秒, 突然噗嗤笑了一声:“得了,我是来讲和的,不是和你吵架的。”
他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以后毕竟又要共事了, 虽然有芥蒂,还是希望一切顺利。”
冯敛臣垂眸看了看他的手, 没握:“都以为你会担任星之钥的董事长,结果倒不是。”
谭皓阳不以为意地笑着说:“因为某些原因吧, 不那么方便, 所以只是挂了个董事。”
星之钥公司的成立是谭皓阳一手推动的,No.7像是他亲生的孩子。但是, 集团有集团层面的考虑,这样看来, 谭月仙的态度是,她更希望这个孩子是谭氏的,不是属于某个人。
当然, 星之钥的班子才刚成立, 一个个位置还没坐热乎,而且除了冯敛臣和齐春生, 其他副总大半是从中层竞聘上来的, 在这个阶段, 各方面无疑都会优先听从谭皓阳的想法。
“对了,还有就是,提前跟你讲一声。”谭皓阳说,“关于下面各部门的一些人员配置……我打算把江一眠调去星之钥那边的设计部,你不会有意见吧?”
“为什么要征求我的意见?”冯敛臣说,“你觉得他合适就可以。”
“要说为什么……怕你吃醋算不算?”谭皓阳骤然嬉皮笑脸起来。
“皓阳总,你要是实在无聊了, 还可以帮工人打下手。”冯敛臣转身便走。
谭皓阳却拦在他面前,冯敛臣伸腿往左他就往左,冯敛臣往右他就往右。冯敛臣绕过他,谭皓阳还跟在后面,迈着两条长腿,跟屁虫似坠着,如果有工人路过,怕要觉得万分奇怪。
冯敛臣只好说:“所以你不去跟你的眠眠重修旧好,还想干什么?”
谭皓阳心里阴郁,脸上却笑得灿烂,故意说:“所以,你这不是吃醋吗?”
突然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对话,冯敛臣看都没看谭皓阳,按下接听键。
谭皓阳没趣地后退半步,并着腿站到一边。
是公关部来要设计资料,冯敛臣应了几声,挂断电话,低头用手机找邮件转发给对方。
“他毕竟跟过我一段嘛。”谭皓阳解释,“我也不是那么冷血的人吧,给他一个交代,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只是我突然想到,与其等你自己发现,不如主动来讲一声。”
“其实没有必要跟我交代。”冯敛臣哭笑不得,“只要你自己不觉得儿戏的话。”
“我知道啊,反省过了,还跟谭董保证了,下不为例。”谭皓阳吊儿郎当地说,“这次就这样了,属于历史遗留问题,我保证了以后一定不在公司里招蜂引蝶。”他还越说越没正形了,“哪怕别的花花草草对我有意思,也绝对要把持住自己,洁身自好,堂堂正正……”
这位有闲工夫插科打诨,下面的员工却火烧眉毛,说不两句,马不停蹄又有电话插进来。
冯敛臣摆摆手,说了句“不好意思”,接通市场部负责人的电话沟通工作,倒显得他才像领导似的。谭皓阳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发火和不发火都不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但冯敛臣无动于衷,更不太关心他的臭脸,这通电话一打还就是半个小时。
谭皓阳被晾着等了五分钟,六分钟,到快十分钟的时候,才突然发觉这样等人搭理自己很弱智,索性冷笑着扭头走了。
冯敛臣终于讲完正事,再看他人早就没了,只觉如释重负。
*
从工厂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冯敛臣把车停在小区,又在湖边坐了一会儿。
晚风吹拂的时候,便又想起前阵子那只猫来,就在这时,角落传来咪咪的叫声。
冯敛臣扭头望去,那只布偶猫在石凳底下扒瓶盖玩,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
这个时间,喂食的大姐也不在了,只有成群的蚊子围着路灯打转。
他本来坐一下就想走的,这时候又停住了脚,冯敛臣站起来,小东西对瓶盖失去了兴趣,颠颠地朝他跑过来,又扑到他皮鞋上,又挨又蹭地撒娇。
被人养熟的猫才会这样,冯敛臣默然注视着它,许久没有动作,脸上也看不出表情。
他淡淡地说:“我没太多时间照顾你,个方便条件都不合适,你最好还是等个好人家。”
布偶浑然不理解,冲他喵喵直叫。
流浪久了,虽然是品种猫,也不太看得出好看名贵了,这猫脏兮兮灰扑扑的,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脑门有点斑秃,身上的毛一块一块板结着,像从垃圾堆里打过滚。
冯敛臣居高临下地望着它:“你能乖乖听话么?”
布偶咪了一声,又蹭了蹭他,柔软地扒着他的裤脚。
过了片刻,冯敛臣弯下腰,一只手就把它抱了起来。
他先没回家,转身往小区大门走去。保安跟他打招呼:“冯先生,这么晚又要出去?”
冯敛臣“嗯”了一声:“要是有人找猫,你可以报我的电话。”
保安看见他手里的猫:“这只啊,应该没人找了,原来主人肯定不要了,有几个业主问过,都没决定要养,肖大姐差点儿就给抱走,儿子没考好也说不要了,你要是能养也是好事。”
冯敛臣便没再说什么:“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宠物医院吗?”
他沿着马路往下走,不疾不徐,散步似的行了两公里,看到一家二十四小时的宠物诊所。
值班的小护士把猫来回扒拉了一下,说可能是有猫藓,流浪久了还有其他大小毛病,布偶本来肠胃就脆弱,被人投喂乱吃东西,消化多半也有问题,等明天医生上班再做详细检查。
冯敛臣点头:“那就放在这里住几天院吧。”
“它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小护士说:“不用担心,咪咪看起来精神挺好的,你明天可以来看看它。”
冯敛臣轻轻笑了一下,低头在单据上签字:“我不一定,有时间的话再说吧。”
小护士上下打量他,相较于大多数人,这个帅哥的反应好像就太“平常”了,没有捡到猫的欣喜,也没有不喜欢猫的厌恶,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想养还是不想养,仿佛只当日行一善。
她说:“好的冯先生,那我每天拍它的视频发给您看?”
冯敛臣笑笑,把单据折叠了一下,礼貌地说了声“辛苦”便推开门回去了。
*
谭氏内部的“群英杯”比赛在金城国际珠宝展开展前一天落下帷幕。
虽然时间仓促,公司还是搞了个简短的仪式。
黄大钧亲自给前三名获奖者颁奖,“夏夜”系列以别致的昆虫造型夺得第三,它原来是设计部吴蕾的设计,夺得第一第二的是更资深的设计师,一个在总部,一个在子公司。
然后还颁发了特别将,“新派绅士”名列其中。
董事长谭月仙也出席颁奖仪式,并上台致辞激励员工。
大意是很骄傲看到集团拥有这么多优秀的设计人才,希望所有人再接再厉,发挥不拘一格的创造力,最后风趣地说:“感谢各位,明天我和黄总参加剪彩仪式的珠宝有着落了。”
最后这句引得哄堂大笑。黄大钧连连摆手:“我这么一把年纪,还打扮个什么劲。”
有人高声起哄:“给黄总挑最花哨的!”
黄大钧佯怒说“瞎胡闹”,现场的笑声更大,谭月仙坐在主席台上微笑抚掌。
岁月在她额头和眼角刻下纹路,也积蓄了年轻人模仿不了的优雅和内涵,她这个董事长上任到现在,已经展现了魄力和手段,正一步步把谭氏纳入掌中。
翌日一早,谭月仙代表谭氏集团,和其他政商人士一起在镜头钱剪断珠宝展的开幕红布。
她这天穿一袭得体考究的灰色西装裙,脖子上戴着串珍珠项链,搭配耳垂上的珍珠耳钉,颗颗温润,如秋月寒江,和本人的气质相得益彰,令人移不开眼。
这其实不是获奖作品,是“丽华珠宝”以前为她量身定做的,不过,黄大钧倒是把“夏夜”胸针戴上了,他们要在媒体面前露脸,脸上身上都是自家的宣传位,不可能真的空着。
冯敛臣他们也都到了现场,在人群里观看开幕仪式,然后各回各家展馆。
展会的场地安排在金城会展中心,共启用了五个展馆,根据类目不同,分为钻石展区、宝石展区、珍珠展区,以及配饰和工具区。
其中谭氏就设展在珠宝展区,这里也汇聚了世界各地的珠宝商和设计师的最新作品。
开展第一天就格外热闹,刚刚上午,场馆里已经挤挤挨挨到处是人。
冯敛臣一路从同事中间经过,收获一片惊叹,几乎每个人都要打趣一遍“冯总今天的感觉真不一样”。他把“新派绅士”这条眼镜链戴上了,矜贵复古,精英范儿几乎化成实质。
黄芮见到他,啧啧摇头:“冯哥,造孽呀。”
冯敛臣站到摊位里面:“别阴阳怪气啊。你怎么不去逛逛?”
“哎,怎么,别人说你就不是阴阳怪气啦?”
“谁阴阳怪气,谁没阴阳怪气,我都知道。”
他平时也不是从不会开玩笑,黄芮却道:“怎么,你心情很好?”
冯敛臣往斜对角的方向悄悄一指:“你去那边偷个师,‘黄金记’是咱们老同行了,你去看看他们今年有什么展品。”
到了现阶段,他们设计部反而是最闲的,因为该做的都做完了,彻底没事干了,到现场的任务也就是随便逛逛,打探打探市场,观摩观摩同行,和来玩儿差不了多少。
黄芮觉得通体轻松:“走啊,一起吗?”
冯敛臣说:“你自己去吧,我要在这里盯一会儿。”
黄芮想起来:“喔!对,你又是总助了,还升职了嘛,正是卖力表现的时候。”
冯敛臣瞥她,黄芮哧溜一阵风跑开了。
陆续有人过来参观,负责的同事连忙上去接待,冯敛臣在旁盯着,忙不过来时就帮把手。
到了中午,要按人头订盒饭,冯敛臣收到谭仕章发的一条消息:“出来吧,请你吃东西。”
第37章 第 37 章 做不到就请你闭上嘴,听……
正要走时却被一个电视台记者拦下, 年轻记者在场馆里转了有一会儿了,后面跟着个扛机器的摄像师,正在过路的人里随机挑采访对象。大概想再捡个出挑的, 一眼锁定了冯敛臣。
他接受完采访才有功夫赶出来,谭仕章的车泊在展馆外, 已经等了半个小时。
但谭仕章很有耐心,也没怎么不高兴, 只是收起手机:“想去吃什么?”
冯敛臣说:“我都可以, 没有忌口。”
请吃饭是因为一句戏言——那天在副总办公室除了聊泰坦尼克,谭仕章后来还开了个玩笑, 要跟冯敛臣打赌,让他戴着新派绅士到珠宝展上亮相, 看能不能一炮而红,引导潮流。
虽然还没显出潮流先锋的苗头,现在, 谭仕章笑了声, 还是践诺请这顿饭。
他把车开到附近一家淮扬菜馆,入内落座, 冯敛臣翻翻菜谱, 估计人均消费要四位数。
公司有大客户要宴请的时候, 这样一顿餐标算是正常。对冯敛臣来说,则只有应酬客户的时候会来这种高档场所。但是酒局的重头戏还是喝酒,很少有机会心无旁骛吃东西的。
他垂着眼,盯着细绸桌布出神,杯子抵到唇边,嘴里都是清淡的茶香。
谭仕章做主要了五样,文思豆腐、软兜长鱼、水晶肴肉、狮子头加一份蟹黄小笼包。
等菜上齐了, 他以茶代酒,又举杯调侃冯敛臣:“同时这顿饭也算庆祝冯总高升吧。”
冯敛臣客套:“不值得小题大做。”
谭仕章临窗而坐,胳膊肘搭在窗台上说,声音低沉,不疾不徐:“虽然我对星之钥持保留意见,但是你走到今天,得到的都是你应得的。”
冯敛臣微微笑笑,两只杯子碰了一下。
谭仕章今天戴了枚银色尾戒,指节分明,姿态放松,冯敛臣却再次注意到他手指上细微的疤痕,多是焊枪、锯条与半圆锉留下的战绩。
其实这算不明显的了,车间里很多老师傅的手比这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更粗粝。
上回在起版车间遇到谭皓阳,现在又看到这只手,让冯敛臣突然联想一件事——其实就是谭皓阳差点接管董事会那时候,谭皓阳一股雄心壮志,也忙忙碌碌搞改革,其中首先一个计划,就是要把谭氏所有产品的起版工艺改成3D打印,上会时被谭仕章不假思索否决了。
如今在谭氏的工厂里,传统起版与数字起版其实还是并行的——偏中端的产品线需要效率,数字化是有效的辅助手段,但是像丽华珠宝这样的高端线,每个环节依然在纯手工打造。
谭皓阳是标准的革新派,他推崇计算机辅助设计的能力,既然电脑可以精确入微地控制每一个微小变量,把数字原型变为实体模型,为什么要迷信人工一定能比它做得好呢?
然而谭仕章死活不同意,相较之下,他就是那个顽固的守旧派,岿然不动,坚称手工技巧就是能比电脑创造更多复杂细节和精致纹理,那种质感是软件和机器不可能完全模仿的。
大多人总是相信,“纯人工”三个字更高贵,更稀有,也更能彰显身份。
当时总办会上,谭皓阳振振有词,谭仕章反唇相讥,两人照例针锋相对。
其他副总面面相觑,有人开始当和事佬,而且提出一个现实问题,这样一下全盘革新,工厂里还有些年纪大的起版师傅,电脑都玩不溜,总不能令他们完全失去生计。
这个理由更让谭皓阳冷笑,说本该如此,跟不上时代就会被淘汰,谭氏本来就不是养米虫的地方。
他后面又搬出爱马仕、宝格丽这些大牌论证他的观点,谭仕章面色冷淡地听着,末了,只是举了举手掌,简单粗暴地打断谭皓阳,一句话结束话题:“你的手要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才有资格来跟我辩论哪个好。现在,做不到就请你闭上嘴,听我的。”
谭皓阳气得脸色涨红,后来也没讨论出个之所以然,暂时搁置,到现在自然已不了了之。
冯敛臣撑着下颌,不动声色的眼神落在谭仕章身上。
谭仕章不掩饰对权力的欲望,这样的人常常追名逐利,心机深沉,有强烈的掌控欲和侵略性,然而在他身上,却又时不时流淌着某种匠人精神,这些矛盾的特质自洽地糅合在一起,构成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像上回林诗茹也说,明明看老板严肃淡漠,手下却尽是风花雪月。
聊了几句,谭仕章又随口问:“你们打算怎么开启那条‘可以但没必要’的产品线?”
那个产品线就是No.7,冯敛臣莞尔,放下茶杯:“齐总正在开动脑筋呢。”
他其实和星之钥其他几位班子成员已经开过两次会,冯敛臣负责分管产品。
这两轮会议下来,彼此还在磨合期,意见没有完全统一,但各人性格已经初步显山露水。
而设计副总就是叫钱克的那个,按照职能来说,与冯敛臣的分管领域紧密挂钩,将来多有合作,但钱克行事独断,脾气暴躁,想法不容别人辩驳,目测不像是个好像与的同僚。
谭仕章道:“他要是实在喜欢居功,就让让他,反正天塌了也是先砸出头鸟。”
这话说得怪阴阳的,冯敛臣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
谭仕章又笑道:“算了,说好请客就好好吃饭,不讲这些了,影响消化。”
但他们两个能聊的共同话题,除了工作,除了珠宝,除了公司大小事,还能有多少呢?
所以没说两句就忘了,还是又绕回来,星之钥的装修进度、人员配置、业务方向……
提到人员配置,“群英杯”之后,谭仕章也没再推脱,交了份设计团队名单上去。
黄芮则主动递交了调往新公司的申请,她背靠大树,自然没遇到阻碍,已经板上钉钉。
这丫头虽说和谭皓阳生分,据冯敛臣所知,她跟谭仕章和他的小圈子其实反而更熟稔,因为从小到大在一起玩的机会多,谁知就这样的关系,还是毫不留情地投奔了曹营。
因此他揶揄谭仕章:“我当时还以为黄芮是开玩笑的。怎么,连她都不撑你吗?”
谭仕章无所谓:“不需要别人撑我,有你一个还不够吗?”
冯敛臣给他杯子里添茶水,他屈指在桌上敲敲,表示感谢。
“我们这帮朋友里,她年纪最小,总觉得还是个小孩,干什么都由着她,早习惯了。”
他是真的不介意,平心而论,谭仕章对黄芮确实还不错,让冯敛臣到那边也关照她。
两人吃完饭,就又回了会展中心,他们从珍珠馆的门口入内,谭仕章说要到处逛逛。
正好冯敛臣也想逛,跟他一起往里走。
每家展位前都有不少人,有问价的,有纯看的,还有已经在签单的,显得交易十分繁荣。会场里人造光线复杂,时不时有卖家和买家地下接头似的,揣着货上天台,到处找自然光。
问了几圈价格下来,今年半宝石行情明显上涨,即月光石、摩根石、石榴石、芙蓉石这些,分析一是因为色系明亮,二是性价比更高,这两个因素都决定它们更受年轻人欢迎。
时代确实在变化,年轻的消费群体在珠宝市场上,越来越成为一股重要的生力军。
其他四个展区以原料和工具为主,逛回谭氏所在的珠宝展区,这边就熟悉得不能再熟了,主要展示的是各种成品珠宝首饰。除了国内外知名大牌,还专门有一条独立珠宝设计师街道。
独立设计师大多做的是自己的小众品牌,自主经营,名气大小不一。个人工作室跟大企业相比,资金和资源都劣势明显,也因而不得不更重设计,普遍致力于打造独一无二的风格。
某种程度上讲,甚至更有意思。
但这边被谭氏员工撞见的几率高,两个人一走过来,便默契地分开了一些。
这时冯敛臣也接到展位负责人的消息,饭也吃了,展也逛了,该工作还是得去工作。
他和谭仕章刚好逛完一个展位往外走,正要分道扬镳,视线中出现一块多色幽灵,冯敛臣下意识多瞧了两眼,突然被人拉住,那人警告他:“上头这提示是还不够大么?谢绝拍照!”
冯敛臣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抱歉,我本来就没有拍照。”
那个男设计师很年轻:“我都看见了!你拿着手机假装发短信,不是拍照是干什么?”
来珠宝展的人鱼龙混杂,一方面能给参展者带来曝光,一方面对原创作品来说,被模仿和抄袭又像是不可避免的宿命,很多设计师深恶痛绝,心情可以理解,但不是冤枉人的理由。
冯敛臣也不是任凭冤枉的脾气,脸色冷下来,准备叫保安,气氛骤然胶着。
设计师满脸不服气,甚至有点幼稚,坚持自己没错,非要查他的手机。始终是对方无理,旁边一个助理模样的忙打圆场,说应该是误会,她看到冯敛臣在打字了,并非拍照。
男设计师才作罢,用嘴硬掩盖心虚:“不给看就是心虚,欺负我们没办法计较就是了。”
他一后退撞上一个人,细弱的手腕被只钢筋铁爪似的大手握住,谭仕章说:“道歉。”
“你是谁啊……”那人吓了一跳,“关你什么事?”
“别磨叽。”谭仕章催促,“大家的时间的都很宝贵,没那么多耐心耗着,就算你父母没教过你礼貌,现学一下也不难。”
那男设计师才刚一米七,没有冯敛臣高,在谭仕章手里更像被老鹰抓的小鸡,谭仕章脸色冷静,但是更有种暴风雨前的恐怖,迫于威压,那人还是勉强低头,说了句不好意思。
大艺术家心高气傲,不情不愿的,人到中年的助理比他圆滑,在这种地方,随便撞个人都不一定是哪路大佬,哪是能乱碰瓷的,弯腰一连又说了好几声对不起,还递过来一张名片。
冯敛臣倒是有风度地笑了笑,接在手里,说了两句机会合作的场面话,但是推说自己没带名片,只指指谭仕章:“我其实是不懂艺术的,看不出来吧,这位才是我们的总设计师。”
助理又看谭仕章,谭仕章倒是给了张名片到她手里,她忙道失敬——业内人士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谭氏集团,设计师接过名片有点尴尬,又像是十分怀疑:“怎么,你是Brain Tam?”
冯敛臣指指另一边:“我们的展位在那边,有空欢迎来参观。”
第38章 第 38 章 可以先放在我家。
回到谭氏展位, 负责人忙和谭仕章打招呼,他点点头便离开了,去了古董馆那边就没再回来。连同之后珠宝展的比赛颁奖仪式, 谭仕章都没有露面参加,还是林诗茹上台帮忙了领。
展位上人来人往, 站一天下来相当消耗,有机灵的员工给冯敛臣搬了把椅子过来。
他和负责人互相谦让了一下, 然后便坐了, 平板垫在腿上看文件。
新公司那边一切从头开始,有大量调研要做, 大量资料要看,总之真的要闲下来很难。
那个开罪了冯敛臣的设计师, 期间暗戳戳过来这边转了几次,他来跟冯敛臣攀谈,但始终没再遇见谭仕章。那人表情有点复杂, 也看不出期待还是排斥, 像条苦瓜似的,支支吾吾。
后来冯敛臣去天台的时候, 倒是遇到他那个助理在抽烟。
两人在背风处打火, 一支烟的功夫, 冯敛臣从她嘴里听说了雇主和BRAIN TAM的孽缘。
那个男设计师也是个小富二代出身,助理是家里父辈安排的,海归创业,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回国后踌躇满志地准备打出名气,参加的第一个国内比赛就败北谭仕章,屈居第二。
甚至两人的创意和风格都是一个路子, 让他很是窝火,却又无话可说——何况,就算说也没有人听,当时BRAIN TAM在业内已经小有名气,他这个新星还有待冉冉升起,无人在意,因此暗暗把BRAIN TAM当成较量对象,要超越的目标,乃至下意识对照和模仿的对象。
谁知头一回见着真人,还没能用作品给对方点颜色看看,只有被按头道歉的丢脸。
当然,谭仕章自己压根都不会知道有这过号人就是了。
业界欣赏他的人和憎恶他的人都有很多,只要成名,这就是免不了的,但他毫不留心,他的关注点自始至终只有自己的世界。
冯敛臣听完热闹,也就笑笑跟她打招呼下去了。
金城国际珠宝展为期五天,忙活了那么久,终于划上句号。
谭氏今年的表现不出错也不出挑,虽然成交金额上看,数字确实比去年有所增长,在外界看来像是亮眼的,但是对内部来说,其实并没有达到预期,还有些其他不如意的地方。
倒是“群英杯”的创意设计还称得上一个亮点,尤其在这种展会上,稍微夸张特别一些的作品会更占优势,谭氏的“神秘作品”展品还吸引了一些媒体主动关注。
王岩缩回了采购的一亩三分地,不怎么和冯敛臣说话,远远看见了也绕道走。但是非打交道不可的时候,态度很客气的:“这个还用你跑一趟,我叫小方把清单给你们送过去……”
展会结束后正好快到中秋佳节。
今年谭月仙嘱咐工会主席提高一点福利预算,把每年要发的月饼升档成比较受欢迎的冰淇淋月饼,又把粮油米面兑换券之类换成自由消费的超市购物券。
虽然还没放假,已经有不少人调休或者请假回老家,紧绷了很久的氛围一下松快下来。
但是星之钥这边例外,就在放假前一天的下班时间,齐春生还又召集领导班子开会。
当副总也免不了加班的命运,还不能挂脸。你现在是管理层了,不是一二线员工。底下的员工有资格抱怨,你还想晚来早走,公司给这个机会是让你去干什么的?
换成往年,冯敛臣其实也是要回奶奶家的,但今年没有,他奶奶要趁中秋回趟老家探亲。
因为很多以前的亲戚,分隔两地,说实话见一面少一面了,于是不知怎么想起这茬来。
冯敛臣本想自驾送她过去,他这阵子疲于奔命,她心疼孙子,没有同意,说不带他了。
最后有个同乡也要回老家,载上老人家拼车走的,冯敛臣留了那个大哥的电话。
会议开得唾沫横飞,星之钥公司本来人就还不多,整层楼都走得稀稀落落了,只有总裁办旁边的会议室还灯火通明,除了管理层,还有个做会议记录的小文员苦哈哈跟着加班。
作为总负责人,齐春生上任后一直表现得很卖力。
但是卖力不代表劲儿往一处使,有的议题车轱辘似的讨论了很多遍,还在争议不休。
走轻奢路线的No.7系列产品主打什么风格,光一个调性问题都仍然在反复拉锯,是简约现代,还是浪漫奢华,不知是不是冯敛臣的错觉,分管设计的副总钱克总是跟他唱反调。
冯敛臣在产品方面提出任何意见,钱克都一副专业领域你懂什么的态度。
至于其他的,公司章程,人事计划,营销方案,冯敛臣插一句嘴,都要提防钱克动不动阴阳他一句。被怼多了,他干脆闭嘴了,只要齐春生不点他,他就低着头写字,不说只听。
时针指向八点半,这会已经开了两个多小时,冯敛臣揉了揉太阳穴,抬眼向斜侧方。
余光里,钱克收回目光,刚刚一瞬间眼神有点轻蔑。
钱克心里确实是对冯敛臣有微词。
细算时间,钱克在谭氏工作的年头比冯敛臣要长,他年纪也比冯敛臣大,三十五六岁,当然,这个年纪混上来算不错了,但是他看到这个二十八九岁的后生,就不是太平衡了。
冯敛臣能这样平步青云,主要是幸运,跟了董事长几年,什么项目都可以接触,况且耳濡目染,每天旁观大老板做决策,听着,学着,眼界自然就上去了,让他显得很有能力。
可是相应的,他就没有在业务部门一步步历练过,仿佛是有条捷径一下跨上去的。
在钱克看来,这是一种投机取巧。换成任何一个年轻人,只要给一个这样的机会,结果都不会差到哪里去,比如换成他钱克,难道他就不会讨老板欢心、将来好一步登天吗?
可是就算真有机会,钱克也不会选择那条路,他更愿意靠实打实业务能力上位。
像冯敛臣这样的幸运儿,钱克不否认很多人会歆羡,反正他就是看不起。
他又带着隐隐作祟的优越感瞥了冯敛臣一眼,冯敛臣只是低着头,游离在众人之外。
水磨工夫做了一晚上,做会议记录的小文员哈欠连天,满脸写着想放假。
齐春生终于啰啰嗦嗦地叫停:“好了,诸位,那我们今天就先这样?”
散会,几个副总往外走,也有人悄悄打了个哈欠。
接连许久过度工作,冯敛臣其实也很萎靡了,已经不记得多少天没睡够过,困得太狠,反而觉得很难闭眼,脑袋一抽一抽地偏疼,只想回到家找片止疼片吃,然后躺下。
到办公室拿出手机,除了工作邮件,还有几个宠物医院的未接来电。
他拨回去,工作人员再次和他确认:“因为也快过节了,咪咪您打算接回去过中秋吗?”
之前拣的那只布偶猫,检查过后确实有点毛病,冯敛臣出了费用,放在医院代为照顾。
但是到现在其实也不需要住院了,之所以还寄放在那,只是因为他无暇分心照顾。
接出来,要么带回家自己养,要么只能放归小区,但是后一种还捡回来干什么呢?
冯敛臣其实托林诗茹和黄芮等人在给它找领养,但是其实不顺利,到现在还没合适的人。
布偶猫虽然是受欢迎的品种,但这一只年龄比较大了,已经有五六岁,真的看重品种的人,普遍更愿意花钱接只奶猫,从小养起培养感情,老弱残的猫猫狗狗,向来不易送养出去。
猫自己哪里会管中秋不中秋的,小护士是委婉地暗示他,总不能一直丢在医院。
回家路上,冯敛臣去宠物医院停留了一会儿。
小护士带他看了看咪咪——这是她代为起的名字,咪咪在笼子里扒玩具玩,它很温和,不应激,不吵不闹,但也不知道自己之该后何去何从,冯敛臣用手指拨了拨它的毛。
只是院方催得再急,冯敛臣一时也无计可施,应了一声,说再想想。
小护士有点为难地看着他,这个帅哥看起来是真的对猫不感兴趣,只是出于道义救助一下。找领养这件事是很靠缘分的,要是他自己能养就完美了,可惜真没缘分那也不能勉强。
冯敛臣其实没想那么多。
他想过实在不行那就接回家,但人不是铁打的,就算是他也要休息。
此时此刻,只想先一觉睡到自然醒,再考虑别的事。
把车泊在停车位,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看到门口的水渍,他下意识有了不祥的预感。
水漫金山,院子里的管道漏水了。
这大半夜的,怎么找一个醒着没睡、还愿意出来干活的维修师傅,想想就叫人眼前黑暗。
冯敛臣站在院门口,面对满院泥泞不堪的场景,觉得脑袋疼得更厉害了。
他自己独居,糟心事连个分担的家里人都没有,偶尔这种时候,还是叫人觉得挺无奈的。
也只好打电话给物业中心,那边好在有值班的人,带着工具来检查了一下,把对应的阀门关了,才勉强应付,等明天再说。
物业的人走了,冯敛臣开门进屋,衣服和鞋都已经搞得湿漉漉的,他在玄关坐了片刻,才起身去浴室擦干,衣服随手扔在篓里,然后回客厅找了片阿司匹林吞了,躺在沙发上。
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冯敛臣才意识到自己直接睡了过去。
来电显示是谭仕章的号码,接了多半意味着加班,但现在已经放假了。
本能上是懒得理的,响了两声,他还是按下去,声音很平静:“仕章总,有什么事?”
好在那边谭仕章只是来问问设计部打算去哪团建,除此之外,闲聊而已。
冯敛臣听着他声音,顺势道:“麻烦您帮忙打听一下,有没有朋友愿意养猫。”
既然上司不使唤他,他就打上司的主意了,偶尔要求帮点小忙无伤大雅。
谭仕章听他解释原委,问:“你怎么不自己留着养,不喜欢猫猫狗狗?”
冯敛臣淡淡笑说:“那也不至于,但我怕我有时候忙起来,连续几天不记得喂它。”
他也想过养个宠物的问题,每天回到家,有个柔软的小东西陪着,想象里的画面是挺温馨的,但代价是之后操心不完的猫粮、猫砂,定时定点地喂食,铲屎,病了带去看病……
会有很多麻烦事,要是他真的有闲也就罢了,怕忘了喂把猫饿死还真不是玩笑话。
谭仕章想了想,说:“你把它带过来吧,可以先放在我家。”
冯敛臣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您想养?”
谭仕章沉吟:“我认识一个人,可以帮忙照顾一段时间。”
第39章 第 39 章 因为我哥这个人也不发火……
挂了电话看看时间, 其实才睡了不到半小时,冯敛臣去卧室又睡了一觉。
次日清晨他醒得很早,惦记着院子里的水管, 想睡也睡不下去,无奈爬起来检查一番, 目测自己也能修,于是到附近买了五金件, 又去物业借了扳手等工具, 换身旧衣服开干。
谭仕章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上回在门口登记过,保安还有记录, 直接把他的车放进了来。
鸟鸣啾啾,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栅栏外, 一双深邃的眼透过缝隙往里窥探。
冯敛臣察觉,拉开院门把人放进来,谭仕章哑然失笑:“这是怎么了, 发洪水了?”
冯敛臣提醒他小心脚下:“水管出问题了, 正在换。”
那双锃亮的皮鞋踩着半湿不干的地面走进来,也不介意会不会染泥, 谭仕章四下环顾, 院子还和上回一样寥落。他问冯敛臣:“今天不是过中秋节吗, 你这么恋家,怎么没回老家?”
冯敛臣举着两手锈迹笑了笑:“您怎么也不在自己家过节?”
谭仕章说:“中午就回去吃饭,顺便过来,把你的猫带走。”
冯敛臣说:“猫不在我家,还寄养在宠物医院。”
他握着扳手,半跪在地上,膝盖下垫着塑料片, 挽着袖子,手背上青筋毕显。
谭仕章的目光从他手臂上略过,伸手要工具:“拧得动吗?我来吧。”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
“你别以为我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前留学的时候,什么东西坏了我都是自己动手的。”
谭仕章把扳手接过去,他不知力道大还是有巧劲儿,三下五除二把锈死的管道拧松了,又送佛送到西,蹲在角落帮忙修理管道。
静谧的假期上午,顶头上司在自己家干活的画面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
冯敛臣怔了怔,连忙从屋里拿来干净毛巾、纸巾和湿巾,总之能擦的东西都找来了,谭仕章干完了,随手抽了张纸弯腰擦鞋。
循着记忆找到昨晚关了的阀门,再打开一切正常。
谭仕章洗了手问:“你中午打算怎么吃饭?”
冯敛臣笑道:“现在这样,我不请您一顿都不合适了。”
不过真要请他这一顿,比找个专业的维修师傅更花钱,属于得不偿失。冯敛臣是客套,好在谭仕章也不图这顿饭,他本来要回自己家过节的,突然说:“你可以去我家一起吃饭。”
冯敛臣道:“我就不凑热闹了。”
谭仕章说:“也不算凑热闹,没有外人,走吧。”
就这样冯敛臣被催着换了身体面的衣服,坐上副驾,谭仕章一脚油门开出他家小区。
红灯,冯敛臣侧过头,谭仕章把胳膊压在方向盘上,他今天穿得很日常,剥离了西服套装和职场上那层身份,他也不过是别人的儿子和哥哥。
这样的滤镜让他身上的威严感锐减,多了些普通的人情味。
路上才知道,谭仕章的妹妹今天还过生日,但不管合不合适,冯敛臣说不去也来不及了。
他们在宠物医院停下,冯敛臣进去办了手续,咪咪软绵绵地冲他叫了两声。
猫被装进太空箱里,谭仕章低头伸进去一根手指,被拿爪子拨弄了一下。
冯敛臣说:“麻烦您了。”
谭仕章诚实地说:“对我倒是不麻烦,放在家里也是阿姨负责照顾。”
他说的家里不是平时自己独居的地方,而是他母亲和妹妹生活的家。谭仕章说可以帮忙照顾猫的则是他母亲,冯敛臣自然又道了一遍谢。
谭仕章闻言笑了笑,说他母亲其实是个品种主义者,一般也就只看得上品种的猫猫狗狗,不过咪咪送过去,应该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就是了。
冯敛臣不好评判什么,车子很快开入一片林荫森森的别墅区,两人下了车。
谭仕章从后备箱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盒子,主人家的小孩过生日,冯敛臣也不好空手而来,刚刚路过书店临时去买的礼物,谭仕章帮他挑了一套科普丛书,算是礼轻情意到,也够了。
谭仕章的父亲谭立文去世的时候,他母亲还怀着孕,留下的这个妹妹属于遗腹子。
冯敛臣听到他感叹了一句什么,具体没听清楚。
有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盛装跑出来,搂了谭仕章一下。
谭仕章管她喊“恩雅”,虽然他情绪向来不外露,兄妹之间好像感情尚可。
谭太太保养得当,看起来仿佛才四十出头,雍容华贵,从头到脚都写着贵妇人三个字。
她对冯敛臣的出现视如寻常,也不觉奇怪,冯敛臣客客气气跟她打招呼,两人握了握手。
家里帮佣的阿姨把太空箱接过去,笑着说:“这猫倒是不怕生,叫咪咪是吗?”
谭恩雅好奇地趴在透气口往里看。
谭太太笑道:“仕章昨晚上跟我说了,楼上连夜专门给它收拾出一个房间。不过小冯你要是想自己养,随时接回去也可以,说一声就行了。”
谭仕章说:“以后再说吧。”
冯敛臣被带到客厅坐下,阿姨上了茶水。他和谭仕章算来得早的,不一会儿便又有亲朋好友上门,所以到上司家吃饭也并不个个轻松的活计,大过节的还不得不笑脸陪人闲聊。
临近中午时,人差不多齐了,大人小孩攒三聚五的,很是热闹。
因为谭恩雅过生日的缘故,午餐摆在院子里,做成自助餐的形式。
这是谭恩雅的十五岁生日,庭院里布置成了童话风格,很有仪式感。谭恩雅收到不少礼物,五颜六色地堆在空地上,阿姨笑眯眯把蛋糕推出来,谭太太笑着给了女儿一个拥抱。
她把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女儿。
冯敛臣提前看到了谭仕章准备的东西,他送的礼物不像一般小女孩儿喜欢的,是个方解石矿标,一片一片,层层叠叠,倒是很好看,形如一朵淡粉的玫瑰花。
能想到送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多半是收礼物的人有这种小众的收藏喜好。
谭恩雅当众拆开谭太太的礼物,抖开,则是一条芭蕾舞裙。
裙子也是淡粉色的,裙摆极其繁复,坠满星星点点的粉钻,阳光照射下,光芒无比耀眼。
那上面缀的应该都是真的粉钻,不是施华洛世奇那种水晶。冯敛臣按捺住习惯使然的鉴定欲望,只是在人群里望着谭恩雅。
她脖子修长,两腿笔直,还有点习惯性外开,确实一看就是从小练舞蹈出身。
谭恩雅脸色却有点微妙,笑容都不那么自然了,勉强说了句“谢谢妈妈”。
亲戚朋友围着她唱生日歌,纷纷让这个小寿星许愿吹蜡烛。
到处都是笑脸洋溢,谭恩雅站在蛋糕前,十指交握,做出许愿的样子。
谭太太望着她的眼神有一些动容,眸底泪光闪烁:“不知不觉,恩雅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我希望我的女儿平安长大,实现梦想,以后成为一个名满天下的舞蹈家。”
谭恩雅终于拉下小脸,她脸上的喜色一扫而空,像具木然的空壳。
旁边的亲戚没有主意她的情绪——
“恩雅没问题的,这体型就是老天爷赏饭吃,腿长脖子长,跳芭蕾的好料子。”
“恩雅快考过八级了吧?”
“国内艺术环境不行,没有欣赏芭蕾舞的环境,以后要不去国外歌舞团。”
“趁现在恩雅先给我们签个名,等你以后出名了就值大钱了。”
谭恩雅怨愤地望着母亲:“我说过无数次了,我不想当什么舞蹈家,我都不喜欢跳芭蕾!”
她声音很大,周遭骤然静默。
谭太太有些尴尬:“傻孩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家都在呢。”
谭恩雅喊道:“你又来了!你为什么总要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我不喜欢跳舞,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只是你觉得好!你有本事自己怎么不去当舞蹈家?”
亲戚反应过来,连忙上来打圆场,劝她不要这么跟母亲说话。
谭恩雅委屈得眼泪都冒出来了::“你就是个独裁者!谁忤逆你都不行!你总想控制别人的人生,以前我哥要去意大利学珠宝,不符合你的意思,你就砸了他的作品,把他的工具扔了,把他的收藏都藏起来!你这种行为就是小偷!你凭什么觉得子女的人生都是属于你的?”
她连蛋糕都没切,扯下头上的王冠扔在地上,哭着跑回客厅上了楼。
生日聚会瞬间变得意兴阑珊,所有人脸上都有些讪讪,包括谭太太。
她尴尬地说:“这孩子,一点儿都不懂事,大家都是为她来的……”
冯敛臣隐在人群背后,远远把目光投向谭仕章。
谭仕章面无表情。
*
这顿饭终究食不下咽,送走所有的亲戚,家里重新冷落下来。
谭太太被她娘家那边的亲戚带走劝慰,谭恩雅这才下了楼,哭过,两只眼睛肿得老高。
她左右看看,发现只有冯敛臣在:“其他人呢?”
冯敛臣宽慰她:“别哭了,今天过生日呢。”
阿姨走过来递给她准备好的冰袋,用毛巾套着,谭恩雅抽了抽鼻子,拿着往眼皮上按。
她哑着嗓子说:“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没做错,她就是个控制狂。”
你哥哥其实也未必不是,冯敛臣心想,只是没有说出来。
他似乎窥见了一角,谭仕章偏执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冯敛臣过去隐约听过谭立文这位太太性格强势,还是由于她在丈夫去世后,因为和公公谭儒相处不睦,便试图令儿子谭仕章也和谭家划断关系。现在看来,身为外人,还是难以想象其中种种。
冯敛臣坐在沙发里,谭恩雅在另一边坐下来。
她情绪稳定了,向冯敛臣解释:“让你看笑话了,我妈妈这个人真的很让人抓狂,只要是她不想听的话,你跟她说一万遍,她都会选择性无视,永远自说自话,这是很恐怖的。”
冯敛臣不能跟着批判,只好给了她一个宽和的微笑。
谭恩雅翻以前的旧账:“我跟你保证我说的一点都不夸张,小时候她就不让我见我爷爷还有那边的亲戚,至今他们对我来说都和陌生人没两样。她也不想让我哥接手爷爷的生意,所以我哥那时候要学珠宝,要去意大利,她表现得更极端,把他的作品和工具都毁了,连护照都撕了。但就这样我妈都不会发火的,她永远像慈母一样,表面上照样嘘寒问暖,让阿姨给他煲汤,背地里就从他钱包里偷银行卡……其实被我哥狠狠闹了一次,她才收敛多了。”
冯敛臣说:“是吗?”
谭恩雅点头:“严格来说不算闹,因为我哥这个人也不发火,这点和我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妈妈没有别的爱好,唯独特别宝贝兰花,我们家花圃里有很多特别名贵的品种,最长的都养了十年了,他当时一声没吭,把她最宝贝那盆不知带到哪去了,那是我头一次见到我妈妈急眼,撕扯着我哥的衣服让他拿回来,他纹丝不动,硬是过了半年才还。”
冯敛臣有种在听别人家秘辛的感觉。
但是吃瓜吃到上司头上,八卦要有个限度,谭恩雅还是个青春期的孩子,没有戒心,被安慰一下就竹筒倒豆子似的都倒出来,他主动打住话题,陪她聊点别的。
冯敛臣问:“你自己已经想好将来干什么了?”
谭恩雅说:“也不算想好,我想当个地质学家什么的,能到各种地方收集矿石标本。”
冯敛臣说:“那练跳舞也没完全浪费,东奔西跑的,还是需要身体素质的。”
谭恩雅破涕为笑:“你觉得现实吗?”
冯敛臣说:“只要能考上地质大学,应该就现实吧。”
第40章 第 40 章 我觉得你可以多依赖我一……
过了一会儿, 谭仕章回来了,推门进屋,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累, 而是源自心底的隐忍,冯敛臣旁观一切, 也不好说什么。
跟着过来的还有一个老太太,谭恩雅管对方喊姨奶奶——这位姨奶奶的话, 谭恩雅还是肯听进去的, 大过节的母女俩吵架,闹得老太太都惊动了, 不得不赶过来居中调和。
她摸着谭恩雅的脑袋,给她擦擦小脸, 哄好了,扯她去自己家过中秋。
冯敛臣起身告辞,他跟谭恩雅摆手:“下次有机会再见。”
谭恩雅送他出门, 保证:“哥哥你去吧, 我会照顾好咪咪的。”
谭仕章却没跟她们一起走,他开车送冯敛臣回去, 路上说:“抱歉, 饭都没吃好吧。”
冯敛臣能理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把我放在前面地铁口就行了, 我自己回去。”
“我母亲正待在我小姨家,她们用不着我。”谭仕章却没停车,“接下来去哪?”
“去哪?”
“是啊,中秋都还没过完呢,恩雅去姑奶奶家了,我怎么办?咱们俩一起对付吧。”
冯敛臣顿了有几秒钟,脸色还是那个样子, 也看不出情愿还是不情愿。
其实对现代人来说,只要没家没口,传统节日好像也就是个可过可不过的日子,如果今天不出来吃这顿饭,他可能就是在自己家修好水管,一觉睡到天昏地暗,然后看看电视。
最后两个男人没想到什么绝佳的去处,不知怎么的,还是回了冯敛臣家。
他家的院子还是一副待收拾的场面,乱七八糟的,来都来了,谭仕章拿水管帮他冲地,清理了檐下的木板,又把花坛打理了一下,架势还真像那么回事,只是透着说不出的玄幻。
冯敛臣握着抹布,回头时不时看他,他自然是不敢主动劳动老板的,但是谭仕章是主动撸起袖子开干的,站在花坛边上,弯腰拿小铲挖土,一副烟火气十足的样子。
他身上换了冯敛臣的旧衣服,尺寸在谭仕章身上有点小,动一动就绷出肌肉的线条。
冯敛臣揉着额角收回目光。
忙活半下午,冯敛臣从附近超市买回了菜,但是已经懒得做,最简单的办法是吃火锅。
餐桌上扯了个插线板,把电磁炉搬过来,火锅底料煮沸了,下进牛肉卷和各种香菇丸子。
酱料是自己用麻油和调料调的,冯敛臣察言观色,下了什么都先捞给这位贵客,话说回来,人家也干了一下午活,应该的。吃过饭后天已经黑了,谭仕章倒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院子里有两把很少用过的藤椅,趁下午擦干净了,两人索性待在院子里赏月。
月饼是公司发的,从冰箱里拿出来,冯敛臣切了一半,装在小碗里,递给谭仕章。
谭仕章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他问:“你们昨天开会到底说些什么,怎么开到那么晚?”
当然这话里的重点,不是“怎么开到那么晚”,是“到底说些什么。”
星之钥总办会的会议纪要,谭仕章想看当然是有权限查看,但是最后盖章发出来的,不过是干巴巴几项正式的议题,而会上大部分内容都在你一句我一句里,外人是无从知晓的。
他不在现场,看不见听不见,但这不是还有冯敛臣么?
冯敛臣坐下来,随口抱怨似的,讲了句齐春生昨天快下班才通知开会,所以才搞那么晚。
何况,新班子成员的想法又多南辕北辙,新的公司不是过家家那么简单,真的运作起来,里面涉及到投资融资,实权争夺,业务方向,人事调整……方方面面都存在着大小博弈。
谭仕章听在耳中,偶尔应和,用小勺一点点戳碗里的冰淇淋。
两人仿佛无关紧要地闲聊工作琐事,其实为了什么,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到最后冯敛臣其实还有事要请示:“我不是对钱总有意见,大家都想把No.7这条产品线做好,目标本来是一致的,我只是不太清楚,他究竟是觉得我本人不可靠,还是哪里有问题?这样下去,反正我已经可以预见,将来的工作是很难开展的,这样浪费时间大家都难受。”
说完他发现谭仕章的目光往自己这边看,嘴角微扬,状态很松弛,却不当成一回事。
谭仕章劝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别人有能力就让他们干,乐得轻松不好吗?”
这意思就是他不想让冯敛臣在星之钥出头,或者说,更不想让星之钥出头。
冯敛臣意会,心里默默盘算,当成玩笑似的,面上只是笑了一下。
谭仕章扭头看他:“你们以前入职团建的时候,有没有做过那种游戏,一个人从台子上往后倒,另一班人在后面伸手接,目的据说是什么……培养彼此的默契,还有信任和依赖?”
冯敛臣说:“我入职已经太久了,记不清了,但是这两年好像有吧。”
谭仕章说:“我的意思是,到了现在,我觉得你可以多依赖我一点。”
冯敛臣这才反应过来,笑了笑说:“是吗?”
谭仕章伸手赶走一只小虫子,调侃:“不然呢,是我够不可靠,或者是不够当后台吗?”
冯敛臣刚刚那句其实没有怀疑的意思,而且他知道,谭仕章确实在背后撑了自己一把。
这一点即便没人明说,冯敛臣心中有数——
采购部长王岩请辞的时候,谭月仙和其他高管已经决策通过,任命冯敛臣为星之钥的副总裁,既然他升了职,集团这边的总裁助理,难道非要他回来兼顾不可吗?
其实没什么板上钉钉的事,可用的人选并不缺乏,但凡通知一声,有的是人乐意竞聘。
黄大钧对冯敛臣虽然还算信任,但始终有距离,并不像谭儒那样完全依赖冯敛臣。
谭月仙尽量做到对他厚道,但也是不亏欠则可,不会什么都为他考虑得面面俱到。
冯敛臣最早发现孙志豪和王岩的猫腻,汇报给谭仕章,这两个人接受公司处理是肯定的,但是附带的,总助这个职位则是谭仕章给他换回来的。
虽然这并不是一个等价交换,谭仕章主要目的也是为他自己,但他的确把冯敛臣当成利益共同体,要他为自己卖力,该给的好处就先给到。
这样一来,两重职务给了冯敛臣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的立足点,如果谭仕章想要插手把控星之钥的业务,冯敛臣可以替他去当出头鸟;如果谭仕章只是不希望星之钥风头太盛,他又完全可以退一步,表示自己的主职工作还是放在集团,新公司那里只留个空架子。
不管以后星之钥是好是坏,和冯敛臣牵扯都不大,至少不至于让他失去立足之地。
另外,作为唯一一个“集团的人”,职务职责直接对黄大钧负责,冯敛臣这样到了星之钥,在那一群副总里地位也最超然。
只要他愿意摆架子,领导班子里除了总裁齐春生就是他最大。
甚至齐春生对冯敛臣都挺客气的,除了钱克这样头铁的不太会看风向——但是昨晚上,除了一个钱副总,会议室还有其他人敢那样怼他吗?
当然,冯敛臣知道别人也在观察他的态度,世事洞明皆学问,这种事向来是看人下菜碟。
其他人甚至可能还抱着看戏的态度,他强势,之后别人才会敬他一丈,他自己退缩,就不能怪人家欺软怕硬了。钱克的张狂可以说是冯敛臣默许的,他不是没本事呛回去,偏偏做出年轻没经验的样子,仿佛被老资格训得不知所措,之后在领导班子里,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好在他对上意的体察向来精准,既然谭仕章都示意开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当然,作为副总,这样消极行事,将来有什么问题,也不可能完全脱责。
谭仕章已经挑明自己可以托底,关键就在冯敛臣相不相信他刚刚说的,这个后台是不会把他给摔了的。
风轻云淡,中秋一轮圆月朦胧透亮。
突然冯敛臣手机响起,是他母亲吴满香打来的电话,关心他怎么过节,吃月饼了没有。
只是说不两句,又开始问上次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进展怎么样了——吴满香锲而不舍,时不时依然给他发来女生照片,至于自己的照片,冯敛臣已经无法预料被向多少人推送过了——母亲照例埋怨他不主动跟对方联系,冯敛臣苦笑,只好以太忙搪塞。
周遭安静,只有虫鸣,电话里的声音格外清晰,谭仕章静静在一旁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