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们关系并不好
我不能总是心软。
砂金想。
他看向那一双属于嘉波的眼睛,没有厌恶,也没有烦躁,这是一双不属于宿敌的眼睛,从纸牌游戏之后,嘉波就再也没有用这一双包容着无限天空的眼睛注视过他。
“你可以不走吗?”嘉波问。
“为什麽,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对你来说很重要吧,”砂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果我走得晚一点,你被天理发现了,可是会死的,难道比起死亡,你更想我陪在你身边虚度光阴吗?”
嘉波点点头,而后立刻改变了主意,变成摇头。
他的小脑袋瓜里总是纠结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又怕天理发现我的时候也同时发现你,”这样就不是嘉波喜欢的画面,“所以你还是走吧,我会乖乖等你的。”
我只听砂金的话。
嘉波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他是属于人类的魔神,尽管他不想当,但这是无法改变的身份。
可他的人类只剩下砂金了。
“好,我走了。”
金色的身影转身就走,紫色的眼睛就和编织的梦境一样梦幻,一点一点消失在了嘉波的视线里,他看着砂金的背影渐渐远去,他穿的衣服勾勒出的腰线逐渐模糊。
而后,砂金突然停下来,嘉波再一次看见了如梦美好的紫色眼睛,金色的发尾在空中漾出俏皮的弧度。
然而砂金的表情是一种故作轻松的刻意,他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在沙漠的深处,黑泥的正中央,所有的生物都死去。
而他独自一个人抱着膝盖,沉浸在巨大的哀恸中,渐渐腐烂。
“记得。”嘉波点点头,“砂金是一个很好的人类。”
假如没有砂金,等待他的结局就是静坐在沙漠,被人类捡走,然后在某一次风暴里释放黑泥,在杀了父亲大人之后再杀死所有人类。
再一个人静静地等待天理最后的抹杀。
“所以,是砂金拯救了我。”
“不。”冷酷的词语从微笑中渗出。
“其实我没打算救你,我是想杀了你的,教你筹码魔术,只是我玩弄猎物的习惯。”
“……不是这样的。”嘉波下意识反驳。
砂金不仅教会了他魔术,还教他情绪,教他感情,在他失控的时候救下他,现在还把他带到了大慈树王的梦里,想要让他脱离天理的追杀。
——他怎麽可能会想杀了他。
“就是这样。”砂金折返回来,“因为我们的关系本来就不好。”
“我们一见面就争吵、打架,有一次毁掉了一颗无主星球,还记得刚见面时我胸前的伤吗?那就是你造成的,你的傀儡洞穿了我的存护,关节里藏起的刀刃差点要了我的性命,我离死亡从来没有这麽近过。”
“我们是死对头,是死敌,关系恶劣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没有人觉得我会救你,没有人,即使我自己也是怎麽觉得的。”
砂金的脸猝然逼近,嘉波想要后退,却再也没有可供后退的道路——两根手指钳住了他的下巴,逼迫他与一双充满寒意的眼睛对视,那里什麽都没有,只有一片阴云,和一片酝酿中的雷暴。
“……可你还是救了我。”嘉波坚持,“你就是救了我,所以我喜欢你没有错。”
在他短暂的记忆里,沙漠是他的全部,他没有见过会将食物分给他一半的宿敌,也没有见过会为他受伤的死对头,他是一只被创造出的人偶,一只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生命,本来就不该有人对他好。
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嘉波旋即坚定地向砂金表示:“……就算你要杀了我,也没错。”
“是的,我应该杀了你。”砂金的声音泛着彻骨的寒意,就像被冰冻住的荒原,“杀了你,未来就没有那个和我作对的嘉波,我就不再需要向他道歉,也不用喝下他灌入我嘴里的酒,我们的关系就不会继续恶化下去……我应该杀了你的。”
“所以,我为什麽没有杀了你呢?”
声音比嘉波还要困惑。
忽然,砂金倾身抱住嘉波,死死地将他扣在怀里,四肢无法动弹的嘉波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听见砂金的声音,是一种快要消散、有着细微颤抖,还要装作轻松的嗓音。
“接下来,你会离开这个世界,你会离开提瓦特,你会遇见一位真正的神明,不是提瓦特的魔神哦,他会解决你身上的影子,你再也不用担心影子会伤害到别人。”
“如果你不想再当一个愚蠢的小蘑菇,可以变成一个人类,拥有自发产生的七情六欲,不用再苦恼着学习。”
“你可以学习更高深更漂亮的魔术,在舞台上表演给其他人看,赢得满堂喝彩。”
“你可以到处旅行,每一颗星都有属于自己的特色,比如梦境酒店匹诺康尼,比如航行宇宙的巡猎仙舟,比如驻扎着公司总部的庇尔波因特。”
“你会交到新的朋友,会有新的爱好,你喜欢珠宝和惊喜,喜欢一切绚烂璀璨的东西,别担心,你总能得到它们。”
“嘉波,你会过得很快乐。”
“我走了。”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嘉波暂时无法理解的话,而后拍了拍他的脑袋,看着那张尚且青涩茫然无措的脸,突然,他很想再看一看属于成年后嘉波成熟的脸。
可是他的手机坏了,即使手机没坏,他也从来没有机会保存过一张同时属于他和死敌的合照。
算了,就这样吧。
砂金本就不是一个太过计较的人。
他站起身,挥了挥手,迈步走向远处,身影像雾一样消散,这次他没有回头。
第72章 遍历死地而后生
从梦境回到现实,砂金再一次踏上了须弥的沙漠。
现实的风比起梦中更觉得刮人,掀起的沙粒和干枯的植物尸体总让人有一种即将脱水的烦躁之感,烈日当空,目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苍茫黄色。
砂金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再往前,就是神庙的方向,神庙当初放置着嘉波,或者说关押更合适,现在又成了赤砂之王阿赫玛尔的埋骨之地。为了避免阿赫玛尔的信徒再次苏醒僭越的不敬之意,加固神庙封印的阵法是由大慈树王径直完成的。
临走之前,大慈树王将封印的一部分阵法图教给了砂金,就像砂金没有完全信任大慈树王一样,大慈树王也需要手中掌握一部分底牌,因此交给砂金的阵法只有一部分,不够他解开,但足够砂金一个人潜身钻进去。
神庙深处,通往地底的道路幽深且长,像是一条无法回头的通往地狱的旅程,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只有砂金一个人,他走入刺骨寒冷的地心,绕开那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深渊的意识如同附骨之蛆,体内的存护自发地运作起来,一道金色光弧闪过,周身亮起一层薄薄的护盾。
在地底深处的仓库,上一次他和嘉波只来得及从里面搬出几袋粮食,其实里面存放的物资还有很多,不仅有供人类生存食用的米面粮油,还有抵御野兽和敌人的锻造武器、制造简易庇护所的工具和阵法,祭祀的用品,还有一张放置了书籍和纸张的桌子。
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
纸张脆弱,且在幽暗的环境被侵蚀得久了,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砂金不得不用一个扭曲的姿势伸张脖子观察上面的字迹,提瓦特的文本和他已知的语言都不一样,好在联觉信标还在工作,这种能将不同语言直接在脑中翻译的生物工具在此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至少让砂金意识到,大慈树王所说的关于天理的情报并没有错漏。
纸张记录的应该是赤王的手笔,模糊不堪的字迹写下了诸多推测,砂金提取出其中比较重要的几句。
他说,天理也是天外而来的降临者。
他说,深渊能屏蔽天理的感知,越是接近地心,天理对提瓦特的把控就愈加脆弱。
所以创造嘉波的实验才会在地底进行,他是专门制造出来安放禁忌知识的容器,如若他能完美地掌控禁忌知识,即使是天理也不会发觉端倪。
虽然很可惜这个实验终究还是失败了。
砂金继续看下去,阅读的速度比常人快得多,花了五分钟看完纸张的内容,再花十分钟把书本翻了一遍,里面全都是种种对于天理、魔神和人类的猜想,其中还包含了赤王对于魔神引导人类的深深质疑,他和花神最初的一拍即合,创造嘉波的漫长过程,还有他对于嘉波未曾言说的爱,以及最后一句潦草的对不起。
砂金顿了顿,他不在乎一个死人的道歉,他在乎的是,赤王认为魔神也是由降临者的一部分构成,本质和天理并没有太大区别。
看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麽,砂金莫名松了口气。
离开梦境之前,他告诉嘉波,他是来确定赤王和花神是否掌握了能屏蔽天理感知的阵法,至少在这一点上并没有欺骗。
他只是没有告诉他和大慈树王接下来的步骤。
走出仓库,用学来的阵法封住这间黑暗的小屋,砂金往外走了几步。
深呼吸是在做心理建设,他站在大坑外缘,往下是魔神的残秽还有混乱的深渊,据说整个世界的污秽都会随着生命的流动沉入不可知的地底,沉到世界壁垒的外侧,这本就不是一颗星球正常的生命循环,提瓦特太过脆弱。
任何生活在提瓦特的生物都不能抵抗深渊的侵蚀,即使是魔神,但是砂金可以,他身上的存护命途可以。
一秒之后,砂金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毅然决然地——
跳了下去。
“我来押注,我来博弈,我来赢取。”
漆黑混沌的扭曲之力缠绕身侧,将存护的光辉压制下去,然而砂金毫不在意,他操控着砂金石——这是存护星神克里珀神躯的一块,封存【一部分】令使的权能,令使对于星神来说总归和命途使者是不一样的。
坠落没有停止,他任由深渊和克里珀的存护之力同时在体内流转。
“我任命运拨转轮盘,孤注一掷,遍历死地而后生。”
如果没有预料错的话。
天理是众神之神,他是最强的降临者,就像他和大慈树王呆久了能感受到一丝与琥珀王似有若无的联系,如果能引发和天理之间更加激烈的战斗,这种联系就会愈发加强,如果琥珀王还在乎他的令使,在乎这一个脆弱而又艰难生存的世界。
那他必将破开宇宙的间隔,让砂金赌上所有,将这一切——
“——一切献给琥珀王。”
第73章 期待下一次相遇
嘉波望着空气中的一点,那是砂金离开的地方,紫色的梦在他眼前扭曲了一秒,而后就抹去了凝望的背影,如同他从未存在过。
金色的歌缠住了发梢,嘉波顿了顿,收回所剩无几的精气神,往来时的方向走。
他要在这里等砂金回来接他。
生命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个目的,嘉波是一只愚笨的人偶,没有了影子,遗留在原地的是一具被思念填满的空壳,这让他觉得空虚,嘉波不知道该怎麽将思念从身体里拿走,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但他不会缔结眷属契约,也不会唱歌。
回到兰那罗的队伍中,像一只笨拙的银色小鸟。
兰利迦跳到嘉波的双膝中间,他要向巴螺迦的王传递新的想法,首先要告诉巴螺迦王成为树是所有兰那罗都向往的事情,是每一个兰那罗的愿望,巴螺迦(沙漠)没有树,巴螺迦王可以成为第一棵树,把自己种进地里,根须深深扎入泥土,和土地、风、天空永恒地融为一体。
可惜,兰利迦准备好的一大段话都没有说出口,白色的身影在视野的另一端出现,那是他们的母亲和唯一的神。
歌声停止,金色音符消失不见,所有兰那罗围上去,叫着千树之王的名字,包括兰利迦自己。
嘉波也抬起头:“雨林的王,有事吗?”
快乐会传染,此时此刻忧愁从眉间抹去,至少无法从表面看出低落的端倪,嘉波平静地看向大慈树王,眼里是潺潺流水的小溪。
花神和赤王捏造的时候,一定将这世间所有美好都堆砌到了他身上,他不仅是一个背负着枷锁的人偶,一个继承了沉重职责的新神。
他也是一个被无言地爱着的孩子。
“没什麽事。”大慈树王摇摇头。
沉默里,兰那罗安静地围成一圈,她坐到嘉波身边:“嘉波,你喜欢人类吗?”
嘉波停顿了一下,说:“不喜欢。”
他是不爱人的魔神。
嘉波想,人类不会爱一个数次让影子失控的魔神,那魔神也不会爱一个自己无法保护的种族。
所以他不喜欢人类,从来没有。
“我猜也是呢。”大慈树王说,她换了一个问题,“那嘉波,你想成为人类吗?”
“人类是一种复杂的生物,他们狡诈贪婪的同时保有纯真,身体脆弱却拥有坚强的意志,人类不会出生时便被无可奈何的命运裹挟,他们生来自由。”
大慈树王问:“如果给你一个许愿的机会,你愿意成为一个人类吗?”
没有影子,也没有魔神的职责。
不必放逐自己,不必经历离别,不必强求自己与他人为伍,只做一个旁观者的话,就不会有受伤的可能性。
“……应该是愿意的吧。”
“那真是太好了。”大慈树王微笑着说。
金色的光在树梢缓缓升起,取代了原本弥漫整个梦境的紫色。
好像他们明明身在梦中的雨林,外界的沙漠却侵蚀了它,将树木也染成了一望无际的黄沙。
嘉波想,他诞生最初的职责是控制影子,引导人类,现在这种职责被宣告是错误的,甚至他的存在本身都是一种虚无,一种谬误。
影子是不该存在的东西,作为影子容器的他也是不该存在的魔神。所以,他的职责变成了带着影子离开人类。
实际上,嘉波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往哪里,要离得有多远才不会让来自深渊的禁忌知识伤害这片土地,提瓦特就是他对世界和宇宙的全部认知,它没有荒无人烟的角落,至少在嘉波的印象中没有。沙漠和雨林在大陆的南面,极北的冰原,极东的群岛,还有西边的火山都有人类的脚印。
往上是天理居住的天空岛,或许只有往下,往地下,直到人力无法到达的地心深处,回归混沌的中心,才会将他的危害性降低至最小。
“等完成我的职责,我就能变成人类吗?”
“你会的。”大慈树王说,“而且很快。”
就在这时,整个梦境忽然抖动了一下,一粒石子投入水中,镜花水月的空想到了摇摇欲坠的时刻。
——更多的金色在蚕食这片梦境,嘉波看见了倒悬在天空的黄沙。
他立刻站起来,头顶的兰利迦被撞个正着,像一颗坠落的果实,翻滚着遥遥地飞了出去。
嘉波来不及道歉,他仿佛意识到了什麽,声音和梦境一样快被击碎,颤抖着说:“砂金在做什麽吗?”
“按照自己的意愿,他在进行一场注定惨烈的战斗。”
大慈树王的眼神悲悯。
砂金的确没有说过他离开了梦境,但大慈树王,不仅掌控了梦的权能,还是代表智慧的女主人。
如同她在赤王神陨后就察觉到了嘉波的存在,当她来到桓那兰那,发现这里只有嘉波一个人时,她就猜到了,那个从头到尾只相信自己的年轻人类已经酝酿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按照计划,他会把嘉波送走,将他变成一个人类。
“和他战斗的是谁?”
大慈树王回答:“是众神之神,天空岛的主人,天理代行者。”
身体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在提到天理名字的一瞬间,嘉波仿佛看见了一颗从天而降的寒天之钉,正中他的眉心。
他很快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呆愣了一瞬,立马向外跑去。
“我要去帮他。”
可崩塌的梦境依旧是梦境,梦的女主人拉住他的手:“你不能去,现在还不是你离开的时候。我能为你们做的,仅仅是拦住现在的你。”
此时此刻,大慈树王和砂金竟然保持了一种诡异的默契,他们没有事先就此沟通过,星神和另一个宇宙都不是大慈树王能够了解的故事。
但大慈树王依旧明白了砂金的打算。
——砂金的计划是,挑战天理,为嘉波打开一条通往自由的道路。
嘉波实在是一只太过弱小的魔神,他挣脱不了大慈树王的梦境,也挣脱不了大慈树王的手,呼吸急促了起来,反复地重复放开我。
可是放开了又能做什麽呢?
是他看着砂金离开的,也是他对树王说,他想要成为一个人类。是他许下的愿望,是他贪心又自私,在成为人类之前就学会了人类的性格缺陷,诱导着别人为了他的命运而抗争。
如果他现在后悔了呢?
梦境渐渐地褪去,现实变得越来越清晰,嘉波看见了一片环形的乌云,是两边对撞后产生的最后余波,从一颗爆燃的火星,到最后瓢泼落下的雨,里面混杂着血腥、筹码和挥之不去的黑色污垢。
狂风暴雨中,一具黑色的盔甲正与金红相间的众神之神对峙,砂金是最强的人类,在嘉波的记忆里,当他完全释放自己的力量,将会有一副泛着泠泠绿光的假面覆盖全身,盔甲修身,兼具力量和冰冷的神性。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狂暴不祥的深渊污秽缠绕在身上,将充满身形的绿光彻底遮盖,仿佛他是罪恶的化身,是终将被正义战胜的邪恶,是童话故事里被勇者打败的魔王。
嘉波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砂金临走前说的话很多他都没有理解,但现在他懂了一些。
他说:“嘉波,你会离开这个充满悲伤的世界。”
他说:“我走了。”
人类砂金写好了人类与知识之神嘉波的命运。
或许人类正如大慈树王所说的那样,他们狡诈,他们贪婪,他们傲慢,他们狂妄,竟妄图以凡人之躯挑战神明。
碰撞的火星燎成了一片灼热的海,在坠落的雨里熊熊燃烧着,即使砂金在释放全力后又被深渊强化,他也只是一个人类,一个脆弱又坚定的人类。
黑色的盔甲在一次猛烈的撞击后,被狠狠地砸进泥泞的灰沙中。
嘉波的心也跟着狠狠地摔了一下。
他没有再跑,张了张嘴,隔着模糊不清的雨幕,问:“如果我选择成为人类,需要付出什麽代价?”
“记忆,还有归途。”
大慈树王温柔且悲伤地看着他:“你会失去提瓦特的记忆,因为影子依靠记忆传播,你不能再想起它。”
“你也不能再回归提瓦特,因为你的出现便意味着灾难将要来临,你会失去故乡。”
“我会忘了砂金,也会忘了妈妈和父亲大人,忘了兰那罗,忘了你。”嘉波目光凝固,“我会失去一切。”
“不会的。”大慈树王站在身侧,她也用同样的眼神望着战斗中的砂金。
“就算大脑忘记了,身体还记得。就算身体忘记了,心还记得。就算心也将过往的快乐尽数遗忘,命运也会替你铭记。”
嘉波喃喃地接过大慈树王的话:“因为冥冥之中,命运早已注定。”
藏身的梦境缩成只有一棵树的大小,很快就会失去落脚的地方,这已经是大慈树王全力支撑的结果,好在天理还没有发现他们。
但是砂金很快就快支撑不住了,嘉波没有亲眼见证过魔神间的战争,但是砂金和天理的激战一定比魔神的斗争更要恢弘和惨烈。心脏在一跳一跳抽着疼,嘉波仿佛感受到了死亡在头顶盘旋不定——他又看见了寒天之钉朝他砸下的幻觉。
大慈树王拍醒他,她抚摸着他的脸庞,像是嘉波从未牵过手的妈妈,然后望向远方雨落不停的天际。
明明什麽都没有,心脏却仿佛停止了跳动。
这一秒像是被拉长到永恒的死寂,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赌局终于有了结果,砰砰无声的两下,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外界重击在天空正中,世界如同一个玩具,被不知名的神明用一只手固定,而后另一只手举起重锤——
天空破开了一道裂缝。
金色的光播撒进来,起初嘉波以为那是阳光,然而雨势未停,乌云也至始至终没有散去。
而后他意识到了,这道光,是来自裂缝之外、那位被砂金挂在口中的存护星神克里珀自带的光芒。
大慈树王在他后背推了一下:“现在你可以走了。”
“嘉波,再见。”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大慈树王见面,是他亲情的延续和终结,但不知为何,嘉波忽然感到一种由衷的高兴。他转过头,勾起了嘴唇,那是人类与智慧的魔神从诞生至今唯一一个透露着神性的笑容。
“谢谢你,雨林的女王,如果战斗之后,父亲的神庙并未完全损毁,如果深渊的洞口被彻底封住,请你取出藏在地心仓库的物资,交给沙漠的子民。”
“这也是我唯一且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了。”
“大慈树王,再见。”
往后,再也不见,一切注定消弭。
嘉波跳出了梦境,将慈爱的女王还有聒噪又可爱的菜精们抛在身后,用尽全力往前跑,奔向那道撒满金色阳光的裂缝,奔向已经迈入终结的战场。
裂缝里伸出了一只透明虚幻的手,他察觉到了自己的下属陷入了群星静默的另一个宇宙,于是循着同源的力量而来。他将强弩之末的砂金捧在掌心,胸前依稀可见一道贯穿胸口的严重伤势,但他却无动于衷。而天理的攻势面对这只来自星神的手无异是隔靴搔痒,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更何况,天理意识到了这只手在破开了天空的同时又在修补天空,不会对这个脆弱的大陆造成任何损害。
还没跑多远,嘉波就停住了脚步。
同一时间有几道视线落在了身上,不同的呓语在耳边呢喃,让他毁灭、让他旁观、让他欢愉、让他彻底腐烂。
砂金说过,这是星神的凝视。他是一个特殊的造物,一定会有很多星神对他感兴趣,让他掌握新的力量。
让他封印影子,让他成为一个人类。
金光穿破层层乌云,嘉波抬头,他看向随着巨手升空而远离的砂金。
在这一刻,世界失去了声音,宇宙不再有时间,他望着砂金,砂金也望着他,一眼度过千年。
隔了那麽远,他也能看见砂金眼中的笑意,那双紫色的眼睛是他此生做过最美好最温柔的梦,无限地包容着他。
现在,梦该醒了。
他们久久对视,像是亘古的铭刻,又像是一个一触即碎的气泡。嘉波看见砂金说:“期待下次相见。”
“好,下次见。”
他也微笑地回答。
停驻在身上的几道充满压迫感的目光并未消失,嘉波必须做出属于他的抉择,然而他早就选好了,他会成为一个人类,一个旁观者,他不想再背负沉重的职责,不想再伤害任何人。
记忆,本身就有凝固、冻结、定格的含义,是封印影子绝佳的命途,嘉波会舍弃自己的身体,将身体作为封印影子的容器,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使人疯狂的禁忌知识。
【封印知识封印记忆掌握记忆碎片归来旁观旁观等待……】
记忆星神浮黎投下的视线,无法理解的耳语持续不断。
嘉波缓缓闭上眼睛,身体和意识一起,向着裂缝、向着属于浮黎的领地飞去。
像一粒沙子,被风卷起,落入了无尽星海。
他的记忆逐渐模糊、泛黄,像褪了颜色失去墨迹的老照片。
他的时间逐渐后退、回溯,像逆流而上回归原点的列车。
星海、提瓦特,宏大空茫的裂缝合拢,复原,一切都已消散,世界树的数据自我删除,什麽都不会留下,什麽也不会记得,没有人受到伤害。
一切都是崭新的。
全部都等待着新的命运,新的碰撞,还有新的相遇。
等到那一天的到来,等到钟声敲响,筹码落地,视线于时间的尽头再一次对视凝望,然后说上一声。
好久不见。
第74章 嘉波有多重人格
嘉波睁开眼,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躺在床上,身侧的床头台灯下有一块足以买下一颗矿星的昂贵手表,手表旁边是从他衣服外套拆卸下来的钻石珠宝。床角随意散落着揉皱的斗篷、马甲,还有明显不属于他的上衣。
……怎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像是宿醉未醒,又像是脑子被人重重给了一拳,嘉波偷偷掀开被子,发现自己没有穿衣服。
再僵硬地翻身,发现床的另一侧躺着一个人,从发尾的弧度到隐没于被褥的肩窝,无一不是属于他熟悉的那个人。
嘉波:“……”
不会吧?
不会吧???
事·件·重·演。
发生什麽了,该如何故作优雅且不在意地穿好衣服潇洒离开,嘉波镇定地想,时光机在哪里,他到底是先捅死砂金还是先捅死自己。
他对发生在耶佩拉高塔的后续全无记忆,最后的画面停留在强行调动属于记忆令使的那部分力量封印了丰饶赐福的婴孩,而后便脱力陷入昏迷,嘉波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进入这间房间,又是怎麽和砂金躺在同一张床的。
怎麽又是你?怎麽老是你?!
嘉波的心快要死掉了。
该说不说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自己,嘉波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万一真的是自己失去意识兽性大发或者是砂金这家夥摆明了想要借此机会陷害他……
正当他的思绪一路从意外发展成公司的阴谋论时,身侧的人醒了。
柔软的金发垂落脸侧,枕头坍陷出一个小小的坑,砂金单手撑着自己的头:“早上好。”
“好你个大头鬼。”
他低低笑了两声:“亲爱的,大早上的,火气怎麽这麽重啊。”
“任谁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旁边还有一个,呃不算陌生的脸,脾气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嘉波面无表情道,“所以你能给我解释一下,我为什麽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在你床上吗?”
凑得太近,他都能看见砂金的瞳孔是一对清澈湖蓝的菱形,像是镶嵌封存在紫水晶中的一小片浪花。屋内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清晨的阳光落在眼中,中和了他本身自带的玩世不恭的气场,尤其是从直视他的角度看去,呼吸间隐约能看出他眼底倒映的剪影,像是正在认真专注地与嘉波谈话。
“你真想知道?”
“废话。”
“好吧,其实是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一直嚷嚷着冷,半夜睡到一半自己迷迷糊糊爬上我的床,看在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且是个病号的前提下,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收留你,忍了你一整个晚上。”
嘉波:“……”
他艰难地查找自己的舌头:“所以,是我,非要和你,睡一块?”
砂金点头:“是这样没错。”
嘉波自闭,嘉波失语,嘉波不想说话。
他是从成为一个魔术师开始从记忆命途转为欢愉命途,之后便再也没有动用过属于浮黎的力量,这次还是第一次使用,嘉波本人也不知道强行调用之后到底身上会出现什麽样的后遗症。
昏迷、做梦、呓语、怕冷都有可能,甚至现在浑身的疲惫和酸痛说不定也是后遗症状的一种。
嘉波越想越觉得砂金口中那个半夜迷迷糊糊爬//床的自己有可能是真的。
不是吧不是吧,难道他们真的睡了,还是他自己主动的。天啊上次还可以说是醉酒误事,这次呢?他要一辈子在死对头面前抬不起头了啊!
“所以……所以……”
嘉波语无伦次的同时强装镇定,直视砂金的时候还不忘躲闪,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所以,我们昨晚……”
一副死到临头如临大难的神情。
“那当然,”砂金看着嘉波变成死灰的脸,觉得很有趣。
因此尾音都故意拖得极长,慢悠悠地在嘉波越来越狰狞的表情中,说完后半句:“——没有,我对奸//尸不感兴趣,况且你睡相那麽差,压制你就耗费了我大部分力气,我可不想再做点别的。”
“怎麽,你看上去好像很失望啊。”
“你闭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没有把柄在死对头手里,嘉波立刻恢复了往日的张牙舞爪,趾高气扬地说:“你懂什麽!”
“我才没有想和你睡一起,昨晚的那个不是我,呵,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嘉波拼命地在脑子里查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自己昨天的行为,憋了半天,他咬着牙开始编,“其实——我有多重人格。”
他说记忆命途的嘉波和欢愉命途的嘉波不是同一个,昨天一定是属于记忆的那个家夥跑出来了。
一定是。
“你说是就是吧。”砂金换了一个姿势,从床上坐起来,胸口那道被天理贯穿的伤口在丰饶的气息下逐渐恢复,一晚过去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连条疤都没能留下。
偏过头,砂金催促嘉波赶快去洗澡,晕了一整天,身上的硝烟和灰烬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去,嘉波意识到他的确说的是实话,至少自己起床时并没有察觉到下半身有什麽异状,脱下衣服大概也是为了方便擦拭,嘉波在床边还找到了两条使用过的湿毛巾,上面还有明显的脏污。
浴室里,水声潺潺,从头顶落下,再带着灰尘和污泥一同汇于地下。
“真是死要面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小时候那麽坦率,在茨冈尼亚也没见得他脸皮这麽薄。”
他的自言自语自然不会被浴室里的那个家夥听见。
大慈树王曾经说过,他脑中关于童年的记忆封印有了松懈的迹象,只待一场剧烈的刺激就会恢复。只是这刺激来的太快,当他被天理击中,从天空劈到沙漠深处,那瞬间脑海中掠过了很多本不存在的东西——被砸死的鸟儿,埋藏在河谷周围的炸药,茨冈尼亚-I的珠宝店和人贩子,偷渡到科里米偶遇的拉帝奥和艾利欧,送往提瓦特的姐姐埃德温和族人……他看见从天而降的嘉波,用魔术引爆炸药的嘉波,戏弄泯灭帮的嘉波,还有库房里数百具一模一样的嘉波,所有画面最终都汇聚成一张脸,那张狡黠肆意而不加掩饰的脸,养育了他又反被他养育的脸。
全都是他。
大魔术师,欢愉行者,记忆令使,人类与知识的魔神,最喜欢的哥哥——嘉波。
“我最喜欢哥哥了,我一辈子都是哥哥的小奴隶。”
“我只有砂金了,你能保证你会和我重逢吗,你能保证你一定会马上来找我,并且保证绝不离开我吗?”
太乱了。
砂金垂下眼睫,喉结的攒动被水声掩盖,他觉得自己需要静下心才能理清楚其中全部的感情,虽然他已经思考了很久,包括许多个夜不能寐的晚上。
好消息是嘉波那家夥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切,他和从前一样迟钝,单纯地把他当成了宿敌、死敌和死对头,或许今天之后还能把他当作半个朋友。
水声停止,嘉波藏在浴室里磨磨蹭蹭不出来,砂金理解他,他一定是觉得昨天脏兮兮的衣服配不上洗干净的自己,可是安全屋内没有新衣服。
正想着,咚咚两声敲门,砂金总不能让一个光着身子的嘉波去开门,于是他中断思考,放弃如同线球一样的纠葛和烦恼,走向了入口的门廊。
门外是银狼。
“喏,艾利欧叫我送来的,他说你们会需要。”银狼递上两套简单的衣物,包括t恤和裤子,“刃和萨姆出去购物了,你知道的,现在就他们两个的脸还没有暴露,而唯一一个能易容的家夥还在呼呼大睡——他醒了吗?”
砂金点点头,没说话,而是侧过身邀请她进门。
一只黑猫从银狼的肩上跳下,步伐优雅地走进室内,等到嘉波换好衣物走出浴室时,正好和趴在床尾的艾利欧大眼瞪小眼。
“猫?咪咪?”
砂金知道嘉波一定没有想起艾利欧是自己从前养过的猫,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全宇宙的猫都应该叫咪咪。
雪月夫人的孩子被封印后,建木的活动变得迟缓,在一场大火中烧得一干二净,造翼者妄图将耶佩拉作为第二个母星的计划也由此终结,但相对的,耶佩拉市中心有一半都在这场混乱中损毁,高塔倒塌,酒会也被迫中断。
耶佩拉兄弟会最后什麽也没捞着,既没做成几笔交易,也没能将神青睐的人选献给他。
造翼者和泯灭帮本就是不死不休的死仇,不需要这场酒会作为导火索,也是一见面就掐的关系,更何况无论是雪月还是乌淮,又或是其他丰饶民,都通通死在了混乱中,就算想发泄怒火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银狼靠坐在房间内唯一一把椅子上,嘴里嚼着口香糖,手里玩着游戏掌机。
她抬眼看见嘉波拎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出来,水珠滴滴答答落了一地,砂金实在无法忍受他把水弄到床上,不得不拆开新的毛巾一点点蘸干长发上的水份。
没眼看,银狼木然地低下头继续玩游戏,真是没眼看。
掌机屏幕很快亮起了“GAME OVER,YOU LOSE!”的终结提示。
“卡芙卡被兄弟会抓走了。”银狼无聊地放下掌机,“我们要去救她。”
“怎麽回事,当时你们都没人把她带回来吗?”嘉波歪歪脑袋。
“萨姆忙着烧树,刃忙着干掉小喽喽们,而我,我去库房走了一圈。”将还没来得及交易的藏品都转移走了。
银狼停下来,事实上一点也看不出她脸上的焦急,星核猎手之间的感情不需要质疑,从砂金这个前星核猎手不由分说和现星核猎手合作就能看出来。她不着急的唯一原因,就是这本就在星核猎手的计划之内。
“这是剧本的一部分。”
嘉波猛然回头:“咪咪,咪咪会说话?!”
黑猫——也就是艾利欧,星核猎手的组建者和大脑,拥有一张毛茸茸的脸,他喵了一声,随之而来是清澈的少年音色。
“很荣幸再次见到你,嘉波阁下。”艾利欧说,“还有,我不叫咪咪,我叫艾利欧。”
“都差不多。”
银狼看不下去了:“虽然我觉得被抓也有一部分是卡芙卡的恶趣味……算了这不重要。艾利欧的意思是,让你参与到剧本中,和我们一起去耶佩拉兄弟会救回卡芙卡。”
“啊?我?我救星核猎手?”嘉波茫然地指着自己。
那只叫艾利欧的黑猫靠过来,像一只真正的猫蹭了蹭他的手,尖牙轻轻叼住嘉波的衣袖,将他往外扯。
这就是要说悄悄话的意思。
一人一猫走到门外,这座安全屋在市区边缘,就在离当初嘉波和砂金第一次碰面不远的地方,混乱是最好的保护色,嘉波抬起头,湛蓝的天空被高墙和电线隔断。
星核猎手的老大居然是一只猫……猫猫怎麽会说话,是他本来就是一只会说人话的猫还是联觉信标已经功能强大到连猫语都可以翻译了。话说联觉信标是博识学会推广的吧,拉帝奥拿过生物和机械的博士学位他应该比较懂,话说现在是不是应该和拉帝奥报个平安?
发散性的思维逐渐延展到完全不相干的地方。
艾利欧喵了一声,唤回嘉波的神志,他低下头,见艾利欧嘴里不止何时叼了一张纸片。
——一张照片。
“这应当是你会感兴趣的东西,”艾利欧说,“作为你这次参与剧本的报酬,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这里还有很多。”
“什麽时候一张照片也能让我这个大魔术师为了宇宙通缉犯冲锋陷阵了?”
嘉波不以为然,他撇了撇嘴,蹲下身,从猫嘴里接过这张照片。
画面里,一个约莫七八岁大的孩童穿着一身设计繁复的粉蓝色蛋糕裙,他有一头淡金色的半长发,还有代表茨冈尼亚人身份特征的紫色眼睛,害羞又坚定地望着镜头,隔着时光流淌出他眼里的信任。
——这是砂金?
虽然还是少年,虽然可爱到和屋里的那个人完全是两个物种,但是嘉波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不是他那死对头的小时候吗?!
女装的砂金!懂不懂这张照片的含金量,无论是用来戏弄他还是作为拍卖品卖给公司的敌对方都不亏啊!
他一定要狠狠嘲笑砂金。
黑猫眨了眨眼睛,一双竖瞳随着光线变化而莫名其妙多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艾利欧说:“用它作为定金,能请大魔术师嘉波出手,协助星核猎手救出我们共同的同伴吗?”
“那当然!卡芙卡也是我的朋友啊!”嘉波坚定回答,眼里闪烁正道的光。
随后他咳嗽了一声:“等救出她后你还要支付尾款。”
“三张喵?”
“十张!”
“成交。”
在无人知晓的暗巷,一人一猫成功达成协议。
第75章 莫名其妙的好奇
嘉波想摸摸艾利欧,就算知道了他是星核猎手的一员也无法按捺蠢蠢欲动的手。星核猎手恶名远扬,但无法影响他对咪咪的喜爱。
他把这归结于艾利欧毛茸茸的脸太有迷惑性。
谁能想到一只猫会是宇宙头号通缉犯呢!
艾利欧任由他上下施为,手指挠过下巴的时候还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按照猫的习性应该是表达舒服的意思,躺在嘉波怀里,长长的卷尾放松下来,垂在手边。
谈话终了,房门再一次打开,嘉波的手掠过光滑起伏的猫咪背脊,漫不经心:“艾利欧应该,没有绝育吧?”
“……没有。”
很难看清一只猫的表情到底是惊吓还是无语,更何况嘉波本来就不在乎这些,他说:“是哦,我本来想自己动手揪起尾巴看一看,不过这样也太失礼了。”
他拍了拍艾利欧的头,相比背部,头顶的毛粗粝短小,一根一根刮过手掌有鲜明的触感。
“真为你的健康开心,咪咪。”
“……”艾利欧张了张口,“感谢阁下的关心。”
该说不愧是嘉波吗,和从前似乎没有一点变化,对他来说或许只过去了短短几天,但对于艾利欧来说,他或许是这二十年来唯一一个清楚记得茨冈尼亚过往的生物,毕竟没人会想到删除一只猫的记忆,而在乎一只猫的物种又会被他身上的命途屏蔽感知。
现在或许还要加上砂金了。
一进门,艾利欧便跳出了嘉波的怀抱,银狼和砂金凑在一起盯着少女黑客随身携带的游戏掌机,他们互相对视不知道交流了什麽,掌机就从银狼的手中被硬塞给了砂金。
“抽卡。”指尖在掌机页面点点,银狼一推,示意砂金,“新角色是人权卡,没保底概率低,想要,你来试试。”
“你完全可以黑进游戏公司后台修改用户数据,或者直接砸钱直到抽中为止吧?”砂金说。
“你不懂,全靠氪金和黑客手段的话游戏就失去原本的意义,没意思。”银狼一双眼睛古井无波,“一发入魂,最激动人心。”
行吧,是他缺乏对游戏的理解了。
没再和银狼就游戏玩法深入讨论下去,砂金略微弯了弯眼睫,那是一个温柔且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微笑,来自长辈对于后辈,兄长给予妹妹,嘉波从来没有见过在砂金脸上见过类似的笑容。
嘉波回忆,砂金也经常对他笑,只不过这笑容通常掺杂着傲慢恶意,比坚冰构成的寒冷星球还要残酷。后来给他的笑容又多了点别的东西,嘉波不是没有思考过死对头是否又有了别的恶搞他的新想法,不过他暂时还没想出这笑容背后具体的含义。
“哦哦!”银狼睁大眼睛,那分明是激动的神情,但声线依旧听不出起伏,“出金了!”
“十连三金,不愧是你,早就听卡芙卡说你运气很好了。”银狼催促,“继续抽,多出几只。”
砂金依言照做。
最后银狼心满意足地收回了她的游戏机,很奇怪,高塔酒会的共同协作没能让她接纳砂金,倒是现在的游戏抽卡迅速拉近了她和这位前·星核猎手的距离。
“你要的东西我会帮忙留意的,”她把掌机收好,“我们回去吧,艾利欧。”
“喵。”
黑猫叫了一声,与砂金默契地对视,见砂金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后艾利欧跳上银狼的肩膀,与嘉波擦肩而过,他们完成了这次冒昧上门打扰的全部任务,走出卧室、走出走廊,再轻轻地阖上房门。
轻飘飘地,像是没来过。
一秒,两秒。
第三秒,嘉波视线终于从紧闭的房门移到了砂金身上,屋里再次又只剩下他们两个。嘉波一脸兴奋,指缝夹住照片炫耀一般贴在砂金脸上。
“看看,我拿到了什麽,”嘉波歪歪头,语气都变得微微急促,“可爱的,年幼的,单纯的砂金,穿着多层蛋糕小裙子,像一个精致漂亮的小女孩。”
想想看,恶名昭著的食人鱼,身负多起大案的不良资产清算专家,星际和平公司总监砂金,居然还有这麽威严扫地的一面!
画面里嫩得出水的小朋友真的非常想让人蹂躏。
照片就差直接拍在死对头脑门上,嘉波迫不及待想看到他一贯的自信裂开,露出除了高高在上或是不可捉摸的另一面。
然而砂金只是挑了挑眉,神色不变:“你喜欢这个?”
“可惜耶佩拉没有取消我们的通缉令,否则我现在就能穿给你看。”总监大人抱臂靠在墙边,“款式还能随你挑哦。”
你怎麽回事?
嘉波被噎了一下,好失望哦,怎麽砂金和他预料的反应不一样。
他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好像什麽都不能打破他的伪装。面对黑历史,不应该露出更加羞涩、懊恼的表情,乃至恼羞成怒和他大打出手吗?
但砂金没有,反而说:“比这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女装又算什麽,我觉得我小时候还挺可爱的。”
他想拿走照片,但嘉波生怕现在镇定的砂金其实是装出来的,和他惯常用的手段相似,是为了麻痹他的神经好让他松懈下来,趁机夺走这张艾利欧交给他的任务定金。
嘉波警惕地退到角落,把照片护在怀里:“干嘛?”
“原来艾利欧一直都知道啊,他没跟我说过有这个,现在还把照片交给你了,真是令我伤心。”现在才有一点嘉波期盼中的失落,然而失落转瞬消逝,砂金停顿一秒,提示,“你不如仔细看一看照片上我的脖子。”
和蛋糕裙配套的还有一条粉色丝带choker,缠绕在小砂金的脖颈,几乎和白皙的皮肤融在一起。
照片背景是一顶灰扑扑的帐篷,说不出的简朴破败,和这一身镶满蕾丝不宜活动的蓬蓬裙格格不入。嘉波猜测背景可能是砂金的母星,是茨冈尼亚星域的某颗混乱又荒凉的星星。但是他没有注意到照片主角的脖子还有字,还是在对方的提示下才发现。
一半被choker遮挡,一半被光线模糊,拍摄的人手有点抖,可能是自己也笑得不行了。在蕾丝之下,要非常努力才能看出一点没能隐去的黑色,是油性笔随便书写留下的编号。
——奴隶编号。
但是已经看不清了。
“什麽啊,你这麽小就被卖去当奴隶了?”嘉波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油性笔的手写编号和他脖子上这个一看就不一样,他只能猜测,“还被卖了两次?是被转手了还是你刺杀前任主人跑路遇到第二个了啊?不对吧,我看你照片里笑得那麽甜,应该很喜欢第一个主人才对。”
感觉是一张有故事的照片,嘉波眨了眨眼,希望砂金能给予解答。
可他却仅仅勾起嘴角,是一个恶劣的笑容,说:
“你猜?”
太坏了,勾起了我的兴趣又不告诉我。
嘉波瞪着他,就看见他的眼睛再次弯了弯——和看向银狼的眼神果然不一样,和看向艾利欧、卡芙卡、拉帝奥或者曾经的他也不一样。
“你被坑了啊嘉波,”砂金说,“艾利欧明明手里还有更清晰的照片,能让你看清楚脖子上的编号,可是他反而只给了一张比较糊的。”
嘉波:“……”
“哦。”他说。
穿女装对砂金来说可能的确不算什麽,就像嘉波自己工作需要也会穿上复杂华丽的礼服,站在舞台上得吸引观众视线,砂金说不定也没有穿女装的羞耻感,他和嘉波一样,将裙子当作了表演时的礼服,本质上这两者都很相似。
但是他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不在意。嘉波拿出手机,建木生长和火焰轰炸之后耶佩拉星球的信号都受到了影响,他拉了一个聊天群,看着群聊页面的聊天文本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艰难地发送出去。
【拉帝奥】:?
【三月七】:?
【丹恒】:……
【星】:????
【螺丝咕姆】:你好。
……
【桑博】:我的天啊!大明星你终于出现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桑博·科斯基是嘉波曾经用过的假名,这个名字实际的主人另有其人,大魔术师的宇宙巡游需要一个经纪人帮他处理演出对接安排之类的庶务,而桑博是一个只要有钱赚就非常可靠的家夥,乐子和金钱,他都很喜欢,相信他也非常喜欢嘉波在耶佩拉用桑博的名义闹下的乱子。
【桑博】:你怎麽被通缉了!咋回事兄弟?我才刚给你联系上一门大生意,超大的生意,做完这一票至少三年、不,五年你都不用登台了。但现在通缉令……
嘉波懒得理他。
聊天室里是嘉波认识的大部分熟人,有些算得上他的朋友,他们的身份五花八门,不限于开拓者万事屋学者科学家乐子人大型音响等等诸多职业。
【嘉波】:我有一个独家劲爆新闻。
【桑博】:哦?第一手分享吗兄弟,介不介意我用你的独家新闻换一大笔钱,我们五五开?四六开也成,你六我四。
【嘉波】:随便。
嘉波随手柄女装小砂金的照片二次拍下,手指飞一样地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大段:“我发现星际和平公司的砂金总监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大家都知道他曾经是奴隶吧,其实他不仅当过一次奴隶,在小时候第一次当奴隶的时候还和奴隶主有一段扭曲认知需要被唾弃但是又可歌可泣的不为人知的故事,看我手里还有证据。”
照片上载。谣言就是这麽来的,这段瞎脑补的故事应该挺值钱的。
砂金本人也在群聊里。
他看着一长串不停往上刷的问号和省略号,嘉波的朋友某种程度都是自来熟,自然而然地就让聊天记录变成了99+。他再看向正在飞速捏造一段莫须有故事的嘉波。
总觉得再让他胡编乱造下去会后悔,这个后悔不仅包括砂金,还包括嘉波自己。
“好了好了,我错了,对不起,求求你了嘉波大人,不要把我小时候的照片发出去可以吗?”砂金无奈地偏偏头。
“那你生气没?”
“……有一点。”其实一点也没有,砂金想,但是嘉波看上去很期待他生气的样子。
房间里的氛围刻意变得冰凉。
嘉波问:“你生气了?”
“我生气了。”
“那你肯定不想看见我,那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吧,再见。”
嘉波放下手机,那条编辑好的文本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他从容地收好手机,再从容地走出去,并作势关门。
就见砂金一脸无奈且不知道该说什麽的表情,胸腔起伏,轻轻咬着下唇。
“外面不安全,你能去哪?”砂金问。
嘉波眨了眨眼睛,似乎真的在思考,慢慢合上房门,让他的身影在砂金眼中变得越来越小。
“我可以去找银狼啊。”他欢快地说。
时间静静过去。
再多一秒,房门就会在眼前彻底合上,砂金觉得这是一场莫名其妙的较劲,但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砂金总监认命地捡起床上半干的毛巾。
“回来。”他说,“逗你的,头发还没干,衣服也没穿好,这副样子你到底想跑到哪里去。”
门再次打开。
嘉波勾起嘴唇,蹦蹦跳跳地跑回来,砂金想说他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但最后什麽也没说,强行按头让他解散从来没发过言的聊天室,再用毛巾擦掉头发几乎不存在的水珠,用头绳和钻石将长至膝盖的长发绑成和从前一样未曾改变的辫子。
制造六相冰的过度消耗经过一晚上的修补在此时彻底没了影响,嘉波又变回那个星光闪耀的大魔术师,对着镜子观察自己半天。
身后的砂金也一直没走。
两个人的相安无事在耶佩拉之前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事,嘉波把这归结于他在耶佩拉只认识砂金一个人,之后的银狼也好,卡芙卡也好,艾利欧也好,都不及他对砂金的熟悉。
想到这里,忽然,嘉波问:“你以前为什麽去当了星核猎手,又怎麽从星核猎手变成公司职员的啊,星核猎手可是在公司通缉名单上的。”
他望着砂金。
那双紫色的眼睛主人好像经历过太多故事,但嘉波从来没有在他眼中看到过悲伤、愤怒又或是对命运的不满,这并不是源自砂金性格本质的自信,他只是很平静,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又默默地与之抗争。
在此之前嘉波从来没有在乎过砂金的过去,但现在,他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或许可以让他对宿敌多一份了解。
这是他第一次对砂金产生好奇。
第76章 保证让你很快乐
日光清透,尘埃清晰可见,狭小的安全屋五脏六腑俱全,嘉波坐在床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发尾绳结,宝石和银白的发色相得益彰。
“没想到你还会扎辫子,小技能挺多的嘛。”
“那不是理所当然。”砂金在厨房捣鼓,声音穿过薄薄的墙壁,显得有些浑浊不堪,“早餐你想吃点什麽?”
“吃肉——随便什麽肉都好。”嘉波拖长尾音,问,“你什麽时候认识艾利欧的?”
“很早了。”冰箱里存放着处理过的肉类和蔬菜,还有一些速食食品,都是负责采购的刃和萨姆于前不久送来的。
砂金从中挑出嘉波会喜欢的几种,他很了解厨房外那个懒散家夥的口味,很快,油锅烧开的刺啦声响便取代了水声。
“有多早?”他听见嘉波放大的声音。
“我八岁的时候。”砂金说,“你应该听过卡提卡-埃维金大屠杀的新闻报道,我是当年唯一一个幸存者,在逃亡的过程中刚好碰到了艾利欧,随后我们便一起流浪。”
这件事嘉波也听说过,种族灭绝事件在发达的星际文明面前称得上令人发指的罪行,他只是察觉到砂金提及这件事的态度有点怪,仇恨有,悲伤却不多。
但他没有戳破。
“我们流浪了很久,在很多星球都呆过,没有一颗星星的时长能超过一年,我们总能卷入当地的动荡和祸端。”
曾经砂金还以为自己是不祥的人,要不然也不能解释为什麽走到哪,斗争的脚步就跟到哪。小时候他还为此伤心过,后来艾利欧才告诉他命运早已注定,而他们是追逐命运的人。
换言之,是哪里有动乱,艾利欧就会带着砂金去哪里。
“大部分技能都是在流浪的过程中学习的,毕竟我不能指望一只猫能养活我吧,”砂金捞出炸过的培根,再放入生鸡蛋,撒上一点盐,“无聊时打零工,偶尔去赌场转一圈,赢下足够生活但不会被盯上的钱。和平时偷溜进校园学通用知识,战时就参与到其中,没有比实践更能磨砺人的了。”
轻描淡写地几句话,他的童年便跃然纸上,称不上幸福美满,但没有伤痛,亦没有哀恸。
艾利欧说砂金迟早会踏上命途,他没有说具体时间,也没有指明是哪条。等到十八岁那年,存护星神克里珀将目光投在他身上。艾利欧说这并非预料的时间点,但在命运允许的变动范围内,于是他欣然对砂金说我有一个计划,不如我们结成一个反对毁灭的抵抗组织吧。
“这就是星核猎手。还有,你的饭做好了。”
嘉波觉得其实这应该是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年幼的主角逐步成长起来,获得星神青睐后又将目标定为更宏伟的蓝图。
但砂金不是一个好的讲述者,再惊心动魄的故事在他口中都流于平淡,他明明是个口才很好的人才对。
难得属于两个人和平的时刻,嘉波终于肯离开镜子,在厨师端出餐盘前先腾出足够吃饭的地方。他和砂金分坐在小圆桌的两侧,面前是一叠煎培根配烤吐司。
平心而论,砂金真的没有做饭的天赋,培根煎得过老,嚼的时候还得多用一部分力气。但是天大地大谁叫做饭的人最大,嘉波自己混吃等死还不给饭钱,只能乖乖闭上嘴。
囫囵地将培根连带着面包吞进肚里,他顿了顿。
“然后呢?”
砂金慢条斯理地给面包涂上果酱:“当了两年星核猎手,渐渐闯出了名气,卡芙卡和萨姆加入后,我们星核猎手就逐渐从一个抵抗组织变成公司口中的恐怖组织。”
那当然了,按照艾利欧没事喜欢跑到混乱中心的性格,频繁出现在事件现场的星核猎手不被安上嫌疑才怪。
“那你又是怎麽离开星核猎手的?”
砂金不答反问:“你对茨冈尼亚-IV了解多少?”
干嘛这样看他,他又没去过。
嘉波疑惑地偏了偏头,这就是他的答案,而后便见砂金垂下眼睛切割煎好的鸡蛋:“茨冈尼亚-IV是我的家乡,那是一颗处于小行星带中的贫瘠星球,风暴笼罩天空,几乎终年无雨,偶尔还会有陨石坠落,砸坏所剩无几的草场。”
“但就是这样的边境星球,在我的记忆里,总觉得硬质土层里应该埋藏着一颗价值连城的石头,其中藏着足以开辟空间信道的来自星神的力量。我隐约觉得这块宝石应当属于我,可是茨冈尼亚-IV对我一个人来说实在太大了,于是我就欺骗了公司旗下的博识学会,告诉他们茨冈尼亚-IV底下埋着巨量的矿产。”
“他们信了,结果什麽都没有挖到。”砂金语气淡然,“我也没有找到我记忆中的宝石。”
他因此也被公司盯上了,艾利欧说离开星核猎手是砂金的命运轨迹里注定的事,所以当后来他被公司的战略投资部抓住时,对方表示很欣赏他,看在同为存护命途的同行者,只要他愿意留下来为公司效力,就会免去他的通缉和惩罚,他便同意了。
不过比起他后来怎麽和战略投资部搅到一起,嘉波对宝石更感兴趣:“到底是多漂亮的石头才会值得你宁愿跟公司对上也一定要挖掘出来。”
“不算多值钱,”砂金笑着说,“是一颗价值三十亿的石头罢了。”
吃完饭他们一起洗了碗,嘉波扎好垃圾袋放在门口,回过头就发现砂金站在身后,手一摊。
“礼尚往来,该你了,我告诉了你我小时候的事情,现在也该说说你自己吧。”砂金挑了挑眉,“你怎麽会从记忆令使转成欢愉命途?”
人总是处在不断的变化当中,无论是短生种还是长生种,嘉波离开浮黎的原因很简单,至少在他自己看来很纯粹。
他回答:“因为记忆命途不适合我啊,可能我曾经想当一个记录者,但现在,我觉得参与进去更有趣一点,不是吗?”。
耶佩拉兄弟会在这次酒会里损失惨重,或许是因为恼羞成怒,他们不仅抓住了卡芙卡,还扬言要公开审判这名扰乱秩序,犯下弥天大罪的星核猎手。市中心的一半变成废墟正待修复,另一半则是二十四小时滚动着审判的电视预告,将对卡芙卡的审判定为了第二天上午。
他们几个围在一起观看了这条直播。
嘉波还是第一次正式见到了星核猎手的另外两名成员,一个叫刃的男人,还有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是会开机甲的流萤小姑娘。和预想中观看审判的凝重气氛不同,他们聚在一起没几分钟就散开,各做各的去了。
银狼走之前还说:“没意思,卡芙卡看上去过得很愉快嘛。”
砂金拉着他出门,交通工具是艾利欧友情赞助的一辆跑车,嘉波在之前就想说了,未成年的砂金为什麽会觉得一只猫不能养活他,猫猫虽然是猫猫,但那可是一只叫艾利欧的猫啊!
叫艾利欧的咪咪能和别的咪咪能一样嘛?!
耶佩拉的命运写在艾利欧的剧本里,讲道理嘉波从来没有和能预言的剧本家一起活动过,觉得这或许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表演,直到他拿到属于他的剧本。
“好无聊。”
副驾驶车窗被摇下来一半,成为用来搁下巴的台子,日光落在眼睛让蔚蓝开始流动,这一次,嘉波连易容都没有做。
砂金不在车里。
剧本上说,耶佩拉兄弟会的覆灭就在明日,而为了表演出“覆灭”,需要有人扮演叛乱的角色。耶佩拉星以兄弟会为首,在兄弟会之下还有许多小型帮派,光是嘉波知道的就有好几个,比如喜欢留莫西干头的暴走族,还有智械团体空集。
现在跑车停在了空集总部的门口,砂金只身进入面见空集的首领,而嘉波在门外等他。
他们两人的剧本是游说这些小型帮派,让他们在明日发动向耶佩拉兄弟会的叛乱,而在这其中,砂金负责语言游说,嘉波负责火力支持,如果砂金的语言游说失败,那嘉波的傀儡大军就会强行将失败扭转成胜利——以伪装成对方的方式。
没有奇物的干扰,傀儡在他手里就和常人没有区别。
砂金觉得比起游说,嘉波更擅长激怒别人,如果带着他一起进去,说不定还没说两句就会让智械的电路脑袋气得冒出劈里啪啦的电火花。嘉波觉得这是诽谤,但砂金根本不听他的——不知道为什麽,总觉得在磁场风暴之后,砂金变得比以前更强了。
如果说以前的砂金能调用十分之一个存护令使的力量,那现在几乎相当于半个存护令使。嘉波不知道他怎麽做到的,总之在他用傀儡丝控制住砂金之前,那家夥抢先在他周围制造了一个小型力场,动作就迟缓了那麽两三秒,嘉波便眼睁睁地看着砂金关上车门,进入空集总部的大门扬长而去。
背影怎麽看都觉得嚣张。
嘉波很生气,可他又不能追着砂金进去打一架,只好打开手机,借着报平安的名义骚扰拉帝奥。
【嘉波】:承诺我完成了哦。
【嘉波】:教授,教授,你在吗?
【嘉波】:好无聊,来和我聊天嘛,耶佩拉的兽人都不给rua。
过了一会,聊天页面传来回复。
【拉帝奥】:忙,勿扰。
嘉波:“……切。”
有点后悔没管银狼借个游戏机,现在多适合消磨时间啊。
就在嘉波放空思维开始在大脑里表演连续剧时,他看见不远处小巷的阴影里有一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人,那是星核猎手的刃,在正式见面前卡芙卡就提到过他,似乎也是一个不会死的家夥。
不过刃的不死是被丰饶诅咒了,而嘉波的不死是因为他的身体是有忆质构成的。
忆者没有肉//体,很难死亡。嘉波更是其中一个特殊的个例,即使从记忆命途转为欢愉命途,重新拥有了肉//体,这种特质依旧保留了下来,消耗忆质来代替肉//体的重塑。
不过这种能力还是被削弱了,忆者使用忆质重构神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而他迈入欢愉命途,就需要付出快乐的记忆。
没关系,嘉波觉得自己的每一天都很开心,不开心也会创造开心,他可供支付的代价很多很多。
“嗨!”同为不死者,嘉波对刃还是很有好感的,他向对方招了招手,看见刃的背脊紧绷了一瞬,而后松懈下来,慢慢地走向了他。
即使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都平白无故读出了抗拒,刃:“何事?”
“没什麽事,你忙吗?”
刃正要说他很忙,嘉波最好别来烦他,就见面前这个自我中心严重的家夥打开跑车的驾驶系统,按了下喇叭:“你肯定不忙,艾利欧又没让你到处和小帮派打架。”
这是实话,刃处理的大多是暴力的部分,就像嘉波负责为砂金提供武力支持一样。
可现在到处安静,根本没有需要武力支持的地方。
嘉波很无聊,无聊到邀请其实还不熟的刃,在他转身就走的时候死死地扯住他身后的红带子,也不知道一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大男人身后为什麽要绑上红色的蝴蝶结,就跟砂金胸前的镂空桃心奶窗一样让嘉波不理解。
管他的。
总之现在难得碰上一个认识的人,嘉波死也不会放刃走,他说:“别走啊,和我出去玩嘛,保证会让你很快乐的。”
“……你到底想做什麽?”
“都说了想去玩。”
时间、地点还有跑车都有了,此时不玩更待何时。
嘉波提议道:“我们去飙车啊。”
第77章 他是不是乌鸦嘴?!
刃不发一言地看着嘉波,他血一样红的眼睛都被浸蓝了,后腰的红带子被死死地抓住,力气比想象中大得多,竟一时无法挣脱开。
这是盟友。
又不能拔剑砍断他的手。
“我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嘉波见他沉默了许久,脸上写满抗拒,但他向来是一个喜欢勉强的人,对刃的抗拒视而不见。
“走嘛走嘛。”嘉波甚至开始撒娇,“刃哥,刃大哥,星核猎手最高大的男人,你不会拒绝我这一个小小的请求吧。”
刃:“……”
他最后还是上了嘉波的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即使表情好像发现欠债人死了收不回欠款的债主,嘉波也默认了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他看着刃冷淡地坐在副驾驶上,给自己扣好安全带,调好座椅靠背,这个一脸不耐的男人其实意外地遵守交通法规。
跑车开到了附近一座悬崖。
这里距离砂金和智械总部的大楼不远,处于耶佩拉都市的边缘地带,离嘉波跳机砸出的那个大坑比较近。嘉波发现这里还是因为智械集团空集和人类暴走族挨得太近,经常因为地盘问题发生冲突——上次他们冲突的时候甚至打坏了嘉波所在的酒店房间,然后领受了一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正义暴打。
悬崖就在暴走族和空集的地盘交界处,等待砂金的无聊期间,他开着车乱晃,恰好看见几名暴走族在这里飙车。
现在人都走了,留下一片空地给他们。
“从这里出发,到悬崖为止,”车停在离悬崖最边缘两百米的公路,“我们比谁开得离悬崖最近。”
车熄火,嘉波转而看向刃:“你不会趁机逃跑吧?”
“……”刃生无可恋,“不会。”
“那你有驾照吗?会开车吗?”
刃:“有。”
他说:“开车和开星槎差不多。”
嘉波:“哪里差不多了,差很多的好不好,如果一样的话干嘛还要分飞行员和司机。”
星槎他听说过,是仙舟联盟内部常用的小型飞空艇,用作仙舟之间还有仙舟内部不同局域的飞行运输,简而言之是一种飞行工具。
这辆车他检查过,型号古老到几乎算得上古董了,也不知道砂金从哪弄来的,既没有自动驾驶系统,也没有飞行制动设备。
不过一辆不会紧急制动也无法飞行的汽车也为比试增加了一点刺激感,这种比试方式还是嘉波在闲逛时看见的暴走族们使用的,呼喊和尖叫连成一片,似乎很欢乐的样子。
嘉波没有试过,嘉波很感兴趣。
比赛需要对手,所以他拉上了路过的刃,见他的模样原本应当是来查看他和砂金是否需要帮助,是的没错他现在就需要帮助,他的心不甘于无趣,需要一次酣畅淋漓的对决。
“那你先来。”嘉波示意刃和他换位置,自己坐到副驾驶席。
刃:“啧。”
他看着刃撇下的嘴就没扬起过,拉起手刹,拧动钥匙,车身开始震动,发动机传来隐约的轰鸣。他迟迟没有踩下油门,眼神直视着前方,口中突然说出一句:“你尝试过高空坠落的感觉吗?”
嘉波:“???”
还没等他参透这句话背后的死气沉沉,刃猛地一脚踩下油门,排气管在咆哮,跑车从零到时速上百公里只花了零点五秒,嘉波只感觉到一股力道在拉扯着他,车便如离弦之箭朝悬崖冲去。
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三、二、一。
刃一脚踩下刹车,惯性让车身和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往前弹出,橡胶制成的轮胎与泥土表面剧烈摩擦甚至能闻到一股隐隐的焦味。
嘉波下车。
“哦,刃哥你很厉害嘛。”半个车身和轮胎前半截都探到了悬崖外面,风微微吹拂,轮胎下的一小块泥土崩塌,坠落,在引力的拉扯下坠入落差几百米的森林,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耶佩拉的树林甚至都是白色的,像枝叶落满了雪。
轮到嘉波上场了,他坐回驾驶席,原先的位置换上了刃,在嘉波倒车的时候刃给自己扣好安全带,两人都没有察觉到,倒车时悬崖隐隐有了崩塌的趋势。
这段时间耶佩拉星发生了很多。
建木,建木是一种需要抽取星球能量作为养分的植物,它在市中心生长,抽芽,以一种难以估量的速度快速生长到遮天蔽日的程度,又被一场大火彻底摧毁。它抽取的能量快速随着燃烧逸散到了空气中,星球的能量变化需要自然规律支撑,或许需要一场雨,一场大雪,才能将空气中无形的力量吸收,再归于土地。
更何况建木只是耶佩拉兄弟会藏品中的一种,更多的如同星核、微缩星系,本来就对本星球的土质内核有负面影响。
车开回起点,嘉波眼里闪烁兴奋的光,刃的成绩很难打败,但傀儡操纵的精细微操给嘉波带来了信心。
他一脚踩下油门,车便呼啸向着太阳的方向狂奔,越往边缘而去的土层越薄,土地在用尽全力朝向太阳生长。
但就在下一刻,他愣住了。
像是一场小型的地震,又或是松散的土质结构在常年的比赛中终于到达了难以承受的地步,嘉波看见了——又或者听见了土地哭泣龟裂的声音,而后车身不祥地一沉。
山壁要塌了。
“不是吧,”嘉波机械地转头,“这种小概率的事件也能被我们碰到。”
刃根本没理他。
他按下座椅调节的旋动钮,副驾驶靠背放平成一张床,刃就平躺其上,长手长脚刚好全部占满,颇有一种死了也不亏的美。
现在嘉波怀疑他是乌鸦嘴。
谁叫在比赛开始前刃莫名其妙问了一句,他是否尝试过高空坠落的感觉。
现在答案有了,他试过,试过很多次,而且马上就要尝试下一次。
不死者当然不会因此感到恐慌,嘉波单纯觉得有点好笑,好有趣,出乎意料的小概率事件怎麽不算一种欢愉?
双手离开方向盘,嘉波都懒得补救,而后悬崖在这一秒彻底分崩离析,连人带车一起朝着数百米之下的白色森林高速冲锋。
他也想学着刃的方式,放下席位,轻松淡然地迎接死亡。余光里瞥到副驾驶同为参赛者的刃抽出长剑砍断安全带,同时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再带着他离开这辆钢铁铸就的囚笼。
……对哦。
嘉波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知道刃是不死者,好像刃并不知道他也有复活的能力。
但他没有去接刃的手。
这一秒被拉得无限长,长到嘉波能有接近永恒的思考时间,心脏在充血,血液在逆流,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听见血液流动、内脏鼓动的来自体内的一切微小的声音。
为什麽要拉住刃的手?
为什麽要拉住一个人类的手?
为什麽要拉住一个没什麽交情的人类的手?
他死了对大家都好。
……
咦?
他为什麽会有这种想法,他什麽时候会为别人考虑了,他不是自我中心主义者吗?
在他发呆的时候,刃已经抱住他,就像抱住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嘉波既不挣扎,也不听话,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刃踹开了车门,带着他翻身跃到车顶,动作轻盈地不像话,踩着同样掉落的泥土硬生生地滞空了一秒钟。
轰——
跑车车头朝下撞进了白色树林,油箱泄露,撞击产生的一点小火花成为爆炸的导火索,连同车身和周围的树木一起纳入可怕的炽焰,将洁白转化成为一片漆黑的焦土。
“没事吧?”刃问他。
嘉波呆呆地点了点头。
而后意识到是刃救了他,虽然他并不需要拯救。
嘉波微笑:“谢谢,区区高空坠落而已,对我一个■■来说不会有问题的啦。”
刃好像没听清他说的话:“什麽?”
“啊?”嘉波眨眨眼,“我说,高空坠落对我这种掌握命途的人类来说不会有问题。”
“没事就好。”
爆炸已成事实,剩下能做的无非是将火势阻断在悬崖下的一小片地带,嘉波有点心疼,好好一辆古董跑车就这麽报废了。
但他自己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耶佩拉的土地和星球内核。
嘉波决定把这口黑锅扣到耶佩拉兄弟会身上,谁叫建木和星核都是他们弄来的东西。
浓烟飘向遥望不可及的高空,耶佩拉的天空似乎永远是这般晴空万里,缥缈高远,阳光既不灼伤,也不吝啬分毫。
砂金从空集的总部大楼出来时便看见了远处的黑烟。谈判进行得很顺利,这些小帮派一听说对付的是兄弟会且星核猎手会帮忙解决一大部分人手就欣然同意于明日掀起叛乱。砂金倒不担心智械们临时反悔,就像艾利欧描绘的那样,如若礼貌难以维系,武力会通往同样的坦途。
但他出来的时候,发现嘉波不见了。
通信后了解到,这家夥飙车却连人带车摔下悬崖,他自己倒霉就算了,还把刃连带着一起坑到悬崖底下。
等到砂金赶到悬崖底下,大火已经渐渐熄灭,嘉波站在烧焦的林地之上,身体一动不动,眼睛里滴溜溜转,似乎出神着正在思考。
砂金一看就知道他肯定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砂金。”嘉波回过神,向他招了招手。
惋惜没了,但心虚仍在,这车是砂金弄来的,却报废在他手里。
嘉波决定先下手转移砂金的注意力,他快步走到砂金身边,拉住他的手往跑车残骸的反方向走去,边走还要没话找话:“之前,银狼说酒会的藏品都被她收走了是吧,我的光锥也在其中吗?”
“应该吧。”砂金回答。
“那我得找她拿回来才行。”
砂金突然笑了一下。
“那我的车……”
他故意提起,又故意停顿,果不其然见到嘉波哼哼了两声又挑起眉毛,这是他心虚后恶人先告状的常用表情。
嘉波:“古董车没有紧急制动也没有安装飞行引擎我能有什麽办法嘛我又不是神就算是神也要遵守物理法则啊……”
嘀嘀咕咕说了好长的句子。
然后砂金突然看见他安静了下来,在沉默后又再次开口。
他问。
“砂金,如果我不是人类,又会是什麽呢?”
仿佛一阵来自遥远世界的风吹来,是沙漠的干燥炙热,又或是雨林的潮湿泥泞。
砂金愣了愣,而后又状若无事地松弛下来。
他语气轻松地回答:“你是一朵在阴暗角落里独自生长的蘑菇。”
一秒后。
“什麽啊!”
那一瞬间窒息到快要呕吐的气氛就此散去,嘉波从未意识到他到底问出了一个什麽问题,他只知道砂金口中果然问不出什麽好听的答案。
他怎麽会是蘑菇!
比起蘑菇,还是当一个人类更合他心意。
第78章 是耶佩拉叛乱案
“星核猎手卡芙卡,你是否认罪?”
第二天上午九点零分,全城通信被切断,中央大街中心区的广告牌,环城列车的车厢显示器,还有电視頻号、网络直播,甚至处于耶佩拉星之外的星穹列车和周边数个星球电视频段都同一时间出现了一张脸。
一个被反绑双手,处于被告席的女人——卡芙卡的脸。
这是一场审判。
卡芙卡是被告,她没有属于自己的辩护律师,更何况坐在上首的也不是真正的法官,而是耶佩拉兄弟会地位最高的四名首领。
日光升上高空,度入彩窗的却是和温暖相悖的刺骨寒风,除去高塔之外,这里是耶佩拉兄弟会另一处大楼,从前只当作处理日常事务之用,高塔倒塌后,被迫还要兼顾审讯和直播的功能。
吊灯层层水晶反射深浅不一的阴影,落在卡芙卡波澜不惊的脸颊,她的眼睫轻微颤了颤,望向前方正首兽头人身的四道阴影。
“你们犯下的罪行无可饶恕,但耶佩拉兄弟会尊重每个人上天堂的权利。*”犬首半兽人——克兰既是酒会的组织者,也是兄弟会的首领之一,他的语气平静悲悯,眼里却闪烁着如同鬣狗一般的红光,“你可以为自己辩护,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卡芙卡眼里都是幽深的笑意:“你说吧,我听着。”
“你是否承认——”
“阿图因普世拍卖会拍品失窃案、电子圣狱暴动案、环形世界戈尔康达病毒泄露案……等四十六件案宗皆与你和你的同伴,星核猎手有关?”
卡芙卡:“这其中一半不都是泯灭帮的手笔?不过我承认,星核猎手的确从中获得了我们想要的利益。”
“你是否承认——”
“星核猎手篡改宇宙中诸多事实,多条命途遭受影响,致使我们的同胞永火官邸陨落,他们的命运中途便被无情摧折?”
卡芙卡笑着说:“据我所知,耶佩拉兄弟会和永火官邸的关系并不好,你们这算得上兔死狐悲吗?不过我承认,星核猎手的确窥伺着命运。”
“你是否承认——”
“星核猎手秘密潜入耶佩拉酒会现场,引来丰饶民和造翼者,催发建木,致使半座城市化为废墟,星球能量严重受损?”
卡芙卡:“我承认你说的是事实。”
中心屏幕切换成了克兰的脸,威严黑面的杜宾犬首占据了大半个屏幕,像是君王一般俯瞰着整座城市。屏幕下方隐隐生出了一点骚乱,克兰听见了,但并不介意,兄弟会的统治中允许出现不和谐音。
“那麽,星核猎手卡芙卡,你已承认上述所有罪行,吾等信仰毁灭,亦同等地对生命赐予来自纳努克的馈赠——认罪伏诛,吾等送你走向死亡的道路,你还想继续辩驳吗?”
“哦?”画面切换至卡芙卡,她还是和最初一样的平静笑脸,庭审的结果不会引起心中一丝波澜,即使审判的是她的生命。
卡芙卡:“我辩驳与否,对你们来说有区别吗?”
在她身后是一片幢幢扭动的黑影,那是属于这场审判中必备的一环,是陪审团和观众席。席位上的人看不清脸,像是迷雾一般罩住了脸,他们扭曲,他们藏于黑暗阴恻恻地观看这场刻意作出的秀。
“程序问题,卡芙卡,文明的社会即使对罪犯也依旧尊重应当的人权,尊重程序正义,”克兰对这个问题报以冷笑,对一只狗来说,笑容无非是露出他锋利充满寒意的犬齿,“你若辩驳,可以请来你的律师,你若放弃辩驳,那接下来就进入死刑流程。”
“不愧是宇宙闻名的耶佩拉兄弟会,”卡芙卡歪了歪脑袋,“很显然我没有律师,那麽就进入下一个——”
“异议!”
砰地一声,旁听席位传来一声喧哗,一个身披黑袍的阴影站了起来,动作猛烈掀翻了身下的座椅。
彩窗投射的跃动红光落在这道笔直的人影,将他的影子无限拉长,昭示着他轻慢踱步而来的脚步。
整个审判,旁听席位,乃至直播屏幕前的耶佩拉市民都静默了一秒,动作统一地循声抬头,望向单手扯下黑袍,露出白色长发和戏谑双眼的那道身影。
猎犬看见了目标,克兰目光一凝,猩红的舌头在齿间卷了一圈,恋恋不舍地说出了那个名字:“嘉波。”
嘉波站在了被告的辩护律师席位上,慢条斯理地说:“我有异议。”
凝固的场面再次随着时间流动起来。
克兰:“大魔术师嘉波,伊格尼斯沉没事件的肇事者之一,同时被指控为酒会宾客雪月谋杀的嫌疑人,除此之外,你身上还背负着包括盗窃、教唆、煽动、歪曲事实、不敬星神等八项罪名,严重违反耶佩拉的法律。”
然而被他指控多项罪名的嘉波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是,你们说的没错,我认罪。”
“不过现在是卡芙卡的庭审现场,按照耶佩拉程序正义的规则,”嘉波笑眯眯地说,“在卡芙卡认罪前她不应当承受任何惩罚,而我作为她的辩护律师亦有为她证明清白的职责,耶佩拉的法律应该不允许当庭逮捕被告的辩护律师吧?”
要抓他,只能等庭审结束之后抓他。
“谁叫你们玩的是全星际直播呢,就为了把我和星核猎手逼出来,”嘉波耸耸肩,“我这不是主动送上来陪你玩审判游戏了,对吧,克兰大法官?”
他坐在卡芙卡身边,几乎是躺在椅子上,这姿势很有可能会被判处藐视法庭。
看在纳努克的份上,克兰还是忍住了,他不知道伟大的毁灭星神为什麽会对一个魔术师略有青睐,而始终不曾看他们兄弟会一眼,明明兄弟会才是誓死效忠毁灭的人。
但是嘉波说得对,为了耶佩拉兄弟会的信誉和权力,这场庭审直播还将继续。
克兰深吸一口气,看向卡芙卡:“被告卡芙卡,你是否承认嘉波作为你的律师为你辩护?”
“我承认。”随后,卡芙卡偏头看向嘉波,“你玩得开心就好。”
这就是一场过家家般的审判,却不得不继续进行下去,嘉波装模做样地从斗篷内侧拿出一叠文档,实际上它们全是一个字没写的白纸,大剌剌地摊在被告席面前的小桌板。
不知从哪掏出一副金丝镶边眼睛,嘉波推了推鼻梁上的鼻夹,煞有其事:“克兰法官,我要求提交我方证据。”
“……呈上来。”
下一刻,三个一模一样的黑影如同雾一般从观众席位鱼贯而出,他们人手一个托盘,托盘上都是嘉波精心准备的证据。
第一件,是一张耶佩拉星域地图。
第二件,是一张光锥,即当初酒会,由阿弗利特发出,黄泉作为信使,克兰用来钓鱼的关于二十年前嘉波的光锥。
第三件,则是两张带血的邀请函。
克兰眯着眼睛,继续扮演一个法官:“被告律师,这是什麽意思?”
嘉波从座位上跳下来,足尖轻快地来到证据面前,法官和被告席之间被一道几近与天花板同高的高墙隔离,嘉波只能仰望着四位兄弟会的首领。
摊开耶佩拉星域的地图,他说:“这片星域是耶佩拉星及其官方势力兄弟会的实际操控范围,包括绿地星球斯卡安,机械星球百丽雅理、萨克星,以及无数小行星、卫星、坍缩星云和小行星带。”
代表正义的木槌落下,砰砰响声中断了嘉波的叙述。
克兰皱眉:“被告辩护律师,请不要论述和本案无关的事情。”
“我说的就是和本案息息相关的事情,大法官~”
拖长的尾音显得他好像有些不高兴了,嘉波依旧沉浸在律师的角色扮演中,说道:“请问其中有任意一颗星球是您开头陈述星核猎手四十六宗罪行的犯罪现场吗?”
“电子圣狱和戈尔康达是螺丝星的下属星球,阿图因普世拍卖会处在尊者控制之下,其余的大多数星球皆在星际和平公司的领土之中。”嘉波懒懒地说,“我请问,克兰法官大人,请问上述任意一颗星球是在耶佩拉星的法律保护之下的吗?请问上述任意一个势力与耶佩拉兄弟会共享法律审判的权力的吗?”
“……没有。”
嘉波摊手,那是一个很像砂金常做的动作,泯灭帮不仅和造翼者敌对,和星际大部分势力都不甚友好,其中也包括了星际和平公司。
他说:“那你管星核猎手的四十六宗罪行做什麽,手别伸得太长,朋友。”
砂金说得没错,比起说服,嘉波更擅长的是激怒别人,至少克兰涨红的脸色说明了这一点,脸上黑色的鬃毛也不能掩盖。
数双兽瞳紧紧地盯住了嘉波,像下一刻就会冲上前咬死猎物,嘉波不得不提醒一句:“现在是直播,法官大人们。”
“……说得合理,”克兰咬牙,“陈述有效。”
接下来是第二件证据。
“这是当初酒会的交易物品之一,我手上握有证词,我的证人——星际和平公司的总监砂金说,克兰法官承认这件光锥是永火官邸阿弗利特拜托信使送往耶佩拉兄弟会的,如您需要的话,可以传唤证人到场。”
“……这倒不必,我承认。”
克兰勉强维持表面的冷静,至少让镜头无法看出他此刻的不安,可他的预料是错的。嘉波和砂金的极度恶劣的关系在全星际都有名,让砂金作为嘉波的证人……
观看直播的人不乏很多嘉波的朋友,此言一出,手机提示立刻嘀嘀响个不停。嘉波说了句稍等不好意思,他按下手机的关机键,再抬起头看向四张野兽的脸。
“我说到哪了来着,哦,光锥。”
嘉波的语速很慢,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看向法官和陪审团,克兰只从他眼里看出了挑衅,或许还有漠视和无情,像是一只猫在捕杀之前玩弄猎物,而克兰曾经以为嘉波是猎物,兄弟会才是猎人。
“光锥的背景里是科里米星的中心渡口,可以查证的是,科里米中心渡口在二十年曾遭遇阿弗利特的袭击,这在官方渠道里依旧能找到当初的新闻报道,而这张光锥里的渡口和袭击后的翻新渡口并不一样——光锥里的渡口是遭遇袭击前的。”
克兰:“那又说明了什麽?”
“阿弗利特即使销声匿迹也要送来这张光锥,说明它很重要,比阿弗利特本人的命运还要重要。可光锥记录的时间在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星核猎手并未成立,将星核猎手和阿弗利特的命运联系起来根本是无稽之谈。”
陪审团和观众席的暗影一阵喧哗。
克兰再次敲打木槌:“肃静!”
法官是判定证据是否采用的关键人选,克兰觉得要是再不制止嘉波,或许场面要变得更加不可控。这本就儿戏一样的审判,他这个法官也是滥用职权的法官,克兰振声:“嘉波,证据不足,你的推论不予采纳!”
“好吧,不采纳就不采纳,随便你啦,你玩得开心就好。”
他倒不怎麽在意。
这反倒让克兰的心跳更加急促,他看着嘉波走向了第三件证据:“第三件证据,是造翼者乌淮和丰饶民雪月的邀请函,以及一份雪月的怀孕证明。”
“证明证实是丰饶民雪月和造翼者乌淮串通在一起,而邀请函上落款写的可是你的名字啊,克兰法官。”
“嘉波,闭嘴!”这一刻属于法官的风度全部丢失,克兰也不管到底是不是星际直播,他跳起来,怒道,“来人啊,陪审团,护卫队,给我把他抓起来!”
没有人回应他。
他眼里的红光消失,转头却看见身边同为兄弟会首领的三人一动不动,眼里隐隐不祥的红光闪烁,像一道蛛丝。
“恼羞成怒了。”嘉波歪歪脑袋,“哈,露出马脚了吧!”
“邀请丰饶民的,是耶佩拉兄弟会!”
“邀请造翼者的,是耶佩拉兄弟会!”
“设局引诱大魔术师和公司高管的,是耶佩拉兄弟会!”
“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耶佩拉兄弟会!”
“什麽程序正义,什麽法律,不过是你们手中的玩物,一场作秀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嘉波一个翻身越过分割被告席和审判席的高墙,一把夺过克兰手中的木槌,明灭不定的光让他的脸更加狂悖,他抓住无人机的机翼,让其上的直播摄像头清晰地拍下他的脸,还有他手中代表正义的木槌。
木槌重重敲下。
嘉波挥手:“我宣判!有罪的是耶佩拉兄弟会!陪审团的意见呢?”
重重的黑影卸下伪装,那一排排坐着或站着,窃窃私语或坐立不安的都有相似的长发和衣装,他们此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下一秒动作一致,无机质的眼睛看向克兰:“有罪的是耶佩拉兄弟会!”
所有人都是嘉波,他们都是嘉波的傀儡。
“旁听观众的意见呢?”
旁听席位:“有罪的是耶佩拉兄弟会!”
所有人异口同声。
“有罪的是耶佩拉兄弟会!”
“有罪的是耶佩拉兄弟会!”
“有罪的是耶佩拉兄弟会!”
被告席上,卡芙卡饶有兴致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她说:“——听我说,我认为你们有罪。”
言灵。
足以操控有幸生命的控制术,让人言听计从,让人无视环境的变化,特征便是被控制的人眼里的红光。
卡芙卡从一开始就操控了耶佩拉兄弟会的几人,现在言灵解开,才知道嘉波脸上不停晃动的光并不是日光。
——而是叛乱的火光。
一场由艾利欧策划,星核猎手执行,砂金和嘉波从旁协助的叛乱席卷而来,小帮派四面八方将坦克和重武器运进了耶佩拉兄弟会大楼位于的市中心,而耶佩拉兄弟会却沉浸在一场名为审判的真人秀中无法自拔,直到现在才发现真相。
“伟大的演出。”嘉波说。
彩窗骤然被打破,是星核猎手中负责暴力部分的萨姆和刃冲进现场,他们快速剿灭兄弟会仅剩的有生势力,而后按照剧本,将克兰留给了嘉波。
嘉波坐在审判席,他看向克兰,看见他的恐惧,他的不可置信,看见他逐渐消弭的气势,是渴望的权力如同流沙逝于掌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的痛苦。
克兰很清楚地意识到了未来,或者说命运更为贴切,叛乱都到了眼底,他们却一无所知,失去了最后反抗压制的机会。
从今天之后,耶佩拉兄弟会将不复存在。
在被彻底碾碎的前一刻,嘉波决定要榨取克兰仅剩的一点价值,关于光锥的情报是他听砂金转述的,嘉波:“你说过,光锥是由一个叫黄泉的女士送来的。”
光锥是他未曾记得的记忆,即使是复活会消耗一部分,嘉波的人生框架还是清晰可见的,这张光锥记录的事件发生在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他还是记忆的令使。
就像是一段错乱的事件,从逻辑解读怎麽看都不可能发生。
嘉波扬眉,给他寄邀请函的阿弗利特大概率是没了,光锥里的哀伤宝石也不知所踪,他对这段错乱的事件很好奇,要抓住这仅存的一点的线索。
“黄泉是谁?她有什麽目的?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她?”
“黄泉……是一名巡海游侠,”克兰断断续续地说,“她接下来的目的地……是盛会之星匹诺康尼……”
“而你……嘉波,我的朋友,”像是嘲讽,又或者是诅咒,克兰的狗头露出了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轻声道,“你永远无法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第79章 被众神喜爱的我
这应当是在梦里。
嘉波还记得审判日当天,他假扮成陪审团、观众和辩护律师,和被告卡芙卡一起解决掉了克兰和剩下三名耶佩拉兄弟会的首脑,那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即使在战斗开始之前就注定了命运无法逆转,兄弟会的覆灭已成定局,但克兰和其他半兽人坚持不肯放弃的身姿依旧绽放着属于人的最后一点光辉。
非常美丽。
坚守至死的漂亮眼神。
嘉波条件反射拍照留念,这个习惯从他成为令使便延续至今,即便走向欢愉也未曾改变。他跟着卡芙卡,还有接应的刃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兄弟会的废墟。首领灭亡,参与叛乱的小帮派会瓜分剩下的资源和势力,但无论如何,从今天开始,耶佩拉兄弟会这个名字便彻底成为历史。得到资源的小帮派会互相厮杀、蚕食吞并,直到废墟烈火中诞生下一个兄弟会。
成长需要时间,需要很多时间。
嘉波觉得这和他没关系,他在市区外找了一把还算完好的长椅休息,砂金不在,星核猎手也不知所踪。嘉波没有在意,手机滴滴闪过一条消息,是拉帝奥让他在原地等待,他会即刻降落,带嘉波返回星穹列车。
……之后,之后发生什麽了?
拉帝奥找到他,还有突然冒出的砂金,他们一起返回停靠在星轨之外的星穹列车。嘉波说他累了,想睡一会,而后便进入列车的客房。
再睁开眼,舒适柔软的床席、久散不去的硝烟、干净整洁的房间,包括整个喧嚣的世界都离他远去,漆黑的真空构成足以支撑的地板,他站在银河正中,恍若群星的一员。
死去的星光指引他的方向,散发冷耀光芒的白矮星是路的道标,嘉波在一条没有尽头也没有起点的路上走了很远很远,然而无论他走了多久都看不见星星的移动,如同一道画布隔绝了世界,他永远也走不到终点。
于是他再一次确定了,这是梦里。
他不再追逐星光。
渐渐地,画布出现了一个漩涡,吞噬路过的星星,吞噬尘埃和闪烁的流星,这是一个从四面八方聚拢的黑洞。嘉波眨了眨眼睛,身在黑洞中心,他看着黑洞缓缓吞噬了自身,将全部的感知化作死寂的荒原。
宁静。
无边的宁静。
就在这万籁俱寂中,忽然咚地一声,如同和宇宙一样亘古的洪钟在耳畔敲响,这一声唤醒了嘉波的意识,他隐约看见了金色的流光隔着眼睑灼烧双目。
眼睑忍不住轻轻颤抖,他睁开眼睛,竭力想要看清梦里的景象,而后他发现,刺痛双目的不是光。
而是金色的血。
——那是一道没有边际的巨大伤口,流淌的是足以毁灭数个星域的不灭岩浆。他妄图抬高仰视的角度,顶着神明的威压看清他的脸,黑洞和银河都在神躯降临的那刻化为乌有,白发之下,嘉波与一双金色的眼睛对视。
“纳努克……”
降临在梦境的,是毁灭星神,泯灭帮信仰的破坏之神,反物质军团之主,纳努克。
人之于星神,就如同人类看待一只巢xue里的蚂蚁,一滴汇入洋流的水珠,他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不可妄议,不可欺骗。
也不可逃离。
“怎麽还追到梦里来了,”嘉波忿忿地自语,这里是他的梦,他却连将话说出口都难,“干嘛要死缠烂打。”
“神啊,你是为了让我归于毁灭而来,为什麽,我身上有什麽值得被神明注视?”
纳努克并未言语。
他甚至都没有对嘉波的话有一丝一毫的反应,或许对于星神来说,没有什麽和虫豸沟通的必要,又或许星神本就是命途概念的具现化,人类也不会和一条自然规律讲道理。
耶佩拉毁灭了,在它尚未毁灭前,兄弟会日夜祈盼他们的神明能够落下目光,卑微的愿望至始至终都未实现,等到耶佩拉毁灭后,纳努克终于肯向这片辽阔的星域投下他无情的一睹。
毁灭,毁灭的气息。
不仅是耶佩拉兄弟会的覆灭和毁灭命途重合,更是因为耶佩拉星上有一道混乱的气息,二十年前存护星神有了筑墙以外的动作,他从一片已经死亡的群星中抓住了点东西,那东西代表着混乱和疯狂,是一道带来毁灭的影子,理应走向纳努克的怀抱。
但是影子的气息转瞬即逝,还未等【毁灭】赐予力量,【记忆】便抢先冻结了它。
二十年后,【冻结】不再,它再次因【毁灭】而生。
星神会残存一点升格前的性格,嘉波确信,至少纳努克是一个沉默寡言且不服就干的神,他嘀嘀咕咕了半天也没见到这位司掌破坏和死亡的神明有半点表示,然而随着那道金色的目光,源源不断的毁灭之力不由分说地涌向了他,像是沸腾的岩浆包裹神躯,嘉波只觉得灼热,觉得一个小型的太阳将要把他的肉//体烤化,露出内里最深最黑暗的本质。
干什麽!干什麽啊?!太过分了!!哪有不由分说强制人更改命途的啊!
都说了他不喜欢毁灭的道路啊!
【记忆】的部分再次生效,召唤出坚冰抵抗沸腾的岩浆,嘉波五官都皱在一起,看着坚冰迅速地被岩浆融化,化作一道轻巧升腾的蒸汽,转瞬消逝在群星之中。
太可怕了,嘉波开始碎碎念:“这可是星穹列车,开拓星神的地盘,就算开拓陨落了毁灭你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到开拓的地盘欺负人吧?!”
“阿哈,愚者,乐子神,出来管管啊!!”嘉波开始说胡话,反正欢愉星神阿哈也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神,说两句也不会生气,“纳努克当着你的面撬墙角你怎麽能忍的?!难道NTR也是欢愉的一种吗??”
“嘻嘻嘻……”
意识深处似乎飘出一道阴影,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一张面具,面具是一个咧开嘴的笑容,不知是本身就存在于意识中,还是他真的胡言乱语引来了欢愉的视线。
“毁灭是个疯子!毁灭是个疯子!”面具格挡在金色岩浆和坚冰中间,尖利的、嘲弄的笑声在梦里一圈又一圈回荡,扭曲了视觉,封锁了触觉。
嘉波只能听见从未停歇的笑话。
“阿哈要看乐子!阿哈真没面子!”
……
“嘉波!”
“喂,嘉波!”耳畔的声音似乎很焦急,一声又一声,分别属于不同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嘉波!别睡了!”
嘉波缓缓睁开眼。
环视一圈,砂金、拉帝奥,还有星穹列车全体无名客,包括传说中毛茸茸的列车长帕姆都围在床边,将一间小小的客房围得水泄不通。
“……你们,在我的房间做什麽?”
“嘉波乘客,”毛茸茸的帕姆用他毛茸茸的爪子抱住毛茸茸的头,“再不叫醒你,你快要把列车炸了帕。”
嘉波呆愣地张嘴:“啊?”
接下来,他听见了一个睡觉睡到一半引来星神一瞥,体内能量差点被引爆,自己变成一个金色光球的离奇故事。
“睡觉都能引来星神?哇这到底是什麽体质,快说说你到底梦见什麽了!”三月七很兴奋,总归是没真的变成一颗能炸穿列车的炸弹,很快就从担忧转变为好奇。
她催促嘉波说说梦里看见的场景,嘉波觉得这没什麽不好说的,简单讲了一遍纳努克想把他强行转变成毁灭的命途行者,而后又被阿哈阻止的……大致猜想。
“怎麽就变成猜想了?!”三月七鼓起包子脸。
嘉波摊手:“我怎麽知道星神在想什麽,那是星神啊!说不定纳努克是想拯救我,给我灌的不是岩浆是解药,他其实被丰饶夺舍了,而阿哈……阿哈就是单纯想看乐子嘛,为了看乐子就算毁灭世界他也做得出来吧。”
“嗯,有道理。”
“我胡说八道的你也信。”
三月七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讪讪道:“总之你没事就好啦,我们也是担心你嘛,那要不你接着休息,我们先出去了?你饿不饿啊,帕姆做了好多好吃的!”
嘉波颔首。
于是围在他床边的人都逐渐散开,鱼贯而出,大概是出于对嘉波的担心,这一次房门并没有关上,嘉波只要略微换个姿势,就能看到门外长廊的窗户,看见列车外界无垠的宇宙。
他收回视线,疑惑地问屋内留下的唯一一个客人:“你呆在这干什麽?”
“还不是因为某个笨蛋,睡觉都差点惹出大乱子,”砂金原本靠墙站在人群之外,现在变成独处,他便坐在床角,“我要是不看着点,怕是以后星穹列车就会和公司结下梁子。”
嘉波无语。
“就算我炸了列车,和公司有什麽关系,打住,你别说话,我是通缉犯,你是公司狗,我们之间没什麽好说的。”
“你这个态度我会伤心的。”砂金捧住自己的心,假模假样地好像真的被嘉波伤透了心。
但嘉波的心比想象中更加坚硬,他早就看穿了砂金的伪装:“与其在这里伤心不如早点解除我的通缉令,我还要继续演出的好不好,嗯?求求你做点正事吧,砂金总监!”
“我一直在做正事啊。”砂金笑着说。
这次耶佩拉事件,砂金是最大的赢家,将嘉波当作跑腿小弟使唤,治好了至今为止嘉波都不知道怎麽弄出来的胸口贯穿伤不说,耶佩拉兄弟会倒台后剩下的帮派势力都不是公司的对手,星核猎手对统治和治理一点兴趣也无,砂金完全可以径直将耶佩拉星域这块恒久与公司作对的泯灭帮地盘变成公司的版图。
“带你回庇尔波因特解除通缉令,顺带汇报耶佩拉星域的结果,运气好的话,下次你我再见面,我就从P45升职为P46了。”
“哇哦。”嘉波面无表情地棒读,“那你真是棒棒哒。”
怎麽感觉一直是在他在忙活,受益的却变成了砂金。
嘉波有一点点不满,就一点点而已,他看着砂金:“那我的奖励呢?”
光是解除通缉令也太少了吧。
“你想要什麽我都能满足你。”砂金说。
最后的睡意都散去,嘉波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想从砂金身上得到什麽,物质奖励他不需要,通缉令解除后他的小金库便能正常使用,就算是想买一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星球度假也完全做得到。
“我怎麽觉得你做什麽都满足不了我呢?”
“真的吗?你最好再好好想想。”
嘉波定定地望向砂金,见他又换回了那件镂空桃心的墨绿毛领外套,限量款手表,珠光闪闪的手镯和戒指,像一只花枝招展的绿孔雀。
伤势养好后的他比之前更加精瘦了,这并非说他变得消瘦,而是更加强壮,即使穿着外套也能看清覆盖腰腹的薄薄肌肉,走势一路往上,一直到胸口裸露的肌肤。
嘉波沉默了。
满足,触发了回忆里的关键词。
他不需要物质上的满足,砂金这是在暗示精神上的奖励?精神?什麽东西是精神上的?
也不知道嘉波到底想了些什麽,再抬起头来,他用一种充满了求知欲和好奇心的眼神望着砂金,如同看着餐桌上炖好的肉汤。
“是因为我上次在伊格尼斯说我没爽够,你耿耿于怀到现在吗?”
砂金:“?”
嘉波很诚恳:“所以你是在,邀请我跟你再睡一觉?”
砂金:“……”
咣当一声,三月七端着的便当盒砸在地上,她的嘴巴张开足以塞下一颗鸡蛋,瞠目结舌:“你你你你们……!”
星穹列车上心性偏小的三位向来是一起行动。
星伸手捂住了三月七的眼睛:“三月,不要看。”
在她身后,丹恒默默地捂住了星的眼睛,另一只手扶在机械控制的自动门框上。
轻轻滑动,咔哒一声,门在眼前合上了,将两个光天化日之下教坏小朋友的成年人关在屋内,彻底锁死。
第80章 我赌他非我不可
门扉缓缓在眼前合拢,将这间卧室从光怪陆离的世界剥离出来,安静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即使是为客人准备的客房,屋里的陈设也是被精心挑选过的,被褥刚晒过,还有一种温暖的阳光的味道,窗边虚虚拢着一层薄纱,星光便像流水在床前形成一个银色的小洼,倒映着砂金一瞬间失措的眼神。
不会这麽简单就被吓到了吧?
嘉波好奇地死盯着他看。
刚睡醒的样子实在称不上精致,衬衫可怜巴巴地挂在肩头,头发不听话地在头顶竖起一个呆愣的角,嘉波打了一个哈欠。
一个动作让凝滞的卧室又活了过来,空气再次流动,砂金表情自然,仿若没听见嘉波说的那句离谱的话:“你吓到小朋友了哦。”
“有什麽关系,”嘉波才不在意,耸耸肩膀,“永不停歇的开拓者怎麽能因为简单一句话就被吓到,我这是在帮助他们脱敏,让他们早日在社会的毒打面前认清这冰冷无情的世界,他们应该感谢我才对吧。”
砂金一时没有接话。
沉默的片刻过于短暂,紧接着,嘉波偏了偏头,他凑上前,直视砂金,距离近得砂金能轻易看清他眼里的倒影——那是他自己。
呆滞的、强装镇定的,一点都不像砂金的砂金。
嘉波像发现了新的玩具,用一种颇为无辜的语气说:“你躲什麽,我们不是已经睡过了吗?”
“还是上一次给你留下的回忆太惨痛,为什麽,这一段的记忆我还记得,明明是我表达过不满,”嘉波观察他的表情,就像小学生认真对待他的写生作业。拜艾利欧所赐,砂金没有系统地上过学,但初中高等教育基本都靠自学和旁听学习完毕。嘉波脸上的表情他见过太多次,遇见一道难题,碰到一篇有趣的课文,都会引起他的兴趣。
又或者说,激发他的斗志。
嘉波继续:“还是说你怕了?”
砂金矢口否认:“我没有。”
“哦。”
那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他,是食欲,是发现一道美味的甜点,爱欲和食欲某种程度本就类似,砂金觉得自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而嘉波是一只好奇凑上来的猫,亵玩猎物是他的本能。
外套遮不住他布料下微微绷紧的肌肉。
嘉波慢慢凑上来,这下他和砂金之间的距离缩小到一张纸都塞不进去,朦胧间他似乎都忘了自己曾经和砂金闹到全宇宙都知晓的恶劣关系,忘了数次针锋相对的过往,甚至忘了自己在不久前还被他用筹码砸得半死,一同掉进了磁场风暴。这一瞬间他变成了砂金最亲密的夥伴、搭档、战友,又或者是别的身份,可以肆意地挂在他身上,将他当成一个玩具、一个支柱,可以任意索取亲昵而不用支付任何代价。
他几乎把脑袋都搁在砂金脖颈,温热的吐息直接落在下颌,又向上呼在唇边。
嘉波笑起来时胸腔振动,连同他的心脏一起共鸣,霎时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空气变得潮湿、粘腻,仿佛一种无声的渴求。
已经难以分辨到底是谁的渴求,余光里嘉波靠在他身上,唇色嫣红得刺目,张张合合,小声地问他:“砂金,做吗?”
“……”
砂金深呼吸。
这一瞬间他把二十年前的茨冈尼亚,静默宇宙的提瓦特、十年辗转流离的生涯还有后十年在公司的算计图谋想了个遍,纵横交错的时间线和交织缠绕的孽缘共同编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砂金意识到,他已无法逃离。
然而下一刻攻守之势瞬异,砂金用力带倒嘉波摔进床铺,双手撑在他额头两侧,阳光温暖的味道扑面而来,砂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不做。”
“诶,”嘉波呆愣了一刻,不满地揪住他胸口的布料,困惑得想不明白,“为什麽……难道你不行?”
“……”砂金一副想死的表情,“我没有。”
“那到底是因为……?”
怀疑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扫视,那目光如有实质,从他的发丝额头顺着线条落到因为用力而明显的锁骨,再隐没于衣领之下。手心里的胸口布料一直没放开,再一用力,背脊连同腰窝一起下塌,那张脸猝然在眼前放大,却又停在距离鼻尖十公分的上方。
这是一场角力。
好端端地也不知道场面如何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新风系统送来微风吹皱床前一地莹莹星光,无声地掠过这间暗流涌动的房间。
两个人都不是柔弱的体质和个性,如果这场莫名其妙的角逐持续下去,说不定要等到天荒地老才能决出最后的胜者。屋口的机械门再次感应到了来自人体的热源,咔哒一声脆响,那扇被丹恒合上的门又再次打开。
“……”一阵失语。
面不改色读完八个博士学位的拉帝奥木然地看着屋内的场景,他看见嘉波还笑眯眯地从砂金身下伸出一只爪子,晃了晃:“哟,拉帝奥,怎麽了?”
吸气,吐气。
“能不能记得锁门。”拉帝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看着嘉波一脚踹向砂金的腹部,而赌徒根本没有预料到,被一脚踹到床下,连同洁白被子的一半都随他身体一起掉到地上,与莹白光华混在一起,再无法分辨。
“和嘉波没关系,赌徒,有事问你,跟我走。”
拉帝奥叫了一声,砂金一边喊着疼一边迅速从地上爬起,身手利落敏捷看来嘉波那一脚根本就是虚张声势。
三两步走到屋外,还贴心地帮嘉波把门关上,将嘉波肆意狂妄的一阵爆笑也通通关进屋里,这一次屋内落了锁,确保不会再有无辜的人闯进这间可怕的方寸之地。
最后的笑声一定是在嘲笑他。
星穹列车的走廊长长地看不见尽头,一面尽是紧闭的房间门,一面是眺望宇宙的无数舷窗,星体内部聚变而生的能量落进列车,便变成剔透轻灵的光,无声地贴在砂金侧脸。
拉帝奥站在星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长廊再没有别人,列车组成员也没有偷听他人说话的不良嗜好,砂金于一片寂静中开口:“好啦教授,我知道你要找我问什麽。”
“陷在耶佩拉的原因其一是我受了伤,受伤的原因暂时不能告诉你,其二是我在找一个人,准确地说是找一段证据,你知道的,我们战略投资部和市场开拓部关系可不怎麽好,更何况我和他们之间还有一段私人恩怨。”
公司内部的部门林立,派系之间关系错综复杂难以厘清,但砂金至少知道一点,二十年前的卡提卡-埃维金大屠杀事件不仅是卡提卡与埃维金矛盾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背后更有黑衣人的推波助澜。
黑衣人,星际和平公司下属市场开拓部。
这个部门向来以殖民扩张作为主要商业手段,茨冈尼亚-IV只是其中一颗小小的,被盯上的星球,甚至它都不是主要目的,砂金确信,市场开拓部只是想借助这次屠杀事件打开整个茨冈尼亚星系的商路控制权。
“市场开拓部的口风很紧,紧到部门出了叛徒都会先一步被他们自己人解决,想拿到内部数据可不容易,这次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遇见一个活的。”
他在酒会消失的一小段时间,就是为了找到这个人,还为了他手里的一段数据,是从市场开拓部带出的原始数据。
“你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拉帝奥问。
“那当然,我什麽时候失过手。”砂金笑着回答。
一阵短暂的宁静后,拉帝奥皱眉开口,他的语言一向犀利,不假辞色,有些人会觉得维里塔斯·拉帝奥冷酷得难以接近,但砂金知道那都是他的善意。
拉帝奥:“公司可不会因为一两个污点就对市场开拓部作出你想要的惩罚。”
“我知道,我的位置还不够高。”
“人微才言轻,爬得越高,掌握的权力越多,我手里的证据就越有分量,”砂金的表情理所应当,“要不我干嘛要专程回去一一趟,将整个耶佩拉星域双手奉上。”
还不是为了升职。
总监的职级是P45,他至少要升到P47,到主管这个层级才有以个人身份和市场开拓部公开叫板的资格。
奉上耶佩拉星域后,他的职级应该能再往上升一升。
“你心里有数就好。”拉帝奥说。
列车于寰宇中不断向前,星光越过舷窗在砂金明明灭灭,他的眼睛是另一个意义的黑洞,连路过的星光都要吸引进去。
“另一个问题,”拉帝奥皱着眉,他似乎察觉到了两个友人之间开始变化的关系,大概没有察觉的只有嘉波一个人。
他没有掩饰直接问当事人其中之一:“你和嘉波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
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在装傻,拉帝奥冷哼了一声,道:“我不想再来收拾你俩搞出的烂摊子,如果你们再次大打出手到两败俱伤的程度,我不会再管。”
“不会再有下次了。”砂金径直打断。
“那你们刚刚闹成那样。”
天体物理学也是拉帝奥涉猎的学科之一,无名客从未停止宇宙冒险的步伐,有些经验要比纸面数据和论文数据更直观准确得多,他原本在会客车厢和姬子小姐□□先生对宇宙内某些特定现象交流想法,就见到三位较为年轻的无名客跌跌撞撞跑过来,支支吾吾地什麽也不说。他专门留意了,他们来时的方向就是客房车厢。
从砂金和嘉波一起登上列车开始,拉帝奥就隐隐察觉到两人的关系似乎改变了,不再剑拔弩张也不再言语争锋,他们能和平地呆在同一个地方,甚至偶尔见到他们还能平静地说几句话。
或者说,是嘉波一再挑衅,砂金却变得愿意忍让。
又或者说,嘉波的挑衅也有了分寸,不再每句话都踩着砂金的底线蹦跶。
此刻他直接问起,砂金也没有想要隐藏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按捺躁动不已的心,说:“是的,你没想错,我的想法就是你心里想的那样。”
这一言语几近剥开自己的内心,就连拉帝奥也很少见过砂金如此直白热烈地表达内心的感情,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麽。
“那你……”
嘉波拯救了茨冈尼亚弱小的他,他挽救了提瓦特濒临破碎的年幼魔神,而后他们遗忘,再相遇,争吵,激斗,直至下一个时间线的闭环。
命运如此。
砂金头一次生出了不想再和命运抗争的想法,他从来都觉得命运是一种可笑的东西,它无法捕捉,却无形之中限制住了未知,限制住了人类无限的可能性,一切早就有了定数,如同一个流浪儿童无法拥有正常上学的权利,一个氏族被剥夺了在母星生活的未来。
“我和嘉波的孽缘纠缠太深了,”他喃喃地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除了他,我还能喜欢谁呢?”
没有了。
没有下一个了。
冥冥之中他好像听见了命运的回答。
砂金回头,见拉帝奥脸上难以言喻的神情,真是难得见到雕塑也能有如此人性化的表情,他都要笑出声:“连你也被嘉波那家夥的思维带跑了吗?”
“那可是嘉波,一块满宇宙到处跑的木头。”砂金说,“我忍耐得也是很辛苦的,教授,就别用一副好可怜的表情看我了吧。”
伊格尼斯的上一次不愿再提,如果这一次砂金没有按耐住,被钉死在了炮//友的位置上,鬼知道以嘉波的脑回路,要花多久才能分清食欲和爱,认清自己的心。
以他的脑子说不定要等到宇宙毁灭的那一刻才能意识到爱与欲望不可分割,可是那太遥远了,遥远到砂金想一想就觉得绝望。
他要独一无二。
他要独自占有。
为此他愿意暂且忍耐,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静待未来熟透的果实。
“教授,如果你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份是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获得100%的资源,一份是用全部的本金赌一个2000%的回报,是人也知道该怎麽选吧?”
砂金打了一个响指,内心的想法娓娓道来,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不愿迎面对上极高的风险。
所以。
星光倾泻如同牌桌上源源不断的金光,那是筹码滚落在暧昧灯光下汇聚的河流,砂金泻下了温柔的伪装,露出他最原始的模样。
“我只要想个办法,设个局,让那块木头意识到自己是个人,赌他非我不可。”
他说:“那最后的赢家,就一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