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束缚

    江容急匆匆的赶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没想到现在连擦身这种小事都来寻她,那整府的仆从都是干什么的?

    她倏地从床榻上起来,转身就要走,面上冷漠,“我喊陆遗进来帮你。”

    裙摆被人扯住,他黑眸如漆,浓的仿佛化不开,他语气恳求:“阿容,我不想让外人看到我如今狼狈的样子,府中并非铜墙铁壁,也会有防备不到的眼线,我只敢信你。”

    殿门“吱呀”一声,按照自家主子吩咐,陆遗端着热水进来,见殿内气氛不对,垂眸盯着地面,生怕看到点不该看的。

    江容心思玲珑,才不相信他这副说辞,瞥了一眼陆遗,“你如今连陆遗都信不过了?”

    真能装。

    江容眼瞧着他小小的绷着的脸,几乎不忍直视。

    好在陶夏知并未多言,转而引着他们过去。

    花亭里的女眷们大多相熟,便是不够熟络,到底也是逢会必见的面孔,所以多多少少也能讲上几句。

    你夸夸我的衣裳,我赞赞你的头钗。

    再不济一起瞧瞧花,气氛也冷不了。

    直到江容一行人过去,这才静了下去。有了这个认知,这图册拿在手里终于是变了味,翻也不是,不翻——

    “小姐,就咱们两个人,不然,看看呢?”

    知己者莫过于自家丫头了,主仆二人遂脑袋凑在了一块儿,图册上画得细致,边上写着身家背景,比之前头女眷的部分,甚至详尽到家中几口人、主母脾性、嫡兄庶妹几何等都清清楚楚,言外之意明晃晃到不容忽视。

    江容一页页翻过去,而后,她做了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举动——

    她将画册抖了抖,确定已经到头。

    像是瞧了个空。

    这些公子并不丑,甚至可以说个个都是翩翩公子,可却像是没有一个能抓住眼的,自然——也实在没有合适的。所以,她只能看向自家丫头:“你觉得如何?”

    芳菲是跟着看完全册的,这会儿被突然点到才重新望向自家主子,后者很是期盼地瞧着她,像是想叫她说出个一二三来,但天可怜见,她一个小丫头哪里能评判上这些人。

    正犹疑,心思陡转,她试探道:“其实想来能入侯爷的眼并且拿于小姐考虑的,学识才貌定不会差到哪里,就看小姐自己怎么想的,还有,看小姐拿他们来同谁比,比什么了。”

    说着,小丫头瞟见自家主子神色微动,知道自己是猜到了点上,机灵地点到为止:“小姐觉得呢?”

    江容心中无端就是一纵,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芳菲的意思,她沉默半晌,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词穷得很。

    印象里确实有那么一个人,他站在那里,哪怕身后是喧闹码头,哪怕一身粗布麻衣,却也能叫人过目不忘。

    一时间,说不上什么滋味,江容心中那骤然的一紧便就又悠悠散开去,消失得无声无息。

    花朝宴设在半月之后,这半月,江容跟着管家将府里大致都了解了一遍,也晓得了她那便宜爹爹原是个厉害角色。

    任徵是军功起家,几年前曾单枪匹马于反贼手中救下了被掳出宫的皇后与尚在襁褓的小太子,因而被陛下封为镇国侯,同时兼任太子太傅。

    “皇后娘娘待侯爷亲善,小姐房中的那玉雕屏风啊,便就是娘娘听说小姐回京特意着人送来的,”管家说起这些滔滔不绝,“还有小姐院中的厨子,也是侯爷特意问娘娘从御膳司讨要来的,说是南方菜做得好。”

    竟是如此。

    “小姐,侯爷这些日子不常在府中,不是真的忙,是怕小姐不自在,这才吩咐老奴多陪着小姐逛逛,”管家情真意切,“小姐,侯爷是真的欢喜小姐回来的。”

    话说到了这里,江容自然听进去了。

    这些日子任徵早出晚归,只有玥姨娘隔三差五过来嘘寒问暖一下,也不多待。

    她乐得清静,便从没多问过。

    如今听来,竟是便宜爹爹特意而为。

    她虽然从没想过甫一回京便就能同任徵父慈女孝,却也明白既然回来了,终究面子上是要过得去的。

    “多谢树伯提醒。”她道。

    管家一愣,惶恐道:“小姐言重了。”

    花朝宴前夕,江容特意点了灯瞧书。

    管家说这些天任徵日日回来都会先来她院外看看,只是她闲来无事便就睡得早了,从不知晓。

    任徵照旧一回来就往恬院去,不想今日一到门口,就瞧见芳菲立在门口等着。

    “侯爷!”丫头迎上,“小姐说准备了热汤,侯爷若是不嫌,便进来坐坐。”

    他顿住步子,有些不敢置信,回头瞧了一眼跟上的管家,后者猛猛点头。

    再看,丫头躬身又唤:“侯爷,请。”

    门吱呀打开,中年男人进来。

    “小姐,侯爷来了。”

    江容抬头,瞧见来人,任徵的目光就落在了案上。

    她下意识合上账册起身,听外祖说京中贵家女子一般都是留在后宅不参合这些的。

    而如今她不仅是在京中,身份更是侯府嫡女。

    任徵见状却是赶紧开口:“坐着坐着,我不过是瞧见你院中还掌着灯,这明日又是花朝宴,想着来同你说说话。”

    却是忘了自己本就是被人家丫头请进来的。

    罢了,他点点她手掌压着的账册:“你同你母亲很像,她啊,也喜欢算账。”

    江容听着,拿眼瞧他,想了想才道:“我若是在京中做生意,会让你觉得丢脸么?”

    她问得太直白,任徵明显愣了一下,而后袖子一挥:“胡说!你生意做得好是你有能耐,我脸上有光!何来的丢脸一说?!谁敢这么说,本侯撕烂他嘴!”

    陶夏知身负重责,等众人见过太子,她便又一个个给江容介绍,很有些大家风范。

    这些女眷中不乏有一些热情的自报家门,年长些的待她也很是客气。第二日江容亲自去了一趟银安巷,芳菲说得没错,这一片确实没有宅子,刚巧是两处宅子的空隙处。

    覃红同她坐在一处,介绍道:“这巷子落败,住着的多是跑生意的人,鱼龙混杂得很,东家还是莫要下去……哎!东家!”

    小小的巷子里倒是切出了不少瓦舍,江容跳下车的时候刚巧碰上十七段右侧的宅子开了门,一个老妇人端着水往外泼去,步履蹒跚的。

    水花溅上裙裾,覃红紧跟着哎呦一声:“老人家你看着些。”

    她站下来拿绢子赶紧去替江容擦,却听那老妪侧耳过来:“什么?!”

    江容这才注意到,端着盆的人不仅仅是耳背,那一双眼也是浑浊异常,瞳孔涣散。

    她摆摆手按下覃红提了声:“老人家,你一直在住在这里么?”

    覃红自然也注意到了老人视力有异,一时没再开口。

    “这有李子?”老人摆摆手,“没有的,早就没李子了,场子小挡路了,官家不给种哦。”

    前言不搭后语,眼瞧着沟通无果,江容便也没再问。

    那老妇人似乎也不意外有人过来,像是随口一答就继续抱着盆摸进了门,关门的档口却是又喊:“别挡道!”

    凶极了,又像是自言自语。

    覃红不禁拦在了江容面前,眼见着她关了门才回头:“小姐,还是上车吧。”

    江容倒是不怕她一个老人会如何,只觉京中这般地界会有这等地方委实奇怪。

    “这里啊也是京中变乱后重新划的,给前边大道让了地,这儿就逼仄了不少。原本倒是也住过贵人,只是后来慢慢都搬走了,”正说着,覃红却是顿住了,“青石狂客?”

    嗯?

    江容回头,果见一留着美髯的汉子肩上搭着汗巾走过来,人还未近,已经哈哈几声分外爽朗,倒是当真当得起这名号。

    覃红立刻改口:“狂客先生竟也住这里?”

    大汉昂了一声,甩着钥匙就往老妇人的隔壁开门:“你这话说得,这儿我还住不得了?”

    “先生勿怪,我们今日前来没想到碰见先生,实在惊喜罢了。”江容接道。

    青石狂客嘿了一声,对覃红道:“还是你东家说话好听。”

    罢了他轰隆一怼门,那门咖吱应声不情不愿地打开。

    见她们神色,青石狂客一扬手:“没吓着你们吧,这门欠得呢,每次都得踹一踹,但是皮实!来,进吧。”

    “这……”覃红往内探了一眼,瞧见院中还晾着亵衣,立即就拉住了江容,“先生客气,我们就不进了吧。”

    当然,这些大多是瞧在她身边的太子和便宜爹爹面上。

    等到一圈子人应酬完,陶夫人从院门前回来,将刚刚江容他们的想法委婉提了出来。主人家这么说了,大家自是应和。

    最后分为两波,年轻姑娘们可以自己合作做鲜花饼,剩下的人就同年长些的一起做传统的百花糕,全凭意愿。

    如此,女眷们才得闲散去。

    那陶夏知明显是个人物,身边跟了不少人,众星捧月般。

    其他的也是三两成群,江容这边却是因着有寒崇在,到底与旁人拉开了距离,一时间,她单了下来。

    见状那边的陶夏知先行过来:“殿下,任小姐,我们商量着要一起做芙蓉糕,不知你们可有意愿一起?”

    江容仔细一瞧,好家伙,几乎半数的姑娘都在她那边。

    “如此……”江容刚要应下,忽想起身边还有个拿主意的,便问,“殿下觉得如何?”

    “芙蓉糕确实不错,不过,本宫想挑些其他的花色,江容姐姐,你方才不是说那边的花不错么?”寒崇道,“不若我们试试?”

    陶夏知面上笑容不动,闻声不过一瞬便道:“如此,我便不强求了。”

    江容能怎么办,赶紧应声:“谢过小姐邀请。”

    陶大小姐不过是一颔首,便直接退去,那一众姑娘也跟着离开。

    “那任小姐属实是清高得很。”离得远了,有人道。

    “毕竟是侯爷独女,听说这镇国侯宝贝得很,这不,还特意让太子殿下一起过来,这身份啊,可不是瞧着与咱们不同了。”

    “那又如何?你们不知道么?这任大小姐啊,已经双十年纪了。”

    “当真?!”

    “自然是真的,不然这镇国侯能这般着急?听说他还特意请陛下替他留意婚事呢,”说话的姑娘捂了嘴笑,“这般老姑娘,难不成还想一入京就抢了陶姐姐的风头?”

    “是呀,说到底,也就是给镇国侯府的面子,论起大家闺秀,何人能比得上我们陶姐姐?”

    也不知道萧显什么时候开始的毛病,夜里不许旁人靠近,那边只能由她看顾。

    她纠结再三,还是允许萧显搬了回来。

    看着萧显气定神闲的指挥着仆从,将日常用品搬来披香殿,露出得意的笑容,江容意识到不对,中计了。

    夜里洗漱过后,他早早躺在雕花拔步床上等候,闻着帷帐中熟悉的馨香,找回了久违的安宁。

    江容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条红色丝带,她双手拉扯着,气势汹汹的朝他走来。

    正当他不解时,她将他的双手摆在身上,用红色丝带紧紧缠绕,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没有余份时,才打了个结。

    她扯着丝带向外一甩,男人的手也跟着被甩在外侧,她冷笑一声:“用丝带将手束缚住,就不用担心会夜半抓挠伤口了。”

    江容身体微微前倾,居高临下的与之对视,咬牙切齿道:“萧显,美男计不成,又来苦肉计?你这兵法学的挺好啊!”

    “……”

    第 82 章 一载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斜照进书房,博山炉焚着袅袅青烟,萧显从笔架上选了支上称狼毫,饱满的沾了墨水,握着笔杆的手悬在纸上,眼看着大滴的墨色在云母宣上晕开,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释因大师可寻到了?”

    陆遗低头回答:“还没有。”

    “先不用找了,派出去的人撤回来。”萧显烦躁的将宣纸揉着扔在一旁,疲惫的翻了翻手札,指腹划过记载的时间节点,皱眉沉思,听着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前世遇见释因大师是景平元年,如今提前寻他,遍寻不得,想来是机缘未到,强求不得。

    “是。”陆遗不问缘由,只是服从命令。

    萧显将手札合上,又问道:“宫里可有消息?”

    “那是自然!他可比太傅狠多了!”

    竟是听出畏惧来,江容失笑,看来他是当真忌惮这个太师。

    她忽又想起以往给书铖找老师的时候,外祖就说过,请老师就要请严厉的,这样的老师教起学生来才敢于惩戒。

    寒崇是太子,敢对太子下狠手的,岂非是连陛下都要敬三分的人物?恐怕光有学识还不行,年纪上也必得是个老学究才是。

    可能是因为方才统一过战线,此番小太子也没了初见时候的沉稳,显得活泼不少:“不说他了,对了,江容姐姐,你姓什么?”

    江容斟茶的手指一顿,瞥见小太子坦荡的目光,像是丝毫未发现这问题的不合理。

    她莞尔:“原本姓江。”“……”

    待得入了巷,马车终于停在了一扇高门前。

    早已经等在门口的人原是焦急打着转,闻声匆匆几步上前。

    正是镇国侯任徵。

    “江容回来啦!”他说着搓手巴巴望着车门,直到瞧见人下来与他见礼,才忙不迭应着囫囵抹了眼往里头领,“快进来!累了吧?今日厨房里准备了好些菜,都是你外祖说你喜欢吃的,来,小心点,这儿有台阶。”

    他热情得叫江容有些不适应,终是开口:“我想先收拾一下。”

    “啊对对对!是该先收拾收拾。你的院子在这边,使唤丫头啊前几日我也替你挑了几个。”

    “那倒不必了,”江容接道,“我带着芳菲和青轩习惯了,还是莫要换了。”

    任徵一怔,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二人,立刻点头:“也是,还是用惯的人好,我听你外祖说了,他们这对兄妹打小就跟着你的,也好也好。”

    一时无话。

    好在院子已在眼前,她抬头,瞧见上头写着“恬院”二字。

    “那……那你先收拾,我就在前厅等你。”任徵站住了,“不着急的,慢慢来。”

    这一句,也不知是说给她的,还是说给自己的。

    江容望他一眼,实在只能算是个陌生人,她颔首:“好。”

    任徵虽是说去前厅等,人却是半天没走,定了桩似的,就巴巴目送着人进去。

    还是边上老管家上前:“侯爷。”

    “啊?怎么?”他偏身,“哦对了,刚想问你,怎么接人接了这般久?不都说进城到巷口了?”

    老管家就正要说这事,可一想起那张寒凉的脸,登时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问你话呢!”

    “侯爷,有个事情得同侯爷说。”他凑近了些,讲了方才巷口闹的乌龙事件。

    “什么?!”

    镇国侯终于是收回盯女儿的眼,整个人都快要炸了:“你说你把昱王认成了我女儿,还拦了他的马车?!”

    “不是,那老奴实在是不知道里头坐的是昱王殿下啊,他不是被陛下禁足了么,老奴哪里想到……”

    “你呀你!”任徵点着他,就地转了几步,“陛下何时真的禁过他的足!你这……本侯避他都来不及,你倒好!还给本侯找事!!”

    “老奴知错,老奴认罚!”

    “你真是……”

    “我收拾好了。”不好叫人等太久,江容换了衣裳就出来了。

    也不知主仆俩在说什么,她只觉老管家的脸更白了几分,倒是镇国侯已然笑眯眯转过身来:“饿了吧?你这些日子颠簸受累了,走,随我去用晚膳。”

    说着,他又要领路,江容跟上。

    实在不熟的父女俩就这么走了一路,最后还是江容开了口:“方才似乎听见你们在犯难?可是与先前拦错的马车有关?”

    “也不打紧,”任徵嗐了一声,“就是那人吧,说话难听,等闲大家都不去招惹的。”

    原来如此。

    说话难听么,她倒也曾认识一个。

    想来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经验却算是有一些。

    江容莞尔:“说话难听倒也没什么,道歉的时候诚恳点,多给些银子便是。”

    给得多了,自然就能堵住嘴了。

    任徵不禁清了清嗓子,哈哈应是。

    该怎么告诉这个刚刚回京的女儿,私下给王爷送钱,那叫贿赂,按律当处的?

    更遑论,怕是他门都没得进就会直接被那人丢出来呢!

    啧。

    “可是我说的不对?”江容见他不说话,问道。

    “不不不,你说得是啊!改日,改日我去登门道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这便宜爹爹是在敷衍。

    “喔。”小太子点头,“本宫叫寒崇。”

    他说得理所当然,怕是没想过太子名讳等闲无人会直呼的。

    江容却不能不领情:“好,我省得了。”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通报声,道是陶家小姐过来。

    既是陶家的,便也是今次花朝宴的主家,江容不觉就起了身,反观方才还吃枣的寒崇,此时已是矜贵坐好,颇有些气势。

    他倒是能唬人。

    “户部尚书之女陶夏知,参加见太子殿下。”

    “陶大小姐免礼。”寒崇道,这才放下杯子起身。

    陶夏知个子高挑,望向他身侧的江容时微微矮身:“这位便是任小姐吧?”

    江容还礼。“……”

    “我今日多言,小姐勿怪。”见她没说话,玥姨娘赶紧又道,“我……我就先走了。”

    玥姨娘跑起来倒是同任徵一般无二,仿佛她这院子是有什么魔力,单是叫人表衷肠后就落荒而逃。

    ——如果方才姨娘那句当真肺腑的话。

    只是,无论真心与否,玥姨娘还是提醒了她。

    任徵明显是对给她选婿一事不死心的,这宴会一事,他巴不得她出尽风头。

    平心而论,她倒也乐得做那个风头尽出的人。

    只是所为同任徵相差甚远,又或者说是南辕北辙。

    希望到时候她这便宜爹爹能坚强些吧。

    想着,芳菲从外头回来,这一回来,气儿都没喘匀人话先喊了出来:“小姐!大消息!大消息!”

    她风一般过来,将几张手稿铺就在桌上:“小姐快看!我方才陪覃老板今日去书铺取誊抄的书稿,那老板见是我来,特来恭喜小姐得偿所愿。”

    “此话怎讲?”江容瞧向那书稿,她记得深刻,正是那写的底层姑娘一番际遇后第一次得见贵人的场景,用笔细腻,是不可多得的爱情类话本,问完,她忽得反应过来,狐疑看回芳菲。

    后者肯定点头:“老板非常确定,说这就是琼林先生的字!他们书铺每每都是拿着琼林先生的手稿誊抄的,错不了。”

    将书稿拣起,江容细致瞧过去,江家的生意不涉纸业,可这用纸她却是有些眼熟,她下意识搓了搓,果然是徽纸。

    “小姐看出什么了?”

    “这纸不便宜。”“……”

    江容也是这日过后才确定,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后,其实却也有着藏不住心思的孩子气。

    好比那本就中意的牡丹,好比想到一出是一出的宴会。

    也因着陶夏知这被采纳的提议,原本的入宫小住宣布中断。

    莫皇后的意思是,要赶在陆芳斋开张前同各府中熟悉起来,如此才好造势,增加京中人的期待感,开张才更显热闹。

    有一说一,她倒是没说错。

    只是要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京中筹办一次宴会,请的还都是京官女眷们,这实在难如登天。

    奈何当日殿内情形若是江容不应下,便是不知好歹了。

    本以为这便算了,没想到一回府任徵就进了院子。

    “江容,我都听说了,娘娘既然叫你办宴会,不若咱们就办大一点!反正办都办了!”镇国侯说得激动,手舞足蹈的,“就是城外啊,马场那边风景特别好,这天气正适合蹴鞠!我也许久没与同僚们聚聚了,正想松松筋骨呢。啊,投壶,投壶也成!”

    “侯爷也要参加?”

    “哎,我这么想的哈,你若是不愿意,我……我不插手也成。”

    话虽如此,他却是期期艾艾只瞟着她,并未当真离开。

    江容语塞,心下了然。

    哪里是他想同人蹴鞠,分明是怕她的帖子人家不应,这是要替她出面子呢。

    说到底她是小辈,便是发了帖子,那些有些位分的夫人若是不来却也无甚好说。但倘若是镇国侯亲自发的帖子就不同了,官场上谁人不会给个面子呢?

    这当家的来了,家中其他人高低也会相陪。

    察觉这一点,她如何能不领情:“侯爷若是想来,自然欢迎的。”

    “好好好!我这就去下帖子!”任徵声如洪钟,只是往外跑了几步,复又折回,“有没有什么需要我来张罗的?酒水我来,场地我来,哦,还有人手,我这也有的是!”

    他兴冲冲的,生怕她拒绝一般。

    “好,那这些就有劳侯爷了。”她道。

    “你这……这这这……父女之间,客气什么。”

    只是镇国侯说着这话,音却是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就甩甩手走了。

    江容瞧着他背影,终是缓缓笑了。

    次日,整个京中但凡叫得上名的人家全数都接到了请柬。

    且是整整齐齐的两份,一份送去前堂,另一份送往后宅。

    任徵有心,往宫里头也递了。

    寒崇拿到帖子的时候,正逢课毕。

    颜少师的帖子也是一并送来东宫的,因而萧显一进殿,便就瞧见那师徒俩人手一份。

    老实说,这不是他今日第一次瞧见那红彤彤的玩意儿。

    早在入宫的路上,便已经瞧见某人的护卫怀里抱着一捧经过他的马车。

    好似是叫青轩的,他有些印象。

    寒崇手里捧着帖子,忽瞥见太师大人进来,赶紧就起了身。

    “这是什么?”太师问。

    嗯?

    寒崇看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又看看边上颜少师手里的,没反应过来:“江容姐姐的请帖,大家都有呀……”

    不说还好,话音未落,他忽觉太师大人的目光倏地锋利不少。

    福至心灵,小太子祸从口出:“太师没有吗?”

    “……”

    “小姐如何晓得?”

    “你看这纸页上的洒金,”迎着光,江容将书稿照了照,“之前昱王给我写牌匾的纸,便也是这种,亮晶晶的所以我还特意留意问过陶三小姐,她说这是京中特供的宣纸,很贵。”

    芳菲伸手接了也仔细看过:“原来如此,难怪太子殿下的宫里也用呢——啊!小姐的意思是!这琼林先生怕不是出身宫廷?!”

    “不像。”江容摸到了切口,摇摇头。

    “怎么?”

    “这是仿制的徽纸,你看这里毛躁,没有正宗的徽纸光润。”

    芳菲伸头瞧过,果真如是:“那这人,岂非是附庸风雅?”

    “噗……”江容瞧着她笑出声来,“你何时学会用这些词儿了?”

    “我跟着小姐,当然也要学习的么……”芳菲不好意思跟着笑,“我可是用错了?”

    “是用错了,不过你提醒我了,这仿制的纸虽是差了些,一般人却是瞧不出来的,所以价格也不会便宜,”江容想了想,“宫中贵人向来眼尖,采买的人恐怕没这般大的胆子替换。只有可能是宫外之人。只是无论哪一种,此人么,应也是非富即贵。”

    “这份书稿报名的人用的也是假名,叫什么……哦,对,叫日省。”

    “日省?”奇怪的名字,江容又问,“登记的地址呢?”

    “覃老板就是为这事正要同小姐请罪,这人留下的地址啊也是个假的!所以那五两银子到现在还没送出去呢。”

    “他地址写的哪里?”

    “银安巷南大桥十七段窄院。”

    见主子不解,芳菲才又补充:“这地段没有问题,问题在于,那银安巷南大桥十七段……没有宅子啊。”

    “……”

    “今日院中人多,若是殿下不嫌,便由我来给殿下作陪,”陶夏知道,“任小姐也是刚回京不久,若是有不便之处,寻我便好。”

    “江容谢过小姐。”

    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来了不少女眷,此时大多聚在花亭内,不时有说笑声传出。

    陶夏知没有带他们过去:“附近有一处能瞧见花园全貌,殿下应是喜欢。”

    江容原就是第一次参加这般场合,自是不清楚有什么区别。

    不想袖子又被人扯住了。

    趁着前头人领路,江容低头低声问:“殿下是想去花亭?”

    “热闹点。”寒崇无声动唇。

    “殿下?任小姐?”陶夏知回头。

    江容赶紧扯回自己的袖子,笑道:“陶小姐,我刚刚回京,许多人还不认识,来前父亲特意叮嘱,于情于理总是要同大家打过招呼的。”

    陶夏知似乎有些意外,她第一时间望向寒崇,只见后者想了想道:“既如此,本宫就陪江容姐姐去瞧瞧吧。”

    他本想此战结束后,多与江容接触些时日再谈婚嫁,不料半路杀出来个崔临,将他的计划打乱,好在他谋篇布局较早,抢占先机的求圣旨赐婚,才得姻缘圆满。

    婚后从江容口中得知,崔临和静和县主曾被家中长辈口头议亲,碍于崔家落败才暂且搁置,若是婚约既成,从源头解决/情敌,他便高枕无忧。

    萧显眼中,她嫁入裕王府,崔临对她的情意未减,惦记觊觎,时常约她出府见面,每次回来她都神色感伤眼眶微红,很是伤情,他都差点感觉他像是棒打鸳鸯的罪人。

    在她亡故后,崔临还时常祭拜,为念故人,终未娶妻。

    左相议亲的三人,在他眼中不过是平庸之辈,不足为惧,真正让他有些担忧的,是这博陵崔氏最为端方雅正、姿容俊朗的崔临。

    一想到他在王府枯坐苦等江容回府,一副怨夫的可怜模样,心口就泛酸的厉害。

    他绝对、绝对不允许此事再度发生!

    第 83 章 风起

    从御书房里出来,秦兆在紫宸殿外端正的跪了一整天,明帝也没同意迎朝阳长公主归国。

    下诏书曰:秦兆误传朝阳长公主身体有恙,行事疏忽,言语惑众,念其平日尚无大过,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萧显受诏入宫时,秦兆还跪在御书房外,面容憔悴,嘴唇干涩,目中布满血丝,额头磕出血痕。

    就算明帝以诏书方式了结此事,他却依旧想再赌一次帝心。

    二人对视一瞬,互为得利,皆有释然。

    紫宸殿内,明黄色的龙椅威严肃穆,九龙画壁栩栩如生,明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颇有种高处不胜寒孤独之感。

    江容袖子还在寒崇手里,他不撒手,她只能清了清嗓子:“只是与殿下来时说起花朝节,偶然想起曾在南地见过一种糕点,名曰鲜花饼,虽与百花糕同为用花入食,制作方法却是截然不同。此饼乃是将单种香气馥郁的花瓣蒸熟制成,尝来满口留香,又因着用花不同,香气口味也各有千秋。好比南地常用的是徘徊花瓣和菊花,一个浓郁,一个淡雅,都别有一番风味。正巧今日万春别院百花盛开,殿下便一时兴起,也想拿其他花做来试试。”

    说罢,她低头望向小太子,目光真切期待。

    小狐狸,想诓她先开这个口,那是万万不能的,倘若是不得人喜欢,岂非她担责?

    后者似是没想到话头又推就回来,眨巴了几下眼,最后才偏了头正身接道:“是,江容姐姐说得是,本宫也是头一次听闻鲜花饼,想着与这花朝宴并不冲突,只是毕竟是新鲜主意,不好劳烦大家,陶夫人若是觉得不合适,我可以与江容姐姐单独试试!”

    好家伙。“你们不是来找我的?”青石狂客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而后想起方才那被护着的姑娘说的话,原来还真的是偶遇?他噫了一声,“我道是又有什么戏要我去演呢。”

    江容自然也瞥见了院中情境,又闻这揶揄一句,不禁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略微偏身才道:“今日是赶巧路过,不知先生竟是就住在这里,还请先生解惑一二。”

    青石狂客本来还不晓得她二人为何扭捏,待自己一周眼发现不对赶紧咣当又把门给怼上了,心道完犊子,嘴里顿改方才姿态一迭道:“啊!好说好说!”

    “先生是一直住在这里?”

    “当然,好几年了。”“还是头一次有人欠了本王的东西,敢叫本王候着的。”

    他说得平心静气,江容却不敢妄想,只觉突然切身体会了一把小太子的苦楚,日日对着这样一个太师,可怎么活?

    原本还以为小太子是夸张,如今临到自己头上,才知什么叫感同身受。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便就是故意为难了。

    江容自问并没当真招惹过他,若非本性使然,此人所为实在是叫人想不通。

    若是本性如此——

    那可真的是同水从简大相径庭。

    她咬咬牙,只恨自己会怀疑他们是同一个人实在是荒谬。

    王爷,自然是王爷。

    想着,她扑通跪下:“江容知错,还请殿下明示。”

    她跪得太干脆,干脆到连寒崇都顿住笔。

    再看太师,后者面上阴晴不定,攥着玉扇的长指亦微微泛白,简直风雨欲来。

    殿内霎时静默如斯,无人动弹。

    最先是窗棂嘎吱一声,而后是风声灌入。

    殿内纸页翻飞,哗啦啦作响。

    “啪”的一声,是镇纸压上。

    江容眉眼一纵,略微起身。

    “所以任小姐,”那人声音无波无澜,“想要什么字体?”

    忽闻这句江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发现那人已经蘸了墨,笔尖舔在砚台上,缓缓,像是准备就绪,才顿悟。

    他这是答应给写牌匾了?!

    那玉扇的事情……

    “怎么?不想要了?”

    “楷书,”她应激回道,“要楷书。”

    罢了,她补充:“江容谢过殿下。”

    男人没有应声,只手起笔落,迅猛极了。

    直觉不对,江容抻着脖子凑高了去看,正见其上斗大的三个字,却是龙飞凤舞险劲非常。??????

    “不巧,本王单单不会——楷书。”

    “……”

    “那你隔壁一直就是那老妇人么?”

    “对呀,哎呦,你们没招惹那老婆子吧?凶得不行,水都是照着人泼的!”

    说到这,他瞧着似乎是饱受其害,头直甩。

    后边左右也没打听出什么来。

    回程的路上,覃红还在惦记江容的裙角,不死心地还在给她擦拭,边擦边道:“怎么听狂客先生的意思,那老妇人是装瞎故意泼水的?”

    “那老人眼中青白内障,确实是瞧不清的,她没骗人。”

    “那也不能直接往外头泼水吧。”

    江容沉吟半刻才道:“以往在芜州的时候,有一独居的妇人锱铢必较,泼辣得很,等闲旁人不敢招惹她。后来外祖与我讲,她若是不这样,早在她夫君去世后就要被婆家欺负发卖了去,自保罢了。”

    说到这,她抖了抖裙摆,污水泼到的地方已然干涸。

    覃红收回手,想了想:“东家有心,倒叫我这虚长年岁的汗颜了。”

    她说着却又叹息:“不过,这次到底还是没能找到这琼林先生,东家可有决断?”

    “无论是谁,我猜他总会继续供稿的,且先留意着就是。”

    “好。”

    马车转出巷道,经过金玉楼才堪堪停下。

    覃红瞧身旁人一眼:“小姐要不在车内等着,有什么要交待的,我去同老板说说。”

    “没事,”江容知道她好心,只是毕竟是盛会,该交待的哪里能假手于人,这便将裙子抚了抚下去,“一点污渍罢了,走吧。”

    金玉楼乃是京中最大的珠宝铺子,京中时兴的珠宝样式皆出于这里,可谓权威最甚,得众女眷追捧,其中物件亦是价格不菲。

    覃红一进去都觉得处处珠光宝气,耀人眼。

    若非是跟着东家,她还真的是不敢踏进这等地方。

    只不过今日她们不是逛店的,东家一进去便就给小厮递了什么要他去请掌柜来。

    小厮不久就出来奉茶,领着她们稍候。

    江容走了这半日确实也渴了,正端了茶盏过嘴,就听得一道娇俏的“任小姐”。

    她方才进门时候没多瞧,这会儿抬头,才望见从那珠帘隔间里走出两位眼熟的姑娘来。

    为首那个正是开口唤她的,一身粉黛倒是颇惹眼,江容想起来了,是花朝宴那日同陶夏知最为亲近的李若芙,京都府尹家的小女儿。

    那么另一位,江容迅速打量一眼,应该就是陶夏知身边的另一个了,好像是叫金绵,其父统领禁军,是大兴不可多得的武将。

    “任小姐好气派,这一来就要见老板,莫不是外头这些都入不了眼?”李若芙说得九曲十八弯,面上带着笑意。

    人说伸手还不打笑脸人,是以江容便是听出她这明褒暗贬,也只得笑笑:“原来是李小姐和金小姐,有礼了。”

    她起身招呼,却并未接李若芙的话头。

    那李若芙也不在意,她几步过来亲热极了:“不知任小姐今日想来挑些什么?我们刚好也在选头面呢,不若一起?”

    金绵却是嗤道:“别闹了,任小姐应是有自己的主意,我们选自己的便是。”

    “你又知道了?”李若芙也不嘴软。

    眼见她们竟是要吵起来,江容反是尴尬,看老板还没出来,她便就莞尔低头拣了手边的一根碧簪:“我今日原是有首饰花样想请老板掌眼的,倒是忘了细看。早闻金玉楼不俗,竟当真好看。”

    一句话引来二人目光,金绵轻飘飘丢来一句:“那是玉兰簪,去岁京中玉兰开得盛,是以皇后娘娘推崇,禀金玉楼特制的。任小姐真有眼光。”

    这话听着倒是同李若芙那句问候异曲同工。

    江家做珠宝起家,对于女客没少了解,但凡有些身份的总要追求点特别,或是别致,或是赶着时兴,好比那些胭脂水粉讲究色泽似的,这用在头面上的东西,她们也很是注重,轻易可不会用过时的款。

    这是变着花样地嘲她老土。

    江容心下了然,只手中的碧簪转了转,全作不知:“原来是这样?皇后娘娘果然眼光独到,这玉兰簪可当真是栩栩如生。”

    江容觉得这小太子委实是赖上了自己,而且还无赖上了。

    说是不劳烦大家,实则他这般身份,哪怕是陶夫人万般不愿改变皇后娘娘定下的流程,也得给些面子。

    这送上门来的马屁能不拍么?怎么也得分派些女眷来陪着一起,至于原本的百花糕,剩下的人按着老法子做就是,总归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何乐不为。

    果然,陶夫人几乎是一口就应下了,热情引着人入院。

    任徵没着急进去,似是放心不少,道是要回去给皇后娘娘复命便走了。

    时辰尚早,江容走在陶夫人身后,边上跟着小太子。

    陶夫人一面将他们带进休息的殿中一面歉意表示要再行出去迎客,稍后会命人前来相陪。

    江容自是不在意的,等人一走,她便就瞧住了面前人。

    寒崇正端了枣茶,察觉对面视线,垂了眼不动声色别过身子。

    到底是太子,江容没直接戳破他,只是见得他分明心虚模样,款款过去也坐下:“殿下,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寒崇一口喝到了枣,就这么饱着嘴点点脑袋,无辜极了。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江容无奈:“殿下,太师究竟给你布置了什么作业?我能帮你吗?”

    “那不成。”寒崇咽下口中的枣,好在是剔过核的,就是咽得急还有些卡嗓子,“若是太师发现本宫作弊,又要罚得更狠了。”

    “……”江容哑然,片刻随口问道,“昱王很凶么?”

    薄纱下的肌肤细嫩,她扯开衣袖查探时,手臂上划过长条的伤口,伤口处渗出血液,因其皮肤白皙,与血的鲜红形成对比,显得伤口更加可怖。

    江容吃痛,汀兰见状赶紧从怀中取出金疮药,用干净的帕子按住,嫣红浸满帕子,汀芷赶紧送来新的帕子替换。

    场景恍惚如此熟悉,她呼吸一滞,痛若失声。

    不多时,血是止住了,汀兰稍稍放心。

    但反观自家娘子的脸色,却全无血色。

    与此同时,乘坐马车回府的萧显正在闭目养神,忽地左臂一痛,下意识握紧小臂中段,眸色骤冷,眉头紧锁。

    他拉开衣袖,小臂皮肤完好无损,内力运行静脉毫无受损,非毒非伤,那这疼痛又源于何处?

    一时间,脑中闪过几段记忆,极快极轻,记忆再次蒙上了雾,他拨开云雾,奋力追赶抓取,却如指间沙,消散于虚无。

    手臂上疼痛未减分毫,心头记忆若有所失。

    他单手按在心口,呼吸急促靠在车壁内,半晌后方才缓过来,冲着驾车的陆遗命令道:“掉头,去左相府。”

    第 84 章 生产

    前世祸事皆因裕王而起,他搅乱朝局,戕害兄弟,制造杀戮,手段狠辣,踏着累累白骨坐上皇位,手上鲜血无数,亲兄骨肉尚且不在意,有何曾在意过他本就不喜欢的妻子呢?

    那致死的暗镖,定是出自裕王之手。如此,江容才算是将管家口中的手段了得同昱王连上了线。

    确实非比寻常啊。

    正想着,就听寒崇又问:“陶大小姐她们都用芙蓉,那你准备用什么花?”

    这倒是个问题,万春别院的花色繁多,不仅有各色盆栽,还有桃林等,放眼看去姹紫嫣红。

    见她犹豫,寒崇便继续道:“本宫方才瞧了,那书上说,百花糕虽用的鲜花,却非直接用的花瓣,而是将花瓣捣碎取其汁水和面,从而做出的点心才花香四溢,色泽缤纷。依本宫看,这花的颜色最为重要。”

    “颜色啊……”江容抬头,果真是发现姑娘们三五成群多是聚在色泽艳丽的花下,“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殿下你呢?”

    “本宫看她们都占了颜色,不如咱们反其道而行之,就用梨花白可好?!”

    这声咱们用得顺遂,江容也是紧跟着他往梨园去之后才反应过来,不是,这小太子怎么还跟人攀比上了?

    寒崇其实想得很简单。“……”江容放在汤匙,“没有人欺负我,侯爷多虑了。”

    “没有自然是最好的!”罢了,任徵仔细观她神色,看来那昱王拒绝得不是太难听,想了想他复道,“若是有些事情太难了,适当放放也可,别为难自己。”

    这话有些奇怪,江容愣了一会才想明白,许是方才他在外头听见她和芳菲的对话,怕她做生意太辛苦?

    “侯爷放心,我没事。”她微微一笑,带了真心。

    说是便宜爹爹,今日却也叫她动容。

    思及此,她便又加重了笑容:“既然做了决定,江容自然会坚持到底,不会半途放弃的。我也相信结果定不会差,侯爷不相信么?”

    “信!”任徵答得顶快,答完却又觉得自家这个女儿实在太乐观了些,讷讷又念了一遍,“自然是信的。”

    “梨汤很好喝,”江容说着,终于道,“谢谢爹。”

    “哎哎,”任徵习惯性应着,却猛地又看回坐着的人,“你……”

    “太晚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好!好!爹这就睡觉去!马上睡!”

    芳菲眼见着镇国侯一步三回头地出的院门,那嘴角都要咧上天去。

    “小姐,侯爷这是?”

    “没什么。”江容低头喝汤,喝着喝着,却又不觉笑出声来。

    “小姐如何说?”陈树等在院门口,却见人笑成了花出来,不由傻了,“侯爷?”

    任徵咳嗽了一声,正了正神色:“也罢,她既是唤我一声爹,我便是豁了命去,也得替她把想要的都挣来!”

    “啊?”

    “嗯,要挣!必须挣!”

    陈树茫然,却见自家侯爷已经径自走了。

    任徵一夜无眠,第二天大清早就收拾了自己出了门。

    早朝点卯,他天不亮就等在了宫门口。

    三两上朝的人皆是恭敬唤一声侯爷,他端着朝笏一一应着,却是心不在焉,不时往宫门外瞧着,焦急踱着步子。

    “那是谁在打转?”“幸好你有决断,知道来找我。”霍玥急匆匆赶向西北角,一面后怕,“夫人深恨那一位……真叫他们见了面——哪怕没见面,只闹到亲卫眼前,家里罪名就要再加一重了。太后娘娘留下多少情分够用的!”

    江容并不答言,只扶着霍玥赶过去。

    她身体好,霍玥的更不差。两人把余下仆妇丫鬟们落在身后几丈,先赶到附近,便听见一声抽刀声,跟着便是夫人颤抖的怒叱:“真不要命,便接着拦!”

    “快去让人请父亲回来!”霍玥气道,“还有,派人去公主府,无论如何也得把大嫂给找回来!”

    说完,她便冲出去,当头跪在婆母面前:“母亲!母亲三思,使不得啊!”

    “回王爷,是镇国侯。”玄枵回身,“已经转了很久了,像是在等人。”

    萧显想起昨日那躲在暗处的身影,兀自一哂,抬脚过去。

    任徵早已经瞧见人了,不仅瞧见了,心里还跟着犯起怵来。

    好一番心理建设后才逼着自己硬着头皮迎上。

    朝笏都抖了几抖,被他搂紧了些。那时他有几日没合眼,眼窝整个地凹了下去。他又才在边关受了几个月风吹日晒雨打,脸色既青且黑,满面的死气,好像已经是个死人。

    尽管如此,他说这话的语气,也不含一丝犹疑:“一命换一命,其他都不要紧。”

    “我不杀了她,就没人给阿宁报仇了。”他说,“只要我手慢一步,她就会被保下来,任谁都会觉得她的命贵,阿宁的命贱,父皇也会看在皇祖母的情面上网开一面,谁都会劝我看开些,休妻就够了,把她送到佛堂道观就够了,一辈子不让她露面就够了,杀几个奴婢就够了,‘一夜夫妻百日恩’,难道还真要为一个侧妃翻天覆地……谁还会给阿宁报仇?!”

    他狠狠地闭上眼睛,满面的厌弃,不知是对谁:“阿宁的血,只能由她来还!”

    萧显顿步。江容感觉很好……非常好。

    这种快乐,不同于她五岁时新年,看到身怀旧伤的父亲又活过了一年的慰藉,也不同于六岁时被选为霍玥伴读,从此可以领到丰厚月例,让母亲妹妹和自己都过得更好的期待,更不同于“两年后”生下儿子,终于可以从同房里解脱、不必再应付宋檀的疲惫——

    这是纯然在她身体里冲击的潮涌,她暂时忘记了一切——处境、女儿、将来、性命……她的精神便也前所未有地放松了,只感受着身体、感受着自己、感受着萧显……连时间都不去在意快与慢。

    她第一次这样详细了解了自己的身体。主动地了解,而不是努力把所有触感都封闭。

    原来,生在人世,她这副躯体,她这个人,可以只为自己快活。

    一切结束,萧显并未抽离。

    夜愈发静谧。阁外空旷,风止树静,阁内只有两人缠绕的呼吸。

    江容不想结束美梦。

    可萧显随意抚摸着她的脸,指尖把玩她散落的鬓发,发出一声暧昧的低音,似在催促,她只能睁开眼睛。

    “想和我走?”看到女人眼中快感未去的薄雾,萧显满意问。

    “想!”江容回答得不假思索。

    她不顾疲惫撑起身体,在萧显意味不明的目光下,用尽自己最大的决心祈求:

    “愿殿下……带我走。”

    “‘愿’。”萧显轻飘飘抓住了这个字。

    身前这女人不可能不愿意和他走,——萧显从她第一次回应就确认了。但换一个女人,在宁死也想逃出康国公府的时候,求他的用词应更直白,比如,“求殿下带我走”,再比如,“只求殿下给我一席之地容身”,而不是用这个更多诉说了她自己意愿的,“愿”字。

    他探寻的兴趣只持续了一两个呼吸——或许更长一点。

    “也好。”他无所谓地说。

    这夜还长。

    对上一张笑得些许夸张的脸。

    “……”气氛急转直下,空气比之方才还待要稀薄上几分。

    江容简直不可置信,怎会有这般的人?!

    简直!简直是——这哪里是问她意见,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叫她知难而退。

    说是威胁也不为过!

    沉吟半刻,心下几乎瞬息把所有的结果又盘了一遍,江容觉得,这事还是作罢的好。

    想拿到昱王的字不打紧,左右还有寒崇这条退路么不是。

    还是先紧着眼下才是正道。

    座上,指尖转着玉扇,萧显就这么看着眼前人。

    看她一点点从开始的茫然失措再到轻蹙的眉心一点,再到似是下定决心般与自己对视。

    他略一歪头,并未挪开目光。

    只手中的玉扇停住,流苏扫在指腹,痒痒的。

    “回殿下,娘娘抬爱,江容受之有愧。”江容屏住心神,“先前是江容仰慕殿下笔墨,是以才同娘娘讨了赏,现下想来,实在是江容不该。殿下之笔,当替陛下分忧,江容一小小铺面,怎可劳烦殿下。”

    “所以?”

    嗯?

    江容狐疑看他。

    所以?

    她怔怔开口:“所以……就不劳昱王殿下……”

    “任小姐,你耍本王 ?”!!!!!!!!!

    眼前忽得一暗,竟是那人站起近了几步。

    惊得她呼吸一滞。

    然则她已是站在后边,退无可退,只能直直迎上。

    口中慌张,已然把能搜罗的话都用上了:“殿下误会了,实在是江容思虑不周想当然了。殿下公务繁忙,行笔亦有讲究,必不能这般出现在市井之中。此番是江容之过……”

    说着她就要跪下,胳膊肘却是被玉扇直接托住。

    眼前,俊美非常的一张脸毫无波澜,闲散伸就来的玉扇仿佛随意一点,却分毫叫她下不得身去。

    “小姐这是要捧杀本王?”

    “……”

    一筹莫展中,莫皇后终于开口:“昱王,你吓到人了。”

    也是这句话出,江容才意识到什么,骤然大呼一口气,堪堪站稳。

    抵在胳膊上的力道撤开,那人转身。

    “娘娘,看来任小姐并非真心仰慕微臣,这字,微臣改日再写吧。”罢了,他一躬身,“今日微臣就先告退了。”

    什么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怕说的就是他了。

    江容惊魂未定,便觉手背沉了一分,是莫皇后伸手按过。

    “任小姐莫要挂心,昱王的脾气一向如此,放心,没关系的。”

    这安慰,不要也罢。

    面上江容却还是感激谢恩。

    莫皇后拍拍她,这才又笑道:“好在是昱王到底是答应了,本宫也不算是食言。”

    什么?!

    回去的路上,江容走得似是双脚灌了铅,脑子都昏沉沉的。

    还是寒崇的声音叫住了她。

    小太子一改亭中端方,一路小跑着过来:“江容姐姐你等等!”

    “殿下?”江容看看四周。

    “放心吧,我都将他们支走了。”寒崇说着拉着她一并进了廊亭坐下,“姐姐方才太傻了,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我出尔反尔?!”一激动,江容也没顾上身份,“分明是他不愿意,我才就着他的意思给自己搬了个台阶。”

    “太师哪里不愿意了?他分明愿意得很啊!”寒崇眨巴眼望她。

    “……”

    萧显脚步一转,不想,那莽夫也跟着侧了一步。

    目光瞥去前,堆笑的人适时开口:“不知昱王可能移步说话?”

    嗯?

    太师给他的惩罚确实不好完成,但不代表没有解题思路啊!

    现下做传统百花糕和新式花糕的女眷已经区别开来了,他只需记得制作花糕的小姐大概分组便是了。

    至于具体的么——太师不进后院本就不会知道谁对谁,能晓得名姓的也只能是百官品糕时脱颖而出的存在。

    那不外就是好吃的、好看的、特别的。

    陶夏知那一拨人最多,又从来都不遗余力地表现,这好吃好看的必会被她们抢了去。

    剩下一个特别的嘛,若是被眼前人占了,他岂非完美破题?

    算盘打得响亮,寒崇留着心眼,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基本能确保万无一失。

    只是他没想到,特别这一点,有些人她自带天赋。

    江容捧着刚刚蒸出的一碟黄不拉几黏成一团的玩意儿,有些尴尬地扭头。

    太子脸都黑了。

    “这做坏了的,应是不会被呈上去吧?”她小声问身边人,偷偷将梨花糕盖严实。

    寒崇没见过这般场面,愣了半刻才舍得挪眼看上:“你不会做点心?”

    “准确来说,这是第二次做,”江容将碟子盖上,“见笑。”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遭对孩子打击有点大,之后的时间他甚至都没说几句话。

    百花糕蒸好不久,便有宫人报传陛下与皇后娘娘携百官已入院。

    万春别院本是皇家行宫,前殿恢弘,后殿纳春。

    寒崇被宫人接去前殿之前终于还是回了头。

    江容会意上前,只听小太子语重心长地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江容姐姐,往后,你还是莫要沾染厨事了。待会我会替你掩下那叠梨花糕,你放心。”

    “……”感动。

    御前她受伤之时,那人表现的紧张非常,将仅此一颗九转回魂丹给她服下续命,一方面继续演着伉俪情深,一方面借此洗脱谋划嫌疑。

    暗镖上的毒加上九转回魂丹,却叫她一时间求生无门,求死不得,耗得两天时间,血尽而亡,那般苦楚,锥心刺骨,她百世难忘。

    所以想要避祸,首先就要远离裕王。

    绝对,绝对不能成为裕王妃。

    至于左相择婿的人选,江容大概能猜到,无非是大理寺寺丞郑同舟,吏部郎中池崇,新科状元王元济之辈,家世官位虽不及裕王,但都算是良配。

    大理寺寺丞郑同舟模样端正,只是先头娶过一位娘子,前年因病过身,未留下子嗣,家中尚无妻妾通房。

    第 85 章 得女

    如今被他不小心撞破,他假意相救,是当真放过她,还是因为在此不好下手,等她回去后再做打算?

    目光落在萧显的袖口,流光锦缎千金难买,绣金缠纹雍容华贵,无人能看出来其下的暗藏袖箭,杀机暗藏。

    袖箭这事她早就知晓,萧显与她展示过,他言因生母早亡,宫中无所依靠,时时忧虑难寐,便一直携带防身,就连出入御前,他都藏在袖口。

    那日千秋宴想必也不例外。“……”

    鲁莽了,江容想。

    就说堂堂太子怎么会好端端同她讨论做糕点,这分明是想叫她出头啊!

    闻言那陶夫人便也瞧过来,笑盈盈道:“没想到任小姐对糕点也有研究?”

    这是将人架上了——“……”

    “任凭本王处置,呵,你当是写话本?”男人笑得不带半分怜悯,“莫不是还想着把自己赔给本王?”

    “!!!!!!!!!”

    “想得还怪美。”

    江容觉得这人但凡是舔下嘴唇恐怕都会把自己毒死的。

    一时间,她脸都涨红了,分不清是气得还是噎得。

    “你说昱王还没走?”任徵甩着衣袖,“不可能啊,他不是第一个起身的么?”

    “可不是说呢,但老奴确实瞧见昱王府的马车了,那认错过一次咱还能再错认一次?人肯定还在里头,错不了!”陈树也着急,“怕不是迷了路吧?”

    “快快快!赶紧找,怠慢了这祖宗还了得!”任徵急吼吼地小跑着往内。

    几步之后,他一把扣住了陈树的胳膊,紧急刹住了。

    不仅刹住了,眼都直了。“……”

    置办宴会到底花费精力,累得很。

    送客的事情就交由任徵来了。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这般惊世骇俗的作为,任徵不仅没责怪,甚至还想给她贴钱,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

    芳菲端了茶来:“小姐,喝茶!”

    皋卢茶醒神,早些年忙碌不得已逼着自己喝。

    后来,倒是当真爱上。

    大口入喉,苦中带涩,却朗润极了。

    “嗯!好茶。”她抹了唇递回茶盏。

    一回身,瞧见某人慢步过来。

    他怎么还在?

    不待她张嘴,便听那人道:“稀奇了,这天下竟有嗜苦之人。”

    “殿下见笑。”说完,江容忽然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她喝的什么?

    萧显没给她时间多想,唇角一勾,径直开口。

    “本王道是谁给本王落了毒,原是上错了小姐的茶。”

    而后,他在眼前人惊疑之下轻飘飘发难。

    “这宴会办得么,委实不好,”他笑得漫不经心,“苦着本王了。”

    陈树吃痛,掸了一眼,就一眼,人也跟着僵了。

    只见不远处的树下,自家小姐正红着脸怔怔盯着面前的男人。

    而那后者不是别人,竟就是半路失踪的昱王殿下!!!!

    天爷呐……

    江容想,真是误会大了。

    此前盲目试探他与水从简是否是同一人,是她的错,如今怕不是报应。

    她复又想起此前小太子说过的话来,连陶夏知那般数一数二的京中才女都被他直接拒绝,想来也不知多眼高于顶。

    对比之下,自己刻意讨要墨宝等行为,怕是在此人看来确实就是个笨拙的笑话。

    一步错,步步错。

    她现在无论做什么,人肯定都觉得她是别有所图。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脚,江容总算是深切体会了一番。

    率先收回视线,江容组织了一下语言:“殿下误会,此前江容确有冒犯殿下,未曾了解殿下就轻言仰慕,实在污了殿下的耳目,是江容之过。可殿下明鉴,江容出此下策只因江容将殿下错认成了故人。如今江容确定殿下与故人乃云泥之别,万不敢对殿下存有不该有的心思。”

    “故人?”

    “是,故人。”若是没听见那日房中的对话,她此时许是也不觉有它,可一旦知晓姐姐心意,再想起那日最先开口否决陛下给任小姐的赐婚,她也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自打昱王进来,她们站在这里,昱王却是一眼没曾瞧过。这话不准确,那昱王眼高于顶,不仅是没瞧过,甚至是除了任小姐,她们都已经被遗忘在了角落,仿佛这亭中根本没有旁人的存在。

    她知道姐姐心气儿高,此时仍是还端着笑恭顺陪着,乃是打小养成的修养使然,怕是晚些时候回去,又该要问她发火。

    思及此,陶秋临头埋得越发低了。

    目光落地,瞧见一道人影颀长,将好与她的并作一处。

    对了,亭中还有一人的!

    她悄悄往那右侧的身影探去一眼,那人衣角平整,一如他的人一般。

    地上投下的影子亦沉静如松。

    飘忽的目光终于找到了落定,一直揪紧的手指跟着便松了松。

    沉寂中,江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觉时间都慢得怕人,直到那人轻笑了一声:“娘娘这是何意?”

    又来了,直白得不叫人敷衍。

    好在是莫皇后不以为杵,接道:“昱王既是未推辞,本宫也就做了这顺水人情,如此岂非甚好?”

    江容头大,一时间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她真的是千不该万不该跟莫皇后开这个嘴。

    要个字罢了,她可真是犯蠢。

    有寒崇在,他身为太傅,又教授其书法,如何都能帮她要到个把字的吧?

    何必这般折腾呢?!

    这下好了,骑虎难下了。

    倘若是因为她,这昱王当着这么多人下了皇后的面子,她如何自处?

    退一万步说,他就是答应了,这祖宗什么时候会提笔给她写还是个问题,只是她既然张口要了字,便就不可能再另寻他人了,否则就是驳了莫皇后和昱王两个大人物的面子。

    那她岂非是要一直等着他才能开张营业?

    简直是给自己挖坑啊!

    “娘娘说得是,”男人眸光一瞥,“就是不知这铺面的主人可也这般想了。”

    江容闻言知意,顿悟。

    他不置可否,看来是顾及莫皇后颜面所以没有直接拒绝。

    可要他真的给一个点心铺子题字,恐怕也是实在太下身份,有违其心。

    ——可整整十大箱子的玉料还是叫人失笑。

    便是江容司空见惯都觉得过分了,更别说是旁人了。

    任徵也只是听说了这事儿,待到第二日亲眼见着小厮们抬着箱子往库房送,还是险些看愣,他负手站在院外好一会才缓过神。

    “侯爷?”江容唤他,见他未进来,狐疑问,“可是有事?”

    “啊,是这样,”任徵收回思量站进来,“前日宫宴啊,皇后娘娘见你很是欢喜,这不,想请你入宫小住些时日,不知你可愿意?”

    “入宫?!”后半程,马车里二人各有心思,安静异常。

    江容是一脑子的浆糊,冲击之下无从抓起,干脆装聋作哑地直接闭眼假寐。

    下车她只道乏了便就先回了恬院。

    芳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已经憋了一路没敢开口,关起门来就着了急:“小姐,宫宴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出了事,她的神经有事,现下咋呼疼得厉害。

    江容伸手拉她坐下:“我问你,你可记得当日他离开江府往哪儿去了?”

    “他?”

    “就是……就是水从简。”

    “姑爷?”芳菲奇道,想起什么又立刻改口,“水公子?”

    小姐不是不叫提了么?怎么又问起?

    “他那日后来的事你细细同我说一遍。”

    芳菲仔细回忆了一下:“小姐给了水公子放夫书之后,他就直接走了,什么也没有带,小姐不放心让我去送银子,但我拿了银子出门的功夫已经瞧不见水公子的身影,隔壁茶铺老板说似是瞧见他往码头去了,可等我赶过去的时候,码头上的人说水公子已经登船离开了。”

    丫头停下瞧了瞧主子神色:“再后来……就没了消息。好在是水公子随身的荷袋里有小姐偷偷塞的银票,他但凡上船总要付账,该是会发现的。而且水公子头上也是上好的玉簪,小姐向来都把最贵的挑给他,他典当了簪子,也能好生过活。”

    “那船是往哪里去的?!”江容关注的却是其他,“可是京城方向?”

    到这里,芳菲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忙不迭摇头:“不是京城,说是往东海去的商船。”

    东海啊。

    心念一声,接着江容又颓然自嘲一声——今日简直是糊涂了,都已经过去三年,这么久长的时间,又何关当日他去了哪里。

    耳边,芳菲问:“小姐难道今日瞧见水公子了?”

    江容这才抬眼瞧她:“芳菲,你相信这世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么?”

    当晚,主仆俩聊到了深夜。

    两个人从初遇那天开始盘起,将能想起的都一条条记了下来。

    看着墨迹未干的册子,江容伸头吹了吹,重又换了朱笔。

    “今日他是当众饮的酒,但是侯爷说宫中的果酒不醉人,所以,也不能完全当酒来看,”她用红色在“不得饮酒”上勾了个三角,“所以此条还有待考证。”

    “如何考证?”芳菲问。

    一时间,二人面面相觑。

    最后,江容搁笔:“莫慌,容我再想想。”

    这一想,便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她顶着黑眼圈起身,脑袋更是昏昏沉沉,若非是还有一箱子的参赛话本等着她看,当真是爬不起来。

    这些话本文笔各异,笔墨不通自是要先行刷去,余下的江容再行登记在册。

    等到基本筛完一遍,日头已经西斜。

    “将这些送去给覃老板,”她交待青轩,“除去我拣出来的浑水摸鱼的,这里一共四十一份,我大体已经做了分类列好,让她去找书斋老板各誊抄十份并装订成册备用。”

    “是!”

    “对了,铺子的牌匾也旧了,让她稍等几日,我来找人重新写过再装,”该交待的也差不多了,江容想了想,“至于开业的日子,我也找人算过,就放在下月初八吧。”

    待忙完这些,芳菲才端了食盒进来,香气扑鼻。

    江容神色一容,整个人都松下:“怎么这么香?”

    “是少爷,送了好些芜州的鲜蘑来,”芳菲将食盒摆下,端出里头的鸡汤面和小菜,汤面是分开的,鲜蘑鸡汤色泽鲜亮,瞧着就叫人食欲大振,“还有小姐交待的玉料,也一并让镖局送来了,足足十大箱子!”

    “这么多?!”江容一口汤还没进口就被唬住了,“今年江家生意不做了?!”

    芳菲也笑,安抚道:“少爷定是有数的。”

    道理是这样没错,若非是能堪大任,她也不会放心将江家的生意全权交给他。

    “哦你别担心,皇后娘娘是个和善的,必不会为难于你。”

    为难么,江容倒是不觉得,只是那皇宫实在威严,本以为前日罢了便就过去,没想到竟是还要去小住,那岂非是日日都不得自在了?

    再者说,当日赐婚的事情草草收场,这个档口叫她入宫,总觉得不简单。

    至于皇后和善不和善,反而是其次了。

    “可是铺子上还需要照顾?”任徵见她半刻不答,又问了一声。

    江容莞尔:“倒也不是,有些惊讶罢了。”

    “你不必担心,”任徵见她一笑立时安心不少,“其实说到底还是后宫人少,这做皇后的也有闷了的时候嘛,可一国之后总也不得常常出宫,所以以往也是常有接贵女入宫小住的,就是陪着说说话,逛一逛什么的,你不需有压力。”

    果真是武将,他说得这般直白莽撞,倒是叫江容反驳不得了。

    “而且也不是你一人,那陶家的姑娘也会去。”

    嗯?江容掀眼。

    消息传到了陶家时正值午后,不及歇午,陶夫人便径直进了女儿的院子。

    “我为何要去?”陶夏知坐起,“我又不想嫁给那什么颜松年!”

    陶夫人在她床边坐下:“教你的规矩都哪里去了?!”

    母亲严厉,叫陶夏知灭了气焰,她抿唇低了头。

    陶夫人这才伸手替她顺了发丝,语重心长道:“娘知道,昨日你爹要把你嫁给这新科状元,确实是突然了些,你一时接受不了是可以理解的。但你当日也在宴上,难道还看不明白吗?故而他才冲她多此一问。

    “不该有的心思……”

    他念得缓慢,江容立刻道:“苍天可鉴,当真没有。”

    “……”

    江容决定收回此前夸赞小太子的所有话。

    瞧着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还玩起滑头了?!

    “江容姐姐,你快说说。”沉默间,袖子被扯了扯,小太子扬起脸,诚挚非常。??????

    不仅是江容,便就是陶夫人脸上的笑容都不着痕迹地一滞。

    唯有边上任徵笑得和煦,满脸从容。

    这一句姐姐,不仅成全了任徵的托付,让江容的身份与众不同起来,更是将她又往前推了一步。

    她若是此时驳了孩子的面,那可真的是不识抬举了些。

    失策,这哪里是清贵端方的太子?这分明是个小狐狸!

    明明,明明……在长宁三十一年,萧显已经能打掉暗镖。

    可在长宁三十三年,却眼睁睁的看她中镖而死。

    第 86 章 劝言

    萧显在家陪了她几日后,又开始忙碌,不过无论多晚,都坚持回披香殿与她共眠,近来阿霁身体结实了不少,食量也大了些,江容抱着都感觉到她沉了不少。

    这几日阿霁吃的干净,吃不到剩余的他还觉得有些遗憾,“阿霁怎么不让奶娘喂?也不知道给阿耶留点。”

    江容险些一巴掌扇过去,美目含嗔道:“多大个人了,孩子口粮你也惦记!”

    为了哄她开心,献宝似的端来一个匣子,神神秘秘道:“我给你看个东西。”

    她好奇探头看去,待看清楚匣子内东西时,满眼无奈,匣子内是她曾经送给他的,穿不了的小衣服,“你怎么还留着呢?”

    听她这话,他将匣子紧紧抱在手中,生怕她抢来扔掉,“阿容所赠,定当惠存,怎么能扔掉呢?”

    “……”自然的,毕竟身边带着太子,谁人不高看她一眼,她这便宜爹爹实在是为她考虑良多啊。

    太子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此只为其一,至于二么——此前太师以花朝宴为题给本宫布置了一项作业,只是这作业有些奇怪,本宫想着,应是太师有意考校。是以本宫想早些去看看,许能破题。”

    这——江容接不上话。

    不骗人,她听着不由就生出几分好奇来。

    毕竟布置给一个太子的作业,怎么想也不当是要跟在一群女眷中采花做糕点什么的就能破题的吧?

    神奇。

    可孩子说得煞有介事,她只能故作恍然点头。

    见她没了问题,小太子这才重又翻开书册来。

    他看得认真,小小的眉头都微微蹙起,引得江容不禁就多看了一眼。

    怕是瞧错,她定睛又仔细瞅了瞅。

    这一瞅,竟是语塞。

    毕竟,谁能想到堂堂太子殿下会对着一本食谱瞧得这般入神?

    狐疑间,小太子复又道:“本宫其实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小姐。”

    受宠若惊,江容坐直了些:“殿下请说。”

    面前的孩子指了指手中的《食珍经》:“这本书上记了不少糕点的做法,唯有百花糕这一章读来叫人生惑。”

    “愿闻其详。”“……”

    待人纷纷都切了玉下去,那台上还剩下几块再无人认领。

    玉鉴师已经将切玉情况登记造册,玉品最优的几个皆记录在案。

    不过,还没有一个叫人惊艳的。

    江容望向台上那最后一个,这石头小,默不起眼。

    她瞧了一眼,想了想重新回过头去看向众人:“不知哪位小姐未曾上来?”

    大家正闹着,一个个都面带喜色,闻声不解,左右观望起来。

    萧显手里端着茶,品得极慢,是皋卢茶。

    此茶味苦之甚,他原是最不喜欢的。

    只是那台上人似乎是极其偏爱。

    玄枵见他盯着茶盏,低声解释:“方才问过茶水那边,瞧见有王爷常用的茶,便就命人沏了。”

    正说着,就听那头有女声喊:“还有陶家三小姐没有选呢!”

    主子没接话,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玄枵便又退下。

    倒是另一边,颜松年抬起头。

    台上,江容邀请道:“陶三小姐?”

    陶秋临怎么也没想到这上头的石头还有自己的份,虽说主母发了话,姐姐也是已经上去,可她从也不觉得自己是这诸位小姐中的一个。

    她原自是想去的,可哪怕是一起上去了,也不能自己挑出什么来。

    得紧着姐姐她们先。

    倒不如算了吧,免得闹了笑话。

    没想到江容会当着众人的面单独问过。

    此时,所有人都在看她。

    连同主母,主母使了个眼色,叫她不得不站起来。

    “陶三小姐中意哪一个?”江容只当如常问道。

    陶秋临紧张,可打眼瞧见台上人温和的眼,便就又安心不少,她这才看向剩下的几块石头。

    选不出来。

    张口,她小声道:“就选任小姐身边那块。”

    “好!”

    “那玉料瞧着像鹅卵石。”有人道。

    另一人也点头:“我方才还听那个玉鉴师说了什么,什么什么会沁色,我看陶三小姐选的这块就有点沁色,你看那个裂纹。”

    “我看那料子发白,不好。刚刚陶家大小姐不是也挑了块白的?惨不忍睹。”

    “我今天是学到了,说是那白色的大多是河道产的,同矿洞里的不一样,虽然看着白的,里头却好多不行。”

    “这陶三小姐怎么没吸取姐姐的教训噫。”

    “这……”江容点了点下边摆手的鲁夙云,“你确定?”

    “确定!她算命反着来,准没错!”周绪晴毫不客气。

    江容憋笑,着人去切。

    这一块也没比寒崇那块好上多少,不过江书铖挑过的石头,也都不会太差。

    所以周绪晴也满意,顺便拉上她的小姐妹上去。

    一时间,其他姑娘也都积极起来。

    江容自觉让开道去,留她们自行商量。

    诸位小厮亦有引领,井井有条。

    男客那边自然也有人报着切玉结果,一派和乐。

    最后也就只有几位还不曾上去。

    陶夏知未动,李若芙几人也不好自己过去。

    可到底有人忍不住了:“我瞧那玉料都还不错,便是猜不中最好的,旁的也不差。”

    金绵呵了一声:“你家缺那点玉?”

    “缺是不缺,可我突然想通了。”接话的是李若芙,她咧嘴笑着往陶夏知那边去了些,“姐姐,有便宜不占不是活傻子么?”

    陶夏知看她。

    李若芙却是扯扯她:“好姐姐,去呗!人人都有,我们为什么没有?你娘不也发了话么?”

    “我只是不爱热闹,你们自去便是,怎生这般,倒像是我不让似的。”陶夏知压着声音。

    “姐姐同意了?”

    “什么我同意了,腿在你身上。”陶夏知心道这叫什么话!这憨子说话也不注意分寸!

    李若芙便就起身与第一个说话的女孩一起上去挑玉。

    金绵瞧了一眼,忽得一叹:“她讲得好像也有道理。”

    陶夏知不作声,只听自家闺蜜又道:“男客那边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呢。”

    这时候,自然都盯着台上。

    陶夏知抿唇,片刻,她缓声道:“任小姐准备这些不容易,我们还是莫要拂了面子。”

    “嗯,行啊。”金绵从善如流,便就起了身等她。……

    “既是百花糕,自该是有千般万种,若是像这食谱中所记,直接将百花和米捣碎蒸制成糕,岂非是浪费了那百花滋味?”

    他这般说,那就是有了想法,江容察言观色便问:“殿下的意思是?”

    “本宫觉得,花朝节制百花糕,就是要有百花之味才对,如此,才当得那万春别院中的万千春意,”说着,小太子眸光透亮,“或许,更应该请各位挑出一种花或是几种来,再依着自己的喜好制成不同花卉的形状,如此摆在一起,才堪称百花糕。”

    江容也是头一次见一个孩子这般有理有据地同自己探讨怎么做一盘糕点。

    更重要的是,他说完便就扑闪着一双明澈的眼睛瞧着她,像是切切等待着她的认同似的。

    果然是太子啊,一个糕点都能有独到见地。

    “殿下所言甚是!”她诚恳应声。

    “对吧!”小太子欢喜起来,“那待会入院,小姐同我一起去与今岁负责花朝宴的陶夫人建议一下吧?!”

    啊?

    江容愣住了,说说而已,怎么还动真格的?!

    “我……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是得……”

    “吁——”

    “到了。”马车适时停下,任徵的声音打外头响起。

    一并传来的还有一位妇人的声音:“侯爷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夫人不必多礼,本侯是送太子殿下和小女来的。”

    “太子殿下竟是也在?”妇人一惊,已然到了车下,“拜见太子。”

    而后,她对着太子身后的江容道:“任小姐。”

    江容虽是晓得一旦入了京,总不好再跟着外祖姓江,可打心底里对这个新称呼还是有些排斥,故而笑容僵了一瞬才还礼。

    “免礼吧。”小太子说着抬头,“夫人来得正好,本宫刚好有个关于百花糕的提议想同夫人说,想着能叫今年的花朝宴有些新意。”

    “殿下但说无妨!”

    “说起来,这倒也不是本宫一个人的意思,”像是要拉上盟友似的,小太子扭头,“是吧?”

    信件读罢,喉头再度泛起腥甜,他强行压制住怒火,没想到裕王竟然借容娘之口,施压于他。

    铺开信纸,在烛光下默默良久,情绪平度过后,他轻拂过早已干涸的字迹,又将前半段的日常读了一遍,很是贪恋字里行间的亲情温暖。

    他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忽然觉得一辈子争权夺势,到头来终究是黄土一抔,很没意思。

    将赵王信件折叠,放在烛火上点燃,火焰极强,瞬间就将信纸点燃,塞进香炉里,眼看着信纸烧成灰烬。

    转而自顾自道:“阿容说得对,我只是想位极人臣,并不想成为乱臣贼子。”

    “是我误信赵王,与虎谋皮,终被虎伤。”

    第 87 章 嗣子

    从御书房里出来,秦兆在紫宸殿外端正的跪了一整天,明帝也没同意迎朝阳长公主归国。

    下诏书曰:秦兆误传朝阳长公主身体有恙,行事疏忽,言语惑众,念其平日尚无大过,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萧显受诏入宫时,秦兆还跪在御书房外,面容憔悴,嘴唇干涩,目中布满血丝,额头磕出血痕。

    就算明帝以诏书方式了结此事,他却依旧想再赌一次帝心。

    二人对视一瞬,互为得利,皆有释然。

    紫宸殿内,明黄色的龙椅威严肃穆,九龙画壁栩栩如生,明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颇有种高处不胜寒孤独之感。

    平心而论,江容自是不愿意亲自面对他,可哪里有做主家的要旁人代为引客的。

    更何况那个旁人还是大兴太子。

    小太子领着公公就要出去,将好被她撞见,一问才晓得太子竟是路上偶遇了昱王,便邀请昱王同来,后者当时有要事没同行,此时人才到门口。

    敢叫太子亲自相迎的人才古往今来大约也没几个了。

    可细想之下,似乎又情理之中。

    嗯,那人好像干得出来。

    江容接了这重任出来,果真是见得停在门口的马车,还有车外说话的近卫。

    前头的没听着,最后一句却是听明白了,怕是这人已经等了太子一些时候了,正不耐烦呢。

    待她上前问完,片刻,那车帘才微微一动,她跟着低头,恭顺极了。

    萧显一掀帘就瞧见一身明艳的人立在车下,是京中少有的颜色。

    并着她头上轻颤的翠羽,整个人都生动得不像话。

    她向来是将自己往老成了打扮的,偏非要往年岁上加上些许才安生似的,分明还就是个带着稚容的少女,却已早早将自己当了大人。

    没想到入了京,竟这般不吝妆容起来。

    呵。

    他多瞧了这一眼,低头的人已经又抬头。

    目光撞上,萧显一个不察撤离不及,索性牙关一咬便就直白看着。

    江容知道昱王架子大,却不明白为何一个车要下这半天,等到忍不住抬了头,才发现他瞧着自己似是不愉。

    她又瞥了边上的近卫一眼,奈何后者眼观鼻观心,像是不打算存在,甚至还退了一步。

    迟疑间,她到底还是试探着伸出胳膊抬起。???????

    萧显紧紧盯着伸到自己腰际的胳膊,白皙的手指蜷起,竟是等着他。

    她莫不是打算——

    “殿下可以扶着江容下来。”

    还真的是!“……”

    好在有任徵铺垫,江容只耽搁了半瞬便就要拜下。

    不想,那小太子却是已经抬了手:“小姐不必多礼,太傅是本宫的老师,亦是救命恩人,今日又是本宫麻烦了你们,当是本宫先行谢过才是。”

    说着,他竟是当真拱手一礼。

    “殿下言重了。”她矮身还礼。

    还是任徵上前来:“江容你先上车,我送你们过去。”

    上车?跟太子同车?

    再看车上,小太子颔首,像是早已默许,倒叫江容拒绝不得了。

    江容以往在江南做生意的时候,其实达官贵人见得并不少。

    可现在毕竟不同,她面前坐着的可是活生生的储君啊!

    小太子瞧着最多也就五六岁,却坐得端方如兰,矮几上还摆着一卷书,他不时翻过一页。

    江容不禁唏嘘,江书铖同他这么大的时候,莫说看书了,光是坐着都跟屁股长钉子似的,都说皇家的孩子早熟,原是真的。

    “小姐可是有话要说?”小太子忽然开口,掀起眼望来。

    没想到还挺敏锐,江容自以为已经压着眼尽量不去打扰了,闻声赶紧莞尔:“殿下勿怪,只是方才瞧着殿下就想起舍弟小时候,徒生感慨。”

    “哦?”小太子来了兴致,他合上书,“倒是没听说太傅还有一子。”

    江容愣住,而后才明白他是误会了:“他……并非是侯爷的孩子。”

    静默半息。殿试的一甲前三游街仪式正敲锣打鼓地进行着,有宫人往承安殿内报说了具体情况又安静退下。

    “朕记得你同朕提过,这永州颜家祖上是出过一位帝师的,”皇帝说着望下,“只是这颜家早已没落,颜松年又是旁支所出,若是他为太子少师,反对的声音很大啊。”

    “少师罢了。”回答他的人不咸不淡。

    帝王眼瞧着他无所谓地用茶,却是突然转了话题:“纵使如此,那也是大把的人等着榜下捉婿的,想来不久之后京中便有喜事。萧显,你也老大不小了,可得抓点紧。”

    杯盏放下,殿中的男人终于抬头:“陛下的意思是——想撮合微臣与新江状元郎?”

    “你……”皇帝被生生噎住,连同边上的公公也是抿唇垂了眼紧急当了回聋子。

    男人眼尾一挑,面上却端得正经极了:“承蒙陛下错爱,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比起那风头正盛的状元郎,微臣还是更想娶个女王妃。”

    “萧显啊萧显,你简直……等等,”帝王忽得又问,“你方才说什么?”

    没曾想,这问题一出,那殿下人便已经起身:“微臣想起还有急事,今日就不留了。”

    哪知帝王不依不饶起来,他转而此地无银地问身旁人:“临福,昱王方才说的什么?”

    “回陛下,昱王殿下方才说,他想要娶妃。”公公笑吟吟回道。

    “所以,朕没听错?”

    “陛下没听错,真真儿的呢。”

    二人一唱一和,惹得殿中人重又直了身板。

    “陛下,微臣告退。”

    “好好好,退退退,退吧。”帝王却是笑得欢畅,难得看某人吃瘪一次,很开心。

    直到人二话没说调头就出了殿门,帝王才慢慢觉出点不对来。

    “你觉不觉得,今日的昱王有点古怪。”

    临福躬身:“陛下的意思是?”

    “他今日反常!”

    公公回忆了一下,跟着应声:“是啊,往常若是提起娶亲一事,昱王殿下定是不会搭腔,便是回了话,那也是要气上陛下一番的,今日——倒是当真没有说什么。”

    顿时,帝王来了兴趣:“他近日可有同哪家女眷接触?”

    “因是考官之一,所以昱王殿下此前行程皆有人报备,除了陪同太子殿下,他并没与旁人接触。”公公接道,“不过倒是有位姑娘去昱王府求见过两次,未等到人便又离开了。”

    “哦?谁家姑娘?”

    “正是镇国侯府家的千金,说来也巧,陛下可还记得上次花朝宴上昱王殿下带走的那盘花糕?”

    帝王顿时忆起:“竟就是镇国侯家的?”

    临福躬身应是。

    如此,帝王却是再没说话,公公也不再提。

    宫门口,玄枵等了许久见得主子出来,出声迎上:“王爷,今日镇国侯府又递了拜帖。”

    来人觑下,玄枵得令立刻回道:“来的是江小姐。”

    “回府。”

    主子言简意赅,玄枵却得把话说完,赶紧追上一步:“王爷,江小姐等了一个时辰后便走了,留下了这个。”

    他刹住脚,将一个精致的锦盒奉上。

    果然下一刻,那人回过头来。

    玄枵不知盯着锦盒瞧的人在想什么,也不敢妄动,就这般恭恭敬敬捧着。

    半晌,那人才伸了手。

    玄枵赶紧小心将漆木锦盒递进了他掌心,继续道:“江小姐说,当日万春别院献丑,赏赐万不敢当,还请王爷莫要怪罪。只是玉扇已碎,万死难辞其咎,她能做的便只有尽力复刻一把,还请王爷过目。”

    “万死难辞其咎?莽夫就会教些鬼话。”

    “原来如此,是本宫多言了。”

    江容抬眸,小太子目光沉静,不似敷衍。

    她想起管家那日说的话。

    当今天子唯有一子,乃是东宫的不二人选。陛下为其特设三师,分别是太师、太傅和少师,如今只有少师之位空悬,只等今年擢考结果再定,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听说太子太师是昱王萧显,此人管家没有多说,只道其父是开国第一位外姓王,世袭罔替,手段了得。

    至于这太子太傅,便就是任徵了,他那军功之下,功夫必是一流。

    再加上一个还未定下的状元少师,这哪里是找老师,这分明也是在交付重臣啊。

    被如此珍重着的孩子,她以为多少会带着点傲慢的,没想到竟是这般谦逊有礼。

    江容想了想,终是重新打破沉默:“殿下,我能问殿下一个问题么?”

    “小姐请说。”

    “今日花朝宴,殿下是自己当真想去?”

    任徵不说,江容却不是傻子。花朝宴男客入场在后,这前半日多是女眷们活动,人一个太子,犯不着非要这个时候入院。

    “小姐是想问,本宫可是因着太傅才刻意同你一道?”

    江容发现他不仅早熟,还早慧。

    见她默认,小太子笑了:“不瞒小姐,太傅确实一早就同母后提过此次花朝宴一事,他怕你初来乍到不适应,想让母后代为看顾一二,不过本宫想,有本宫在也是一样。”

    与此同时,乘坐马车回府的萧显正在闭目养神,忽地左臂一痛,下意识握紧小臂中段,眸色骤冷,眉头紧锁。

    他拉开衣袖,小臂皮肤完好无损,内力运行静脉毫无受损,非毒非伤,那这疼痛又源于何处?

    一时间,脑中闪过几段记忆,极快极轻,记忆再次蒙上了雾,他拨开云雾,奋力追赶抓取,却如指间沙,消散于虚无。

    手臂上疼痛未减分毫,心头记忆若有所失。

    他单手按在心口,呼吸急促靠在车壁内,半晌后方才缓过来,冲着驾车的陆遗命令道:“掉头,去左相府。”

    第 88 章 谋反

    前世祸事皆因裕王而起,他搅乱朝局,戕害兄弟,制造杀戮,手段狠辣,踏着累累白骨坐上皇位,手上鲜血无数,亲兄骨肉尚且不在意,有何曾在意过他本就不喜欢的妻子呢?

    那致死的暗镖,定是出自裕王之手。

    御前她受伤之时,那人表现的紧张非常,将仅此一颗九转回魂丹给她服下续命,一方面继续演着伉俪情深,一方面借此洗脱谋划嫌疑。

    暗镖上的毒加上九转回魂丹,却叫她一时间求生无门,求死不得,耗得两天时间,血尽而亡,那般苦楚,锥心刺骨,她百世难忘。

    所以想要避祸,首先就要远离裕王。

    绝对,绝对不能成为裕王妃。

    至于左相择婿的人选,江容大概能猜到,无非是大理寺寺丞郑同舟,吏部郎中池崇,新科状元王元济之辈,家世官位虽不及裕王,但都算是良配。

    大理寺寺丞郑同舟模样端正,只是先头娶过一位娘子,前年因病过身,未留下子嗣,家中尚无妻妾通房。

    只是昱王的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寒崇反驳不得,若是讨价还价,那张凉薄的嘴里不知道又该说出什么叫人汗颜的话来。

    他好歹是个太子,难道不要面子的么!

    ——“学生知道了。”

    花朝节是大节,便是在芜州也是很热闹的。

    这一日人们相约一起出去踏青,什么赏花、放纸鸢、栽树、挑菜、宴饮赋诗……多得是野趣。

    如今到了京中,虽总不过也是这些,可到底有些不同,起码这妆扮上就得费些功夫。

    即便江容不想出风头,她这镇国侯府嫡女的身份也必能引得不少关注。

    妆扮太过,上边还有皇后、命妇等,显得招摇不知分寸,难免闹笑话。

    妆扮随意,若是前去拜见,又更显无矩。

    说白了就是个难题,江容对着面前的几套新衣斟酌半晌才挑出一件。

    “如何?”她展开胳膊叫芳菲瞧。“……”金绵忽得眉头一蹙,这什么意思?拿皇后出来算什么?她可没说皇后什么不是!

    可她一眼过去,却见对方似乎当真欣赏一般,对那玉兰簪倒是爱不释手,根本没注意她,目光斗转,带着点嫌弃地收回却瞧见一角裙裾,顿时也懒得多说什么,只觉可笑。

    “任小姐既然喜欢,不若试试,我们还想瞧点其他的,便就不打搅了。”

    江容这才恍然抬头:“喔!好,瞧我,都看愣了,那——下次见。”

    李若芙还没想走,却被金绵扯了一道直接出了门。

    “你干嘛啊,我还没同她说什么呢!”

    “有什么好说的?你没瞧见她身上裙子都脏兮兮的?”

    “真的?!可那又怎么?”李若芙道,“那不正好能看笑话?”

    “同她说话,掉身份,”金绵凉凉道,“还有她身边那个,没猜错的话,就是那点心铺子的老板了,你要留就自留下便是,我才不想跟这种人一起待着。”

    “哎,这夏知姐姐真是可怜,就因为她任江容有个镇国侯爹爹,便就处处与众不同些,那日的宫宴也是,那么多的小姐,陛下也偏偏只点了她一人。”李若芙说着望她,“问你呢,你不是说去打听了么?打听出什么了?”

    “自然。”金绵觑她一眼,“口舌之快有何用,再者说,咱们在这金玉楼里瞧她笑话又于夏知何益?”

    李若芙观她神色,直觉凑近:“你可是打听出什么来?快告诉我!我现在就想知道!”

    金绵却是未动,气得李若芙要动手。

    大街上的,金绵到底是按住她,招手叫她近些。

    “你说什么!她嫁过人……”

    “嘘!!!!闭嘴!”

    李若芙狠狠捂住自己的嘴巴,瞪着个眼:“此话当真?!”

    “嗯。”

    “那她怎么敢……那镇国侯晓得么?!那……那陛下晓得么?!陛下可是差点把她赐婚给状元郎呢!”

    “你说呢?”

    李若芙瞧着她,片刻,忽然反应过来,须臾便就默契与金绵相视一笑。

    “驾!让一让!”

    一道厉喝,二人一惊,匆匆让开道去。

    李若芙尖叫一声:“怎么驾车呢!没长眼啊!”

    却见那马车奢华非常,扬长而去。

    金绵扯她:“马道。”

    李若芙一愣,再看,她二人方才果真是占了道,可也没有这么豪横的道理啊!

    气得跺脚。

    “王爷,回头怕是王爷朝中又要被人参一本了。”

    马车重归平缓,里头人却是桀骜:“本王少这一本了?”

    “小姐肤白,自是好看的,只是还不够亮眼。”

    江容却很满意:“这就最好了。”

    芳菲懵懂点头,个中道理那日拿到新衣的时候小姐就说过了,虽是不能完全明白,但秉着小姐说的准没错的准则,这会儿她赶紧就在妆台上拣寻起发饰来。

    江家珠宝生意做得好,自是不会缺了小姐的首饰,可依着小姐的意思,一时间还真不好找出最合适的,太珠光宝气的肯定不行,太简单的又与这一身衣裳不搭。

    江容跟着瞧去,最后点上一根银镶琥珀双蝶簪:“这支吧。”

    蝴蝶振翅,江容歪头端详片刻。

    “挺好。”她说。

    府门前,任徵早早就等在马车边。

    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好看的,这会儿多半是因为随了她母亲,只是也不知为何,打从见她第一面,他便发现这孩子总穿着深沉,平白将人压得就少了些朝气。

    今日她虽是着色也未见鲜亮,可丁香色却不是谁都能穿出彩的,很容易就被衬得暗黄老气,是以在年轻女眷中甚是少有。任徵此番瞧过去只觉眼前一亮。也说不上哪里好,就是叫人瞧着容服极了。

    约莫是出于一种“与有荣焉”般的自豪,他扬声招手:“这边!”

    江容有些意外,听说今日一早任徵就临时入了宫,没想到竟是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似乎他身后的马车也不似寻常侯府用的。

    约是瞧出她的疑惑,任徵乐呵呵上前:“皇后娘娘有要事处理,这不,方才特意将太子殿下托于我一并先带去万春别院。”????

    江容有些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便见那马车帘被人从里头掀起。

    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探出头来:“太傅?”

    “……”

    韶华宫中,六岁的小太子正在习字,忽听得身侧的太子太师打了个喷嚏。

    不等他扭头,一道凉凉的声音便接踵而至:“停下作甚?”

    小太子肩膀一耸,立刻就端正又落了几笔,而后将刚刚练好的字捧起:“太师请过目。”

    “本王几日没来,你那莽夫太傅就教了你怎么一落千丈?”男人的玉扇虚虚点过去,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太子,下坡路滑得容坦么?”

    寒崇觉得他这个太子做得实在憋屈,谁叫他摊上这么个嘴巴淬了毒的太子太师呢?太师真是逮谁都骂啊,这不,劳太傅也跟着他一道被问候了。

    “学生知错了,”寒祟恭顺道,“任凭太师责罚。”

    “责罚……”坐着的人似乎是在思索。

    寒崇等在边上,心里头苦。“……”江容噎住。

    待她开口应允,青轩便转身准备回铺子,临走想起来又从怀里抽了张纸条来:“这是书斋老板拿过来的,怕是小姐信不过他,说这是琼林先生写的。”

    是一张皱巴巴的纸。

    “这琼林先生怎么这般邋遢,竟是拿包点心的油纸给小姐回话?!”芳菲凑过来。

    江容也发现了,不仅如此,甚至“不同意”三个字都只是模模糊糊的轮廓,她细看之下才发现是用的烧过的炭棍写的。

    “小姐,他莫不是吃着点心,想起来问店家去灶间讨了烧火棍写的吧!”

    “……恐怕……还真的是。”

    失笑间,江容却是又叹了口气。

    芳菲抱怨了两句见得主子面色,赶紧就又安慰:“小姐别担心,不是说此人古怪么,那恐怕是咱们没打动他。我们再去问问书斋,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小姐不是说过,谈生意就要投其所好么!”

    “书斋老板若是知道他喜欢什么,倒也不必这般费劲同他沟通了,”江容将纸折好收起,“也罢,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小姐去哪里?”

    “去昱王府。”

    擢考既是已经过去,那玉扇自然也该是要还了。

    免得总觉得心里挂着个事情。

    街市似乎永远都不缺人声,马车驶过,到处都热闹着,相对的两家饼铺更是对着吆喝,一声更比一声高,锣敲得响亮。

    江容揭了帘子瞧出去,只见两家门口都站着小厮招揽客人,街市本就是南来北往的人潮聚集的地方,加上学子们如今还在京中等放榜,这会儿阵仗一闹,可不是引得人多少瞧一眼。

    马车一路过去,渐渐地将人声丢下。

    眼看就要到昱王府,江容忽得拍了拍车框:“换道!去铺子上!“

    芳菲被这声一振:“小姐怎么了?”

    “我想到办法了!!”江容欣喜瞧她,“就算没有琼林先生,咱们也能造势!”

    “啊?”

    “吁——”玄枵勒马,回头,“王爷,前头是镇国侯府的马车,往昱王府去的。”

    车内,男人掀眼。

    寒崇动作快,他打了帘子凑出去远远望了一眼:“太师,那是江容姐姐的马车!我认得的,她定是要还你玉扇。”

    见人没说话,他才放下帘子正了身姿坐好,一本正经端庄复道:“所以,太师今日可打算见她?”

    不等回答,外头玄枵声音又起:“王爷,殿下,他们调头又走了。”

    “……”

    沉默的师徒俩。

    寒崇其实是很想见见江容的,身边人就她还怪好玩的,还知道不少他不晓得的事情,原本还想着如果太师不见,他就加把劲帮她再劝劝身边这尊大佛,没想到他心里这小算盘还没打就结束了。

    一时间,小太子眉头都抓了起来。

    “太师,定是你先前吓到人,如今江容姐姐不敢见你了。”

    话是脱口而出的,人是下一刻僵住的。

    果然,只听对面轻轻一哂:“是吗?”

    寒崇霎时抿唇。

    糟,怎么还真的说出来了——

    “殿下,”萧显好整以暇瞧着已经突然瘪下的小太子,“你是不是对你的江容姐姐有什么误解?”

    “太师何意?”小太子努力面不改色。

    “自己胆子小,就练。”太师未答,声音却是悠悠闲闲传来,“以己度人算什么男人?”

    父皇子嗣单薄,至今只他这一个独苗,所以他一出生便就被封为太子。

    能为储君授课的自然也不是凡夫俗子。

    所以寒崇身边,除了自打将他与母后救下起就成了太傅的镇国侯以外,还有三年前归朝的太师昱王,这还不够,父皇说,今年七司擢考的状元将会是他的少师。

    那镇国侯还好说,这昱王可真的是对他从不留情,这三年他没少受惩罚。

    今天也不晓得又有什么在等着他了。

    正在小太子暗自神伤之时,玉扇忽得点上他的脑门。

    男人的声音依旧清淡:“就罚你花朝宴上,把每个女眷做的百花糕模样都记清楚吧,要一个不差。”??????

    “对了,若是记错了,”玉扇又是一点,点中了案上最厚的书册,“一百遍。”

    “……”

    不是,那么多女眷呢!用的模具也就那么几种!每个人都要做百花糕的啊!!这怎么记得住啊!!!

    不然,我还是抄一百遍呢?!!!

    如今被他不小心撞破,他假意相救,是当真放过她,还是因为在此不好下手,等她回去后再做打算?

    目光落在萧显的袖口,流光锦缎千金难买,绣金缠纹雍容华贵,无人能看出来其下的暗藏袖箭,杀机暗藏。

    袖箭这事她早就知晓,萧显与她展示过,他言因生母早亡,宫中无所依靠,时时忧虑难寐,便一直携带防身,就连出入御前,他都藏在袖口。

    那日千秋宴想必也不例外。

    明明,明明……在长宁三十一年,萧显已经能打掉暗镖。

    可在长宁三十三年,却眼睁睁的看她中镖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