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启程往梦想之地
笑声持续了没一会便停下来,嘉波重新坐回床上,抱着三月七送来又砸到地上的便当,他打算在床上吃。掀起盖子的时候,一阵风吹散了额前的头发,那是星际间最温柔的风。
人类一日三餐,智械用机油代替食物,生命需要依靠进食来补充能量,维持活着这一概念,嘉波觉得自己是人,所以理应如此。
便当盒里装着新鲜的时蔬,是碧绿的菠菜和灰白的蘑菇,还有一小碟烤肉和一人份的米饭。
星穹列车比想象中还要长,嘉波偶尔会闲逛,在某一节车厢发现了照料植物的列车长帕姆,帕姆是一个只有小腿高,毛茸茸灰白相间的长耳朵生物,很可爱,照料着列车上所有生物——既包括人,也包括生态车厢里的蔬菜和蘑菇。
圆滚滚的伞盖,肥厚的菌柄,切成片依旧保有弹性筷子一戳还会反弹的蘑菇。
当时,帕姆从一堆灰白蘑菇里弹出头,它自己也是一朵灰白色毛茸茸的蘑菇,穿着一身类似制服但是没有下半身的衣服,小短腿吧唧吧唧走到嘉波身边,仰头问他:“嘉波乘客,你的目的地在哪里帕?”
“没有目的地。”
他的人生是一段看不见终点的旅程,好在列车会收留一切愿意旅行的乘客,不过嘉波想了想,又改了口:“我想去匹诺康尼。”
匹诺康尼,盛会之星,逐梦之地,那里有全宇宙最大也是最富盛名的剧场,所有的表演者做梦都想有一次登上匹诺康尼大剧院舞台的机会。
而且,黄泉也在那里。
据说她是一名巡海游侠,巡海游侠是巡猎星神岚下属的一支,嘉波并不在乎巡海游侠前往匹诺康尼的目的究竟是什麽,他只在乎黄泉是一名送信人,是她送来了一段不曾存在于记忆的光锥,引发了耶佩拉后续的动乱。
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麽。
如果她的目的是让嘉波产生不应该的好奇的话,那恭喜,这个目的成功达到了。
列车上的生活几近单调,嘉波没有什麽事可做,他帮着帕姆给车厢里的蔬菜和蘑菇浇水,整理了冰柜里的肉类和零食,偷拿冰淇淋还被帕姆发现了。列车还有自己养的禽类和动物,帕姆发现嘉波偷吃就是因为他尝试把味道不喜欢的冰淇淋拌到鸡饲料里。
“不要再给列车长添乱了帕!”
他被帕姆赶出来了。
而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梦见纳努克,引来众人围观,还跟砂金习惯性地斗嘴。
便当很快消灭了一半,愉快的摸鱼时刻,嘉波拿出手机,一手吃掉一块烤得半焦的肉,一手翻出通信录。
他没有艾利欧的联系方式,事实上星核猎手除了银狼和刃以外似乎都没有固定的聊天账号,这或许是和他们的通缉犯身份有关,有心之人可以通过定位追踪抓到他们的踪迹。嘉波尝试给银狼发了一条消息,没想到居然很快得到了回应。
【嘉波】:在吗?我家咪咪呢?
【银狼】:在,等会。
过了一会,手机振动了一声,却不是银狼发来的消息。
【刃】:嘉波,很高兴和你对话,希望我的剧本没有令你失望。
这个说话方式……
嘉波眯了眯眼睛。
【嘉波】:咪咪?
【刃】:是我,艾利欧。
【嘉波】:你怎麽用的刃的账号,还有一只猫怎麽打字啊?
【刃】:语音输入啊,现代科技这麽好用,不需要肉垫也可以吧。
【刃】:PS,我是银狼。
嘉波明白了,原来刃的账号是星核猎手的公用账号,大概除了他自己以外所有人都可以登录吧。
艾利欧,星核猎手的大脑,一只致力于用剧本更改未来命运线的猫,嘉波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命运中的一环,他也并不在意,来找艾利欧有更重要的目的。
【嘉波】:说好的报酬呢?
——为了配合剧本表演,耶佩拉覆灭前,艾利欧答应要给他十张照片。
十张关于砂金小时候的照片。
对面很利落地发过来了十张图片。
嘉波觉得艾利欧是一个可靠值得信任的合作者,至少在定金和尾款方面不曾亏待他,就像砂金撒钱的时候一样毫不眨眼,他都能脑补出猫猫用粉色肉垫艰难地点开相册挑选照片的过程,但可惜他是一只猫,不像砂金可以看见神态的变化。
猫和人类谁更加可爱?
一张张照片被点开、放大,再保存到相册里。戴着蓝宝石耳饰的砂金、跳舞的砂金、学习硬币魔术的砂金、喂猫的砂金……那是属于砂金的年幼时光,还带有婴儿肥的脸颊依稀能看见未来的眉眼,但却不像现在这样玩世不恭且狡诈。
他是松软的、可爱的一团。年幼的砂金眼里全是信任和诚挚,除了那枚蓝宝石耳饰值钱以外,他的穿着还有照片的背景称得上寒酸,灰蒙蒙的配色给金发蒙上了一层阴翳,而他的笑容又打败了这些。
纵使生命艰辛,纵使死亡如影随形,苦难跟随。说不上幸福,也无法谈及困苦,至少还有爱相伴。
看见这些照片,嘉波不自觉地弯起了眼睛,他又很快收敛好自己的表情,在独自一人的房间,像一个偷窥别人幸福的小偷。
手机拉到最底下,他回了一个收到,谢谢,他要想办法用这些照片捉弄砂金。
堂而皇之地将心底的小诡计告诉了砂金的家人和前队友。
【刃】:你喜欢我发给你的这些吗?
【嘉波】:还行。
他觉得自己要矜持一点。
很快,顶着刃账号的艾利欧又再次发来了讯息。他问:“嘉波,你的目的是匹诺康尼吗?”
他没有否认:“是。”
向克兰询问黄泉和光锥相关讯息的时候,嘉波并没有避开星核猎手,反正艾利欧能够预知未来,那瞒着他也没有什麽必要,更何况他们还是盟友的关系。
所以艾利欧知道他要去匹诺康尼也很正常。
【刃】:我手里有一个手机,发给你的照片都是从里面找出来的,很抱歉不能告诉你手机的来源,但是我可以将手机交给你。
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了,嘉波没有回复,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送上礼物,他们通常都有所图,他在等待艾利欧接下来的图谋。
果然,下一条消息很快传来。
【刃】:上一次合作很愉快,接下来,星核猎手也将目的地定为了匹诺康尼,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接着参与我所编写的剧本。
【刃】:如果你愿意的话,手机就是报酬。
嘉波轻轻地屏住呼吸。
他前往匹诺康尼的目的如此单纯,仅仅是为了找到一个人,再向她询问关于记忆和过去的线索。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在匹诺康尼大剧院表演一次,这是他的梦想。
这些应该都算得上小事,至少应该不会足以扰乱星核猎手的剧本和叛乱,如果在不违背他目的的情况下——
【嘉波】:可以,剧本发我吧。
他答应了,预计开展第二次与星核猎手的合作,这一次没有砂金从中穿线搭桥,他也没有告知砂金的打算。
文档阅览之后就会自我删除,杜绝外泄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嘉波猜测这是银狼的手笔,不过他的记忆很好,就算只看了一遍也能记住。
不过这算是彻底打消了他还想在房间里继续休息的欲望,吃完的便当盒要还给帕姆,否则列车长又会生气,而嘉波一点都不想被愤怒的列车长追着骂,虽然小小的列车长哭起来应该很可爱。
他拎着便当盒走出房门。
穿过铺满星光的无人走廊,会客车厢的灯还亮着,如果按照耶佩拉星的时间计算,现在已是深夜。
但好像星穹列车有自己计算时间的方法,此刻列车组全体成员竟然都在会客厅,有的闲聊,有的玩游戏,有的看书……他们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不仅如此,就连列车的乘客也全都在此。
“怎麽了,你们都聚在这里,是在背着我开派对吗?”
嘉波走到拉帝奥和砂金中间——列车的乘客除了他便只剩这两人。
他突然警醒过来,自己之前还陷入和砂金的拉帝奥争夺战之中,争夺到底谁才是拉帝奥最喜欢的朋友,现在砂金是想偷跑吗?
“砂金是不是又背着我和你说我坏话了?”嘉波蹙眉看向两人,眼里是对砂金深深的不信任。
即使有了耶佩拉这一次还算愉快的合作,但这仅仅是让他不会一言不合和砂金打起来,基本的戒备并不会改变。
然而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反驳他的不是砂金,而是拉帝奥本人。
这位知名学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同情的目光居然落到了砂金身上。
还没等嘉波的困惑化作实质,这位谁都不喜欢唯爱真理的教授便说:“赌徒,太可悲了,现在我理解你的艰辛,这是一项比任何事情都艰难的课题。”
那表情好像在说,你自求多福吧。
嘉波:???
这两人当着他的面在打什麽哑谜。
从拉帝奥这里显然得不到答案了,他又看向了砂金,还没等他把对宿敌的质疑怼到脸上,砂金抢先开口:“我要下车了,嘉波。”
“和之前说的一样,我要回一趟庇尔波因特,我的升职申请通过了,述职的同时顺便解决下你的通缉令问题,拉帝奥和我一起走。”他打了一个响指,“而且还有一个大项目在等着我。”
拉帝奥:“我要回博识学会一趟,那堆没用的废物弄出了实验事故,需要我回去处理。”
“啊?哦,都要走了啊……”
这时候该说点什麽。
嘉波支支吾吾了半天,虽然是祝贺,但表情却显得十分困惑,他看向砂金道:“额,恭喜?是不是还得把黑卡还给你。”
“不用,你留着吧。”
不得不说就算是对着死对头也是相当慷慨……既然你都不要了,那我就果断不客气!
嘉波理直气壮地将这张记在砂金名下的无限制黑卡据为己有。
“那你呢?”砂金问。
“我去匹诺康尼。”随后意识到了什麽,嘉波扬起眉头,“干嘛,你打听这个干什麽,你不会要去堵我吧?”
“说不定哦。”
砂金眨了眨眼睛,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像一场轻盈的美梦,据说匹诺康尼是一颗在梦里盛开的星星。
嘉波想,那说不定和砂金的眼睛很相配。
他看见砂金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期待又如同寻常:“那就期待我们下一次在匹诺康尼相会吧。”
第82章 如梦魇加诸于身
列车行驶的速度很慢,在无垠的宇宙始终无法奔向尽头,列车行驶的速度很快,快到只要一次小小的跃迁,就能从星云的一端飞到另一端。
开拓的星轨铺满银河,砂金和拉帝奥将要在最近的一站下车。列车预定的行驶轨迹没有庇尔波因特,他们需要降落,再呼唤公司的专机前来接应。庇尔波因特是公司的总部,是存护信仰最浓厚的地方,他一个欢愉混进去,就像一堆石头里面混进去了会动的人偶。
嘉波想,其实和石头玩他也不会觉得没意思。
三个系统时后,列车跃迁至一片陌生的星域,嘉波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绯红的云雾占据了大片视野,云雾的中央是一颗完全由机械构成的环形行星。
砂金和拉帝奥早已收拾好行李,或者说他们的行李太过简单,拉帝奥手里多了两本书,至于砂金就更少了,他口袋空空,唯一多的还是手里的红丝绒首饰盒,打开递给拉帝奥看了一眼后又收了回来。
“我们要走了。”砂金说。
“嗯。”嘉波站在门阀一边,让出一条通路,发觉砂金在和他说话,闻言抬头闷闷地回应一声,“一路顺风?”
“太冷淡了,嘉波,好歹尝试挽留一下,”砂金故意一副夸张想要哭泣的表情,“我以为经过这次事件我们的关系已经没有那麽剑拔弩张了。”
嘉波好想翻白眼。
但他是一个讲礼貌的人,不会像被资本浸透了的公司总监一样对他们的关系报以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就是从很讨厌变成没那麽讨厌的地步。”
“距离从讨厌变成喜欢有那——麽远。”嘉波用手比划,拇指到食指指尖是讨厌程度从100%变成0,手臂展开却是讨厌到喜欢的距离。
他怜悯地看着砂金:“粗略估计需要花费好几十年,与其让我喜欢你,不如你先考虑少作点死,我怕我还没喜欢上你,你就先把自己玩死了。”
砂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笑,眼底和飘渺绚丽的星云融为一体。
他总是笑,好像一切都能转变为嘴角的笑意,嘉波想,这个笑容和从前的成千上万个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所以他不必在意。
转头他就抛下了砂金,看向砂金身后的人,不知为何,今天的拉帝奥让嘉波觉得有些奇怪,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微微下撇,总给人一种傲慢的感觉。
然而这股傲慢在今日消失不见,嘴角弧度有了变化,眼神打量如同对待实验物品一样打量着他,好像他是什麽珍贵的课题。
“怎麽了?”嘉波问。
“无事。”以往见他就要骂笨蛋蠢货白痴的语气消失了,现在的拉帝奥温柔得令嘉波毛骨悚然,他居然还有耐心多解释一句,“我在研究一个生物和哲学的交叉课题。”
“什麽?”
“多巴胺和荷尔蒙的释放对象是否可以自主控制,以及激素分泌对智商的影响。”
否则一个蠢货怎麽会爱上另一个蠢货,而且其中一个还有智商持续下降的趋势。
嘉波:“??”
嘉波听不懂,嘉波很茫然。
他看着这人啪地一下合拢手上的厚重书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鞋底踩在车厢延伸出的踏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拉帝奥的背影没有任何留恋,他下了车,到了站台,融入人海,等待着下一辆来接走他的星舰,都没有说一句再见。
一贯的属于拉帝奥的风格。
嘉波又把视线挪到砂金身上,他现在觉得不仅是拉帝奥有些奇怪,就连砂金也多了一份耐心,即使他用一副“你怎麽还不走”的脸色盯着他看,他也没有向以前一样阴阳怪气地怼回来。
砂金伸出手,先前把玩的红丝绒小盒落在掌心,见嘉波没有表示,他打开了盒子。
——是一枚蓝白相间的耳饰。
中间是一枚水滴型的银白主钻,下方装饰三颗剔透的蓝宝石,像是孔雀的尾羽,华丽又张扬。
能看出和砂金常戴的那只耳饰很相像,虽然颜色并不相同——砂金耳饰的主钻是蓝宝石,和丝绒小盒里的这只下方装饰的宝石材质一致,大约也能拆分组装成一样的主钻蓝宝石。其实很久之前嘉波就想问了,这对蓝宝石的品相只能说一般,以砂金的财力和风格明明可以买更好更昂贵的,却不知为何一直没见他换下。
他问了。
砂金的回答是习惯使然。
现在这枚耳饰摆在盒子里,又递到他眼前,想也知道它作为礼物的意义。
嘉波在原地呆愣,想来他和砂金并不是能互相送礼物的关系,而砂金并没有收回,见嘉波没有反应,手指抽出礼物盒里的东西,他靠过来,不由分说闯进了私人领域,丝丝缕缕的香气往鼻尖里钻。
紧接着右耳一阵微麻的触感,原本戴着的耳钉被轻轻地扯了下来,换上了砂金手里簇新的一枚,宝石下坠拉扯耳垂,像是这枚耳饰不由分说地彰显自己绝对突出的存在感。
“疼吗?”
“不疼。”嘉波还没缓过神,呆呆地问,“你……”
“临别礼物,看在我们这次合作愉快的份上。”砂金又往后退了一步,在嘉波翻脸之前再次站回社交距离之外,从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强势和不容妥协,即使三秒前他才刚刚强势过。
他说:“很适合你,我的眼光果然不会错。”
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面镜子,砂金举起挡住自己的脸,让嘉波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他说的没错,蓝宝石色泽和他常穿的马甲套装一模一样,却又多了一分不容忽视的光。主钻纯白,藏在耳边,都快与发丝、与嘉波自己融为一体。
嘉波喜欢宝石,他喜欢一切闪亮亮的石头,然而这枚银白的宝石却看不出材质,不及钻石璀璨,却比玛瑙珍珠更加温润。
不过——
总归砂金都能拿出送礼的东西,肯定很值钱!而且刚刚他还见砂金递给拉帝奥检查过,想来也是在问拉帝奥,适不适合作为礼物送给嘉波。
他摸了摸耳朵,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而后又放下手,随意地将碎发抚到耳后……全然不在意耳边的装饰换了一个,像是这枚耳饰天然就和他绑定在一起。
如果好感度能像游戏里那样具现化,看在宝石的份上,现在进度条便往右偏移了一点点。
但不多,只有一点点而已……
砂金和嘉波挥手道别,如同一个真正的朋友,利落转身不留余地。他降落到渡口站台,和熙熙攘攘的人类智械仿生人混在一起,他伪装得很好,不像一个外来人口,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拉帝奥在休息室等他。
走进休息室时,手机一阵轻微的振动,砂金知道那是定位器在提示他,星穹列车载着乘客重新回到星轨之中,向宇宙的另一端飞驰。
“公司的星舰什麽时候到。”休息室里并不是只有他们二人,人多的时候,拉帝奥就会戴上他的石膏头。
隔着石膏头对话总会有种隔着时光对话的怪异感,好在这颗星球上的奇奇怪怪的物种很多,没有人会为一颗石膏头留驻目光。
砂金早就习惯,他耸了耸肩膀:“你怎麽不问我嘉波有没有发现。”
“以他的智商,答案显而易见。”
“别这麽说嘛,拉帝奥,你骂嘉波的话岂不是把和他纠缠已久的我也骂进去了。”
拉帝奥头也没抬,手上的书又翻了一页:“赌徒,你不过是蠢货里面相对好一点的那个,和嘉波那个表演欲望旺盛的人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好吧好吧,我说不过教授你。”
那颗耳饰的银白主钻里藏的是一枚生物定位器,依靠脑波传输电磁信号,即使是在匹诺康尼的梦境世界里依旧可以使用。
定位器是银狼弄到手的,在耶佩拉营救卡芙卡前,嘉波和艾利欧门外私聊时,砂金借此机会专门拜托过银狼,务必以她的途径弄到一枚足够微小不会引人察觉的信号发射器。
嘉波是前任记忆令使,他对梦境比谁都熟悉,又精通宝石鉴赏,为了避免他察觉到耳坠中藏了东西,制作主钻的材料是拉帝奥友情赞助的最新科研凝胶,灵感来源则是早已遗失的,封存了存护星神力量的哀伤宝石。
当拉帝奥计算出嘉波从磁场风暴脱离,坠落的地点是黑塔空间站时,他就带走了生物凝胶的相关数据和样品。空间站聚集了三位天才俱乐部的成员,而这种能够封存星神力量的凝胶需要实验验证,在黑塔女士等人的共同见证下,实验的地点击在了黑塔空间站的禁闭舱段。
实验很成功。
拉帝奥不是一个会大肆宣扬自己科研成果的人,但凝胶的灵感提供者是砂金,所以当砂金向他索求一点凝胶样本的时候,拉帝奥没有拒绝。
“那颗凝胶宝石还有耳饰款式可是我亲手打磨出来的诶,”砂金说,“很漂亮吧,我就说嘉波那家夥一定会喜欢。”
拉帝奥冷笑一声:“希望等他知道耳饰是为了让你能随时定位找到他时,他不会气得揍你,可别作茧自缚,赌徒。”
“那你也是共犯,教授。”砂金眨眨眼睛,“别忘了,凝胶可是你亲手交给我的。”
“它最好如你所愿,能起到作用。”
“我倒希望它不会那麽快生效。”砂金道。
嘉波的封印松动了,在耶佩拉的时候记忆就有了恢复的趋势,他有了不该有的好奇,有了前进的动力,一路狂奔冲向匹诺康尼,而那是一个完全由记忆构成的梦境世界,会加速让他想起过往的种种。
既希望他恢复记忆,又不希望他恢复记忆。
那个脆弱的静默世界,那片广袤苍凉的沙漠,还有混乱的深渊、恐惧的人类和疯狂的影子。
都将再次如梦魇加诸于身。
第83章 美梦开始的地方
“这次兄弟给你拉了个大生意,这不,匹诺康尼要搞一琥珀纪一次的谐乐大典,邀请函都寄到我这了。匹诺康尼那是什麽地方,那可是享誉盛名的度假胜地,是全银河最大的销金窟,嘉波你听我的,通缉令一解除我们就蹭着谐乐大典的名头将匹诺康尼作为你宇宙巡演的第一站……喂,喂!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耳机里传来的是再熟稔不过的声音。
即使没有得到回应,桑博·科斯基一个人也能撑起单口相声的舞台:“你倒是吱声啊老板,怎麽,是不是被我这计划给震撼到了?我们在匹诺康尼打响头一炮,接着第二站就选在仙舟联盟,那可是大客户,长生种对娱乐的需求高到超乎你想象。到时我们就在大街小巷贴满你的海报,仙舟人一看,‘啊!嘉波的魔术,我要去,我要去!’,一传十十传百百传成千上万,老板你躺着数钱,我也跟着发财,嘿嘿嘿……”
这一次他依旧只能听见电话那头起伏的呼吸声。
就在桑博以为他的摇钱树大明星是不是横遭意外突发身亡时,电话一端终于有了应答,声音经过电磁信号和星际风的转化而微微失真,却没能掩盖语气中微妙的无语。
嘉波:“……帮我收张邀请函而已,你就能发散性思维想这麽多啊?”
“这可是基于我商人敏锐的嗅觉。”也就是俗称的画大饼,桑博呵呵一笑,“现在可是最关键的第一步,先和家族的话事人打好关系,拿到匹诺康尼大剧院的演出权,这就得靠我们闻名宇宙粉丝遍布银河系的大魔术师嘉波亲自出马了!”
“说得好听,”嘉波冷冷道,“身为我的经纪人你怎麽没来?”
“嘿嘿,这不是手上还有别的生意嘛,你要知道我对你是有充分信任的!即使人不在,我的心也和你在一起。”桑博说,“客房入住也该排到你了吧,我朋友说他看见你了,快去快去。”
嘉波抬眼便见到桑博说的人,是一名酒店的客房经理,他向对方点头示意,同时告知桑博:“好,看见了,我挂了。”
“玩得开心点。”
合上手机,嘉波站起身。
匹诺康尼,盛会之星,全宇宙最大的美梦供应商,于近期将开放一琥珀纪一次的盛典,为此广发邀请函,邀请各界名流贵客入住观礼。
嘉波也是其中一员。
只不过邀请函寄出的时候,他正因为一系列意外而无法脱身,于是这封邀请函便寄到了经纪人桑博手里,变成了他口中的大生意。
嘉波知道桑博一向擅长画饼,邀请函都能变成大生意的起点。不过盛典临近在即,本就火爆的匹诺康尼变得更加一房难求,嘉波早早地错过了订房时间,原本预计和同样收到邀请函的星穹列车一起前来,可列车组计划有了突发变动,变成临近开幕时再赶往盛会之星。
列车组早早预订了酒店房间,可是嘉波没有。
于是没有预订房间的嘉波不得不提早离开星穹列车,离开眼泪汪汪还要他签名安抚的星,转托桑博的朋友,临时腾出一间客房好让他抢先入住。
白日梦酒店是匹诺康尼唯一一家酒店,或者说,这家酒店便是游客在盛会之星唯一能停留的场所——现实意义上的。
酒店前台挤满了将要入住的客人,头顶便是看不见穹顶也望不尽边境的酒店房间,像是无数只眼睛在俯视着这片土地,然而这无尽的客房仅仅是匹诺康尼繁华迷醉的冰山一角。嘉波独自排在队尾,他没有插队的爱好,反正要等待桑博的朋友,索性无所事事地跟着蠕蠕挪动的队伍排了近一个小时。刚好在快排到时,他等待的人终于找到了嘉波。
桑博的朋友遍布宇宙每一个角落,他的经纪人就是这样,要不是有桑博帮忙,嘉波也不会只花了几年时间就从名不见经传变成如今的大魔术师。
所以他可以多忍耐一点,对桑博有充足的耐心,即使他人没有来,嘉波也不会生气。
他看着桑博的朋友向前台打了声招呼,入住人的信息便记录在了匹诺康尼的数据库,再跟着对方进入电梯,古典镂花的指针从1缓缓挪向了158,嘉波知道了,这就是他房间的楼层。
客房经理领他走过长长没有边际的走道,停在一扇门前:“1580122,先生,这是你的房间号。”
“麻烦你了。”嘉波说。
打开门,把自己摔进羽毛一样轻的沙发,再抬头时发觉客房经理还没走:“请问您还需要什麽服务吗?”
客房经理犹豫道:“……我看您气色不太好。”
“没关系,长途旅行的疲惫而已。”
“好的,那有需要欢迎随时联系前台或者客房部门,欢迎来到匹诺康尼。”
“谢谢。”
门再次关上,这次只剩下他一个人。
嘉波用十分钟缓解自己因为跃迁和排队而产生的焦躁和疲累,再花五分钟仔细地打量这间房间,他发现一切装潢都是故意做旧的,拨盘转动的老式电话,还有需要放入唱片拨转指针的留声机——事实上那是一个收音机,按下开关便有轻柔的女声传来。
“匹诺康尼欢迎您的到来,匹诺康尼,盛会之星,梦想之地。”这应当是客房自带的介绍,女声说,“进入入梦池前,请您不要过度酗酒,若有心脏病、癫痫、梦游等病史的旅客,请遵循医嘱,如果您在入梦过程中有任何不适,请立刻查找最近的猎犬家系成员,他们会保证您的安全。”
“匹诺康尼梦境世界共分为十二个时刻,分别是朝露的时刻,静谧的时刻,黄金的时刻……”
播报员滔滔不绝地将十二层梦境分别介绍了一遍,这才是匹诺康尼真正的面貌,一颗能让所有人陷入美梦且不会遭遇风险的星球。梦境通常都是混沌且危险的,只有忆者才能在其中安全穿梭,忆者从梦里提取记忆,再转化为构筑美梦的忆质,正是有【同谐】的家族和【记忆】的流光忆庭的联手打造,才会有匹诺康尼的盛会。
嘉波觉得很有意思,将星神的力量转化成一种稳定的能源,再让这种能源为普通的人类造福,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的美梦。
收音机内的留言似乎不是同一时间录制的,等轻柔的女声介绍完梦境,另一个略微强势成熟的声音插播进来。
“梦境中的白日梦酒店正在装修,当您入梦时请不要惊慌,请按照酒店工作人员的指示进入梦境世界。”
“另外,”那个声音说,“梦境世界一切都是安全的,您不会有任何人身安全上的危险,家族向您保证,请勿轻信谣言。若您有任何疑虑和恐慌,请立刻联系猎犬家系,他们会帮助您脱离梦境。”
他又强调了一遍:“请勿轻信谣言。”
录音终于播完了,开始播放一些舒缓的古典乐,嘉波不知道这首曲子的作者是谁,但很显然,它有很好的安抚人心的作用。
房间内没有窗户,看不见外界天色,即使有也只能看见一片漆黑,现实的匹诺康尼是一颗距离恒星太远的边境行星,没有稳定的光源,孤独又黑暗。
与别的客房相比,这间屋内最大的不同便是放置在中间的水池,它取代了床的作用。刚才的广播赋予的名字是入梦池,进入这个水池便能进入匹诺康尼的梦境世界。嘉波没有酗酒,也没有进食的需求,他是一个完美的游客,些许的疲惫恰好能让他在极短时间陷入沉睡。
等他再次睁开眼,便已不在原先的房间了。
按照酒店工作人员的指示推开一扇门,门外是一片繁华得如同梦境——不对,这本就是梦境。
车水马龙,灯红酒绿,霓虹灯迷离的光随意播洒,高耸的建筑物外是变化的广告牌,到处是身着华服的游客,还有孩童的欢声笑语。因为是梦,吃下高热量的食物不会发胖,奢侈品的价格只要现实里的千分之一,残疾的人可以重新站起来,重病的人可以忘却身体的病痛。
这里是黄金的时刻,永不落幕的繁华之城。
物理法则在梦里依旧有效,他看见人都走在宽敞的大道,手挽着手,既没有沉入地底也没有飞到半空。他们大部分的脸上都带着轻松欢快的笑,嘉波观察了一会,他知道这种人往往会放松警惕,不会拒绝向一个陌生人释放善意。
一对游客坐在路边的长椅小声对话。
“你听说过,子夜的时刻在闹鬼吗?”
“你从哪知道的?”
“购物时听路边的皮皮西人说的,据说在梦里飘荡的幽魂会选择最漂亮的作为目标,把他们抓到监狱里。”
盛会之星的前身是一颗监狱星,这在宇宙里不算一个秘密。
“嗐,”另一人说,“把人丢进监狱是猎犬的工作,和幽灵扯得上什麽关系,还是说梦里的幽灵都成了社畜,还有需要完成的KPI指标?”
随后,两个人开始大笑。
笑容的过程中嘉波凑上去:“劳驾,请问我和我朋友走失了,现在联系不上她,要怎麽才能找到她呢?”
她,指的是黄泉。
克兰给的线索太少了,拜托银狼在网络上查找也没有多余情报。嘉波只知道黄泉是一位长发高挑的女性,自称巡海游侠,别的一概不知,于是他打算借助官方的力量。
提到闹鬼的那人说:“你可以去找猎犬。”
“猎犬?”
“喏,”他指了一个方向,“穿马甲和吊带裤的那帮都是,家族中负责维护治安的猎犬家系。”
“谢谢。”
遥遥看见几个穿着打扮不似游客的警卫人员对话,似乎在彼此交流讯息。五分钟后,嘉波出现在了那人给出的方位附近,他的身手灵活得像一只猫,轻手轻脚地爬上墙,藏在广告牌和建筑墙体中间的缝隙里。
下面应该是几个猎犬家系的一队护卫人员。
很轻易地就能分辨出这只小队的队长,脸色颇为凝重的队长道:“……这已经是第十八个人了。”
“从第一个失踪人口开始,基本每隔半个小时,就会有一个人失踪,没有征兆,没有痕迹,没有目击者,失踪的人更是没有共同点,从家族成员到游客应有尽有。”
看来现实酒店客房里紧急插播的通信就是这个,有人在梦境里失踪,家族封锁了消息。失踪时日尚短,人人沉浸在纸醉金迷中,十二时分那麽大,还有现实梦境之分,一时找不到并不会引起人们的警觉。
猎犬队长不得不对事态有了最严重的估量,梦境的管理者是橡木家系,他已经上报了事态,但一时还没有得到回应。匹诺康尼的美梦从诞生至今便十分稳固,他不想也不敢往最坏的方向猜想。
“队长,现在该怎麽做?”一个看上去较为年轻的猎犬成员问道。
“加大巡逻力度,封锁一些单人游玩的项目,对外就说正在对设备进行例行检查。”队长思考后给出回复,“你们也是,切记不要单独行动,注意安全。”
“是。”
纵使焦急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猎犬们便将话题转向了巡逻路线和期待橡木家系能快速给出安全预案上,嘉波听了一会,再没有值得探听的情报。
他便翻身从缝隙出来,在猎犬的视觉死角里回到了墙壁的另一边。
理了理衣装,抚平因为运动而显现的褶皱,嘉波看上去和其他盛装打扮的游客并无区别,没有人发现他的小动作。他走出墙外,一副忧心的表情,想找猎犬们打听该如何找到一名名为黄泉的游客,虽然在失踪案频发的现在,打听游客下落听上去颇为不妙。
就在这时,嘉波的耳朵颤抖了一下,捕捉到了一阵幽微的破空声。
那似乎是一张卡牌,却不是嘉波惯用的纸牌。他脑里闪过了瞬息分析,身体却灵敏地动了起来,像是被傀儡丝牵动的人偶。
一张塔罗牌从鼻尖擦过,狠狠插进了旁边的墙体,落下一点晶莹的灰,又和塔罗牌一起消失,不过都是梦和记忆的产物而已。
哒,哒。
高跟鞋踩在石板的声音从另一端响起,嘉波双手举过头顶挥了挥,慢吞吞地转过头。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这难道是命运的指示吗,焚化工,或者说叛徒,嘉波?”
嘉波懒洋洋地说:“好凶啊,这就是你和前任上司说话的态度吗?”
他看向走来的女人,一张曾经还是记忆令使时就已经熟识的脸。
“忆者,黑天鹅。”
第84章 往事如青烟飘散
那是一株刚破土的新芽,还很弱小,在暴雨中随时有夭折的可能。
“你看见了什麽?”
初入忆庭的黑天鹅:“一株草,一粒落进泥土的种子,候鸟将它带到足够湿润肥沃的土地,而后它便在春天悄然生长。”
这是土地的记忆,是生命轮转的过程。
“过去一年里候鸟一共往这片土地带来了19565187枚种子,其中只有53177枚破土而出,其余全部死去。”那个人背对着她,半边身体被阴影覆盖,但黑天鹅依旧能看出那是个少年,真实的年龄说不定比自己还要小一些。
可他只是冰冷地撇过一眼,冰蓝的眼中似有一滴凝固的血,他说:“死亡是常态,痛苦亦是生命的一部分,作为忆者,我们只需负责记录,其余的不必插手。”
那是黑天鹅进入流光忆庭最初的一天。
往事如青烟飘散,转瞬变成了在匹诺康尼墙角对峙的两人。
轻纱下的黑天鹅抬起头,一双紫金的眼睛看着嘉波,那双眼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或许来源于浮黎的赐福,又或者是黑天鹅拥有看透人心的能力,折射出暗沉的光,仿佛梦里的所有事物都将散去,只留下他们二人,说不上友好,也不算恨意,更多的是隔了多年看见了一个曾经熟识的人,毕竟他和黑天鹅曾经共事过好几年。
黑天鹅,流光忆庭的众多忆者之一,而嘉波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
另一张塔罗牌出现在黑天鹅的两指之间,是一张愚者牌。
它横隔在两人视线的正中,嘉波知道,这既是黑天鹅的占卜,亦是她的武器。
“不至于吧,你要在这和我打起来?”嘉波叹了口气,同时手指一闪而过傀儡丝的暗芒,“首先,你大概率打不过我,其次,这好歹是我离开流光忆庭之后第一次见面,我又没找过你的麻烦,不用这样剑拔弩张吧。”
她的回应是一阵婉转的轻笑:“你的叛离可是给我们留下了好大的麻烦,隶属于你的星系的记录工作只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可花费了忆庭不少功夫。”
这听上去像社畜的抱怨。
忆者的工作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旅行。他们没有□□,依照模因穿梭在各个星球,记录一砖一瓦的古老刻痕,记录每条河流的流动和枯竭,聆听屋檐下妇人的低语,车马的啼鸣。没有人察觉身边有一个忆者观察生活百态,然后这些点滴又汇聚成了一整个星球的记忆献给星神浮黎,而忆者静悄悄地来,再静悄悄地离去,前往下一个星球,继续一场又一场周而复始的记录。
黑天鹅:“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打过招呼,你无故脱离忆庭留下一堆烂摊子的时候,可有曾想过今日会遇到我?”
“没有哦。”嘉波歪了歪头。
“而且这也不是叛逃,你不要说的这麽难听,”他义正言辞,“这挺多叫跳槽,我发现贵组织和我的相性实在不佳,于是转投到另一位星神的怀抱——据我所知,流光忆庭并没有脱离即是死亡的破规定,浮黎也没有对我表示过不满。”
更改命途唯一留下的后遗症,就是偶尔会有人在他脑子里唱歌。
悠扬的歌声像隔着一层纱,雾蒙蒙地飘渺而去,忆者钻进他的梦,进入他的脑海,轻声颂唱忆者的职责。
“我们旁观,我们记录,为了宇宙被毁灭的那一天。”
“我们旁观,我们记录,为了宇宙被重建的那一天。”
每一次嘉波都会无视这些歌谣,他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即使是拉帝奥也不知道他偶尔的苦恼,这并没有关系,一点歌谣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黑天鹅望着他。
嘉波不是引导黑天鹅成为忆者的领路人,但忆者记录、旁观、为了毁灭和重建的责任是嘉波告诉她的,他的容貌和从前没有变化,但气质有了迥异的改变,变得比之前更加鲜活,更加明媚,而事实就是,至少欢愉比记忆更加适合他。
嘉波问:“你看上去很生气,是因为你接手了我离开后的大部分工作吗?”
“并不是哦,事实上忆庭很快就适应了你的离去。”黑天鹅道,“你有什麽想说的吗?”
“有。”
他忽然就把手中的傀儡丝放了下来,手一挥,无形的丝线便消失在了指缝之间,像一片羽毛,又像散尽的星辉。
嘉波后退一步,右手放在胸前,他微微地向黑天鹅倾身鞠躬,而后大声说:“对不起!!”
一声迟来多年的抱歉。
“嘉波,转向欢愉之后让你感到快乐了吗?”她问。
“那当然,比起观众,我还是更乐意当一个演员,至少不需要再遵守记录旁观不插手的行为准则了。”
他嘟哝着说,比起冰冷的忆者,更像一个活着的人。
黑天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一声无形的叹息,随后便也学着嘉波的样子,挥了挥手,那张代表愚者的占卜卡片便也化作光点,随风消逝。
“不打了?”
“命运并非只有斗争这一个选择,”她淡淡地笑道,“别紧张,切勿随意与事端中心的人过多牵扯,这还是作为令使的你曾经说过的话,忆者的规则你比我更加清楚,不是吗?”
两人对视一眼,便默契地不再提起关于忆庭和过去的话题,所有的波澜都隐藏于内心深处,也许黑天鹅对当初他的断然离开仍然心怀芥蒂,毕竟她是一个对忆者身份很自豪的人,嘉波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打起来实在很没必要,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至少在黄金的时刻,在这一场繁华的梦境里,他们暂时可以冷静下来,勉强交流美梦下方暗流涌动的复杂局势。
比如黄泉的下落。
比如家族和谐乐大典。
——至于连发多起的失踪案,嘉波没有兴趣。
但他还是保有一点对事态的好奇,将周遭一切状况掌握在掌中是他的本性,凭心而论,家族将这颗星星围成一块铁桶,他现在对匹诺康尼的局势并不算清晰。即使关注家族有相当大的可能性和查找黄泉这一目的无关。
看样子,黑天鹅比他进入匹诺康尼的时间更早,了解得也更多。
嘉波问:“失踪是怎麽回事?家族不是号称梦境里绝对安全吗?”
他们走到一处遮荫伞下,黄金的时刻永远处于一片繁星的长夜之中,时钟不会归于零点,明天永远不会到来,遮荫伞更多的是将他们的脸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是一处私密的对话。
两人都是或曾经是忆者,自然不会被美梦干扰,黑天鹅坐在圆桌的另一端,身体微微后倾,那是一个并不信任的防御姿态。
“如那位猎犬家系的队长所言,”黑天鹅也听见了猎犬间的对话,她说,“从今天零点开始——我指的并非美梦,而是现实的时间,梦境中便一直有人消失。而且失踪的数量远比那位猎犬预估得还要多,他们的失踪不会有人察觉,也没有任何征兆和动静,如同一枚镜子上的污点,又或是电影画面的一帧。”
黑天鹅道:“他们是被硬生生地抹去了,上一秒坐在皮质座椅,关上灯,观看一部老式的黑白电影,下一秒座椅便空荡荡的。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消失,也没有人对此表示疑问,只有座位残留的余温,证明这个人曾经存在过。”
她端正了坐姿,优雅,温柔,人如其名,如同一只高贵的天鹅,正视着嘉波的眼睛:“谐乐大典在即,匹诺康尼以钟表匠的名义,向宇宙各界发出邀请函,诚邀众人查找钟表匠的宝藏,你……也是为此而来的吗?”
“不。”嘉波否认,“我是为寻人而来。”
“你在找谁?”
“黄泉,一名巡海游侠,你听说过吗?”
嘉波想,如果从黑天鹅这里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他便还是按照原计划,向猎犬家系求助,没有比路边的地头蛇更适合打探消息得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黑天鹅并没有直接否定。
她也并未说出肯定的回答,而是缓缓道:“我曾经目睹一个人的消失,她站在两栋高楼中间,明亮的灯光照耀不到的小巷子里,来往的人群也不会注意到她。”
“而我坐在阳台边缘,刚巧望见了她,而就在下一秒,她便从我的视网膜里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匹诺康尼美梦的构建是由忆者提供的技术支持,在这片梦境中,没有人比黑天鹅对梦境更加了解。或许除了黑天鹅以外,再不会有别人成为一起失踪案的目击者。
她说:“很可惜的是,嘉波,你来晚了。”
“就在半个系统时前,我目击了黄泉的消失。”
也正是由于目击了黄泉的失踪,才让黑天鹅掌握了比猎犬更多的情报,让她知道了,失踪并非人为绑架,而是因为匹诺康尼的梦境,本身出现了问题。
她微笑着看见嘉波睁大了眼睛:“什麽?!你说她失踪了!”
比要在十二时刻大海捞针找到一个人更困难的是,找到了他想找的人,但是那个人的存在都被这场梦抹去了。
像是深怕嘉波不相信给出的情报,黑天鹅还提出了一个验证的方案:“生命是一座迂回的迷宫,记忆是唯一不会欺骗的东西,如果你还记得忆者的手段,可以观看我的这段记忆。”
一枚梦泡递给了他。
它和光锥一样,是一种截取记忆的媒介,只不过光锥更加稳定,代价相对也要高昂一些。
纯白的手掌大小的,表面浮着一层七彩弘光的梦泡,脆弱得一戳就碎。
嘉波头一次看见了目标人物的真实样貌,身材高挑,蓝紫的长发,怀揣一把煞气极重的太刀,眼神空洞,周身死寂,与这个热闹的梦境格格不入。
下一秒,这个人就消失无踪,像是一滴溶解的水。
“你对此有什麽看法?”黑天鹅问。
匹诺康尼的美梦并不像家族宣传的那样安全无虞,至少这枚梦泡证明了,美梦终有尽头。
嘉波思考了一会,给出他的答案:“她是被这个梦,被梦境本身……”
“吞噬了。”
第85章 宝贝的一群可爱
星际和平公司总部,庇尔波因特。
清晨五点四十五,天还是灰蒙蒙的,风带来了一股潮湿的铁锈味,乌云在钢筋铁骨的低空堆积。
快要下雨了,可是雨来得太早,早到大多数生命体还未醒来,也并没有意义,因为对于低级智械来说,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天气,它们都将风雨无阻地为这颗全宇宙最大的霸权星球奉上微不足道的劳动力。
一艘艘飞船星舰进入空港又离去,一个个智械装填完集装箱后又走向下一个。没有人发现空港废弃的灌木丛里藏了一个人,在空港外围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这张吞吐量极大的深渊巨口。
他的隐藏功夫很到位,从深夜到黎明,没有人发现他,但是他也不能再往里更近一步,无死角的监控和巡逻小队会制裁他。
他只能按捺下一颗躁动的心,望向空港唯一一条通往公司内部建筑群的路,头顶一片阴影呼啸而起,而后越来越小——一艘兼具华美和科技感的星舰起飞、升空,而后以超越音速的疾速挣脱庇尔波因特的地心引力。
视线更远的地方,两个人影出现在路的尽头,一高一矮,步履略显急促。
个头较高的人影身形修长兼具健美,看上去战斗力不弱,可矛盾的是他身上缠绕的却是浓浓的书卷气,像是一个从小在知识里浸泡过的学者,此刻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脸黑如锅底。
拉帝奥:“赌徒,没有人教过你守时吗?如果你非要在你那身孔雀羽毛的行头上浪费太多时间,以至于错过飞往匹诺康尼的星舰起飞时间,那是你一个人的事,不必拉着我和你一起迟到。我可见不得像你这种没有时间观念的白痴……”
“知道了知道了,你见不得像我这种愚蠢的家夥,看见了就想死。”
另一人便是砂金,他早早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行头,衣服和裤子都是手工定制,单手足足戴了五个镶满宝石的戒指,俊秀高挺的鼻梁上是奢侈品牌最新出的限量款墨镜,整个人精致到头发丝,甚至站在他身边刻意和他保持距离的拉帝奥,都能闻到雪松一样若有若无的香气——他居然还喷了香水。
打扮和装点也是一门艺术,这家夥的艺术品位一向很好,拉帝奥承认。
但是。
“我想,初等教育的头一课就会学习,随意打断别人的话并非是良好教养的体现。”
“哦。”砂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我没上过学,准确地说,蹭过几节课而已,礼仪课还真是没学过,不好意思。”
拉帝奥:“……”
“别着急嘛教授,没了星舰我们还可以坐飞船啊,我跟翡翠姐打过招呼了,她和托帕坐星舰走,我们随后就来。”托帕和翡翠同是石心十人,是砂金在战略投资部的同事,他眨了眨眼睛,“女士优先,这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雨势愈来,压抑屏蔽的雷云居然让砂金有了一丝怀念的味道,他想起茨冈尼亚-IV那永远无法散去的阴云,苦难是母神对埃维金人的考验,于是埃维金人终日面对屏蔽天空却有雷无雨的云。
可是庇尔波因特终究还是与茨冈尼亚-IV不同,从天而降的雨滴答、滴答,落在头顶和肩上,未免折腾一宿精心搭配的行头被一场读不懂空气的雨毁掉,砂金走得快了一些,进入空港刷开人脸识别走快速信道,连同拉帝奥一起登上一艘灰扑扑的小型生态舰。
总监权限可以让空港单位以最快的速度为他安排一艘出港的船,升职之后,这种速度变得更快了。
这是一艘开往匹诺康尼的舰船。
匹诺康尼,位于阿斯德纳星系,在久远的还没有被家族掌控的年代,它是公司用作监狱的流放之星,然而因为意外,一颗星核流落此地并爆发,导致监狱星脱离了公司的掌控,而家族趁虚而入接管监狱星,才有了后来的盛会之星。
砂金这次的任务,是回收监狱星的所有权,以公司的名义接管匹诺康尼。
“啊啊,这可真是一件苦差事啊,匹诺康尼在家族的掌控下跟铁桶也没什麽区别。”嘴里念着苦差事,脸上表情可完全不是这麽说的,上了生态舰的砂金靠坐在沙发,仰躺将头搁在皮质光滑硬质的椅背。
“但同时也是一笔大生意,升到P46后再想升到P47可就难了,”他自言自语道,“我们战略投资部的主管钻石就是P47,想升到主管这个级别,不仅需要更多资历和成果,还需要现有的主管们给我挪个位置才是。”
“毕竟总监可以有很多个,但是部门主管却有定数。”
他望向窗外,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窗户,而后滑落,留下一条条透明的水线,紧接着星舰极速升空,人类科技很快将雨水抛掷脑后,他看不见乌黑的层云和一闪而逝的雷电,取而代之的是漆黑无垠的真空和珍珠一般洒落的星光。
砂金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泥土和大地,奔向更辽阔的宇宙。
他之前跟嘉波说得没错,他们会在不久的将来于匹诺康尼的美梦重逢,匹诺康尼谐乐大典开幕在即,公司的砂金和博识学会的拉帝奥教授都在邀请之列。但同时他们两人都带着各自的任务,他要为公司在铁壁一般的匹诺康尼撕开一条口子,而嘉波则要在梦里查找一个和他记忆有关的人。
想到这里,砂金拿出手机,从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扒拉出定位用的app。
嘉波很敏锐,砂金害怕他发现,所以耳坠仅仅只有定位和显示生存信息这两个基础的功能,也许总有一天嘉波身上还会多出其他附加功能的物件,但至少不是现在。砂金按照习惯每隔一段时间会点开监控app看一眼,确认嘉波现状是否安全。
app用一个点代表嘉波,绿色代表生命并无安危,位置也已进入梦中。砂金多看了一会,仿佛这个绿点能带给他安心的感觉。
“他如何了?”拉帝奥问,他们都知道说的是谁。
“很安全,已经在美梦里了。”砂金回答。
拉帝奥很清楚这两人一旦开始搞事都不要命的风格,这麽一想感觉前途尽是灰暗,他不得不提醒搞事精的其中一人,冷着脸说::“希望你们两个都不要给我再捅一次幺蛾子,提前跟你说明白,这一次我谁都不会捞。”
砂金笑着说:“教授,这话你在耶佩拉就强调过一次了。”
“家族把匹诺康尼看得比眼珠子都要牢,而我们石心十人依靠基石调取存护令使的力量,以家族的手段,想来这已经不是秘密了。”明明是严肃沉重的话题,砂金说起来却很轻松,他烦恼地表示,“家族也知道我作为公司的使节是为什麽而来,估计是不会同意让我把基石也带进梦里了。”
他还用很遗憾的口吻说:“本来我还想试试砸碎砂金石,看看能不能骗过家族。”
但很可惜,他在说这话之前就试过了,他的砂金基石无法砸碎。
似乎是因为在提瓦特被琥珀王接走的一小段时间里,基石与它的主人产生了微弱的共鸣,这使得若是释放基石的力量,砂金的实力会趋近于半个令使,不再是之前十分之一的令使权能。但某种意义又是坏事,至少他现在做不出砸碎砂金石,再浑水摸鱼偷渡基石的计划了。
基石是比生命还贵重的东西,但眼前这个赌徒说砸就砸毫不犹豫,拉帝奥抬头看了他一眼,无语到不知该什麽才好。
赌徒还很失望:“总之筹码没了,现在还得另外想办法。”
“从庇尔波因特跃迁至匹诺康尼只需七个系统时,你最好尽快行动,否则倘若公司使节被拦在梦境之外,任务直接失败告终的话,你不如现在就打道回府了。”
砂金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可是一个埃维金人。”
好运会眷顾他。
母神始终保佑着他,保佑他的旅途永远坦然,诡计永不败露,狂热奔向深渊却永不堕落。
这似乎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另一种说法,拉帝奥对埃维金的历史并不了解,埃维金是一个盖已消失的民族,砂金便是这一族最后的族人,关于这点他从来没有隐瞒过。他脖子上的奴隶纹身,还有他一族末裔的身份都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悯,而这份怜悯又会变成被砂金利用的武器。
四周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意识到埃维金人还以另一种形式活着,但这并不意味着砂金就会放过那些将埃维金人当作圈养的羊一样看待的人。砂金玩了会手机,地母神保佑,耶佩拉酒会时他抓到了市场开拓部的高级成员,拿到了一些有趣的数据,但数据需要在一个合适的场合作为筹码公开。
……什麽样的场合才合适呢?
生态舰艇除了砂金和拉帝奥外便再没有一个活人,舰船依靠自动驾驶系统朝匹诺康尼跃迁靠近,而提供服务的都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低级智械——没有砂金的吩咐,它们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客舱内。
而在这般静谧的时候,砂金听见了空气循环系统吹出的呜呜风声,头顶壁板后机械转动的声音,飞艇的引擎声,还有智械启动有规律的提示音。
以及一个绝不应该出现的,属于生命体的脚步声,混杂着金属碰撞,叮当叮当的声响。
他意识到了。
——有一个陌生的偷渡客尾随他跟拉帝奥,偷偷地登上了这艘飞往匹诺康尼的生态舰。
“教授,别看书了。”砂金勾起唇角,那是一个桀骜的、锋利十足的微笑,“现在,我们迎来了一位陌生的朋友。”
“该出现了吧。”
随着砂金的话音落下,一把上了膛的赤金色左轮手枪在客舱门口露出了原貌,随后是一只机械改造过的金属手臂,一顶属于牛仔的帽子,和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
枪口直指砂金。
砂金认得这个人,在公司的数据库里。
子弹上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砂金双手高高举起,嘴上却不饶人地嘲讽道:“哟,这不是巡海游侠兼通缉犯波提欧先生吗。”
“一个公司的通缉犯,混上公司的舰船,威胁手无寸铁的我和文弱的学者拉帝奥,请问我能为你做些什麽呢?”
波提欧,潜藏在庇尔波因特空港多时,终于等来了他的目标,他登上舰船,一枪对着这个看上去官职挺大的小子。
“我去你个呜呜伯的!”
波提欧发狠道,“我他喵的和你们公司狗可不是同路人,你们宝贝的一群小可爱干的可爱事可比我狠多了,还他宝贝的悬赏我?喵!公司狗是吧?我不介意通缉令上再多几个零。”
拉帝奥面无表情:“他悬赏金额是多少?”
“7.2亿信用点。”砂金回答。
“哦。”拉帝奥低头看书不再关心。
波提欧:“……”
波提欧:“什麽意思?你们这他宝贝的什麽意思?玩我呢是吧?”
“当然是觉得你的悬赏金额不够高的意思。”
前星核猎手,悬赏金额过百亿,砂金笑得纯然:“否则,您在通缉令上的身价,可能还没有我这个公司总监来得高。”
第86章 得寸进尺的交易
“宝了个贝的!!”
波提欧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他废了好大劲打听到战略投资部和市场开拓部不对付,再混进这艘来往匹诺康尼的战略投资部的船,虽然等到他混进庇尔波因特才知道战略投资部和市场开拓部的不合宇宙皆知,根本不用专门打听。
被情报商坑了。
被坑了也不影响他觉得公司的走狗都如出一辙的可恶,无论是哪个部门,哪路货色。
“小可爱你别以为我真的不会开枪。”黑洞一般的枪口直直对着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咔地一声,是上膛的声音,波提欧提高音量:“我上船有两个目的,第一,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匹诺康尼,有个冒充巡海游侠的女人在那,想要冒充我们?就等着被真正的巡海游侠找上门吧!”
“第二,”
他刻意地停顿。
“告诉我,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在哪里?”
哇哦。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市场开拓部的部门主管。
砂金对这个名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仅是作为和市场开拓部不对付的战略投资部的一员,也是作为被黑衣人当作弃子和傀儡的埃维金的一员。他毫不畏惧地望向黑洞洞的□□口,那里有一颗上了膛的子弹正蓄势待发地等待着自己,威胁地想要带给他永恒的死亡。
他脸色都没变一点,还是那副漫不经心惹人焦急的腔调,微微上挑着惑人的眼尾。
“如果我说不呢?”
“拒绝我?你们的公司狗还真是难对付。”波提欧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就没招了吗!你他宝贝的在这里可是有两个人,一个不开口,还有另一个——”
其实子弹的主人只是想稍微恐吓一番,瞄准的方向微微偏移,从金发人的眉心挪到了他身后的水杯上,子弹射出充其量也就在他侧脸划出一道血痕,并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更多的是精神和心理的压迫。
他缓缓扣下扳机。
单从长相上论波提欧实在是充满压迫力,黑白挑染的发色从头顶一路延到发尾,像是鲨鱼的鱼鳍,配上那一口锋利的尖牙就更相似了。
然而鲨鱼一样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一秒、两秒,就在扳机即将扣下的那刻,尾舱传来一阵叮铃咣啷的嘈杂声响,紧接着,一架扫地机器人横冲直闯地冲出来,尖叫着“警告!故障!警告!故障!”,带着一堆缠绕得乱七八糟的电线一起,直直冲向了波提欧。
还没等波提欧反应过来,扫地机器人就撞向波提欧,和改造人体的金属小腿撞击发出咣当的巨声。
“垃圾!垃圾!清扫!清扫!”
电线绕在小腿一圈又一圈,然后往里一拢,扫地机器人非常努力地想要将这块体型重量都超过自己数十倍的大型垃圾拖到后舱……“努力!努力!”
纹丝不动。
波提欧:“……”
他被拽得已经没有心情威胁这两条公司的狗了,还得先费劲把扫地机器人踢到一边,再把双腿从乱成线球的电线堆里拔出来。
“宝贝的我就知道公司的东西不能信!”波提欧对着故障的小机器人骂骂咧咧道,“喵了个咪,去,去,走远点,别来烦我。”
回过头却发现眼前这两人的坐姿一点变化都没有,看书的当他不存在,投降的心情很好还有空闲用手机拍下这一幕。
咔嚓。
“喵!”波提欧出离愤怒了。
他,巡海游侠,踏上巡猎的命途在宇宙查找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的同时孜孜不倦惩恶扬善,所见的恶棍要麽恐惧得瑟瑟发抖,要麽选择用暴力反抗死亡,还是头一次见到像眼前这两个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的!
他再次举起枪:“耍我是吧,我最后问一次,匹诺康尼和奥斯瓦尔多……”
“嘀嘀嘀——”一阵急促的铃音。
波提欧开始抓狂:“喵!这次又是什麽?”
“稍等。”砂金脸色变得严肃,铃声正是来自他的手机,持续不断的催促直到他打开某个定位APP才得以停止。但是他的表情并没有随着声音消退而和缓,而是愈加紧蹙。
手机画面的正中是一个闪烁的绿点,定位显示在匹诺康尼的梦境中。
这个代表嘉波的小圆点,绿色代表健康,黄色代表受伤,红色代表危机;常亮代表风平浪静,闪烁则表示他的状况不稳定。
所以闪烁的绿点代表他陷入了麻烦但是并无大碍……?
现在砂金希望嘉波若是更迟钝一点就好了,这样就能在他身上放入更大型的设备,例如监控摄像头或是带有存护力量的小型护盾。
这样他就不会光对着手机抓瞎,而不知道该做点什麽。
机舱内一时安静,只听得见飞船划破星际风的空爆声。
笑起来时砂金很轻易地就能让人放下心防,即使是在谈判现场也不例外,可他一旦沉下脸来,那股被小心藏起来的桀骜和锐利就显露出来,波提欧居然被他这一声唬得没再大声嚷嚷。手机急促的通知音几分钟便停止,他看见原本没搭理他的另外一人靠坐过去。
“现在怎麽样了?”拉帝奥问嘉波的情况。
砂金看着重新稳定下来的绿点微微舒了口气:“暂时没事。”
位置还是在匹诺康尼的梦中,家族号称匹诺康尼的梦绝对安全,即使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空谈,但至少希望家族对梦的安全性评估足够严谨。
在距离匹诺康尼还有几个小时的航行距离前,砂金略微收敛起自己想要捉弄偷渡客的恶劣心思,他咳嗽了一声:“拉帝奥,我之前还在苦恼该怎麽把砂金石带进匹诺康尼,现在机会不就自己走上门了吗?”
拉帝奥抬眼,看了看他,又看向波提欧,再将视线重新放归于书本:“别出差错。”
“放心好了。”
“……”
波提欧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两个人说着自己听不懂的哑谜,他现在不知道手枪是收起还是继续举起,仙舟有句老话叫什麽来着,“一鼓作气,再而衰退,三次气就没了”——他威胁这两个公司员工刚好三次,威慑力彻底完蛋。
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思考之下波提欧还是决定继续威胁,他嘴里酝酿着“老实点,我要一枪把你爱死”之类的怪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眼前的金发人锋利的眼刀瞄准了他。
砂金:“我同意了,波提欧先生。”
“……什麽?”波提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的两个要求。”
带波提欧进入匹诺康尼,将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的位置透露给他。
黑衣人——砂金很确定,当年茨冈尼亚-IV上的屠杀案,就是黑衣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们是星际和平公司的市场开拓部,血腥侵占是开拓的一部分,而当年的屠杀方案的提出者就是市场开拓部的这位主管。
要扳倒他需要更高的权力,更强大的力量,更多的证据和盟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砂金清楚这一点,他并不吝于和公司的通缉犯合作,甚至于在加入公司之前,他自己就是通缉犯。
“我看过你的文件,波提欧先生,由市场开拓部一手发掘出,公司的后备矿产资源库阿尔冈星,曾经是你的故乡。”又是一个和茨冈尼亚-IV差不多的悲剧,砂金想,他说,“失去故乡和亲人的悲痛化作复仇的动力,我很欣赏你的勇气,放心好了,等匹诺康尼的事情一结束,我就将奥斯瓦尔多几个常用的藏身地址发给你。”
“这是一笔交易,我的筹码就是关于这位开拓部大名鼎鼎主管的情报,”其实砂金一点都不介意波提欧去给施耐德找点麻烦,甚至他还得乐其中。
但挖掘利益都快化作他的本能,即使波提欧实际上和他目的一致,他也要为自己攫取更多利益。
砂金说:“我还可以帮你进入匹诺康尼。谐乐大典在即,只有手持家族邀请函的人物才能入住白日梦酒店,进入匹诺康尼十二座美梦之中,这封邀请函我作为公司总监有一份,我身边的这位学者,作为博识学会的一员也在受邀之列。”
但是波提欧不是其中一员,否则他也不必赶在大典开启在即来劫公司的船。
波提欧思考了一会,居然真的觉得砂金的提议非常可行,把枪收好:“你想要什麽?”
“两个条件。”
砂金:“第一,帮我把一块石头带进匹诺康尼的梦中,你可以假装为我身边这位拉帝奥教授的随行助手进入酒店,伪装成一个博识学会的知识分子。”
学者?学者?!
波提欧开始放空大脑。
“第二,在匹诺康尼的梦境里,一旦出了什麽事,你得随时出现成为我的助力。”
“可以是可以,仙舟的话说,一言既出,四匹马都拉不回来。”波提欧停顿片刻,“不过,我进匹诺康尼也有我自己的事得做,总不能耽搁吧。”
“哦?”砂金摆出一副渴望倾听得表情,“什麽事?是你说要追杀的那名巡海游侠吗,她叫什麽名字?”
“黄泉。”波提欧咬牙切齿地说,“一个叫黄泉的女人假扮成巡海游侠,我去他宝贝的,以为我们巡海游侠不会找她算账是吧!”
波提欧:“总之我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这个叫黄泉的假货,你那什麽助力的,不能和我的目的冲突,别把我当成傻宝。”
砂金摆出一副很勉强的样子,他不会告诉波提欧,黄泉也是他去匹诺康尼的目的之一,毕竟黄泉和嘉波的记忆有关。
他擅长谈判,谈判的主要策略便是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洞悉对手的最低底线。
交易到目前为止说实话都在波提欧的接受范围之内,他倒是不怕砂金欺骗他,一个巡海游侠不至于让公司这麽大动干戈吧。
见他为难,波提欧又退了一步:“我欠你一个人情,行了吧,兄弟。一份来自巡海游侠的人情,等你需要的时候就叫我,我绝对没有二话。”
“好,交易成立。”砂金微笑道,他已获取足够他想要的了。
第87章 你是毁灭的神使
“嘉波,神爱世人,所以你要爱人,”“不必悲伤,你是容器,你是封印,你要永生永世地活下去。”“小祭司,消失的人都去哪里了?”“等你完成你的职责,你将成为一个人类。”
……
他听见了一片混乱的杂音。
我在哪里?我不是和黑天鹅一起,脱离梦境准备去往现实的白日梦酒店找家族问个清楚吗?
嘉波……嘉波是我吗?
我是谁?
杂乱的人声听不出距离,好像很近又很远,嘉波挣扎地睁开眼,恍惚间他发现身处一片混沌的灰雾之中,浓稠的雾屏蔽了悬于高空的太阳,挡住了半米之外的空间,一切都是萧索的,如同风暴将起的死寂。
他唯一能看见的,就只有脚底的黄沙。
黄沙。
我什麽时候去过布满黄沙的星球了?
至少现存的记忆里没有,嘉波现在确定了这里既不是纸醉金迷的梦中世界匹诺康尼,也不是现实里的白日梦酒店,以他还没忘掉的忆者知识而言,这里是一片梦境的碎屑。
突然。
“嘉波。”
“嘉波,嘉波,”一个声音在呼唤他,“到这里来。”
听不出情绪,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叫着他的名字,嘉波不知道它在迷雾的具体位置,只好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脚下的黄沙随着足尖抽起而从鞋面滑落,只留下一些细小的尘埃。
这是一片死去的沙漠,除去那个声音,嘉波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可以被称作活着的生物,他就是沙漠里的唯一,他是坚定前行的朝圣者,他是不能停下的殉难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嘉波终于在灰雾和黄沙里看见一个人影。
它站在两米之外,不曾动作,一双慈悲又悲恸的眼睛凝望着嘉波。
起初,它只是一片虚无缥缈的影子,一个呼吸间,它就拥有了一张脸。
黑天鹅的脸。
而后下一个呼吸,它变成了桑博的样子。它开始动了,一步一步向嘉波走近,每一步都是一个身形一张容貌一个物种的变换。
拉帝奥、螺丝咕姆、穹、三月七、克兰、卡芙卡、刃……
它站在嘉波身前触手可及的地方,随着步伐停止,最终样貌定格在了砂金身上。
然而那是一双绝对不会出现在砂金脸上的眼睛,悲伤的同时又充满欲望,用和呼唤相同的声音说:“你喜欢他。”
嘉波下意识矢口否认:“不。”
“我能看清你的内心,我是每一个你爱的人的影子,但我又不是他们,你很清楚这一点。”
嘉波不想听一个未知生物在这洗脑,直接打断:“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的欲望。”
它抬起头,又换了一个身形,这次变成了嘉波自己,却不是他熟悉的自己。
那是一个十几岁大的萝卜头,拥有和嘉波一样银白的长发,蓝红相融的眼睛,却稚嫩地像一个没有被污浊染透的稚子。
唯独眼神没有变化,它说:“你早就明白,一旦拥有就有失去的可能,想要永远拥有,就要亲手毁灭。”
“杀掉吧,杀掉吧,杀掉吧,”它持续低语,发出哽咽一般的声音,“杀掉每一个你爱的人,毁掉每一个你喜欢的星球,将他们定格在你心中最美的时刻。”
“这个世界,唯有毁灭永恒。”
下一刻梦境骤然转变。
天空开始崩裂,露出了一张被丢进来占卜的塔罗牌,梦境的外层被塔罗牌打破,那是黑天鹅的武器。整个梦境因此猝然阴沉下来,像是风暴里卷满了污秽,从边缘开始一片片化作飞灰。
“让一切死去,让一切毁灭,走上你应该走的路,”它还在劝导嘉波,一模一样的眼睛倒影着一张属于成年人的迷茫的脸,它问,“你到底是谁?”
嘉波下意识回答:“我是,大魔术师嘉波。”
“不,你不是。”它的脸和身体也随着梦境崩塌而渐渐湮灭,声音也在转递过程中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嘉波只看见它的口型,它说:“你是代表毁灭的神使。”
……
醒来的一瞬,入梦池内的液体灌入鼻腔的体验并不好受,在窒息之前,嘉波将头冲出水面,呼入一大口新鲜的空气。
他咳出肺部的积液,抬头便见黑天鹅端庄优雅的身影,正是这位美丽的女士用一张塔罗牌帮他打碎了莫名陷入的梦境,顺带还将他从入梦池中唤醒。
“你梦见什麽了?”
“没什麽,一段梦境的碎片,可能是匹诺康尼未经开发的原始梦境之一。”嘉波耸耸肩膀,不在意地说。只要他不说,即使是黑天鹅也无法进入他的脑子窥探他的记忆。
嘉波草草地带过了这个话题,黑天鹅现在是他的盟友,共同调查梦境中的失踪案。梦境是忆者的领地之一,更何况黑天鹅对这次莫名其妙的消抹很感兴趣,而嘉波对失踪无所谓,他单纯是想找到黄泉本人。
谁叫黄泉也失踪了,这倒好,他现在和黑天鹅目标一致,联手也能说得过去。
“家族对这次失踪三缄其口,但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是瞒不了多久的。”黑天鹅在嘉波跨出入梦池时帮着搀了一把,掉进破碎梦境似乎损耗比预想中还要大,嘉波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才完全缓过来。
黑天鹅问:“你打算怎麽做?”
嘉波摊手:“现在失踪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我能怎麽做。”
当然要先拿到失踪名单和他们的详细信息,失踪者人数持续上升,不说拿到完整的名单,至少要拿到开头几个,找到失踪者的共同点才好进行下一步。
可是没想到白日梦酒店前台一切如常,什麽都没有发生。
“看上去就连大堂经理都不知道梦里有人失踪了诶,家族瞒得真好啊,”嘉波坐在接待处的卡座,黑天鹅可以随时借助模因穿梭,此刻除了嘉波没人能看见卡座的侧边还有一位女士存在。
他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大批客人从宇宙各处赶来,脸上全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酒店前台成员接待顾客面色如常,旁敲侧击后便会发现他们什麽内情都不知道。
黑天鹅轻笑道:“那你要去家族的内部服务器看看吗?”
“我是那种会偷窃的人吗!”嘉波相当义正言辞。
事实上,他立刻改口:“我当然是啊!但是连大堂经理都不知道这回事,说明家族把失踪案瞒得死死的,去现实的服务器找线索,还不如去梦里打晕一个猎犬成员直接问。”
想到这里,嘉波就觉得好遗憾:“可我不太擅长审讯呢,要是有个擅长的人在这里就好了……”
黑天鹅也不擅长。
他们忆者都是直接扒开脑子看的。
流光忆庭的手段嘉波再清楚不过了,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连带着里面的橙汁都荡出层层涟漪。
“有问题就要找官方,现在匹诺康尼梦境的话事人是家族的橡木家系,你说我直接找上橡木家主,让他把失踪名单给我方便协助猎犬调查怎麽样?”
“现在橡木家系的家主叫星期日,是一个刚上任没多久的年轻人,能在短时间内掌握整个梦境的男人,想要对付他,呵呵呵……”浪花一般的笑声流淌而出,黑天鹅道,“我很看好你哦。”
“怕什麽,别小看我好不好。”嘉波嘟嘟囔囔。
梦境的基础构成物质是忆质,没有人比忆者更了解忆质,家族总不能放任失踪案持续下去,失踪几十人姑且还能瞒一瞒,等到失踪人数达到三位数甚至更多,家族就算调用全部力量想要在人流为患的匹诺康尼阻止流言也不可能。
嘉波觉得他才不是要去对付家族的,他明明是雪中送炭,简直是从阴影中拯救匹诺康尼的英雄。
“就这麽决定了,我先回到梦里,去联系那个叫星期日的橡木家主,黑天鹅你就留在现实调查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两个系统时后我们在黄金的时刻汇合。”
嘉波向来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或许在无法看见黑天鹅的人眼里,他就是一个自说自话的怪人,说不定还有人认出了他大明星的身份,可嘉波从来都是一个不在乎别人的人,他不在乎别人看待他的眼神,也无所谓背后是否会有流言产生——别影响他生活就好。
“我走了。”
他立刻跳起来,将酒杯中的橙汁一饮而尽,和黑天鹅挥了挥手便返回自己的房间,重新入梦。
这一次没有意外的梦境碎片,嘉波似乎又听见了不停叫他名字的召唤声音,而这声音很快便在他坠入梦中的匹诺康尼时便消失不见。
他轻飘飘地落地,梦里始终维持在午夜前一刻,霓虹灯光,跳舞的人群,还有川流不息的车辙始终是这片梦境的主旋律,热闹、喧嚣而又和平。
在黄金的时刻的上空,便是匹诺康尼大剧院,这是全宇宙最受瞩目的剧院场地之一,无数艺术家都梦想着能有在其上登台演出的一天。从远处望去,大剧院是一颗散发着银白光亮的锥体,它是黄金的时刻唯一的星辰。
嘉波收回了目光。
他回到芸芸众生,和喝彩的人群混到一起。梦里他的力量空前强大,调用属于浮黎的那一部分力量,他只需要拍一拍猎犬的肩膀,就能获取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
“对不起,不小心撞到你了。”嘉波朝那名被他撞到的猎犬表示歉意。
“啊,没关系。”猎犬摆手表示。
实际上他想要知道的是星期日的位置,记忆是一座存满宝物的殿堂,而他就像是一个是窃夺宝物的窃贼。
嘉波微笑着向猎犬挥了挥手,转头,便走向了黄金的时刻,位于匹诺康尼大剧院正下方的位置。
星期日在那里等他。
第88章 和星期日的谈判
嘭地一声,一颗闪烁的流星冲上夜空,在最高点砰然炸开,化作璀璨转瞬明灭的光,是一株烟花。
黄金的时刻永远不会有明天到来,午夜时钟停留在零点前一刻,每当现实的时间流转过一天,便有一场绚烂的烟花于城市天空绽放。
耀眼的光映照在每一个驻足行人的脸上,他们祈祷这场狂欢永不结束,有人举起酒杯,烟花橙红的光倒悬在酒液表面,遥遥地向维持美梦的橡木家系致敬,祝愿匹诺康尼的美梦永远不用面临醒来的一刻。
黄金的时刻,中心广场,橡木家系的家主星期日站在露台俯瞰这一切。
“哥哥,”站在身边的是星期日的妹妹,知更鸟,星际知名歌者。
她开口叫了一声兄长,声音中奇异地窜出一丝不和谐音,像是电流通过粗糙的音响释放了出来。喉咙和嗓音犹如一名歌者的生命,知更鸟垂下眼睛掩饰她的焦急和落寞。
“我的嗓子……我可能无法在谐乐大典上献唱了。”
“无需担心,知更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星期日面向天空,闪烁的烟花似落进深邃到无穷无尽的眼中,他宽慰妹妹,“在谐乐大典开始前,你的声音也一定会没事的。”
家族归属同谐星神希佩,谐乐大典不仅是庆祝匹诺康尼成立的庆典,还是歌颂同谐的祭礼。
作为在谐乐大典献唱的女主角,她的嗓音与同谐命途相连,出现问题很有可能是处于近期匹诺康尼的【不和谐】。知更鸟不得不忧虑:“哥哥,我的声音是因为近期的失踪案吗?”
“失踪的人数还在上升,就连家族内部成员也不能幸免,已经过了一百二十人。”她是一位美丽沉静的女性,此刻忧虑为她添上一抹圣洁的光,知更鸟在为那些失踪的人受害者担心,“猎犬至今没有得出原因,每一个身处匹诺康尼梦境的客人都随时面临着人身安全危机,我想……”
她说:“希佩也并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如果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家族是不是应该将这条消息公之于众,疏散客人,免得更多人受害比较好?”
“没关系的,知更鸟。”星期日的语调温和,他对妹妹一向温柔。
然而这温柔背后是不容异议的拒绝,星期日反对知更鸟的提议,他只是一再地强调,谐乐大典会继续举办,失踪案还在家族的掌控范围内。
“都会解决的,我会处理好,知更鸟,”这位身处高位的年轻男人反复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颗迄今为止最大最绚丽的烟花在头顶盛放,随后是宁静的夜,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再也听不见火药冲上天空急促的鸣叫,还有轰然炸开的破空声。
“匹诺康尼的梦境来源于忆质,忆者穿梭各界搜索记忆,再将记忆提取成稳定的忆质,像是建造商厦的一砖一瓦,忆质会复刻梦境,无数人的梦境组合在一起,才有了现在的匹诺康尼。”星期日开口,也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解释给妹妹听。
他话锋一转:“家族仅仅维持匹诺康尼的美梦,而想要深入了解美梦的本质,还得与流光忆庭的忆者合作。”
“对哦,还得来找我嘛。”
一个声音突然插入其中。
梦里也需要遵守现实的物理法则,星期日所处的位置是露台,之外便是和地面高悬数十米巨大落差,轿车和梦里特有的独轮车在其下川流不息。
当这句强势插入的话音落下时,一个身影缓缓从露台底下升入半空——嘉波悬空飘在比星期日高半头的位置,匹诺康尼大剧院的莹莹微光镶嵌在身边成了一层并不灼目的背景,让他比星期日这位脑袋长翅膀的天环族还像天使。
“嗨~”手在额边小幅度挥动,算是打招呼了,嘉波,“干嘛这样看着我,家主大人,还有大明星小姐,刚刚你不是说要和流光忆庭的忆者合作嘛?”
“看见我很失望?比起我更期待黑天鹅?难道有编制的忆者和自由职业的忆者在你眼里差别很大吗?别这样嘛,其实我业务能力很不错的!而且我对失踪案也很感兴趣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星期日。
匹诺康尼是同谐希佩的乐园,处于同谐其下五大家系的控制之下,星期日这位橡木家主年岁不大,看上去和嘉波差不多,他有一副姣好的样貌,脑袋后面漂浮金色的圣母冠,耳朵下方长了一对绝对没法飞起来的小翅膀,明明是一副亲和力极高的长相,却显得颇有威严。
就算嘉波突兀地出现,还高高在上地看向他,这位鸡翅膀男孩都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顶多是脑袋上的小翅膀颤了颤,没有多引人瞩目。
下一刻,嘉波踩着并不存在的空中台阶站到星期日身边,他还是比星期日高半个身位,身体悬浮于半空中。
猛地向后倒下,方便他看向站在星期日另一边的知更鸟。一个银河歌姬,一个大魔术师,同为宇宙大明星,嘉波和知更鸟偶尔也在演出后台碰见过,虽然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知更鸟小姐,晚上好啊。”嘉波将帽子摘下行李,“喜欢我临空行走的魔术吗?”
还没等知更鸟回话,星期日便解释道:“梦里需要遵守的物理法则,仅仅是因为梦本身是一种不稳定的介质,人的意志能影响扭曲梦境,设置成与外界相差无几的物理环境其实是在保护每一个进入梦里的游客。”
“你很懂嘛,小翅膀家主。”嘉波点点头。
他接着说:“梦里的物理法则是为了保护普通人,但对于了解梦境本质的人来说,想象的力量便会如同插上了一双翺翔的翅膀,任由我随之取用。”
像是为了解释这种想象的力量有多强大,嘉波打了一个响指。
随之而来是他面容的变化。
“比如说,我现在想象我其实有两双眼睛,它们都在鼻梁的一侧。”顿时,犹如抽象画一样扭曲的面容冲着星期日和知更鸟,两双眼睛占据了脸颊一侧,另一侧却空空如也。
嘉波眨眨眼:“比如说,我还能想象其实我们脚下踩的并不是砖瓦,而是新鲜的泥土,泥土上长满了鲜花,其中的红玫瑰花瓣上还沾有晨间的露水。”
一株翠绿藤曼从砖缝里生了出来,顶端开出了艳红娇嫩的玫瑰。
他摘下其中最美丽的一朵,越过星期日,递送到知更鸟面前:“怎麽样,很好看吧?”
“够了!”
正中间的星期日沉声打断。
转瞬声音又变得轻柔,他看向另一侧的知更鸟:“知更鸟,你先离开吧,我需要和嘉波先生谈一谈。”
他再次强调:“不用担心,不用恐慌,同谐的光辉照耀着你,愿希佩与你同在。”
哥哥以家主的身份既是命令又是恳求,知更鸟不好再说什麽。她的嗓音因为意外因素而变得无法歌唱这种事也不能告诉嘉波这个外人,只要他呆着这里一刻,知更鸟就无法开口说话。
虽然估计嘉波在露台底下已经大概偷听到了七七八八。
知更鸟提起裙摆,略微歉意地向两人颔首,转头便离开了。橡木家主的妹妹,又是知名歌姬,嘉波察觉到随着知更鸟的离开,周围的阴影也不着痕迹地一动,再见星期日如常的神色便明白,家族内部一定有人在贴身保护她。
“切,妹控。”
星期日没听清:“什麽?”
“没什麽,夸你呢!”
再一个响指,攀绕露台栏杆的玫瑰,还有嘉波自己如同抽象化的脸便一秒恢复原样。想象可以改变梦境不错,但匹诺康尼乃是有无数人经过无数时间构成的庞大梦境,还有家族的同谐力量一直在维护稳定,嘉波这个前忆者的确做不到直接掀翻牌桌。
更何况他是来和星期日谈合作的。
想要知道嘉波的身份信息并不难,他并没有隐藏的意图,星期日单手背在身后:“家族许诺每一位进入匹诺康尼的客人,美梦永远安全,这并不是一句空洞的承诺。无论面临怎样的困境和安全,家族都会同心协力,摒除难关。”
言下之意是并不需要嘉波的插手。
“得了吧。”嘉波摆摆手,“谁不知道家族心里想的是什麽,怕失踪案暴露出去,匹诺康尼绝对安全的承诺遭到质疑,客流量极具流失,赚不到钱了呗。”
但他们都一清二楚,这个问题不能再拖下去了。
砂金之前曾告诉他,他们会在匹诺康尼重逢。
匹诺康尼的前身曾是公司的监狱星,因为一颗星核爆发,导致公司失去了这颗星球的控制权,家族和同谐顺势掌控了它。嘉波又不会忘记,砂金是公司的不良资产清算专家,匹诺康尼不就是一个不良资产吗?
那砂金为什麽会出现在匹诺康尼就有了答案。
公司和家族的恩怨都隐藏在水底,至少面子上还维持着最基本的和谐,不到最后一步谁都不愿意撕破。谐乐大典开幕在即,嘉波猜测砂金一定也收到了邀请函。
“所以,你还在等什麽呢?我刚刚已经展示了我对梦境的控制力吧,”无论是漂浮,玫瑰还是改变相貌的目的都在于此,嘉波说,“由我来调查失踪案总比公司的使节到达,由他们撕开你拼命隐藏的事实要好吧。”
他面上的表情还挺遗憾:“要不是我对失踪案更感兴趣,看家族和公司打起来一定也很有趣。”
一直由着嘉波说话的星期日突然开口:“他们已经到了。”
嘉波一愣。
星期日补充:“刚收到酒店前台消息,公司的使节砂金,以及家族贵客星穹列车,都已到达白日梦酒店。”
他并非不愿意和忆者合作解决失踪案,而是对嘉波的立场秉承着怀疑的态度,既是这位大魔术师与公司高管的不和传闻已久。
“就在不久前,公司宣布接手耶佩拉星系,收缴了原本属于耶佩拉兄弟会的渡口和交通枢纽,泯灭帮的领土缩小,而星际和平公司的砂金先生也凭借此功绩升职。开拓领土原本是市场开拓部的职责,甚至因为此事,战略投资部狠狠地挫了市场开拓部的锐气,那位投资部的主管先生距离升任七人理事会也近了一步。”
“……哇哦。”嘉波呆呆地感叹。
“我该说什麽,不愧是橡木家主?这你都知道?你往公司里安插内应了?”
星期日摇摇头:“家族同谐一心,公司内部也不乏身处同谐的职员,更何况这本就不是秘密。”
重点应当是接下来他将说出口的。
“我曾听闻,耶佩拉兄弟会由砂金先生亲手捣毁,但其中亦有星核猎手和嘉波阁下的手笔。”星期日望向他,被这双金色的眼睛凝望,一切谎言都无所遁形。
他说:“嘉波,你当真与砂金立场相悖,不死不休吗?”
“若是,为何要在耶佩拉与他联手?我又该如何相信你,相信你不会将匹诺康尼的失踪案细节透露给这位公司的使节先生。”
嘉波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居然会因为砂金陷入信任危机。
因为砂金??
就因为砂金,星期日便选择不信任他了!
“搞错没啊,我是被迫的好不好!”嘉波瞠目结舌,“公司通缉我,我可是公众人物,不想办法解除通缉令那以后怎麽办巡回演出?你以为我很想救砂金吗!你为什麽会觉得我们关系很好!?”
“……好吧我是想救砂金没错,但这和你现在对我的质疑没有关系啊!我只是想要砂金不会莫名其妙死去,要死只能死在我手里,要是莫名其妙就死了,那我们的宿敌关系岂不就是一个笑话。”
“果真如此?”
“拜托,你打听打听,我可是诚实的嘉波,什麽时候说过谎。”
嘉波诚恳地拍了拍星期日的肩膀:“小翅膀,我有我的想法,这你别管,你只要把失踪者的名单给我就行了,我保证不会向公司透露一个字。”
嘉波觉得星期日的忧虑简直无稽之谈。
就算没有他告密,难道家族就能瞒得住砂金,那可是砂金啊!他都能发现失踪案的端倪,砂金只会发现得比他更快。
对死对头的这点信心嘉波还是有的。
“说实话哥们,我对你们家族和公司的博弈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在乎失踪案,”这关系到他能不能找到黄泉,“报酬什麽的也好说,能让我登上匹诺康尼大剧院演出一次就足够,具体合作事宜稍后我的经纪人会联系你的。”
星期日的表情隐约有了松动的意思。
嘉波趁热打铁,他拿出了黑天鹅交予他的塔罗牌,这能证明黑天鹅早已成了他的盟友。
“现在匹诺康尼总共两名忆者愿意携手为家族排忧解难,机会只有一次,要珍惜哦。”
嘉波慢条斯理地说:“家族真的能解开困局吗,唯有忆者清楚,匹诺康尼的失踪到底是怎麽回事。”
美梦早就出了问题。
它不再是绝对安全的梦想之地,它只是汹涌大海中一个仅供站立的小岛,失踪的人被拉入了梦境的海水,再不施以援手,便会溺死在梦里。
“就像你派人保护知更鸟小姐一样,你也可以派人‘保护’我,”嘉波刻意在保护一词上多加强调,慢条斯理给出最后一击,他相信星期日一定不会拒绝的,“我们可是站在正义的一方。”
“这样能让你无处安放的控制欲和疑心病消解吗,伟大的橡木家主大人?”
第89章 都说了我讨厌你
“啊,啊,”一声不满的发泄,砂金挑起眉,“果然家族会特地针对我,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入住酒店还得经过一道搜身的。”
“还不是为了你的基石。”拉帝奥道。
砂金眨眨眼睛:“可惜了,我身上什麽都没有,我告诉家族,这次是我代表公司的友好访问,基石封存在庇尔波因特,并未带入匹诺康尼。”
“他们信了?”
“不信也得信,反正从我身上,家族是一无所获。”
现实的白日梦酒店,酒吧一隅,是办理好入住手续的砂金和拉帝奥,以及以拉帝奥助手名义进入的波提欧正在闲聊。
公司想要回收匹诺康尼,而家族绝不允许,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砂金的任务是撕开一道足以让公司介入的口子,而家族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所以针对他的审查格外严格,可惜即使将他带来的行李翻个底朝天,连基石的影子都没看见。
基石是砂金身份的象征和力量的来源,对战略投资部稍微了解一点的人都不会陌生。家族的人不知道砂金将基石藏在了哪里,也就没有理由扣下他的行李,捏着鼻子也得认下他手中的邀请函,批准他的入住申请。
谁也不会想到砂金石交给了一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巡海游侠手里。
“嗨,兄弟,这招高啊,”波提欧说,“怎麽说,现在就要把那块小石头还给你吗?”
“暂时不用,先放你这里吧。”
手机一阵响动,又是熟悉的APP。砂金低头摆弄了一会,再抬头便有了离开的意思。
他先是对着手机反光的镜面理了理头发,压下淩乱的鬓角,将刘海的弧度调整至完美状态,而后又从怀里抽出一瓶开封过的香水,对着半空喷了两下,任由雾状的香气落在身体表面。
顿时,消散于无的雪松气息又再次重归在身上,冷冽而又清新。
他将帽子重新扣在脑袋上,对着拉帝奥和波提欧挥了挥手:“先分开单独行动,我会进入黄金的时刻,如果察觉异常再汇合就好。”
踏上阶梯,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拥有无数客房的长廊某一间属于砂金的房间中。
那背影总觉得还带点迫不及待的兴奋,连波提欧都看得出来。
这位星际牛仔张了张嘴,尖牙反射澄黄的灯光,他呆滞道:“……这位砂金兄弟怎麽回事?”
拉帝奥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走去。
顺带回答波提欧的问题:“孔雀开屏。”
波提欧:“……”
少顷,梦境之地,黄金的时刻前最繁华的商业街道中央。
这里是整个匹诺康尼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拥挤的人潮堵住了道路两端,水泄不通。奋力往前挤便会发现,原来是一位魔术师正在宽阔的中心广场进行街头表演。
家族中也有专门负责演出的家系,游人只当这位魔术师也是其中的一员,游玩的过程中不需要任何思考,沉浸在每一场狂欢中便好。
当又一场纸牌魔术完美收场后,银白发辫的魔术师挥手一扬,扬起的微风如同麦浪层层拂去。
“愿你们度过一个美好的梦。”
一秒后。
“花瓣?”“玫瑰!是玫瑰雨!”“这也是魔术的一部分吗?”
无数纷纷扬扬的红色花瓣飘落,吸引人群伸出手去接,那梦幻而又浪漫到极致的玫瑰雨竟然不是幻影,触感和嗅觉都如此真实,迷醉的花香在人群中扩散。
而其中有人注意到魔术师一动不动,大胆地走上前,轻轻一推。
维持人形的衣物瞬间塌落,魔术师早就不见人影,从衣物中探出的唯有一朵泫然怒放的红玫瑰。
人群轰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无人在意的小巷,赢得热烈掌声的嘉波准备从另一端离开,然而他还没走出几步,便发现那里有人在等着他。
他疑惑地歪歪头,眼里倒映一朵盛放的玫瑰。
握着玫瑰花茎的那只手修长,关节分明,指腹还带有难以察觉的茧。这只手连带着它的主人都很熟悉,嘉波的视线从玫瑰挪开,一点一点向上探,从宝石戒指,到领口,又透过茶色的平光墨镜注视那藏着微微笑意的眼睛。
“砂金?”嘉波叫出那人的名字,盯着砂金看了好半天,快要把他盯出一个洞。
他狐疑地说:“怎麽感觉你哪里不对。”
随后,恍然大悟。
“果然升职的男人精气神就是足,”嘉波懒懒地张口,“这其中还有我的功劳,你打算怎麽感谢我。”
“借花献佛。”砂金没有收回递出玫瑰的那只手。
嘉波片刻失语。
他看了看花,又看了看献花的人,冷哼一声:“你当我瞎吗?这分明是我刚刚用来变魔术的玫瑰!”
用他的花来送给他,将白嫖贯彻到底,砂金是不是在耍他玩啊!
“噗!”
“你还敢笑?!”
“别生气嘛,亲爱的,”砂金折断玫瑰的花茎,将花朵别在嘉波的领扣,“对不起,让我请你喝一杯吧,权当我的道歉。”
“这还差不多。”
嘉波没有拒绝。
匹诺康尼有很多传闻,据说梦中的白日梦酒店有一家隐藏的惊梦酒吧,那里有匹诺康尼最好的美酒和调酒师,可是嘉波不知道它的位置,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将砂金带进商业街尾端的一家酒吧。
舒缓的音乐隔绝外界的喧嚣,他们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入座。砂金注意到同样有两个猎犬打扮的人跟着进入,佯装不认识的样子,跟着在隔壁的空桌落座。
“呵,几天没见,怎麽还有小尾巴跟着你?”
嘉波回头看了一眼:“哦,你说这两个猎犬啊。”
他无所谓地拿起酒水单一行一行看:“我和家族说好了,要在匹诺康尼大剧院演出,他们两个是来给我这个大明星当保镖的。”
“你还需要保镖?”
“对啊,怎麽啦,不行吗,这可是家族的好意我当然要接受啊。”答应了星期日不会将失踪案的线索透露给砂金,嘉波就一定会遵守。他眯起眼睛,“毕竟我可不像某个人,不打算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我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
砂金只是笑。
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反倒是提醒嘉波少点些度数高后劲大的酒,这个家夥的酒品可不怎麽样,匹诺康尼可不是他的地盘,要避免喝醉闹事的风险——上次喝醉后发生了什麽心里没点数吗。
“哦哦哦。”嘉波一边敷衍,一边叫来酒保,把酒水单的高度数酒精含量的饮品全都点了一遍。
答应的承诺必须做到。
嘉波想。
很快,砂金就会知道藏于水面下的匹诺康尼失踪案,但至少不是现在,不能让身边这两个猎犬知道,事件是从他口里透露给砂金的,某种程度上嘉波向来是一个守信的人。
但砂金太聪明了,猎犬又盯得很紧。嘉波深知这点,他一时没想好到底是该向砂金传递情报还是向星期日表忠心。
好烦啊,早知道他就应该在砂金递来玫瑰的时候拒绝。
他怎麽就没拒绝?
再懊恼都晚了,调制的酒水一杯杯端上来,铺满了一桌,高浓度酒精熏得眼睛都睁不开,嘉波还要死死盯着酒液发呆,等到砂金叫他的名字,一汪熏制后的春水默默凝望着他。
砂金失笑:“不至于吧,黑卡都给你了,还要为了宰我一顿把酒水全点一遍,你又不能喝。”
“我会放过每一个宰你的机会吗?”
嘉波勾了勾唇角,春水快要在眼里化开,朦胧摇晃的灯影里只能看见他高扬清晰的下颌线。
“别喝这麽多,好不好。”砂金放低了声音,几乎是在哄他。
下一秒,嘉波打了一个响指,无形的傀儡丝便紧紧地束缚住对面的人。哪有说好要请客喝酒却又拦着的道理,这里是梦,梦里的酒精不会损害现实的身体。
他挪了一下位置,端起酒杯往前一晃,刺鼻的味道便和砂金的香水混在一起,说不清是酒精使他沉醉,还是雪松使他清醒。
就要喝就要喝。
不同品种的酒类下肚会加剧醉酒的概率,很快困意便席卷了大脑,酒精阻断了神经信号,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的。
酒清了不到一半,桌面大大小小的酒盅堆砌在一起,起初嘉波还把头搁在桌上,后又嫌弃酒精的味道,挪动着将头搁在砂金肩头。
他的酒量才没有砂金说的那麽不堪。
他没有醉!
眼睛闭上是为了休息,即使在迷蒙中嘉波也下意识选择了一个令他安心的地方。
砂金叹了口气,他还有什麽不明白的,嘉波什麽都没有透露,但这一堆酒就已经向他表明了,嘉波和家族的话事人达成了交易,所以宁愿喝醉都不能和他说出一分一毫。
无需言语,嘉波就已经向砂金说出了需要他知道的东西,至于详细的内容,知道方向后他自己会去查。
一根傀儡丝束缚不了他太久,现在正确的做法应当是买单立刻走人,抢在家族解决之前挖掘出他们不愿意让自己知道的事。
但是砂金没有动。
他叹了口气,随即呼吸变得深长。
嘉波其实长了一张乖巧的脸,眼睛很圆,眼尾纤长,像是鸟雀的尾羽微微上扬弧度,又像是笔锋由浓转淡消逝在冰雪垂落的阴影里,恬静而又安详。可他一旦睁开眼,笑起来,那股宁静隽永的气质又被活泼瞬间打破,看着他,就仿佛生命的气息跃动着扑面而来。
他的防备很深,又似乎从不设防。
“……砂金,我讨厌你。”
“为什麽讨厌我?”砂金既没有离开,也没有挪走嘉波的脑袋,尽管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倒在自己身上。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看,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说着,他打了一个响指,一顶黑色的高礼帽出现在手中,和嘉波常备的是同一款式,唯独装饰的宝石更加奢华美丽,他的心上人总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帽子上足以买下一个星球的蓝宝石是砂金的库存,是在拍卖会上碰巧遇见的,砂金买下它唯一的理由就是它会让自己想起一个熟悉的人。
他的眼睛比蓝宝石还要通透。
砂金把帽子扣在嘉波脸上,羊毛质地柔软又舒适,嘉波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懵懵懂懂地将帽子转了一个方向,露出耳朵上同样由砂金送出的坠饰。
恍惚道:“你面热心冷,你看,虽然说是要给我带礼物,其实你只是想用你的东西入侵我的领域,手段很熟练嘛。”
“下次该给我买衣服了。”
砂金没有说话。
“……不说话了吧,沉默就代表你的确有这个想法。”停顿了一会,嘉波似乎终于觉得酒喝多了有些难受,哼哼唧唧地将吐息喷到了砂金领口,喃喃道,“好热啊……”
“你喝醉了。”
“我没有。”嘉波皱眉。
他的意识开始在波浪里沉浮,几乎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一瞬间他像是忘记自己刚刚说过的讨厌,忘记指责和与星期日的交易,还有旷日已久的针对和敌视,他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砂金怀里,额头贴着脖颈,鼻梁之上就是下颌线,他只能看见唇线逆光投射下来的阴影,那会让他想到一座有待征服的山峰,又或是一种来自宇宙深处的渴求。
但是不能。
人之所以区别于野兽,就是因为人有不可突破的底线。
嘉波已经忘记了缘由,或许这来自于一段早已丢失的记忆,他记得自己曾经许诺过,亲吻只能留给自己爱的人。
“我讨厌你。”他再次强调,呢喃的声音已经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清明。
然后慢慢地挨过来,呼吸与唇齿交融在一起,柔软温暖的气息从耳畔慢慢下移,到了紧绷的的下颌线,嘉波离得极近,他能看见砂金的喉结上下耸动,轻轻地笑了一声,而后身体连带着向前。
酒吧吵闹喧嚣,远处还有两双眼睛隐隐注视,但砂金已经什麽都察觉不到了,一瞬间血液逆流,往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涌。脖子和手臂变得火热,触觉集中在嘴角一端,他处变不惊的眼睛微微圆睁,眼里倒影着嘉波轻颤的睫羽。
——那是一个一触即离的吻。
亲完了,那个惹了祸的小恶魔还要笑着逃跑,尾音拖长:“管他的,反正是在做梦,又不是真的……”
恍惚中,砂金好像冷笑了一声。
但嘉波已经迷蒙到看不清黑暗中那张熟悉的脸,砂金眼神的变化,如同抓住猎物前的蓄势待发,他都看不见。他只能闻到浓烈的酒精,也许酒精也麻痹了砂金的大脑,才会让他接下来的动作变得更加不可理喻。
嘉波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地将他往前拉,压住了他无效的挣扎,束缚住他沉重的双手,用于制服的傀儡丝已经全面失守,他只感受到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拉近,但他随后便一点反抗的心都生不出来,意识连同身体一起沉沦。
砂金加深了这个吻。
第90章 从接吻开始打架
一瞬间,嘉波只感受到了唇齿间的灼热,酒吧的吵闹喧嚣,胸膛的心脏轰鸣,都在离他远去,他什麽也听不见,什麽也看不见,砂金的力气大到像是对这个吻有什麽执念,手掌牢牢地锁住了他的后脑,或许他们本就该合二为一,或许他们就应当骨血相融。
气音是破碎的,从交缠的鼻息中断断续续地流露出来,砂金俯身抱住了他,那顶镶嵌了蓝宝石的帽子掉在地上,无人在意。
“嘉波,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
“你不讨厌我。”
不,我就是很讨厌你。
但他没有回答,意识沉进了黑暗而又甜美的海洋,是一片从来没有人深入过的宁静海域。他用尽力气,又或者本身就没有力气来回应这个吻,唇舌像一条随波逐流的小鱼,被温柔地包裹住,牙齿是仅剩的武装和武器,磕碰在一起后又激起下一轮汹涌的战意。
过了一会,他懵懵懂懂地听见了砂金的轻笑:“嘉波,你吻技好烂。”?
于是原本平静的海域掀起了滔天的海浪,嘉波睁开眼,他看见宿敌在眼前放大的脸,看见脸颊细微的汗毛,还有自己在他眼中脸颊飞过被酒精染上的一抹酡红。
意识立刻清醒了。
嘉波皮笑肉不笑:“你说谁吻技烂?”
“你啊。”砂金回答。
他承认自己的确没有什麽感情经历,但这也不能是砂金嘲笑他的理由!是男人就不能说菜,难道砂金他自己就好到哪里去了吗?!
嘉波冷笑着与他对视,下一秒,数根傀儡丝便攀附上砂金的四肢和躯干,将他锁得死死的。家族忌惮公司,能被家族顺利放入梦境,砂金身上一定没带基石,没有基石的砂金在嘉波眼中就是一只能被随意拿捏的小人偶。他闪电后撤结束这个吻,再用手钳住死对头的肩膀。
阴森森地说:“你是把我和谁对比过才得出我吻技烂这个结论,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在谁身上练习过所以觉得自己比我强了?”
砂金想了想,歪头:“你猜?”
“去死吧!”
一个拳头朝他袭来又被砂金低头躲过去,不知何时一枚筹码出现在食指和中指的指缝中间,砂金快速地尝试解开身上的傀儡丝,他和这东西战斗的次数很多,远比常人要了解它的特点,没有基石他也是一个存护的命途行者,调用一部分力量也是可以的,没花多少时间便解开了几条。
又翻身躲到桌子底下,挡住嘉波踹向他的一脚,这一脚没有留情,即使梦境削弱了大部分痛觉都依旧能感受到疼痛。
砂金不自觉地后仰,身体撞到酒桌的支撑架,连带着桌面的酒杯也在叮叮当当地晃荡,酒液洒满一桌,顺着边缘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这快要打起来的动静实在太大,即使是角落也开始吸引酒吧内大部分客人的注意力。名义上保护嘉波的两名猎犬到现在为止脑袋都是懵的,他们看见传说中两个关系超差的大人物相约喝酒、亲吻,现在又大打出手,一时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但无论如何维护治安都是猎犬的职责,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看见了眼中的无语。纠结许久后其中一名猎犬站了出来,挪到距离僵持战场三米外的安全距离,小声说:“两位客人,未免损害公共财产和影响酒吧生意……要打请出去打。”
他原本想说的是请你们不要打了,但是他不敢,将要说出口的话在嘴里一转,说出来就换了一个意思。
嘉波和砂金对视一眼,立刻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其中尤以嘉波的脸色最恐怖。
他几乎是瞬移一般抓着砂金的手飞了出去,在半空不会被家族问责的地方和砂金交手。和他相比,两名猎犬动作显得慢了不少,他们推开椅子向外走去,只能追逐着背影听见击打和碰撞的激烈声响。
中间差了不过短短十几秒,等到猎犬们冲到开阔地带时,铺满天空的扑克如同雨水纷纷落下,间或夹杂几枚筹码,落在地上打着旋滚落,再化为随风而散的幻影。
只剩下嘉波一个人落在这雨中央。
“额,另一位先生呢……”猎犬问。
嘉波眉毛一抬:“他走了啊。”
“您不是要和他打架吗?”
嘉波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了:“我是来查案的,不是来专程找茬的,他想要走,我难道还得必须拦着吗?要打下次见面再继续打咯。”
“……”总觉得传闻中的死对头是一种比想象中还要难理解的关系。
无论猎犬还想再说什麽,嘉波都不准备再在这浪费时间,他本来就是调查其中一名失踪客才会出现在商业街中央表演魔术,中间发生的不过是一些短暂插曲,现在他又返回商业街,准备继续按照星期日交给他的名单按照失踪顺序挨个调查。
繁华的商业街客人迎来一波又一波,回到中心广场,现在已看不到为街头魔术驻足停留的客人,只看得见一名穿着华丽礼服的魔术师蹲下身,似乎正对着地面发呆。
“布利丝忒,鸢尾花家系的侍者,失踪时上报正在商业街中心广场为游客表演,和同事提过一句要去角落休息,随后再无音信。”嘉波自言自语,“在人流量极大的商业街也会失踪……”
从忆者的角度他愈发确信匹诺康尼的梦并不稳定,梦境外还嵌套着另一层梦,以吞噬的手法将失踪者吞到另一层梦中去。
但问题是,另一层梦挑选的机制是什麽?就像获得了家族的允许才能进入匹诺康尼,那要满足什麽条件才能进入另一层梦呢?
“看来你和那位橡木家主的交谈很顺利。”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
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黑天鹅,嘉波继续专注地盯着地面,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
黑天鹅原本留在现实的白日梦酒店,进入到梦境一定是有需要他知道的情报,嘉波勉强将视线移开,问:“你来是想要告诉我什麽?”
“我碰到了一个牛仔,和他闲聊了几句。”黑天鹅简单地叙述,她并未提及波提欧的名字,说,“他说他是一名真正的巡海游侠,而那位黄泉小姐是顶着游侠之名的伪装者,得到他的允许,我检查过他的部分记忆,这名牛仔说的是实话。”
嘉波的眉毛都快皱成一团:“那黄泉到底是谁?”
“谁知道呢,”黑天鹅和缓的语调未变,“我曾经看过她的记忆,发现她的记忆是一团早被侵蚀的黑海,充满了死亡和茫然的阴影,多看一眼都会陷进去。”
无论黄泉是谁,都不会影响现在必须要找到她的局面,嘉波暗自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那嘉波你这边有进展吗?”
“还没有,”虽然失踪人数已突破三位数,不好的传言开始在游客中蔓延,但梳理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事发的速度,星期日交给嘉波的名单只有猎犬整理出来的几十份。
几十份失踪人员的信息通过忆泡同步给黑天鹅,嘉波沉声,“这几十个受害者性别、种族、身份、年龄、失踪的地点都不一样,有的是游客,有的是家族成员,有的失踪时在工作,有的在看电影、购物或者是别的游乐,暂时还没找到共同点。”
信息的记录和传递对黑天鹅来说并不困难,她很快消化完这些名单,但很遗憾地是,她也和嘉波一样,没能找到失踪者的共同特征。
没有共同点,就意味着另一层梦的吞噬机制还在继续,他们根本连防御的手段都没有。
“好在猎犬传来了最新的消息,”嘉波用视线指向一直跟随他的两名猎犬,“据说失踪的人数暂时止住了,不再上升,目前维持在两百人左右。这个数字家族竭尽全力能暂时瞒住,同时催促我们尽早将失踪者全数捞回来。”
“勉强算得上一个好消息。”黑天鹅道。
随即,她话锋一转,提及砂金:“我也曾听闻你和那位公司总监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谣言果然不可信,今天一见,你们关系好得出乎我想象呢。”
嘉波的第一反应是矢口否认:“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我们的关系差到必须死一个。”
他都开始喋喋不休了:“砂金是一个花花肠子能绕宇宙一圈的自大狂、赌徒和疯子。虽然他的审讯技术很好,总能获得想要的情报,在赌局上几乎从未输过,比起武力,他更喜欢用赌局和利用玩弄人心……这怎麽能算一个好人嘛!”
黑天鹅一直在倾听,果然一提及死对头,嘉波的语速都变得快多了。这应当是一种好的变化,比起从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孤独,现在这副染上烟花的凡人使得他更加鲜活。
“我怎麽觉得你说的都是那位砂金先生的优点。”黑天鹅故意逗他。
“才不是啊!”
下意识地,嘉波摸了摸右耳,宝石冰凉的触感显得格外沉重。在此刻他收起了刚才那副仿佛天真而又容易上头的姿态,他是欢愉的行者,是记忆的前任忆者,他对事物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有时,很多想法并未说出口,而是藏在心底。
“砂金……他有时克制,有时疯狂。”嘉波的表情平静而又认真,摘下了这枚一直携带在身边的耳饰,坠于白钻下的蓝宝石仿佛控制傀儡的枷锁。
他知道了,这是一枚定位器。
否则为什麽砂金能知道他在梦境里的位置,还能在魔术表演后准确地找到他。
“他的运气很好。”
耳饰握在掌心,嘉波和黑天鹅并肩行走,走出这条繁华的街道,依靠在栏杆隔着漆黑深空遥望远处剧场。
嘉波轻声地强调:“是出乎意料地好。”
随后,耳饰轻轻一抖,从掌心坠落,它没有声音,像是一片羽毛一样落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黑天鹅见他这副毫无波澜又莫名专注的表情,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她忽然意识到了什麽:“你喜欢他。”
“不,我不喜欢。”嘉波否认。
可是这直接中参杂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茫然,说是思考更多地是困惑。他站在路边,看着行人走走停停,看着远处匹诺康尼大剧院如同波浪闪耀的荧光,这世界上还有许多值得他去做的事情,他的世界那麽广大,而他又那麽渺小,如同蜉蝣之于天地,而喜欢这种感情实在离他太远了。
没有人教过嘉波该如何去爱一个人,他贫瘠的知识全都来源于别人的记忆,书本的只言片语。
人类的喜欢总是拥有来源,或许是救命的恩情,或许是一个不经意的回眸、一起看过的晚霞、一个温暖的拥抱,总之一定能找到喜欢的开端。
但是他对砂金没有。
没有开始,就不是喜欢,没有参杂多余的情绪。
尽管嘉波站在路边,从初见到亲吻,从发丝到足尖,漫无边际地回想起无数画面。
他站在原地,想了砂金足足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