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的眼泪我对你,真是失望透了。
言初的生活从那天起就开始变味了。
岛很大,海风很好,日出依旧动人。可她哪儿也去不了。
陆洺执干脆也不演了,那些个平时见不到人的保镖,直接明目张胆守在别墅门口,生怕言初跑掉。他自己更夸张,连觉都不睡了,日夜黏着她,恨不得24小时盯着言初。
她走到哪,他就盯到哪。像是他只要一眨眼,她就会原地蒸发。
言初不是没试过反抗。
陆洺执去洗澡,她转头就溜,结果很快就被保镖抓了回去。他换衣服,她长记性了,找了个窗户就往外翻。
可这破别墅,也不知道装了什么狗屁高科技,言初刚把腿迈出去,刺耳的警报声就开始嗡嗡作响。
言初心头咯噔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道身影破门而出。
陆洺执满身是水,身上披着条浴巾,上半身没来得及穿衣服,水还顺着他头发一滴一滴落下,沿着他腹肌往下滑,眼睛里全是怒气,跟从浴室冲出来抓逃犯似的,把她一把拎回去,摁在墙上。
他一开口带就着火气:“这里没有我的授权,没人敢开船带你离开。”
“你怎么想的啊,难道你想靠游泳游出去吗?你当你是鱼吗?你就这么着急当鲁滨逊吗?就你那体力,你又能游多远?到时候不还得我来捞你么?”
言初心里也全是怒火。本来前几天,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他陪她坐在沙滩上、陪她拍照、哄她笑、就连他们的呼吸都是同步的。
可现在……
言初抬手就想给陆洺执一巴掌。
可手举到一半,她又想起陆洺执为了保护她,差点连命都丢了。言初一咬牙,心又软了,终究没舍得打他,手悬在半空,硬是没打下去。
“你怎么能这么混帐。”她说。
陆洺执却笑了,那笑里,甚至夹杂了一丝委屈:“我要你嫁给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言初听到这话,更是气到不行:“你之前明明说,你要学着爱我,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你在这犯什么混呢?!”
“我当然也想学着爱你,”陆洺执压抑着的情绪终于显露出来,“可你也得给我一个机会。”
他一把捧住她的脸,嘴唇贴过来之前,先是舔了一下她的耳廓,又一路舔过她脖颈处的肌肤,最后才在她下巴上印了一个带着喘息的吻。
“你别逃了,”陆洺执贴着她耳边说,“让我在剩下的日子里,学着去爱你……”
“别想着跑……给我个机会,好么?”
他一边吻她一边低声哄着,那点近乎卑微的请求,全都包进了这句“好么”里,一遍一遍,像让她窒息的咒语。
她的心跳被他缠住了,耳边全是陆洺执带着热气的呢喃和吻。
言初只能往后缩,脊背贴在冰冷的墙上,一侧脸都被他捧住。他不安分的手绕上她腰,她一抬眼——
透过窗户,她看到窗外那些个守门的保镖,正背对着他们站着。
言初猛地扯开他的手:“你别这样。外面有人呢,都能看得见。”
陆洺执却没松开她,只低头贴着她的锁骨轻舔了一下:“我巴不得他们都看见。”
“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只属于我陆洺执一个人的。”
言初一把将他推开:“陆洺执你是真有病,我早该知道你骨子里就是个疯子。如果我早点看清你是什么人,我早就躲得远远的,永远都不会靠近你半步!”
陆洺执站在原地,脸上的血色像被瞬间抽空,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你后悔认识我了,是吗?”
言初咬牙:“我后悔,我当然后悔。就是你一脚踏进来,毁了我原本平静的人生!”
陆洺执实在是不可置信。心里又凉又难过。
“你能不能别这么不知好歹?”他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火气,“还平静人生,你就那么喜欢过你那穷日子么?”
言初猛地看向他。
那一眼不带任何闪躲,也没有怒气,就是硬生生盯着他,里面写满了一句话。
我对你,真是失望透了。
这眼神,让陆洺执心里又疼又酸,他心里那点原本还藏着的、没敢说的话,一股脑地全涌了上来。
陆洺执上前一步:“你还没明白么,你跟了我,这辈子都不用再为钱发愁了。”
他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指腹沿着她的无名指缓慢摩挲着,那动作带着点恶劣的暧昧,却又慢得近乎挑衅。
陆洺执低头,凑到言初耳边:“还记得我送你的那颗粉钻么?怕你心里有负担,我可一直,都没告诉你价格。”
“那石头,两千八百万。”
他顿了一拍,像是故意为了报复她似的。
“美金。”
言初整个人像被电了似的,身体猛地一抖,眼睛睁大了,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陆洺执欣赏着她的表情,眼里那点阴郁和火气,反倒慢慢转成了某种扭曲的满足。
他笑了一下,继续说:“还有那辆车。那叫布加迪,全球只有那一辆。”
“我买的时候,一亿,”他的唇几乎贴着她耳后,“四千万。”
“钻戒,车,全都落在你的名下,哪怕你现在拿去抵押,法律上也是你说了算。”
言初听得脸色一阵阵发白。她后背发凉,嘴唇开合,却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陆洺执捏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跟了我,你这辈子能轻松到什么程度。”
“你要吃什么、穿什么、去哪、做什么……”
“都,不,用,愁。”
“我给你铺了一条你根本不用努力、只要动动手,一切都能唾手可得的路。可你,却一门心思地想逃,总想着不知好歹地推开我。”
“虽然这些东西对我来说,的确算不上什么……”
“但你有没有哪怕一秒,把我当个人看过?”
言初脑袋嗡嗡作响,下意识抬头看他,声音发虚:“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陆洺执点了点头,脸上挂着一种难得的坦然和
笃定:“我为什么要和你开这种玩笑?都是真的。”
那些东西竟然这么贵……
言初整个人跟踩空了一样,往后退了一步:“你等我回去,我还给你。那些东西我都不要。我还你,我不该收的。”
陆洺执冷下脸:“我以前跟你说过,我送出去的东西,就从来没想过拿回来。我不是要你感激我,我就是想问问你,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你到底凭什么不肯嫁给我?”
言初站在那儿,她说不出来,她就是开不了口。
她明明喜欢他,可她也明白,如果陆洺执没有喜欢她到一定程度,那他们之间天差地别的阶层,迟早有一天会将她反噬。
如果哪一天他不再喜欢她了呢?她还能靠什么撑完自己的后半生?她眼睛里那么容不得沙子的人,仅靠一纸婚书,一枚戒指,够用么?
像陆洺执这种人,感情来得快,也可能退得快。可如果哪天他觉得腻了呢?她又该怎么办?
言初她很清楚,至少现在,她还没有那个能力,去承担陆洺执对她新鲜感褪去的后果,更没底气去承担一段太过高开低走的感情。
她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把情绪压下去:“陆洺执,我希望你在我彻底对你失望、彻底恨你之前,别再继续这样闹下去了。”
“你不要把我关在这里。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很幼稚,也很可笑。”
她竟然还在回避他想要的答案!陆洺执急火攻心,径直上前,一把将言初打横抱了起来。
言初反应过来时,腿已经腾空,头贴着他的胸口,那里湿热一片,全是水珠。
他洗澡洗到一半跑出来,现在身上还是潮的,脖子上挂着条浴巾,他压根没擦干,水珠就这么一串串晕她衣服上。
“陆洺执你干什么!”言初惊得心跳骤停,拼命推他,“你放我下来!”
可他哪里听得进去?
怎么可能放下她呢?
这是他现在心里最喜欢的人,是他现在最最想要得到的人,也是他真心想赶紧拿下的女人。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法后退了。她要是不认,他的脸往哪放?
陆洺执满脑子就只剩一个念头。
她不能跑。她必须得同意才行。
他花了那么大成本,和家里好话说尽、脸都不要了,才把那订婚戒要过来。他要是现在让她这么跑了,之前那些努力算什么?他又算什么?
陆洺执咽不下这口气。
他一定要让言初认输!最好现在她就同意把她一辈子都赔给他!
言初拼命捶打着他的胸口:“你身上全都是水,陆洺执你弄湿我了!你疯了你快点放我下来!
陆洺执脚步没停一下,冲她笑了笑,语气沉着又恶劣:“行啊,那正好。”
他说完,直接把人抱进了浴室,水汽还没散,大理石地砖还是热的。
下一秒,言初就被他放进了那口超大的内嵌式浴缸里。
水花炸得满地都是,他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他看着她,像是所有耐心已经用完了,压在她身上:“既然你都湿透了,咱俩正好一起洗。”
说完他直接把水开到最大,转到底挡,伸出手,把花洒从浴缸边的挂钩上扯下来。
热水冲得猛,他举着那一截花洒,插进浴缸边的卡扣里。
热水猝不及防地喷出来,言初本来就穿得少,一件白T恤,一条牛仔短裤,那薄薄的布料瞬间被水灌进了缝隙,变得几近透明,胸前线条一览无遗。
言初被水浇得睁不开眼,本能挥手想把花洒打飞,可陆洺执却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那水柱直接打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两个人像是被强行捆在一个狭窄的水牢里。
水从发梢流进两人脖子,衣服从肩膀黏到胸前,再一路往下,贴住彼此的身体。
言初只觉得水流冲得她无法呼吸,她只觉得陆洺执是真疯了,陆洺执直接捧住她的脸,把她的下巴硬生生掰过来。
陆洺执被水浇着,盯着她看了很久,心口那里一抽一抽的疼。
水顺着陆洺执的额头往下流,他低头,去吻她。
那是一个完全不容置喙的吻,实在太急,太过迫切地想证明某些东西,他一边吻,手一边往她身上探去。
言初没忍住喘了好几声,只觉得半边身子都软了下来。
陆洺执见状,更是不想放过她,他开始吻她的额头,脸颊,耳垂,锁骨,每一次吻落下,言初的身体都跟着一颤。
这份反应,让陆洺执里难过不已,他已经把心掏空了,她还是不肯伸手接。
可她的身体骗不了人,她的反应远比嘴巴更诚实……那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做错什么了?是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他都已经放下尊严了,他妈的连理智都不要了,可她为什么还是不肯接受他?
如果她是真讨厌他就好了。那他就能死心。
可她明明也喜欢他啊……
陆洺执实在是太难过了。他把她的衣服脱下来,直接将言初一半身子摁进了水里,像是赌气似的,压在她身上,重重地吻着她。
言初被他压进浴缸,水漫上来,瓷面冰凉,可她的身体却在发烫,在颤,在被他吻得一寸寸往下沉。
陆洺执吻着她,像要把那些她不肯说、不肯给的情绪,全从她的唇齿中逼出来。
言初不是没试过反抗,她挣,他就抱得更紧;她骂,他就吻得更狠。这个吻完全不温柔,也没想着给她任何转圜的余地。
就好像……陆洺执试图用这种方式,逼迫她对他流露出一丁点爱意。
他们两个人泡在水里,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她努力紧绷着身体,可还是没从那从喉咙里钻出来的声音。
言初听见了自己发出的那一点轻喘。
那声音一出来,她的心都凉了半截。
她恨她自己在他吻下去的那一瞬间居然收了腰,居然颤了一下,居然喘了出来,她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反应,厌恶每一寸贴在他掌下的颤抖,每一下都像是在嘲笑她的不清醒。
如果不是陆洺执的做法这么极端,她自然很愿意和她在这里做暧。
可他的做法,加上她身体不争气的回应,实在让言初又羞又恼。她怒火攻心,也顾不得他为了她,躺了一个月ICU——
“啪!”
言初一巴掌挥过去,重重打在他脸上。
“陆洺执,你能不能清醒点!!”
水汽弥漫,四周都是雾气。
陆洺执头都被打得偏了过去,半边脸通红,额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发梢还在滴着水。
过了几秒,他缓慢地转过头。
那一瞬间,言初的心都揪了起来。
陆洺执他睫毛挂着水,眼白一片潮红,不像愤怒,更像某种极致的难过。
然后,一滴泪,顺着他的睫毛根部,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第62章 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你。文案出现……
言初起初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她盯着陆洺执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敢确认,是真的。
那不是花洒喷下来的水,那是陆洺执流下的眼泪。
陆洺执一动不动,全程连眼睛都
没眨过,只是直直望着言初。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那双眼睛,已经擅自背着他松了口。
花洒还在往浴缸里哗啦啦落着水,水面是烫的,蒸出来的热气没散,反倒越积越厚,水汽一直往上飘,糊得言初眼前白茫茫一片,她眨了下眼,才能勉强看清陆洺执的脸。
“……你心里,”陆洺执忽然开口,“有过我么。”
言初的心蓦地一紧。
“你别管我心里有没有过你,”她迅速打断他,语速飞快,“你现在这样做是错的,你听见没有?你现在这就是在犯混。”
她话没说完,陆洺执又向前压了半寸,水面哗地一声荡开。他就那么盯着她,像是被她那句话彻底点燃了:
“我问你,有没有。”
“你的心里,有过我吗。”
就像是死咬着这个问题不撒口了,全靠等着言初的答案吊着最后一点理智。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再往前一点,就能贴上。
言初下意识抬头看他,视线透过水雾,正对上他的胸口。
左胸口,心脏的位置,纹着她的咬痕。
那一刻言初心里酸胀极了,怎么能没有呢……她的心里除了他,又还能装得下谁呢。
可她并不想到现在这个状况下,给他这份答案,她并不想默认陆洺执的无礼和放肆。
陆洺执看穿了她的犹豫,声音沉下去:“你说啊。”
没有回应。
他又逼近了一点,眼睛比刚才更红了:
“你说啊。”
言初呼吸乱了,她死盯着陆洺执胸口那一小块纹身,那句“你说啊”,一遍遍悬在她耳边,让她情绪终于溃堤:
“你在期待我在这种时候给你什么答案呢?你把我关在这儿,不让我回国,收了我的护照,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心里有没有你?!”
陆洺执冷冷笑了一声:“你不说是吧。”
“行。”他盯着她,眼神一寸一寸逼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下一秒,他整个人压了上来。
水面轻荡。
陆洺执的手从水下摸过来。温度不高,力道也不重,但言初还是颤了一下。
他低头贴过来,唇落在她锁骨,脖颈,睫毛。一只手落在她后腰,把她往怀里带。
手探进去的时候,言初很想推开他,可身体传来的,一波接着一波的愉悦,让她实在无法发力,水蒸气糊得她眼睛发涩,眼前都是他湿漉漉的脸和近得要命的气息。
她一挣,他就吻得更深。
她一动,他就贴得更紧。
言初能明白,陆洺执就是在用这种方式去确认、去找、去问、哪怕只是一点点,她心里有他的证据。
哪怕,只是一个主动的吻、一次颤抖、一个动作里藏着的迟疑。
言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那点不服输的劲儿,混合着积攒已久的怒气,混合着让她窒息的水汽,全都一股脑浮了上来,她没思考,手已经先一步推了过去。
哗“的一声,水溅得满墙都是。
陆洺执被她推倒在水里。
他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湿漉漉地坐在水里,狼狈地看着她。
言初没看他,转身跳下去,湿着全身从浴缸里跑了出去。
陆洺执看她又要跑,急了,冲上来,一把把她按在墙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问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陆洺执,你又想要干什么?
言初脑子乱糟糟的,她只知道,她一定要给陆洺执这些不正常的举动一点教训,她咬着牙抬起头,所有字句完全没过脑子,顺着她濒临崩溃的情绪,字字清晰地一起倾泻出来:
“陆洺执你做了这么多,不就是想逼我答应你么?”
“你现在就给我听好了。”
“陆洺执,你放心。”
“我言初,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你——”
陆洺执浑身一震。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经历地震,所有的东西都碎了,他认定的一切都坍塌了。他一下子分不清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才是他的执念。
这不是因为言初太过坚决地拒绝了他。
而是因为……
这句话……这句话……
这句话,他听过。
从谢依洺的嘴里!
十一年前,他刚认识谢依洺的时候,谢依洺也是这样,咬着牙,一字一句,把这句话狠狠甩在了他的脸上!
陆洺执瞪大眼睛,内心无比震惊。
怎么可以这么熟悉?怎么可能一个字都没差?!
就连那种倔得要命,明明自己也气得不行,却还死撑着往外吼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怎么可以这么像?怎么可以这么像!
陆洺执整个人像是被电流劈了一下,连人都有些眩晕,猛地上前一步,手抬起来,砰地一下,把双手死死摁在她肩上。
他死盯着她的脸,声音低下去,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快点,你、再说一遍。”
言初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变了脸。
她只以为他是因为被自己拒绝了才突然情绪失控,又或是死要面子不肯认输,她吸了口气,还是看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
“听不懂人话吗?陆洺执,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你。你别想了。”
“从你说你想拿我当工具气你爸的那天起、咱俩就已经结束了、彻底的结束了。”
她说了很多,但陆洺执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剩那一句话在脑子里循环: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你。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你。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你。
那句曾在他午夜梦回,一次次在回忆翻涌的话语,混着过去这些天的的崩溃、拒绝、溃烂,一起往他心口撞。
谢依洺、谢依洺……
陆洺执眼前发黑,怎么连这句话、这语气、这神情,都能一模一样?言初怎么会说出一模一样的话?长得像就算了,仔细想想,她和谢依洺,也从都不惯着他……不对啊,言初怎么会和谢依洺……重合到这种地步?
怎么能连这一瞬的情绪,都能像极了谢依洺?!
陆洺执嗓子像被烟熏了一样发干,脑子里的两个世界重叠又撕裂,过去和现在撞个正着。
他开始分不清,现在眼前站着的,是谁?
究竟是他的3301,还是谢依洺?
陆洺执瞪大眼睛,整个人都是懵的。
言初没多想,以为他是被刺激到了。她没多想,只知道现在这样拖下去没意义,直接把他还摁在她肩上的手推开。
没用很大的力气,但陆洺执居然没反抗,任由她把手推了下去。
一路水珠滴滴答答,言初也没看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了卧室,开始翻东西,找她的手机和护照。
陆洺执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恍惚到不行。
他确实一开始就觉得言初像谢依洺。
就连霍骄都说过,她们长得像,甚至还问过他,有没有一种可能,言初就是谢依洺。
但他从没认真往那条路上想过。
他不敢!更何况他当年已经确认过,更是见过尸体,亲自送尸体去火化,谢依洺就是死了,就是死了!
可现在,那完全重合的拒绝,她转身时那个背影,她浑身滴着水,狼狈地站在房间里翻东西的倔强模样,全都像极了十一年前的那个人。
陆洺执手指一颤,连眼睛都模糊了起来。他当年可是亲眼见着谢依洺火化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如果言初就是谢依洺……她为什么会不记得他?她又怎么可能会忘了他?她怎么能忘得掉他?
可如果言初不是,那为什么、她们两个、会那么像!
像得让陆洺执在这一刻,连伸手拦住她的勇气都没有。
怎么可以这么像啊……为什么连拒绝他的样子,都能这么像啊……
陆洺执无力地抬起头。
他看着翻东西的言初,眼神空了一瞬。
他记得。
认识谢依洺的时候,他还没有厌女症。
不过那时候他才四年级,心气高得很,别说女孩子了,就连同性他都不会多看几眼。整个学校能让他愿意多说一句话的,除了霍骄,几乎没有第二个。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开学没多久,谢依洺作为转学生,进了他们学校。
那会儿谢依洺坐在教室窗边,安安静静的,穿着最规矩的制服,披着一头黑发,
一双眼又大又亮,有点清纯,又不是那种装出来的,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大气和底气。
第一眼的确好看,但陆洺执看到她,心里却烦躁得很。
因为就在开学前,家里已经连着跟他打过几轮招呼。说谢依洺是谢昭明的女儿,既然在一个学校读书,应该多关照人家。
当时陆洺执听得脑仁疼。
谁啊,一个都还没见过的人,就让他上赶着去搭理?凭什么。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喜欢被安排什么,更别提是被要求“照顾”谁。
他才懒得管她是谁。所以当谢依洺一脚踏进教室、光明正大地走到他跟前,和他打招呼的时候,陆洺执压根没给什么好脸色。
谢依洺似乎也感受到了陆洺执对她的态度。她也聪明,从来没试着多靠近半步,又或者说,她也懒得理他。
但那阵子,他们两家正走得正近。只要家里有活动,他总能在那种场合看到她。
谢依洺总是打扮得很得体,不多说话,站在谢昭明身后,礼貌又安静。
有时候陆洺执一抬眼,就不小心看见谢依洺了。
不多,可能就一眼。
然后陆洺执就立马别开头,不肯再看谢依洺。
本来,他和谢依洺,就像两条平行线,看似离得近,但从不相交,倒也相安无事。
但霍骄那家伙跟吃饱了撑的一样,三天两头地凑过来撮合他们。
今天说是一起去上马术课,明天又说去他家打新出的游戏,理由千奇百怪,反正霍骄每次都能把谢依洺也带上。
陆洺执心里冷笑。
他又不傻,早看出来了。
他合计,霍骄大概也接了什么家里的任务,让他帮着照应照应谢家那姑娘。
毕竟谢昭明风头正盛,连陆正廷都要敬他三分。霍骄自以为在做个润滑剂,其实一举一动,全写在脸上。
陆洺执知道这些,但他没拆穿,也懒得拆穿。
就是烦。
所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给谢依洺好脸看。她一开口,他就懒得回话;她一靠近,他就往边上躲。
可谢依洺也不是没有脾气,刚开始还跟着说说笑笑,久了也不乐意了,她一向不惯着谁,更不需要惯着谁,尤其是像陆洺执这种莫名其妙摆脸色的人。
他们之间的氛围,从最初说话带刺,到针锋相对,再到每次见面都像要打起来,也不过是短短一周内发生的事。
那天是在霍骄家。
陆洺执也忘了当时和谢依洺说了什么,谢依洺当场站起来,一脚踏前半步,眼神又冷又亮,手指直接戳到他胸前:
“陆洺执你要是对我有意见就直说,别拐着弯在这儿阴阳怪气。你要真这么烦我,以后聚会别来,谁也没求你。”
陆洺执那点情绪也压不住了,刚想回一嘴:“你——”
霍骄眼疾手快,赶紧上来挡在中间。
“哎哎哎,别这样,你俩吵什么吵啊,至于吗?你俩爸关系走得那么近,说不准以后还得成一家人呢。这年头亲上加亲多正常啊。”
话音刚落。
“谁要跟他结婚!”
“谁说我要跟她结婚!”
两人异口同声。
四周冷了下来,霍骄尴尬地站在原地。
陆洺执猛地转头看向谢依洺:“你什么意思?我配你还不够了?”
谢依洺也回视他:“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人了?你挺高看你自己啊,陆洺执。”
这一句出来,像是直接朝他脸上扇了一耳光。从小到大,没人敢这么和他过话。在那瞬间,他家里交代的那些该维持的、该顾着的关系,他全都忘了。
他上前一步:“你再说一遍?”
谢依洺眼神没躲,一脸“你有本事你动手啊”的表情,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挑衅:
“我说,你挺高看你自己啊,陆,洺,执。”
两个人几乎脸贴着脸。
陆洺执盯着她,眼神彻底冷下去:“谢依洺。我是看在你爸的份儿上才处处忍着你。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谢依洺笑了一下:“谁不是呢,我让着你,还不是因为你姓陆么?我告诉你,我谢依洺最烦的就是你这种仗着家里,就以为别人都得围着你转的狗性子。”
陆洺执脸色变了。
“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陆洺执我怕你?你信不信,我现在一句话不说,明天你爸就能让你跪着来认错。”
陆洺执气得呼吸都不顺:“你拿我爸压我?你要不要也试试,我回去和我爸多说几句,以后长大了我真能娶你,把你娶回家,让你以后、一句反抗、都再也说不出口。”
“所以啊,以后再和你未来男朋友、老公说话的时候,记得放尊重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说我是狗性子,那你又算什么?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谢依洺愣了一下。
婚姻这种事,那么纯洁,那么美好,怎么能当儿戏呢?这个陆洺执怎么能这么讨人厌?!
那一瞬间,谢依洺脑子里“忍一忍算了”的念头,被这句话踩得粉碎。
她什么都没想,下一秒,谢依洺抬手就是一拳,直接砸在陆洺执脸上!
“砰”的一声闷响。
霍骄在旁边吓得一跳,没来得及拦,陆洺执整个人被打得往后退了一步,半张脸偏过去,鼻梁瞬间就红了。
陆洺执愣在原地,像是没想到她竟然真敢打他。
谢依洺气得发抖,指着他,眼圈都红了:“你以为你是谁?你觉得你说娶就娶,我就得跟着你跑?!”
“你算什么东西?”
她声音颤着,咬着牙,撂下狠话:
“陆洺执,你给我听好了!”
“我谢依洺,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你!!”
就是从谢依洺那句话开始,陆洺执第一次,对谢依洺动了念头。
不是喜欢。是不服。是凭什么。
是“你凭什么敢看不上我”的不服气。
而他们所有的故事,也都是从那场不服气开始,一切都变了味儿。
浴室里的水还在哗哗落下,花洒的水声贴着耳膜一遍一遍冲刷,像是永远不会停。
水蒸汽弥漫,陆洺执站在那儿,浑身湿透,眼睛却慢慢热了。
他浑身一抖,从回忆里抽出身,喘了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眨眼。
陆洺执转过头,看着努力翻东西,一心只想逃离他的言初。
胸口像被什么猛地堵住了,一口气提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是你吗。
真的是你吗。
真的会是你吗。
如果真的是你,如果你真就是那个从云端跌进泥里,却没能被人捞起来的女孩子……
那个尸体又是谁的?你到底是怎么从那场大火里,活着走出来的?
这些年,你又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
陆洺执只觉得心脏痛得不行,他快要被冲上来的情绪淹死了,甚至难以直起身。不行,他一定要查清楚,一定要查……
可万一真就是你……
当年那么嚣张、那么骄傲、仰着头跟人吵架的那个女孩,怎么就被生活压倒成这副自卑的模样了……
让他心疼、让他无能为力、更让他难以呼吸!
第63章 是你么?他连吻她的勇气都快不剩了。……
可最让陆洺执难以呼吸的,是面前这他已分不清是言初还是谢依洺的人,正一心一意想要离开他。
陆洺执望着言初,眼睛慢慢地红了。
他不是没调查过言初。他查了,他都查过。
户籍正常,名字就叫言初,孤儿院给起的名字。据说是九岁时被人发现晕倒在一个巷子里,被送进急救室,抢救完之后没人来接她。
那时候派出所有人来问,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地址、家人、姓名,全记不清。他们试过比对失踪儿童名单,可没有吻合的。
没亲属来认领,也没有线索能往下查。后来社会福利院给她上了户,
医生写了报告,认定可能是受到剧烈惊吓后的选择性失忆,精神稳定之后没有进一步反应。
当时陆洺执查档案的时候,曾看着那张九岁女孩在福利院微笑的照片看了很久。
确实像。
可谢依洺尸体的DNA报告还躺在档案袋里,当年明明白白的火灾现场、尸检记录、补检样本……
都是谢依洺已经死去的证据。
但这些巧合该怎么解释?又怎么解释得通?
陆洺执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知道,面前的人,无论是言初,还是谢依洺,他都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陆洺执穿上浴袍,系带子时候手有点抖。
然后,他走到门口,低头,把手覆上门把手,缓慢地扣上门锁。
“咔哒。”
落锁的声音很清脆。
言初抬起头。
陆洺执正在沉沉望着她。
浴室里水还没停,热雾弥漫,蒸汽像是从脚下升起来,把整个空间一点点封死。
水声从浴室的墙上反弹回来,一下一下,撞在他们两人之间。
他走过去,把她整个人按在床上,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听起来挺冷静的,冷静到让言初发怵:
“你去孤儿院之前,都经历了什么。能跟我讲讲吗。”
言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毕竟这问题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你问这个干嘛?”
她猛地把他推开,坐起来,声音也高了一点:“我不记得了。去孤儿院之前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
“如果你非要问,我只记得,那会我好像在一个医院,所有人都在问我爸妈是谁。我当时觉得我应该没有爸妈,因为他们找了很久,都没有人来接我。”
陆洺执的手慢慢握紧了,连指节都白了。
他盯着她,低声重复了一句:“除了这些,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言初眼睛里那点情绪终于压不住了:“你到底想干嘛?你强迫不了我,就开始翻我的旧账?你就这么想逼我认输,这么想让我哭一个给你看吗?”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你看,我也有伤疤,我也难堪了,你是不是特别高兴?”
陆洺执忍着心里的痛楚,整张脸都绷着,腮帮那块肌肉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垂下头,额发遮住眼睛,小声道:“你放心。”
“无论怎么样,无论你是谁,我都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言初没听出他话外的意思,冷笑一声:“你把我困在这,就叫对我好?”
“别急着推开我。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上你这二十年没能得到的所有。你想要什么都行。只要你张嘴。我都给你。”
“你说一件,我做一件。你开口,我绝不眨眼。”
言初听着陆洺执这番话,语气一点点冷下去:“我想回帝都。你答应吗?”
陆洺执的眼神彻底黯了下来,连点光都没剩下。
“不要逼我,好么。”他说,“我这人不讲理,你知道的。你走了,我能做出什么事来,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我不想失去你。”
“我不能失去你。”
“对我来说,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你真的,太重要了。”
陆洺执说完,床头柜抽屉里摸出了那戒指盒,咔哒一声,盒子弹开,他取出戒指,把她的手抓过来,慢慢地,一寸一寸,给她戴到无名指上。
钻光晃眼,那比冰糖还大好几圈的戒指又冷又沉,言初的整根手指都被压得抬不起来。
陆洺执唇抿着,眼神低垂,然后,他抬起头,握着她的手,喃喃一句:“你看你戴这戒指多好看啊。”
“别离开我。”
言初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可刚一动,他抬头,眼睛死死盯着她。
下一秒,他俯下身,抱紧了言初。
言初猛地打了个颤,本能想躲,可根本动不了。
陆洺执贴着她,舌尖又顺着她的锁骨扫过:“你和我,又不是没一起生活过。我们明明很好……”
“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你不喜欢吗?”
“你就这么,不需要我吗……”
言初她听得出来,这不是控诉,她更能听得出来,陆洺执现在,很难过,状态也不太对。
可她也很无奈,她更难过:“陆洺执,我确实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不喜欢你对待我的这种方式。你能不能赶紧放我回去,趁我还没恨——”
话没说完,陆洺执忽然动作一重,攥住她的手腕,把她的两只手举起,轻轻按在床头。
陆洺执没再给言初喘气的机会。
那努力探寻着的舌尖一探进来,先是扫过她的上颚,又卷住她的舌尖。
一下一下,带着黏湿的水声,碾过她口腔的每一处。
言初试图躲,可他像早算好了她的退路,扣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动。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根本没空思考,只觉得嘴里都是他的气息,他在咬她、他在舔她,他在含着她的下唇,含着不松,一点点吮,一点点啃,像在故意折磨她的意志。
陆洺执一边吻着她,一边喘着气,唇贴在她的唇角:
“你说你喜欢我。”
“你说一句。”
“哪怕骗我也行。”
“好么?”
“我想听你说你喜欢我……现在……”
言初的心跳加速,她能感觉到他的变化,可她不明白陆洺执怎么就突然像是变了个人,她将头偏到一侧,质问道:
“你别这么幼稚了行不行,能不能别像个小孩一样,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乱来?”
陆洺执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对你好的。”
“不要那么抗拒我。求你。”
言初没看他:“我做不到,陆洺执。我接受不了你这种做法。你说带我出来玩,结果把我困在你这个岛上。护照你拿走,手机你收了,连我出门你都要人盯着。”
“你凭什么啊?”
“你为什么总这么随心所欲?你为什么这么无理取闹?你为什么每件事都得你说了算?!”
这句话一出口,陆洺执僵住了。
陆洺执仰起头,闭了闭眼。
只是一秒。
像在极力忍着什么。没有发火,也没接话。
下一秒,他睁开眼,所有表情收拾得一干二净:“你接受我,我们就一起回去。你知道的,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言初手抬起来,直接朝他肩膀上打了一巴掌:“滚!我不想看见你!”
陆洺执一点没躲,就那么坐着,忽然抬头看她一眼。
那眼神跟刚才完全不一样。那一眼,像是把她整个人扫进了什么正在坍塌的黑洞里。
言初望着这样的他,揪心不已。
她后来好像冲陆洺执发了好一通脾气,可具体说了什么,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被他莫名其妙关起来的委屈与怒火。
陆洺执就任由她打骂,全程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她,那漆黑的瞳孔里藏着太多言初看不懂的情绪。
他不允许她出屋子。
不允许她离开他半步。
言初实在不明白陆洺执这是怎么了,但很快她也发现,这人不能逆着毛摸,得顺着来。
她再被关在这个屋子里,她就要气死了!
为了出屋子,她干脆收起了所有想跑的试探。一副“我就在这床上躺着,你跟我说话我不理你,你干什么我都不理你,别他妈想碰
我一下“的模样。
陆洺执果然受不了这一套。
言初不理他,这比杀了他还难受。更何况,言初极有可能就是他的……
陆洺执其实最开始没敢放她出来。
可她看起来,很难过,很委屈,却还要努力把这些情绪收着,不肯让他看出一丁点端倪。
陆洺执心一跳一跳地疼。
可笑的是,他连吻她的勇气都快不剩了。
甚至,他觉得自己连吻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曾朝思暮想,日日夜夜后悔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的人,真的是你么?
诺大一张床,言初背对着他躺着,月光成了他们的分界线。她躺在月光里,他靠着床坐着,整个人陷进阴影里,望着她的背出神。
第二天一早,佣人轻手轻脚推门进来,送来两人份的早餐。
陆洺执没动,也没胃口。但他看了眼言初,试图温声说一句:“吃点。”
啪一声脆响——
言初一把将纯银托盘掀翻在地。
瓷碗碎在地上,汤汁溅了一地。
“放我出去。”她说。
陆洺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心里还没反应过来疼痛,就先被这句话的锋利切断了呼吸。
她宁可饿死,也不肯吃他给的东西。
陆洺执放低声音:“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言初转过脸,冷笑一声:“我说,放,我,出,去。”
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比之前更硬。
陆洺执动了动唇:“我怕你一走,就不回来了。”
话刚落下,言初一记耳光甩了上去!
陆洺执头被打偏了一点,脸立刻就红了。
“陆洺执,”她盯着他,“你记住了。你这么做,只会把我越推越远。”
这句话一直在陆洺执耳朵里绕着。远比那记巴掌让他疼多了。
他当然不想让言初离他越来越远。
那失去她的感觉实在是太过难受,他太怕了。
陆洺执眼睛一红,也顾不得那么多,他不知道该怎么留下她,干脆用吻封住了她的唇。
他把她的手攥着不放,言初推不开,也挣不动。
陆洺执吻得又缓又深,舌尖像是故意在她口腔里盘旋。水声被压在两人唇齿间,她喉咙都发出快要窒息的哼声。
……m
她也能感觉到,他那份炙热正在贴着她,光是这份触感,就足够让她浑身发软,呼吸加速。
陆洺执将头抬起半寸,盯着她的眼睛:“你身上的味道,就是我这辈子都离不开的味道。”
“我早该把你关起来的。”
“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会让你同意,我一定要听你说出来——”
话音落下,他的手也跟着动了,掌心烫得离谱。
言初一抽气,整个人猛地一抖,腿心一紧。
陆洺执伏在她身上,水汽未散,四周的一切都热得发闷,他的发丝贴着她脖颈,一呼一吸间,胸腔起伏几乎要压垮她。
在察觉到她止不住的细微颤抖时,陆洺执有些难过的笑了,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只是吻着她。
从锁骨开始,温热的舌尖在她皮肤上一路游移,最终低头,埋进了那一处柔软中,唇贴着那点布料,碾了一下。
就这一下,言初几乎整个人几乎失去理智,指尖都蜷了起来。
他鼻尖贴着她,热气一股一股喷进去,他一点点舔,一点点碾,她抬手去推,他像是得到了信号似的,反而吻得更深了点。
偶尔,他会忽然停一下,等她快缓过来,他又忽然咬住布边,在边缘来回吻着。
她整个人都在抖。
言初明白了,陆洺执就是要用这种偏执的方式,确认她是他的。
眼神开始涣散,腿心一阵阵发麻,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喷涌出来。可他并没想着这么轻易放过她,继续吻着她。
言初脑子已经一片空白,浑身已被快意裹挟,直到她小腹猛地收紧,身体像被击穿那样往前一撞,连眼睛都红了。
陆洺执这才停了下来。
他抬头,那张脸上还沾着湿气,一路吻上来,嘴唇贴着她的,一点点吮、舔、啃、碾。
言初身体根本没缓过来,还在发着颤,那完全不松口的吻,把她仅剩的一点理智也吮干了。
热气在他们之间翻涌,吻在舌尖打结,整间屋子都是他们唇齿黏腻、相互堕落的声音。
他全程一边吻她,一边像是疯了一样,一遍一遍埋着头轻喊她名字。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甚至已经对时间的流逝感到麻木,只有那一波又一波席卷而来的颤栗,像潮水般淹没了她,身体像被热浪一遍遍裹着、推着、摁进水底。
直到最后,言初意识即将飞走的瞬间,陆洺执喉结滚动,盯着她的眼睛,沙哑地、低低地说了一句:
“我爱你……”
言初脑袋嗡的一下炸开,耳膜充血,像是被这句“我爱你”击中了灵魂最干涸的地方。
她喉咙一紧,忽然鼻子就酸了。
陆洺执,你懂什么是爱么?
那天晚上,陆洺执抱着她去浴室,用花洒轻轻冲洗她的身体,帮她把肩膀、手臂、腿、身上都冲了一遍。水流顺着她的皮肤流下,水顺着她的锁骨一路往下流,像是洗干净了所有情绪。
言初靠着瓷壁,闭着眼,头发湿了一半。
她说:“陆洺执,你放我走。”
陆洺执全程什么都没说。
洗完澡后,他给言初披上浴巾,又给她吹干头发,拿了晚饭进屋后,陆洺执就出去了。
房门落锁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那声音真是让言初心烦透了。她本以为他走了,可后来又听了一会儿,发现没听见脚步声,这才敢去猜测,陆洺执可能是还在门口,没走。
她坐起来,靠在床头,冲着门外试探着说了一句:“我不想你这样。”
一门之隔,陆洺执站在门口:“那你就教我怎么去爱你。”
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没应他。
陆洺执也不说话了,就那么靠着门坐下去。然后仰起头,用后脑磕了一下门。
一下。又一下。
他就那么坐着,靠着那扇门,从晚上,一直坐到天亮。
……
……
言初本以为还要和陆洺执僵持很久,可让她意外的是,当天早上,那扇卧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陆洺执站在门口,低声说:“你想出去可以,但你去哪儿,我得陪着。”
言初没搭理他,只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转身出了屋。
她下了楼,一看,保镖还都在,站得整整齐齐,挡住了大门。
言初站在楼梯口,看了那些保镖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她心里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就连跟他吵架的力气都不剩下。
言初也能感觉到,自从陆洺执放她出屋后,他看她的眼神,一直不对。
言初被他盯得浑身难受极了。
那种盯着她看的方式,就像他曾经失去过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然后那东西现在就站在他面前。他不敢靠太近,怕吓跑;也不敢眨眼,怕一转头就没了。
更重要的是,那眼神,更像在努力确认什么。
像在她身上找某种证据。某种他记得的、可她却一无所知的证据。
言初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给陆洺执带来了这份变化,但他这份过分的顺从和谨慎,反而让她后背发凉。
她想不通,是真想不通,她认识的陆洺执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见过他暴怒、见过他不讲理、见过他说翻脸就翻脸,他就该是那种眼里没别人的混账,而不是现在这样。
太不像了。不像她熟悉的那个1157。
言初甚至想过是不是他吃错药了,还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但很快,言初就想开了。
冷静下来一想,陆洺执虽
然现在脑袋好像有点不太正常,但她可以确认,陆洺执确实不会做什么真正威胁到她生命的事情。
再说了,她又不是被绑架。
就这岛、这房子、这条件,每天有米其林厨师来做饭,还有个随时伺候她,就是脑子有点抽风的帅哥陪着,说是软禁,其实就是五星级养老。
言初算了算,这地方,陆洺执也不可能真扣她太久,等日子一到,总得放她回去。她就不信陆洺执有胆量在海外搞非法滞留这一出。
这么一想,她心态一下子就稳了。与其挣扎,不如学着享受。
干脆当放假了。
出来这一趟,比她过去一辈子花的钱都多。住着能俯瞰海岸线的豪华别墅,出门是私人沙滩,晚上安静得只听得见海浪拍礁石的声音。
而且——
既然回帝都迟早都要一拍两散,不如就把这段时间,当成散场前的最后一场温存。
更何况,这种百依百顺的陆洺执,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挺新鲜的。挺安静的。
对他的这点喜欢,够她撑到离岛那天了。
言初的变化,陆洺执也不是没发现。
她从一开始扭扭捏捏地来气,到后来不跑,也不躲他了,连眼睛里都没有抗拒了,他看得出来,她心里那点气,是淡了。
陆洺执只想赶紧找出言初就是谢依洺的证据。
这些天,他动了点关系,让人去查,言初被送进孤儿院之前的所有资料。
他越想越觉得,言初和谢依洺之间,确实像得有些过分。长得像是一回事,性格也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从不认输,从不会被打倒。
唯一不同的是,言初身上,比谢依洺多了一层刺猬壳,那层壳的下面,全都是粘稠的自卑。
确实,他刚认识言初那会儿,确实没时间细想。为了拿回账户里那一百多个亿,他急得快疯了,一心只想赶紧把钱转回来。
后来发现她不好对付,他就只想赢她,和她签下那份恋爱合约。
但现在不一样了。当他终于开始细想这件事后,越想,越不对劲。
他觉得就是她,一定是她。
只是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
能确认言初就是谢依洺的证据。
那天晚上风大,陆洺执点了根香薰蜡烛,放了一张黑胶。LouisArmstrong的歌声慢慢从音箱里丝滑地流淌出来,他转头看她。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小时候长什么样么?”
陆洺执说着,拿出手机:“上次你去我家看相册,结果最后咱俩没能一起看完,我让我妈,又翻出几张照片拍给我。咱俩……一起看看?”
言初没当回事,只以为他难得情绪正常一回,随口应了。
两人坐在沙发上,陆洺执把手机屏幕调亮,顺势挨了过来。两人难得肩膀贴着肩膀,头靠得很近。
第一张是他小时候骑马的照片,草地绿得发亮,马匹纯白,马术服干干净净,眼神桀骜。
第二张是教室。
男生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刚好穿过玻璃落在他身上,眼神不耐地偏头看镜头。那表情熟得不能再熟了,这简直就是典型只有陆洺执才会露出的表情。
教室干净整洁,空间很大,背景里另一排桌椅隐约看得出还坐着其他学生,桌椅之间隔着过道,排列得极规整。
陆洺执没多话,手指一点点放大照片,却余光始终黏在言初脸上,看她看这张照片时有没有哪怕一秒的顿住。
他特意选的这张。
那时候,谢依洺就坐在照片的左边第三排,隔着一个过道。
如果言初真就是……
陆洺执赌的就是,言初看见这教室,会不会愣神,会不会露出点什么。
言初皱了皱眉,靠近了点看。
陆洺执心都提了起来。
第64章 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
“你这学校……看着可真豪华。”言初说完又笑了声,“小时候就这么臭脸。”
看言初这反应,陆洺执有些失落,只轻轻“嗯”了声,继续往后翻。
照片一张张滑过,阳光、草地、楼梯口、图书馆……
言初专注看着,陆洺执却一直在看她的眼睛。
快啊,有没有感觉到熟悉?快想起来点什么啊!就算一点点也好!我求你了!
……可陆洺执最终还是失望了。
言初坐在他身边,时不时点评着那些照片,说他怎么小时候看着清纯,长大了倒成了个混账呢。
她语气轻松,每一句都像是随口一提,但没有一句,是陆洺执想听的。
陆洺执握着手机,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可指尖却有点抖。
言初看了几张就有点困了,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准备上楼。
“还有几张呢,”陆洺执不想放弃,叫住她,“你不想再看看了?”
“不看了,我困了。”
言初说完,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要是闹够了,咱们就回帝都吧。”
说完,也不等他答,直接转身上楼了。
陆洺执怔了一下。她太平静,太不愤怒,就好像在和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说话似的。
他连忙追上一句,语气甚至带着点卑微:“和我在这儿待着,不好吗?”
言初停下脚步:“好是好。但我不想被你强迫。”
“不过我也看开了,你这人就这脾气,我要真跟你较劲,你就越来劲。所以我想通了,随你去吧。我们已经在这儿待小半个月了,最多还能再待十几天,我就看你,还能胡闹到什么时候。”
说完言初笑了一下,但不是那种心平气和的笑,而是那种“你折腾吧,老子不陪了”的释然。
脚步声飘上了楼,房门“哒”一声关上。
灯光还亮着,音乐也还在放,海风轻撞窗帘的声音显得格外吵。
陆洺执没说话,又抬手摸了根雪茄,点上,靠在沙发上头也没抬,只看着天花板,眼神发空,焦虑地抖着腿。
怎么才能更进一步去确认呢……
他很少抽雪茄,甚至可以说不爱抽。但现在,他感觉再不做些什么,他就要被逼疯了。
如果她真的从那场火灾里逃出来了呢?那当年送去验DNA的那具烧焦的尸体,又是谁的?
如果言初真的就是谢依洺,那是不是就说明……这一切,真的是天意?这些年,他的执念,这些不愿死心的梦,原来不是他一意孤行……他的坚持,他对陆正廷的反抗,从来都没有错,是吗?
陆洺执甚至开始怀疑,会不会是这么多年数不清的午夜梦回,终究感动了老天,所以才用这么离谱的方式,把他的一百多个亿送到言初账户里,让他们相识,相知。
指尖夹着的雪茄直抖,一点点烧着,他甚至都忘了抽。
这些天,陆洺执那颗一直吊着的心,就像个乱哄哄的蜂窝,什么情绪都有,整个人卡在一种特别诡异的状态里,高兴得发抖,害怕得发疯,焦虑到喘不过气,还有点想哭。
他又想,言初怎么忽然就不想跑了?她不跑了,是不是说明她其实还是喜欢他的?可她要是喜欢他,又为什么总想和他分道扬镳呢?
陆洺执抬手,捶了一下自己脑袋,随后用手肘抵着膝盖,整张脸埋进掌心里,呼吸乱得很。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透过指缝,盯着震动的手机看了两秒,才慢吞吞地伸手拿过来。
查言初这事儿,他交给了前刑侦总队副队,退下来之后给他妈当顾问。除了这人,他不信别人。
消息隔着海飘过来,通知栏跳出来了一行字:
【你女朋友小时候送进医院当天,有张照片,你看看。】
陆洺执浑身一震,赶紧把照片点开。
只一眼,他全身血液像是从脚底被倒抽上来,一下子冲到脑门。
照片里是个女孩,躺在担架上,一头黑色的长发,脸上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沾了些什么。而她的身上,穿着一套校服。
白底蓝边,胸口绣着S国际学校的金丝校徽,编号制,每年的款式都不一样。
女孩身上的这件校服,他也有。他一直留着。
那天谢依洺用红笔扎他手的时候,就穿着这套校服。
更别提这张照片,言初的右手上,衣服上,除了黑乎乎的灰,还有很多干涸的血。
那是他的血。
那天她拿笔扎他时,流出的血。
陆洺执不敢眨眼,不敢移开目光,怕下一秒发现那只是个巧合,可他又太清楚,那不是巧合。这张照片……
这不就是那天的谢依洺么?!!
是她……
是她。
是她。
是她是她是她是她。
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
这句话疯狂在他脑子里重复着,陆洺执之感觉浑身像被电击了似的,把手机放下,然后低下头,额头贴着指背,用力到指节咔咔作响。
他竟然没在做梦!
言初就是谢依洺。言初竟然真就是谢依洺!
陆洺执盯着照片,猛地笑了一声,笑得肩膀都
抖。可笑完之后,眼睛却一寸一寸红了。
竟然……真的是你!
谢依洺。言初。谢依洺。
多少个夜晚,梦里梦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陆洺执先是僵着,像石化了一样,然后猛地往后一靠,整个人瘫在沙发里,手里的雪茄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低头,又笑了一下,脸颊的肌肉却在抖。没死,没死,谢依洺没死!!!
陆洺执深吸一口气,努力地试图平复情绪,但他发现,他做不到。
他心心念念的人,那个他认定已经死了、扎得他满手是血的谢依洺,就这么,用言初这个名字,用失忆、用陌生的眼神、用他想象不到的方式,回到了他身边。
老天就是他妈的在耍他!
竟然,谢依洺一直就在他身边。
竟然,谢依洺就是言初!
他他妈每天和她睡一张床,签了什么狗屁恋爱合约,吵架、上床、折磨、斗嘴……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他都对她说过些什么啊!
陆洺执想起以前对她的态度,对她说过的那些气话,那0419,还有他曾嘲笑言初住的地方太破,甚至因为谢依洺的事儿和言初生气,和她冷战。他也不理解她为什么活得那么累,不理解她为了那点可笑的尊严,咬着牙,不低头。
为了气她,他还故意告诉他粉钻和跑车的价格……
陆洺执抬手,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他的脸一侧,红痕瞬间浮了上来。
陆洺执喘着气,手还没放下来,又是一巴掌。
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打得他脸都肿了半边。
他在心里骂自己。
你他妈还是人吗?她活着……她活着啊!!她活着你看不出来?她一直就在你身边啊!你他妈是瞎了吗?!她们明明那么像,为什么一直都没看出来,活像个傻子、大傻子!
谢依洺还活着,活成了言初,活得那么苦、那么努力,重活一次,却还是撞到了他这姓陆的灾星。
陆洺执,你就是畜生……你就是个畜生……这么久以来,你都在对她做些什么啊……
太多情绪一股脑压上来,陆洺执就那么坐着,脑子一阵阵发懵。
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办?让她想起来以前的事?
不对。不该。
她最好一辈子都别想起来。她要是记起来了,她该有多痛苦啊。
地毯上,一缕缕白烟飘了起来,伴随着一股焦糊味。陆洺执回过神,看到那根雪茄在地毯上烧出了一个黑洞。
他弯腰,把雪茄捡起来,直接在地上踩了两脚,把火星踩灭,将雪茄放进专用的烟灰缸里,盯着那根还在冒烟的雪茄出神。
陆洺执的目光顺着烟雾扫过去,落在茶几上。
玻璃的茶几面上,他好像看到了谢依洺的脸。
当年,谢依洺打在他脸上的那一拳,直接打歪了他整个人生。
从那一拳之后,他就开始不对劲了。开始不自觉地对谢依洺上心。毕竟,在他的世界里,冲着他的身份,没有人不哄他。不捧他。不顺着他。不低头。
只有她。
那一拳实在太新鲜了。
那时,十岁的陆洺执怎么都想不通,谢依洺哪来的底气敢这么揍他。怎么,就因为她姓谢?那他还姓陆呢!
再说了,嫁给他,怎么了?很难堪吗?她抵触个什么劲?他哪儿不好?他哪儿配不上她?
那时的陆洺执,一想到这里就烦得很。
越烦越想看谢依洺,越看越不服。
他特想打碎谢依洺那层高傲的壳,想让她低一次头,漂漂亮亮的赢她一次。
所以那一拳的第二天,在学校里,陆洺执也总下意识看谢依洺。偷偷的,不动声色的,一点都没少看。
他们那个国际学校,虽然地处帝都,但教的全是国外教材,作息也照着国外的上课时间走,下午三点四十左右就能放学了。
那天放学,陆洺执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霍骄来组局,又一看到谢依洺收拾书包,准备回家,他啧了声,什么都没想,大长腿一迈,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
谢依洺看了他一眼,眼神防备得很:“你干嘛。”
陆洺执心里头还憋着那一拳,脸不疼了,面子还疼。他也没想好说什么。他当然不是来吵架的,但他死要面子,嘴不能软:
“你上次打我,是不是得给我个交代?”
陆洺执指了指自己鼻梁。语气冲,眼神更冲。
谢依洺没说话,低头扫他一眼,目光落在他那高挺的鼻梁上。那一圈还青着,泛着红,还带点肿,看着还挺滑稽。
她目光一挑,冷冰冰回了句:“你是想让我再补给你一拳么?”
陆洺执冷笑一声:“谢叔平时就是这么教育你的?打了人,连句对不起都不会说?”
谢依洺白了他一眼,连看都懒得看他,抬脚就要绕过他往外教室走。
陆洺执急了,直接伸手拽住她书包,把她往后一拽:“你打了我一拳,你得负责,知道吗?”
谢依洺眉头皱得死紧:“我怎么负责?你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陆洺执眯着眼想了两秒,忽然笑了:“你应该也不希望……谢叔知道你打我这事儿吧?”
“不然回去我和我爸说说,你是怎么一拳把我鼻子打肿的?咱们两家走得这么近,你不希望因为你的冲动,搞砸咱们两家的关系吧?”
谢依洺脸色终于变了。
她确实知道她爸最近在忙一个项目,合作方之一就是陆家,她不清楚细节,但知道那项目不小,家里上下都挺当回事儿的。现在可不是给他爸添麻烦的时候。
但谢依洺不想服输,更不想在陆洺执面前低头。
陆洺执看她没吭声,正想再补一句,谢依洺却抢先一步开口了:“用不着你说。我回去自己跟我爸讲。用不着你回去添油加醋,把你自己说得多无辜。”
说完,谢依洺转身就走。
陆洺执没能拦住,就这么站在教室门口看她背影,一时间居然有点懵。
当晚他回家吃饭,照例在家里的私宴厅,一家人围着长桌,等佣人上菜。
陆太太冲陆洺执笑了一下:“哦对了,洺执,一会儿啊,谢叔叔还有你同学,也会过来吃饭。”
陆洺执当场一愣:“……谁?”
陆太太盯着他那有点肿的鼻子:“你谢叔啊,还有他女儿,依洺。”
陆洺执心想那好啊,他还在那琢磨,一会怎么告谢依洺一状呢,这边谢昭明就到了,身后,还跟着谢依洺。
谢依洺一抬眼,正好对上陆洺执的视线,什么都没说,只淡淡看了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
菜已经上了十道,都是家宴标准:鲍汁花胶、扣三丝、松茸炖鸡汤,没有一道过于浮夸,但盘盘讲究。
一顿饭吃得陆洺执胃口好得不行。他一边用公筷往盘子里夹菜,一边在脑子里酝酿,一会儿怎么把谢依洺揍他的那一拳,说得夸张点,最好惊天动地一点儿,最好能让谢依洺哭着跟她认错。
这时,谢昭明忽然笑着把话题拉了过来,拿起面前的茶杯,斟得刚好半满,朝陆正廷和陆洺执说:
“陆总,今天来,主要是想替我家依洺,和你家洺执,认真道个歉。哎,昨天依洺在学校,跟洺执起了点冲突,把洺执这鼻子给打了。”
谢昭明举着茶杯,慢慢起身:“洺执这孩子优秀,长得也俊,我一看到他就喜欢的不行,更是一直把洺执当自家孩子看的。这事儿,是我没教好依洺,依洺冲动,是她错了。今天孩子都在,咱也不方便喝酒,那这杯茶,我先敬陆总一杯,算是以茶代
酒,和你,和洺执,好好陪个不是。”
说完,谢昭明把茶一口饮尽,落座。
谢依洺也赶紧站起身,冲陆正廷和陆洺执分别鞠了一躬:“陆叔叔,陆洺执,对不起,昨天是我太冲动了,真的对不起。”
这话说的字正腔圆,但陆洺执完全没听出来任何悔改的意思。
谢昭明点点头,补上一句:“陆总你放心,这种事,真的,绝对是最后一次,孩子不懂事,我已经在家教育过她了,孩子也说知错了,但我觉得不够,以后,我一定会严加管教依洺,让她再别犯这种低级错误。”
陆正廷抬起手,虚拦了一下:“哎,谢哥太客气了。依洺知书识礼,年轻人嘛,打打闹闹是常事,都是成长的一部分。更何况,洺执这脾气我也清楚,他被依洺揍了,八成是他先拱了火。”
说着又看向陆洺执:“你也是,你谢叔这么大老远带人来,给你台阶,你要识趣。”
陆洺执听懂了,这是在点他呢,他也只能拧起眉头,站起来说点场面话:“没事,谢叔,我没放在心上。”
谢昭明对着陆洺执笑了笑:“洺执这孩子教得好,这才是大格局。”
陆正廷给自己斟了半杯茶,轻轻端起:“谢哥太见外。这事过去了,这杯,我回你。”
落杯无声。
这一来一回之间,该说的都说了,陆洺执坐在那,心里满满的烦躁。这下好了,人家一上来就承认了错误,还是她爸亲口说的,想告状?晚了。
陆洺执垂着眼,再吃什么都索然无味,只觉得坐在这桌上,跟吞了一嘴火似的。
吃完饭后,陆正廷和谢昭明照例去了茶室。
门关着,听不见里面的谈话声。
隔着一层墙,陆洺执靠在过道尽头的雕花扶手上,手插口袋,头也不抬地盯着楼下和陆太太大方聊天的谢依洺。
半个小时过去。
他们聊完了,谢家父女离开了。她爸临走前还拽着她肩膀说了句“跟长辈打个招呼,再跟洺执道个歉”,她轻轻点了下头,应付着。
陆洺执见他们走了,准备回自己那一层睡觉去,腿刚迈出去,身后传来一句不轻不重的:“陆洺执。”
是陆正廷。
陆洺执心里立刻咯噔一声,脚步顿住,回头。
陆正廷站在灯下,眼神不深不浅,盯着他:“跟我过来。”
那语气不是商量,是命令。就好像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整个世界就该围着他转。
十秒后,电梯门合上,电梯往上,停在了地下二层。
刚一出电梯,冷气扑面而来,灯也更暗。走廊的地毯是深灰色的,墙面不挂画、不摆饰,而尽头,有一扇门。
那扇门平时是锁的,陆洺执看到那门,知道坏事儿了。
那是整个陆家大楼里,最没人愿意靠近的一扇门。
门推开,里边只有一盏低低的感应顶灯,一打开,散下冷白色的光。
一张金属椅子,靠墙放着,整间屋子像个审讯室,连空气都是冷的。
陆洺执站在门口,脸有点白。
陆正廷走到他旁边,指了指那门:“进去。”
陆洺执只好走进去,门在他身后被“砰”地一声关上。
整间屋子只剩下他们父子俩。陆正廷走过去,坐在那张椅子上,背靠着墙。然后抬眼,冷冷盯着他——
“跪下。”
陆洺执没问凭什么,他知道凭什么。他挺习惯的。
这地方从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这里讲的是规矩。陆家的规矩。更是陆正廷的规矩。
陆洺执膝盖一点点弯下去,直到他跪在瓷砖上,膝盖与地面接触那一刻,他眼前一阵发黑。
陆正廷坐在他面前,半点情绪没有,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件事,是因你而起,对吧。”
陆洺执面对着陆正廷跪着,嗓子发干,心里不服气:“什么事。”
“你说还能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
“砰!”
一声炸响,陆正廷直接重重拍了下椅子扶手:“你说还能是什么事?”
陆洺执肩膀一抖,下意识绷紧身体。
陆正廷目光沉了下来,一字一句:“我教育过你,你也应该记得,你身为陆家人,永远都不该、也不能说三个不字——”
“不知道、不清楚、不记得。”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重新再说一次。”
陆洺执咬牙没说话
陆正廷半点不急,看他的神情,就像在审视一件不合格的商品:“我闭着眼都能猜到怎么回事。”
“让你照看谢家的姑娘,你心里不乐意。你心气高,不服气,转头当人面阴阳怪气,说了些带刺的话。人家不惯你那臭毛病,一拳打你脸上了。”
“就连这点小事,你都做不明白,我真失望。”
陆洺执眉心动了动,没说话。但眼里那点明显的惊讶,藏不住。
陆正廷一眼看穿,冷笑了一声,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扶手:“你知道我们今年手上那批文,是谁在后头推着批的吗?谢昭明点个头,我们上半年的项目能快进三个月。他要真翻个脸,这条线一断,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我们出笑话?”
“你真是太不懂事了。你在谢家姑娘面前出一次错,就等于让我也在谢昭明面前栽一个跟头。”
“你的所作所为,不只是在给我丢脸,更是在给整个陆家添麻烦。你不会真以为,以为人家在饭桌上说那话,真是来给你道歉的?那叫点你,也点我和你妈呢,让我们别再拿这点破事儿上纲上线,你懂不懂。”
陆洺执没吭声。
“看看你这点出息。”陆正廷眼神阴着,“被人打了,人家轻飘飘道个歉,你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现在好了,为你自己这点冲动,买单吧。”
陆正廷缓缓靠后:“之前每次让你来这个房间,我让你做什么,你应该还都记得吧?
陆洺执跪在房间中央,喉结滚了滚,眼神有一瞬游移。
“说话。”
“……记得。”
“那你还等什么?”
陆洺执拳头慢慢握紧。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只要被叫来这屋子,就必须自己动手。打到够,才算过关。
毕竟在这屋子里,没有父子,只有等级。没有解释,只有命令。
陆正廷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幽深又锋利:“快、点。”
陆洺执咬了咬牙,脸侧过去,抬手,“啪”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脖颈一震,半边脸瞬间烧了起来。
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每一下都扇得他耳朵发麻。
那一夜,陆洺执不记得他在陆正廷的注视下,抽了自己多少巴掌。到最后,耳膜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的疼,但他的眼睛,全程没有眨过一下。
陆洺执也忘了陆正廷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屋里灯很暗,天花板上的光斜着落下来,他冷极了。
其实他知道自己早就可以起来了。但他还是跪着,没动,被心里那点没用的情绪压得站不起来。
他脑袋里一团乱麻,愤怒压着委屈,委屈裹着屈辱。他恨,恨自己还太小,恨自己姓陆,恨自己太过没用,只能跪着,只能忍。但他更恨的是,自己现在这个年纪,就连回击……都没资格!
陆洺执恨透了这感觉。
第二天,他本该去学校。但他照镜子看了一眼自己那张又红又肿的脸,瞬间恶心得胃都拧了。
陆洺执不想让人看到他脸上的伤,尤其是不想让谢依洺看见。
所以他被司机送到学校后,见司机走了,直接转头去了霍骄家。
还好霍骄爸妈都不在,他在霍骄床上一躺,盯着天花板,脑子一片空白。没人来,他也不想动,不过也好,反正现在这副样子,没人会想多看他一眼。
直到下午四点,门被推开。
他没抬头,只以为是霍骄回来了。
可那脚步声实在有些轻,他耳朵动了一下,才偏头望过去。
不是霍骄。
是谢依洺。
她背着书包,穿着校服,一开始她眼神里还有点锋利,是那种看见他就带着敌意的目光。但在她看见他那张还肿着的脸之后,眼里那点锋芒,一下子就散了。
那一秒陆洺执几乎是本能地转头,想藏起自己脸上的伤,但已经来不及。
谢依洺愣了一秒,语气放软:“你脸怎么了?被人打了?”
陆洺执咬了下牙,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不想说话,连呼吸都带着火气。
他不去上学,就是不想让谢依洺看到他现在这没出息的样子!结果偏偏是她,偏偏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谢依洺却说:“我看你今天没去学校,想起昨天的事,有点
担心你。我问了霍骄,他说你应该在他家。我就过来了。”
陆洺执头也不回:“你别在这装好心,我用不着你可怜我。赶紧走,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谢依洺没多说什么,很快,陆洺执就听到了关门的声音,还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屋里安静下来,陆洺执以为自己会松口气,结果没有。谢依洺这一走,他心里反而更堵了。
他盯着墙发呆,想骂点什么,结果又骂不出口。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没过一会儿,门又被推开了。
谢依洺走到他床边,捧着个医药箱,在床边坐下了。
“陆洺执,你转过来。”她说。
陆洺执闭上眼,装没听见。
直到耳边响起药瓶开盖的声音,还有棉签蘸上东西的轻响,陆洺执才惊讶地转过头。
谢依洺从医药箱里拿出了棉签,蘸了点碘酒,准备往他脸上擦:“我看到你嘴角破了,找佣人要了点东西,给你擦擦。”
陆洺执想说话,但他还没张嘴,那棉签就点上来了,沾着点凉意,落在他嘴角边的伤口上。
他疼得一哆嗦。
谢依洺手没停,又问:“是因为我吗?你被陆叔叔打了?”
陆洺执咧了下嘴角:“我爸可不会做这些。”
顿了顿,他小声说:“……他让我自己打的。”
谢依洺以为自己听错了:“陆叔叔让你把自己打成这样?他这么狠?”
陆洺执一时没说话,盯着谢依洺那只捏着棉签的手。
白白的,柔软的,干干净净的。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点委屈混着那股邪火一下子窜了上来。他翻身坐起来,盯着谢依洺:
“你现在在这儿装什么好人呢?我变成这样,不全都是拜你所赐么?”
谢依洺想解释,嘴巴动了动。
陆洺执看着她那副模样,烦得不行:“想道歉你早点道,想走赶紧走,别在我面前装温柔。”
可谢依洺却没骂他,也没回嘴。她只是垂着眼,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嘴角都破了的脸,然后,低声说了一句:
“……我不是装。”
“我真没想到你爸会这么对你。”
“对不起。”
陆洺执听到“对不起”三个字,耳朵陡然烧了起来,脸也热得发烫,像是有人在他心脏上轻轻吹了口气,眼睛也跟着失焦了一瞬。
他一开始不理解,这种灵魂短暂离体的感受是什么。后来陆洺执才明白,这份感受的名字,叫作悸动。
第65章 陆家小少爷“你带我来吃这个?”……
从那天后,陆洺执看谢依洺的眼神变了。比平时更粘稠一点,也更贪心一点。
他更是下意识想和谢依洺多说几句话。
可在学校里,谢依洺总是不理他,毕竟他们之前关系的确不算好。陆洺执没了办法,只好故意惹她,逗她。
无论是趁她不注意拽她辫子,还是把她掉地上的橡皮捡起来,故意不把橡皮还她……
陆洺执也不知道自己图个什么,但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是特别盼着霍骄那小子能懂点事儿,最好多说几次“放学一起出去吧”。
好在霍骄一向识趣。
那天中午霍骄来找他们,说他家霍老爷子新开的高尔夫俱乐部试营业,让他和谢依洺一起去打几杆。
陆洺执本来没太大兴趣,可听说谢依洺也去,一放学,立刻回家把自己球包背上了。
这家俱乐部是在市郊,三人坐车过去,一路不堵。司机是霍骄家的老司机,知道他们几个爱说话,车里音乐放得不大。
他们坐在商务车里,谢依洺一路靠窗,没说话,陆洺执坐她旁边,一路偷瞄她,眼睛就差粘在谢依洺身上了。
到了地方,三人的球包早已被迎宾送进了专属更衣室。谢依洺那套球服是专门订的,浅灰底,袖口收得利落,马尾扎得高,跟她那张脸一搭,干净利落,更是让陆洺执心跳得比平时更快了些。
陆洺执又看了看谢依洺,连忙转头把帽檐往下压了点。
这种地方陆洺执来得不算多,毕竟他觉得来这的人,大多都不是为了打球,而是为了借这点功夫谈事情,他不喜欢。太古板,太迂腐,太像陆正廷。
球场是十八洞标准制,俱乐部为试运营只开放了前九洞,草坪刚刚打理过,修剪得像被刀刮过一样整齐。
谢依洺走在最前面。
陆洺执一边走,一边盯着她的马尾辫发呆。
霍骄先开球,一边挥杆一边炫耀:“不错吧?这是我爸上个月给我新定的杆面,上面还有我名字呢。”
没人理他。
谢依洺拿着她的球杆,站定后抬手一挥,干净利落,球飞出120码,落得直线又稳。球童还没报成绩,陆洺执已经看得直了眼。
陆洺执舔了舔后槽牙,嘴角抿着,心想可不能让她太得意了。所以一到第七洞,陆洺执开始频繁凑过去。
“你刚那个切杆有点飘,姿势不太对。”
“你鞋带松了。”
“喂,这边风大,你别站那么靠边啊。”
谢依洺一开始没打算理他,但忍到后面实在受不了,终于忍不住侧头看他:“你能不能别老教育我?我又不是不会。”
陆洺执被她噎了一下。
霍骄盯着他俩,嘿嘿一笑,一脸“我懂你想干嘛”的表情,不想打扰他俩,也不说话了,就默默打自己的球。
陆洺执瞄了一眼谢依洺那副“懒得搭理你”的脸,心里那点不服输劲儿就上来了。
他拎起自己那杆CallawayApex,走到球道上站定,起杆,转腰,发力,击球。动作利落,标准,球也打出了个好角度。
就是距离差了点。
球在空中飞得不够直,偏右,落在了边坡,偏出理想落点将近十码。
球童报了数据:“一百零四码,偏位八点五,风偏影响四码。”
陆洺执拧了下眉,他知道自己这球打得不差,放在一般人里算漂亮了,但跟谢依洺那杆比,还是逊色。
他手上的球杆握得更紧了几分,心里也越来越烦躁。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也算发现了。谢依洺这人,身上基本挑不出什么做。成绩好,为人正直,做事规规矩矩,又带点章法,只要不惹她,她就能跟人心平气和人说话。
这个人,似乎能把所有事情,做得比他还好。这让陆洺执心里特别膈应。
他特想赢谢依洺一次。就一次也行。
这场球结束后,三人原本约好一起吃饭,可霍骄家似乎有个活动,需要霍骄也去。
“抱歉啊。”霍骄一边摘手套一边笑,“晚饭不能和你俩一起吃了。”
谢依洺听到这话,抬手把球帽取下来:“那我先回去了。”
她可不想和陆洺执这怪人一起吃饭。
可陆洺执也不知是怎么了,连忙叫住谢依洺:“你,你饿不饿?咱俩去吃点东西
吧。”
谢依洺愣了下:“我,和你?”
陆洺执抿着嘴角:“对。我,和你。”
谢依洺心里其实有点犹豫。上次她动手揍了陆洺执一拳,结果换来的是他那张红肿的脸……算起来,确实有点过了。
她皱了皱眉,最后下定决心:“行,那就去吧。这顿饭,我请你,就当是为了给你赔个不是。”
陆洺执一听这话就来气,他叫人出去吃饭,哪有别人请他的道理?传出去多丢人啊。
“你跟我出去吃饭,还得你请我?”陆洺执皱了下眉,像是受了多大侮辱似的,“不行,我差你那点钱啊。”
谢依洺看都没看他,抬脚就准备走:“那你别去。”
“哎——”陆洺执立马就叫住她,“行吧。你请就你请。你定地方吧。”
谢依洺转了转眼珠,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几家比较贵的餐厅。
既然是要赔罪,那确实应该吃点贵的。但她转念一想,陆洺执这人之前那么可恨,阴阳怪气拽得一批,也不太配吃贵的。
更何况,她确实有点很想吃的东西。
“你跟我走就行。”谢依洺神秘兮兮把书包往肩上一甩,“但你可得保密,不能让我爸知道。不然他该说我了。”
说完还扫了陆洺执一眼:“你爸知道,估计也得说你。”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陆洺执皱眉。
半小时后,他们坐着出租车,停在一条老旧小吃街边。
车窗一摇下去,外头油烟味、酱料味、烤串味混成一锅,热腾腾地往车里灌。
陆洺执下车那一刻,第一反应不是香,而是脏!
脚边地砖油迹斑斑,店铺挂着脱色灯箱,塑料棚子支在头顶,风一吹,还晃。
陆洺执皱着眉扫了一圈:“你带我来吃这个?”
谢依洺笑了一声:“我以前也嫌弃,直到我一朋友带我来,我吃了一口都惊了,我真没想过,这世界上还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等一会儿,你尝过就知道了,香死了,根本就忘不掉。”
陆洺执看着前方一个排长队的臭豆腐摊位,那股味儿,顶着风,一路冲他鼻孔撞过来,他整个人都往后一退,像被人按着脑袋闻屎。
他指着那摊位,语气嫌弃到了极点:“这东西味儿跟屎一样,你告诉我这东西能好吃?”
谢依洺慢吞吞回答:“你别看它臭,吃着香。”
陆洺执脸色都绿了:“我他妈脑子有病才花钱吃屎。”
谢依洺懒得跟他多废话,直接走到臭豆腐摊前,点了一份,交了钱。
五分钟后,谢依洺端着一小盒冒着热气的臭豆腐回来,拿了两根竹签,一根塞自己手里,一根递到陆洺执面前。
“尝尝啊。”她说。
陆洺执才不吃,浑身都在抗拒:“你离我远点啊,我再说一遍,我不吃。”
谢依洺没理他,直接插着那块臭豆腐,抬手就往陆洺执嘴边怼过去。
陆洺执瞪大眼睛,连连后退:“……谢依洺你是不是疯了——”
话还没说完,那冒着热气的臭豆腐,就被顺势塞进嘴里,就这么被迫张嘴,被迫含住,嘴里一下子被塞了半块下去,烫得他一缩脖子。
刚准备吐呢,他顿住了。
那股臭味在舌头上化成了又咸又鲜的酱汁,外焦里嫩,香得离谱。
谢依洺低头咬了一块,盯着他,嘴角明显翘了一点。
那一瞬,陆洺执已然分不清,是这臭豆腐真就香得出奇,还是因为,那一口,是谢依洺亲手喂给他的。
其实后来,陆洺执长大之后,也没少让管家去小吃街给他买臭豆腐。可怎么吃,都再也吃不出那天的味道。
从小吃街那天起,他和谢依洺的关系,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他再也不用为了和谢依洺多说两句话,拽她辫子,故意惹她。而谢依洺,也不会再刻意无视他了。
他们变得像朋友了。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
那天放学,他们约好去上马术课,本来是三个人的,但也不知道霍骄去忙什么了,也联系不上人,他和谢依洺就没等霍骄。
谢依洺看了看时间,离上课还有一个半小时呢,她就和陆洺执商量,要不,再去那小吃街吃点东西去。
陆洺执喉结动了下,看着谢依洺满脸期待的样子,犹豫了几秒:“行。”
他肯定是不敢让陆正廷知道的。
在陆正廷眼里,这种地方根本不能去,不卫生,不干净,不体面。要是被人拍到陆家独子在小吃街吃东西,回头八成又成了圈子里茶余饭后的笑料。别说挨骂了,直接进小黑屋“反思”都有可能。
所以那天他们又默契地没让家里司机来接。毕竟在后座说一句话,转头司机就能让全家都知道。
他们就自己打车走了,那是辆很普通的出租车,贴膜掉了一角,车窗升降也有点卡。
车子开出去不远,就在他们刚刚从校门口拐出去的那个红绿灯后面,一辆老旧的黑色桑塔纳,缓缓跟了上来。
他们没注意到。
很快就到了地方,还是那个味道,油烟、咸辣、和秋天的萧瑟混在一起,还有一点点说不清楚的期待。
陆洺执不想承认,但他其实是想来的。
下一秒,出租车侧门被猛地被拉开。
一股冷风灌进来,两个男人戴着鸭舌帽,黑衣黑裤,脸藏得严严实实的人,一个钳住陆洺执的胳膊,另一个直接扣住他后颈,把他从座位里拖了出去。
陆洺执下意识挣,但对方冷笑了一声。
“你就是陆家的小少爷吧?真他妈嫩,爷今天是真要发财了。”
陆洺执用力反抗,脚下没踩稳,被一把按住往前拖了两步。他正想抬肘顶回去,谢依洺突然扑上来,一把去掰那只攥住陆洺执脖子的手。
还没碰到,对面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一边喊“还有一个”,一边猛地把谢依洺也拽下了车!
第66章 绑架他从来没这样认真看过一个人。……
“砰”一声,谢依洺整个被甩在地上,胳膊擦着地皮直接破了皮,车门紧接着“哐”地关上。
“小姑娘,我劝你别多事。”
另一个绑匪隔着半开的车窗,凑到出租车司机耳边,“你的车牌号,我们已经记下了。我们要是想知道你老婆孩子几点在哪儿买菜,那可比吃饭简单多了。”
出租车司机脸都白了,一脚油门就逃了出去。
陆洺执脑子飞快转着。这两个人既然不认识谢依洺,看来,他们就是冲自己来的。他冷静下来,也不直呼谢依洺名字,怕她也被拖累:“你赶紧走。”
谢依洺心领神会,拔腿就跑。
这条街是老城区,虽然偏僻,但到了饭点儿也有不少人。现在报警肯定来不及,所以她不往僻静地跑,反而朝最近的炸串摊那边冲过去,一边跑一边喊:“有人绑架!快来人帮忙!有人绑架!救命啊!!”
路边摊老板刚从油锅里捞出一串香肠,听见动静把手一抖,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操!”一个绑匪回头骂了一句,立刻追上去捂谢依洺的嘴。
陆洺执眼看谢依洺被捂了嘴,急了,猛地蹿出去,也顾不上脏,抄起垃圾桶里一根脏兮兮的铁管就劈了过去——
“铛!”的一声,砸在那人头上,铁管都弯了。
那人吃痛怒吼:“小少爷,你他妈找死啊?!”
另一个立刻冲回来,一下把陆洺执压在地上,连着朝陆洺执脸上打了好几拳。
谢依洺一回头,就看到陆洺执那张脸压在马路边,衣服被拽得歪了,嘴角都是血。
陆洺执死死盯着谢依洺,趁着对方没注意,快速摆了个口型:
——快走。
紧接着,陆洺执整个人就被拖了上车。那辆车窗贴着黑膜的桑塔纳车门一拉,砰地关上,一蹬油门,拐着弯就窜了出去。
谢依洺猛地扑过去,却只扑了个空。她连忙眯起眼睛,努力记住那桑塔纳的车牌号,立刻冲到路边伸手拦车。
还好,真叫谢依洺拦到一辆。
“师傅,麻烦你,跟上那辆车!快!我朋友被绑架了,跟上那辆车你就是立功!要多少钱他家都能给你!快点!”
司机看谢依洺说得那么认真,也不像是在开玩笑,踩着油门就追了上去。
谢依洺手都在抖,一边死盯着前头那辆桑塔纳,一边摸出手机拨出去:“爸,陆洺执刚才被绑架了。车牌是XX8681,赶紧联
系陆叔叔,快叫人来,快啊!”
谢昭明也没怪他们怎么没叫司机跟着,可语气也没法冷静:“知道了姑娘,你在哪,我现在就叫人接你,你别怕,找个人多的地方等我们,我这就和陆总说。”
谢依洺听到这里,坚定地摇头,只是告诉了谢昭明事发的地址,便挂了电话。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膝盖上,盯着那辆桑塔纳,脸色一点点冷下来。她很清楚,陆洺执刚才是故意没喊她名字。
陆洺执这分明就是为了保护她。
不行,这份好,她得还,她得管。陆洺执要是真在她眼皮底下出什么事,她一辈子都过不去。
……
……
陆洺执这头刚按进车里,下一秒头一沉,被人摁着头拿黑布往下一罩。
那布套,闷得厉害,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儿。他眼前一下全黑了,声音、空气、光,全没了。
他的双手被人用胶带绑了起来,脖子后头还有人掐着。他本能想抬腿踹,但刚动一下就被按得牢牢的。
车子启动,轮胎卷着地面摩擦的声音特别尖锐。陆洺执舌尖舔了一下嘴角,咸的。他慌,当然会慌,但他没吭声。他知道,动一动就是一拳,再动就是一脚,没必要。
陆洺执也没想到,还能碰上这种事。
很多人都知道,他是陆家的第二个儿子。
在他出生三年前,那是一个春天,他那素未谋面的哥哥,还在幼儿园门口和朋友玩呢,司机晚到了十分钟,就那十分钟,哥哥被别人接走了。
当时陆家很快就接到电话。男声,开着变声器,说小公子在他们手上,开口就要两千万现金,不准报警。
陆正廷想都没想,赶紧安排人准备现金,按对方要求,准备第二天把钱送到指定地点,不能报警,也不能告诉媒体。
但也不知道消息怎么就泄露了出去,那几天,电视上全是“陆家公子疑似遭绑”、“陆正廷千万赎子”,新闻越滚越大,满城风雨。
绑匪当场就恼了,在电话里吼着、骂着,说你们他妈敢耍我?说陆家不守规矩,居然敢搞这么大阵仗。
第三天晚上,尸体在市郊被人发现了。法医说,那孩子其实是被活活吓死的,心跳停止前十几秒,还有意识。
现在想来,大概从那年起,陆正廷就再也不会笑了。
陆洺执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家里长大,听着碎片般的传言,一点点拼出那从没见过面的哥哥,是怎么死的。他也不是没闹过、质问过,凭什么他什么都得听陆正廷的,凭什么只对他这么严厉。
可陆正廷却意外地没罚他,只是坐在书房里,把手里的报纸一页一页地翻完,然后低头说,那孩子,当年不过是在幼儿园门口玩了十分钟,就成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十分钟。
所以从那以后,陆正廷不再信任何“十分钟的自由”。自由是危险的,纵容是奢侈的。那孩子要是再坚强点,也不至于会被活活吓死。所以从那之后,他只会严加管教陆洺执,这就是他的爱,是他作为一个失去一次儿子的父亲,努力表达爱的方式。
当年的陆洺执实在难以理解这番话。
而现在,陆洺执想,不知道这件事过去之后,陆正廷会不会对他露出笑容呢?
会不会因为找不到他而着急?
会不会因为这事儿,补偿他一些他本该得到的关心呢?
不过也是真倒霉,这种事又让他碰上了。
陆洺执尽力平复呼吸,不让自己喘得太急。他知道谢依洺聪明,肯定会第一时间去叫人。而且今天他们本来是要上马术课的,两人都缺课,助教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家长。
所以陆洺执也不是特别着急,就是觉得脸上刚才被打的地方,实在有点疼。鼻腔里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淌,血晕在那破布头套里,闷出一股子铁锈味。
车速很快,车又破,开起来一颠一颠的,颠得陆洺执头晕。他背贴着后座,手腕被塑料扎带勒着,火辣辣的疼。
陆洺执在这片看不见任何光的黑暗里,强迫自己维持清醒。
桑塔纳行驶了很久很久。
陆洺执努力记着车拐弯的次数,左,右,又一个右,进了小巷。车速变慢,碎石声,刹车,继续开,每过一条路口,他都在脑子里画路线图,猜测这车开到了哪里。
到地儿的时候,他是被人一把拽下车的,又被人拖着,一屁股摔进了椅子里,手脚迅速被捆在椅背上。
黑布一揭。
光太亮了,陆洺执眼睛眯了好久才勉强看清。是个破厂房。
天花板吊着好几个泛黄的日光灯。水泥墙上还有当年的安全生产标语,掉漆的铁门关着,四周是早就废弃的机械设备,铁锈味、机油味,还有脏兮兮的土味混在一起,像是很久没有人来过。
陆洺执盯着面前两个男人。
一看就穷,是他世界里几乎没出现过的那种人。
其中一个人戴口罩,个子高高瘦瘦的,脸尖得厉害,看上去长期营养不好;另一个人脸圆,嘴角有颗痦子,眼珠子乱转,看着就不安生。怎么看,这俩人都不像是专业的,更像是穷途末路,为自己后半生赌上一把的。
胖的那个拿出一台翻盖手机,摁键响得咔哒咔哒,电话接通的时候,瘦子抢过去开了免提:“喂?陆正廷是吧?”
那头没出声。
“你儿子在我们手里,”胖子凑过去吼了一嗓子,“想要人,就准好现金。劝你老实点,要是报警……你可别忘了,你上一个儿子,是怎么没的。”
电话那头还是没说话。
瘦子眯着眼看了陆洺执一眼,笑了一下,像是为了给陆正廷点刺激,一巴掌扇过去——
“让他听听你在这。张嘴,说句话。”
陆洺执偏了下头,只是冷冷看着他们。
“你不说话?”胖子急了,“你不说话你爸怎么能信你在这?”
陆洺执抬了抬下巴,笑了一下,冲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那口水精准落在胖子的脸上。
气压顿时冷了两秒。
“去你妈的!小兔崽子!”胖子暴吼一声,直接一拳抡上去。
瘦子也跟着扑上来,俩人一顿乱拳招呼着,椅子一下子被踹翻,陆洺执连带着整个人一起栽地,后脑磕在水泥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钝响。
“咳、咳……”
陆洺执没忍住,咳了两声。一口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在地上晕开。
电话那头,陆正廷听见了陆洺执的咳嗽声,静了一秒:“我知道了,开个价吧。”
瘦子靠过来,用手背擦了擦嘴,冲胖子点了下头:“钱。三千万现金。不许报警,今晚十点,丰昌郊区第三化工厂,放北面那栋废楼后门,一分不能少。”
陆正廷声音意外冷静:“记住你们在和谁做交易。钱,我会按要求给你们,但不按规矩来,我也可以让你们从今天起在所有的城市都待不下去。”
瘦子呸了一声,把电话啪地合上了:“他妈的,这什么人啊,儿子还在我们手上,还他妈跟我装逼呢。”
说完,瘦子烦躁地看向胖子:“你说说这人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我们真不敢动他儿子?他他妈以为自己是谁?”
胖子点了根烟,烟头亮了亮,在灯光下照得他脸红彤彤的:“不行就拿了钱撕票。这小子长得这么白,跟个娘们似的,一看就没吃过苦,看得我他妈真来气。老哥,咱干都干了,让这世界少个人也没啥。”
瘦子若有所思,斜眼看了眼陆洺执,嗤地笑了一声:“也怪你不招人喜欢,谁叫你姓陆呢。但我看,你爸好像也不怎么关心你啊。”
陆洺执倒在地上,血在嘴里慢慢泛开,脑子昏昏沉沉,听着这两人点着烟,随随便便就宣判了他的死刑。
他不知道,如果他真死了,陆正廷会不会能有那么一次,不是为了脸面,不是为了陆家,只是单纯为了他,着急一次?难过一次?
也不知道谢依洺怎么样了。她膝盖破的那一下,应该还挺疼吧。
要是有机会,真想帮谢依洺把药上了。就当报答她替他拿碘酒擦嘴角了。
不过陆洺执也就是想一想。求生本能这玩意儿,是镶在骨头缝里的,真碰上要命的事,求生欲就自己冒头了。
陆洺执眯起眼打量四周,强迫自己记下,左边是废铁堆,有钝器;右后角那堆木架子上有根脱了头的撬棍。
他动不了,但他在记,死命地把这些地形、方向、距离全都记进脑子里。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但他知道,他得活着出去。
这时候,胖子叼着烟走了过来,叼着烟对他笑了一声:“呦,盯啥呢?看你那眼神,是还在盘算着怎么逃啊?我跟你说啊,这地方,鸟都不来下蛋,没人听得见你叫,你也不用想着跑,我和我哥不放你,你还能挣开绳子反抗不是?”
陆洺执整张脸都没什么血色,但语气一点都不露怯:“我知道你们就是想要钱,既然要钱,就认真当个交易做。你们现在把我打成这德性,到时候我爸看见,你们觉得他能咽得下这口气?”
“我也不是在挑衅,我是劝你们冷静点。真要弄死我,你们拿到了钱也没地方花,我相信你们都见过新闻,那几个撕了我那哥票的人,下场是什么,你们肯定也都知道。你们不就是想要钱么,如果你们现在放我走,除了我爸答应你们的那三千万,我也能多少给你们添点儿。”
胖子笑容一下收了,嘴角抽了抽,冲瘦子那边喊了一声:“听听!这就是有钱人家少爷的嘴脸,还这么小手里就有钱!还敢跟我们谈交易了!”
瘦子对着陆洺执蹲了下来,猛地一拳砸过来:“你他妈一个小崽子,也敢跟我装老子?!”
胖子对着陆洺执肚子就是一脚:“你爸牛逼!你爸要真牛逼,上一个儿子还能被吓死?”
“你们这帮有钱人,真以为谁都得绕着你转是吧?!”瘦子把陆洺执拽起来,又往地上一摔,一脚碾在他头顶,“老子今儿不想要钱了,就想看看你爸是爱儿子多,还是崩溃多!”
陆洺执耳朵嗡嗡作响,他突然觉得特别冷。那种从里到外的冷。
他从来没有感觉危险离自己这么近过。
他也在心里想,如果,只是说如果,这时候能来一个人,给他一点光亮,能让他撑住,最好是能把他从这里带出去——
那他以后一定、一定不会放手。
一辈子都不会。
他会记这人一辈子。
就在这时,工厂的铁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是光,涌了进来。
新鲜空气也猛地灌进来。
陆洺执肿着眼睛,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门口,两个人,正逆着光站在那里。
一个是他完全不认识的中年男人,穿着出租车司机的制服,手里提着跟撬棍。
另一个瘦瘦小小、披着一头黑色长发,穿着校服,脸被光切了一半,那大眼睛却直直地朝这边刺过来。
是谢依洺。
陆洺执第一反应是被打出了幻觉。他眨了眨眼,又认真望去,不对,就是谢依洺……就是谢依洺,嗯?她手里怎么也拎着根棍子?她来干什么?她想干什么?!
出租车司机先动了。
撬棍猛地砸在胖子头上,胖子当场就翻了白眼,腿一软。
瘦子刚回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谢依洺竟然冲了过去!
谢依洺是没意识到自己只有一米四几,抡起那有她半个人那么高的棍子,脸上没有任何惧色,用力砸在瘦子的腿后窝上!
一声闷响。
瘦子腿一软,没想到这小女孩竟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差点跪地上,回头骂了一句小看她了,谢依洺已经挥起了第二棍!
出租车司机怕谢依洺吃亏,赶紧也跟着扑了过去,用全身力气把瘦子按在墙上。
谢依洺一头扎到那瘦子的背后,帮着那出租车司机抬手就把人胳膊掰过去,脚卡着人腿往下一别,二人齐心合力,用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胶带哗哗一拉,一圈一圈,把瘦子的手死死勒住。
那瘦子嗷一声就被出租车司机踹倒了。
谢依洺没有任何松懈,快步跑到陆洺执面前,看了陆洺执一眼。担心、愤怒、后怕,全部都藏在这短暂的一眼里。
她没多问,更是什么都没说,低头想看看怎么把陆洺执手上缠着的那层胶带扯开。
谢依洺先是抬手去扯,扯不开,她急了,又四下看了看,没找到剪刀,她想都没想,直接俯下身,低头,用牙,用力撕咬那胶带。
陆洺执侧头去看谢依洺。
他从来没这样认真看过一个人。
她的眼睛,真大,真纯净,真美好。
那一刻,陆洺执突然觉得,世界上所有在他脑子里拎不清的事情,全都有了解释。
他知道他为什么总想惹她了。
这还真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漂亮、最勇敢、也是最让他动容的一双眼睛。
第67章 跪我难道就不是你亲生的么
谢依洺才把陆洺执手上的最后一圈胶带扯开,后脚工厂门口就传来了警笛声。
一堆人涌进来、现场封锁、警官问话、医生检查,出租车司机在门口指认,谢依洺一直守在陆洺执旁边,帮着他一起交代当时的情况。
直到被扶上警车,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陆洺执都没太听清大家在说什么,只是在想,陆正廷为什么还不来呢。
后面是警察提审、做笔录,还有例行的身体检查。
回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
老宅灯火通明,佣人站了两排,陆太太第一个冲出来,披着睡衣,眼睛都哭红了:“洺执!”
陆太太抱住他的时候手是抖的,一边说“吓死我了”,一边低头看他手上有没有伤,最后声音发飘,“心疼死我了……”
陆洺执被抱得一时没反应过来,鼻尖一阵酸,回手轻轻抱了她一下。
“妈,我没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找着陆正廷,心里藏着一点隐秘又不愿承认的期待。
陆正廷也会像妈这样抱住他么?
可直到他回房,家庭医生帮他把药上完,陆正廷才出现在门口。
陆正廷站在那里,眼睛不冷不热地扫过他一眼,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陆洺执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
陆正廷离开了。
陆洺执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擦伤,沉默了几秒,最后把绷带往上扯了扯,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他一皱眉。
他其实一路上都在想,他爸会说什么。哪怕一句“真把我吓着了”,也行。
可现在他知道了。什么都不会有。什么都不该有。
医生说他被打得不轻,需要时间休息,所以接下来的一周,他都没去上学。他睡得浅,吃得少,眼圈青了一大圈,一看就是没睡好。
他很想见谢依洺。
想把那天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感谢,都还给她。
第八天早晨,陆洺执觉得自己恢复差不多了,打算去学校上学,可刚吃完早餐,陆正廷却出现,叫
住了他。
陆洺执没敢多问,但手心已经出了汗。
一路下电梯,熟悉的走廊,熟悉的门,熟悉到让他反胃。地下二层的空气依旧闷,带着一股子潮冷味儿。他跟在陆正廷身后,低着头走进那间熟悉的屋子。
陆正廷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跪下。”
听到这话,陆洺执后槽牙都紧了下,想了两秒,还是走到房间中央,膝盖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冰冷的闷响。
“陆洺执,我对你很失望。”陆正廷说。
陆洺执抿着唇,没回话,拳头却已经在腿侧攥紧了。
“你这几天在家休息,是不是觉得这事过去了?是不是觉得自己没错?有没有趁着这段时间,反思一下你的错误?”
陆洺执心里又恼又委屈,侧着脸不去看陆正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陆正廷冷笑了一下:“我给你个提示,你有三错。自己想。想好了告诉我。”
这话像一根火柴,把陆洺执心里的那点情绪全点着了。
从被拖上车、套着头一路被绑,到现在,都过了这么多天,陆正廷连句“你还好吗”都没说,换来的却是“你哪儿做错了”。
陆洺执嘴角动了动,没忍住,笑了。
“我最大的错,”他说,“就是这辈子投胎当了你儿子。”
地下室安静了一瞬。
陆正廷脸色陡然一沉,站起身,手起,啪地甩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重重落在脸上,打得陆洺执半边脸都麻了,脑袋跟着偏过去,耳朵里嗡嗡作响。
可陆洺执眼神一点不躲,只是死死盯着陆正廷,满脸都是不服气。
陆正廷站在他面前,语气还是那么沉稳:“你不想说是吧,那我来说。”
“第一,你出门故意不让司机跟着,破了咱陆家的规矩,更是给所有人都添了麻烦。”
“第二,你带着谢家那姑娘去小吃街,那个地方又脏又乱,什么人都有,你有没有脑子?”
“第三,你被人绑了,没能逃出来,反倒让一个小姑娘救你。你知道你给家里丢了多大的人吗?要不是人家谢依洺没事,你让我怎么跟谢昭明交代?”
陆洺执听到这些话,心里特别堵。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差点命都没了,只是又换来一句“给家里丢人了”。
陆正廷冷冷道:“我真没想到,怎么能养出你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我真后悔,给了你那么多自由。”
不成器?后悔?
陆洺执实在忍不下去:“你能因为哥的事后悔一辈子,能念着他死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那我现在活着,从同样的绑架里活了下来,我怎么就看不到你的一丁点儿在乎?”
“我活着回来还成错误了?”
“我难道就不是你亲生的么!”
“是不是我死在那你都不会露出一点点难过啊?你真是我亲爸吗?”
陆正廷的眼神忽然就变狠了,薄唇动了动,一字一句:“你再说一遍。”
陆洺执就那么看着陆正廷,喉结动了动,眼眶发红,但就是不说。
“你说错话了。”陆正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记巴掌,你自己打。”
陆洺执咬着牙不说话。
陆正廷眯起眼:“再给你一次机会,为你刚才的错话买单。”
陆洺执不肯动。
下一秒,又一记重重的耳光甩了下来,脑子里像进水了一样,什么声音都听不清楚。
他记得陆正廷似乎又打了他几下,还训了他很久,但他一句话都没听清,脑子里全被乱七八糟的情绪堆满了。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陆正廷似乎是看他不发一言,也没有丝毫要悔改的意思,摇着头,离开了,门“砰”地一声关上,灯也从外面被切断了。
“你就待在这反思你的错吧,在这待着,也比你现在出去惹祸强。”
这句话落下,陆洺执听见门外上了锁。
整个地下室陷入黑暗。陆洺执没有手机、没有灯、什么都没有,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心口一阵一阵发闷。他耳朵还在响,脸也在疼,可他最难受的不是这些,而是心里那股翻不上来的委屈。
他做错什么了?他哪错了?明明他被绑架了啊,可现在却像狗一样被拖进来,被打,像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被丢在黑屋子里,任他自生自灭。
一天、两天。
这里有沙发,有床,有卫生间。有佣人每天在饭点送饭进来,不说话,把饭放下就走,像在给监狱里的犯人送饭。
明明妈也在家啊。都三天了,怎么也不来看他?怎么也不替他说句话?怎么不让陆正廷把他放出来?
陆洺执靠在墙上,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真还不如死在那工厂里呢。
所有人都羡慕他,陆家少爷,生下来含着金汤匙,什么都有。
可没人知道,他也羡慕别人。
羡慕那些放学路上,骑着电动车的一家三口。爸爸在前面骑车,骑得歪歪扭扭,但一家人都在笑。
羡慕那种冬天早晨,在十字路口牵着爸妈手过马路的小孩。
那些小孩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被人捧在手心。而他,从来不敢奢望被抱一下。
就在陆洺执感觉快要崩溃的那天晚上,地下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了。
陆正廷站在那,面无表情地说:“谢依洺来看你了。上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把你那张脸遮一下。一会儿该说什么、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陆洺执心如死灰地点了下头,慢吞吞地往电梯里走。
他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
屏幕亮起的那瞬,他着实有些惊讶。密密麻麻的未读信息炸满了通知栏,一堆人问他去哪了,怎么不去学校了,有的转发新闻,有的说在群里听说他出事了。
但最多的还是谢依洺的消息。
一条接一条,从最开始的“你今天干嘛没来上课?”、“你是不是生病了?”到后面“用不用我来看看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点啊”……
陆洺执不敢看下去,仰头吸了口气,锁上手机,转身进了浴室。
水开的那一瞬间,他才感觉到自己身上有多脏,已经干了的血痂混着汗、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水顺着发梢滴下来,他闭上眼,努力放空思绪,却发现,他实在做不到。
出来的时候,陆洺执站在镜子前,一点点吹干头发。
镜子里那张脸实在有些吓人,眼眶发青,嘴角结痂,脸颊下还带着点青紫色。
陆洺执不知道该怎么顶着这张脸见谢依洺。最终找了个医用口罩戴上,简单抓了抓头发,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运动服。
推开卧室的门,谢依洺正坐在沙发上,一身校服还没脱,整个人看起来很安静,双腿并拢,手搁在膝上,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谢依洺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那天,她冲进工厂时,挥起棍子救他的那一瞬。
陆洺执站在门口,短暂地走了神。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刚才洗了那么久的澡都没能洗干净的委屈、苦、疼,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第68章 祝你被爱。谢依洺,谢谢你。……
谢依洺一见他戴着口罩,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见我还戴这个干嘛?”
话没说完,人已经快步冲过来,一把就将陆洺执的口罩拽了下去。
看到陆洺执这脸,谢依洺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爸又让你自己教育你自己了?”
陆洺执笑了一声,努力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在乎这件事:“这回不是我打的,是他亲自动的手。”
谢依洺却一点没笑出来,她眼睛还是盯着他的脸,像是怎么都移不开,半天才冒出一句:“我不懂。你爸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差点没命了,他不说一句好听的,还打你?
这句话简直就戳在陆洺执心口上,戳穿了他这些天里苦撑着没说出口的所有委屈。
没人站在他那边过。
谢依洺是第一个,能把他那些想说又不敢说的东西,一口气替他说出来的人。
还好,这事儿不只是他一个人觉得委屈,还有人也这么觉得,看来果然不是他有问题。
陆洺执走到沙发旁边坐下,盯着茶几边缘看了会儿,才闷闷地应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这人就……挺怪的。”
谢依洺看着陆洺执的脸,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从沙发上拿起自己小书包,低头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医药盒:
“我担心那天那两个绑匪下手狠,别给你打坏了,我特地从我妈那里要了套中药方子。现在看来,正好能拿来给你涂脸用。”
她接着说:“你这脸,这么好看,要是留疤也太可惜了,也不知道你爸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
谢依洺说着,小心地拧开一个透明小瓶子,直接把拿手蘸药膏,就往他脸上靠。
陆洺执一愣,条件反射往后一缩,低头躲开了她的手:“……不用了。没事儿,反正也没人在乎。”
谢依洺停住动作,眼神认真极了:“我在乎啊。”
那句“我在乎”一出口,陆洺执眼神有一点点松动。
但陆洺执很快别过头,小声道:“你有什么可在乎的,我爸不在乎,我妈也不在乎……你在乎什么啊,神经。”
谢依洺和没听见似的,食指沾着药膏,捻着往他脸上抹,一边动手一边念叨:“别动。”
“我爸说过,每家人表达爱的方式都不一样,有的拿糖哄孩子,有的拿鞭子管孩子。看来你运气不好,刚好遇上了第二种。”
“不过呢,既然你遇到了我,那你运气也不算太糟。”谢依洺嘟囔道。
陆洺执抬眼瞥她:“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因为你揍我,我那天能把自己脸打成那样么?”
谢依洺也不生气,反而理直气壮地翻了个白眼:“谁让你惹我了。”
她顿了顿,低头看着他脸上的淤青,语气却忽然缓下来:
“……不过说真的,我挺内疚的。要不是我非要拉你去那小吃街,咱俩也不至于被盯上。这事儿说到底,是我不对。一会儿我去找陆叔叔说声对不起吧。”
陆洺执心想可千万别,要不他又要被关禁闭了。他立马说:“你别多此一举啊,别给我没事找事。”
谢依洺看他那表情,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的手停了停,手指蘸了药,轻轻摁在他的脸上。
她的指尖软软的,温温的,嫩嫩的手在他皮肤上轻轻蹭着。
陆洺执努力不去看她,眼睛望着天花板,但注意力全跑偏了。
等给他的脸上完药后,谢依洺又把他的手臂拉过来,袖子往上撸,一小块一小块地找着擦伤的地方上药。
她脑袋低着,头发散了几根下来,垂在他胳膊上,有点痒。
一阵莫名其妙的情绪顺着胳膊一直窜到心口。
陆洺执只想赶紧摆脱这种情绪,这时他忽然想起来,那天谢依洺膝盖也摔破了。他说:“对了,你膝盖怎么样了?”
谢依洺一愣,随口道:“哦,你放心吧,我家里找医生看了,该敷的都敷过了,说不会留疤。你啊,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
陆洺执心里一暖。
这时,一束阳光正巧顺着落地窗那道帘缝照进来,打在谢依洺身上,给她身上渡了一层金光。
陆洺执只觉得这一瞬,她连头发丝儿都在发光。
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好像很难再从谢依洺身上挪开了。
谢依洺走了以后,陆洺执明白陆正廷肯定要找他问话,便带着口罩,下了楼。
陆太太正在插花,一盆白玫瑰摆在她面前,她手握银剪刀在,“咔哒”一声,将花茎剪短。
她看到陆洺执,神情一下就软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洺执,你说你顶撞你爸能有什么好处。被关了这么久,我都替你着急。”
陆洺执站在原地,看着陆太太把花一枝枝插进SaintLouis的水晶花瓶里,只机械地应了一声:“嗯。”
他心想,你不也没管我吗。
陆洺执转身走进书房,陆正廷果然正坐在里面。
陆正廷抬眼,目光在他戴着的口罩上停了停:“坐。”
陆洺执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垂着眼。
片刻沉默之后,陆正廷平静开口:“你最近和谢家那姑娘,走得挺近。”
陆洺执有些不服气,小声道:“不是你让我照顾她的吗?”
“照顾是一回事。”陆正廷抿了口热茶,“走得太近,交了心,又是另一回事。”
“……为什么?”
陆正廷看了他一眼:“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小时候觉得重要的,长大了未必还在身边。你现在觉得她是例外,以后你会发现,每个例外,最后都会归入……不过如此。”
陆正廷沉默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如果你和她,将来没法像现在这样亲近,你会难过的。”
陆洺执听着这话,只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在家窝了七天,等脸上的伤一点都看不出来后,老爷子终于肯放他去上学了。
一到学校,就跟大明星进城了似的。走哪儿,都有人崇拜地看他,凑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绑匪是不是很凶啊,有没有受伤啊,你这事儿太轰动了,这几天新闻头条全是你。还有女孩凑上来故意拽着他胳膊,非要让他讲讲细节。
陆洺执有点烦,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闷声说没事儿。
人堆后头,谢依洺背着个书包站着,没挤过来,就是远远地看着他,冲他露出笑容,满脸写着,你终于回来了。
陆洺执心口一阵发烫。
那段时间,他买了个徕卡相机。原本是想拍点风景练手的,结果一下午拍了十五张,其中有十三张,是谢依洺。
陆洺执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拍她。
哪怕只是在看书、撑着下巴发呆,哪怕只是从他窗前走过去……他都觉得需要赶紧按一下快门,把谢依洺的每个瞬间都攥在手里。
也就是这些日子,谢家和陆家走得更近了些。
谢昭明来老宅来得挺勤的,每次来,总是带着几份合同样的资料夹,或者厚厚一叠资料,一进门就让管家把东西拿去书房。
有天陆洺执路过书房,陆正廷和谢昭明正在里面说话呢,他就隔着门多听了一会儿。
“谢哥,设备合同那边,我让人润了润,方便走账,细节你回头过一眼就行。”
“联保手续都办完了?”谢昭明的声音传来。
“放心,银行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贷款一拨下来,你们那边就能松一口气了。”
谢昭明笑了一声:“这回多亏了你,陆总。这份人情,我记着了。”
“谢哥说哪儿话,咱们可都是一条船的。”
“行,那就,合作愉快。”
那时,陆洺执听不太懂他们在谈什么,他只在心里想,谢昭明既然肯频繁来陆家,那谢依洺,应该也会越来越常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儿,陆洺执耳朵有点烫,心头也莫名生出一点急不可耐的雀跃感。她,会离他近一点。
这让他很高兴。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陆洺执都能明显感觉到,他和谢依洺的关系越来越近了。
谢依洺也真是把他当成了朋友,大事小事都愿意跟他说,没隔阂,没冲突,他俩也经常越过霍骄,私下约着出去玩。
学校里见他们走得太近,很快就有人开始嚼舌根。说什么陆家和谢家这是要结亲家了、陆洺执和谢依洺是要谈恋爱了。
谢依洺听完脸都气白了,课间冲出去跟几个嘴碎的同学吵了起来,她骂这些人满脑子都是脏水,连这么好的朋友关系,都要用下作的心思去揣度。
陆洺执只能去拦,但是脸也一阵烫,一阵凉。
就这么又过了几个月。冬天到了,天冷得刺骨,街上挂起了跨年的灯。
陆洺执在家,不咸不淡地跨了个年。
礼物,转账,该有的都有,唯独缺了点热闹。
电视里,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那一瞬,他的手机震了一下。
陆洺执下意识拿起来一看,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是谢依洺:
【Xym0419:陆洺执,祝你新年快乐!】
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在他脸上,陆洺执的眼神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
客厅那边,陆正廷已经从沙发上站起身,像是准备回自己那层去睡了。
陆洺执攥着手机,几乎没怎么想,就飞快回了过去:
【lmz:要不要叫上霍骄,咱们一起出去转转?庆祝下。】
陆洺执敲完字,盯着对话框,迫切等待着谢依洺的回复。每一秒钟都漫长得像一年,陆洺执捏着手机,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可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谢依洺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陆洺执的心一点点往下坠,在他已经放弃,甚至开始在心里嘲笑自己何必主动的时候,突然——
【Xym0419:一会见。】
陆洺执盯着那三个字,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被烟花点亮的夜空,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那一刻,他觉得他昏暗已久的天,亮了。
陆洺执从车库的安全通道溜了出来,一路提心吊胆,生怕被哪个佣人瞧见了。
穿过停车场那条通往外面的窄路,寒风一吹,陆洺执缩了下脖子,抬头扫了眼路灯上那排摄像头,把棒球帽的帽檐拉得更低了点。
停车场出口处,霍骄家的商务车已经等着了。
前排是霍骄家司机,后排,坐着霍骄和谢依洺。
看到谢依洺,陆洺执心口猛地一跳。
他赶紧拉开车门,一头钻了进去,一屁股坐到谢依洺旁边,身上的冷气还没散干净,便冲她笑了笑。
其实陆洺执心里特别高兴。
尤其是,跨年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谢依洺。
三个人凑一块合计了几句,定了一会去哪里。城北有个望山公园,开到山顶正好能看烟花,安静,地势高,风景绝佳。
毕竟之前陆洺执遭了绑架,他们出去玩再也不敢不带人了。不过霍骄家这老司机,陆洺执也放心,嘴够严,带着他们上哪儿干嘛的,回去从来不会乱说。
一路上窗外张灯结彩,街上全是拎着礼物的小孩和牵着手的大人,帝都这么大一座城。彩灯一串一串挂在路灯上,亮得像从天上垂下来的星星。高楼在夜色里铺开去,远远看去,整座城像一座会发光的钢铁森林。
车子往北开,很快出了城区,转上盘山路。
山顶风大,路边的护栏都挂了彩灯,一颗颗细小的光点顺着山脊蜿蜒,一直铺到天边。
陆洺执透过玻璃的反光,一直在偷偷瞄谢依洺的倒影。
谢依洺正高兴地和霍骄聊天呢,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正一直偷看她。
很快就到了地方,外面冷风猎猎。司机停好车,从后备箱拿出三个折叠椅,还有三条厚重的毯子。
将东西递给他们后,司机识趣地点了根烟,去远处抽烟了。
山顶一片空旷,他们仨把椅子挪到山崖边,坐下。
脚下就是整座城,帝都灯火万丈,整个世界都在他们脚下。三个人窝进毯子里,安静地坐着,看城市一点点亮起烟花。
霍骄晃着椅子:“行了,都坐这儿了,咱们要不要许个什么新年愿望啊?”
陆洺执声音淡淡的:“我只希望,今年我别再被绑架了。”
这话一出,谢依洺本来裹着毯子的肩膀一抖,憋不住笑了。
霍骄笑得更夸张,笑着笑着又觉得自己好像不太厚道,讪讪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我也许个愿,那我吧,我就希望能早点长大,赶紧成年,考个驾照,把家里车全开一遍。”
谢依洺和陆洺执无语地摇了摇头。
陆洺执侧过头,努力假装自己不在意,看似随口问了一句:“谢依洺,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谢依洺认真想了几秒:“其实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但如果,非要许一个愿望的话——”
就在这瞬间,一束超级大的烟花“砰”地炸开,爆出大片大片金色的光,照亮了整个山顶。
霍骄仰着头,眼睛里都是光,感叹了一句:“操,真漂亮。”
陆洺执也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那堆喧哗的光。
然后,他又回头看了谢依洺一眼。
烟花炸得越来越密,山顶上的光亮一阵一阵地打在谢依洺的脸上。
谢依洺却没看烟花,她只是看着陆洺执,十分诚恳地继续道:“如果非要许个愿,陆洺执,我希望有一天,陆叔叔能看见你的好,不再那么对你。”
“我也希望你,能被好好地爱一次啊。”
烟花一束接一束地开着,可陆洺执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山顶的夜是那么喧嚣,他却只能听见这句话。
黑夜几乎被烟花点亮成了白昼,一片绚烂,霍骄还在抬头看,远处,司机倚着车门点烟,火星一明一暗。
没人注意他们。
陆洺执看着谢依洺,喉咙发紧,鬼使神差地朝她靠近了一点。
这一刻,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他确实很想伸手摸摸她的发,把心里这份悸动,永远留在这亮成白昼的山顶。
四周都是烟花炸开的巨响,明明那么喧闹,他却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声的湖底。
在那一片隆隆作响的火光中,陆洺执张了张嘴,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极轻极轻地开了口:
“谢依洺。”
“……谢谢你。”
第69章 生日仇人的礼物,我收不起
跨年之后,又过了好几个月。
陆洺执的徕卡相机里,谢依洺的照片越来越多。
他其实也没特地拍她,可每次按下快门的时候,镜头里的人,几乎总是谢依洺。
笑着的,发呆的,低头走路的,陆洺执一张张翻着,忽然就发现,自己注意她的时间,也像这些照片一样,越来越多。
在他心里,谢依洺已然成为这世上最特别的人。
和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明亮,干净,是他灰蒙蒙的人生里,唯一开出来的一朵带着颜色的花。
那份滋生在心里的喜欢,连他自己都能听见它在一寸一寸往上疯长。
陆洺执太想长大了。
想快点变成可以保护她的人,不被任何人小看的人,光明正大的站在她旁边。
最好,最好能把她娶回家。这样才能让这份美好,只属于他。
时间一晃到了四月。
陆洺执记得很清楚,谢依洺的生日和他同一天。再过没多久,就是他们的生日了。
可得好好给谢依洺庆祝一下。
哪怕长大以后,他们再无瓜葛,谢依洺什么都忘了,也能记得,在她某一年的生日里,有个少年,偷偷喜欢过她。
所以才刚过四月,陆洺执就开始盘算着怎么给谢依洺庆祝生日了。他想了又想,挑了又挑,花了大半个月,才给谢依洺选好了生日礼物。
一只万宝龙的钢笔。
陆洺执怕不好用,还以前灌了墨水试了试。他想,谢依洺也不缺文具,但他记得她缺根红笔,所以他特地买了红墨水灌了进去,就当是祝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直到他们生日的前些天,陆洺执照例背着包走进教室,习惯性地往旁边的位置看了一眼。
谢依洺竟然没来上学?
陆洺执感到有些意外,谢依洺可从来都不缺课的,他赶紧掏出手机,给谢依洺发消息。
等了很久,都放学了,谢依洺都没回他。
陆洺执忽然觉得有点慌。
接下来的三天,陆洺执给谢依洺发的一切消息,都像石沉大海似的,连个响都听不见。
陆洺执实在有点坐不住了,平时给谢依洺发消息,她只要看到了,绝对都是第一时间回的。不对劲,不对劲,打电话也不接,她怎么回事……
他甚至已经想好,只要第二天去学校再看不见人,他说什么都要去谢依洺家堵人去。
还好,第二天放学,他终于在教室门口,看见了谢依洺。
陆洺执那会儿正收拾书包呢,笔和书本散了一桌,下午的阳光从楼道尽头斜斜照进来,把地板染得一片昏黄。
这可给陆洺执高兴坏了,今天是他生日,也是谢依洺生日。他本来还担心这生日不能一起过呢,既然她来了,他心里那块石头也总算是落了地。
这会儿班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谢依洺没穿校服,穿了身海蓝色的连衣裙。那张本该挺精神的脸,却像褪了色一样,眼圈发暗,整个脸都小了一圈。
陆洺执很想冲她笑笑,问问她这些天都去哪了,再把他早就放在包里的生日礼物给
她。可当他看到谢依洺那双眼睛时,却笑不出来了。
谢依洺的眸子里,什么都没有,干巴巴的,像一双死寂的空壳。
她也没打招呼,直接问:“我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陆洺执一愣:“什么事?”
谢依洺呼吸粗了点,抬高声音,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遍:“我家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这声音劈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刺耳地要命。
陆洺执意识到不对劲,眉头拧紧,急急地走过去:“怎么了?你家出事了?”
谢依洺冷冷地笑了一下,盯着他看了很久,仿佛在确认他是不是在装傻,过了很久才艰难开口:“你知不知道,你爸把我家害惨了!”
陆洺执脑子嗡一声,急得脱口而出:“谢依洺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谢依洺狠狠后退了一步,眼里全是恨:“陆洺执,你还真是有个好爹。”
陆洺执眼前一黑,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掏出手机:“你等着,我现在就找我爸问清楚。”
“问?”谢依洺又冷冰冰地笑了,“你问有用吗?你问了又怎么样?被你爸打?被你爸关小黑屋?你问了又能有什么用?”
这话像刀尖一样,直接捅在了陆洺执心上。陆洺执也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谢依洺几步走到他面前,仰着头盯着他:“好好说话?”
陆洺执下意识想后退,却又倔着站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谢依洺已经愤怒地说了下去:“现在我家所有人都在说,就是你那个心狠的爸,害了我们。”
“你知道吗?我家那个房子,马上就要被查封了,连佣人都提前走了。我爸天天关着门跟人打电话,我妈天天在家摔东西……我不知道具体的,但我很清楚,我,马上就要什么都没有了。”
“陆洺执,以后,我连念书都念不起了,连个能睡觉的地方都没了。这还都是你那心狠的爸送我家的大礼啊。陆洺执、你还真是有个好爸爸啊!”
教室门半开着,风把门轴吹得吱呀响,陆洺执站在门边,像是被当头砸了一棒,整个人懵在那儿,动也动不了。
陆洺执本来是想着,谢依洺这几天没来学校,等他一来,拉着人一起过个生日,高高兴兴的,结果怎么一见面,就挨了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你开玩笑吧?”陆洺执喉咙发干,“这怎么可能?”
在他记忆里,陆正廷一向连提起谢昭明都是敬重三分,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连念书、连睡觉的地方都保不住?
这不合逻辑,太荒谬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他说,“我爸再有能耐,也动不了你爸啊。这事儿不合理。”
谢依洺脸都白了:“不合理?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有什么不合理的?你要是知道些什么,我希望,看在我之前对你也不错的份上,看在咱俩多少有些交情的份上,你能赶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陆洺执实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急了,连声音都提了上去:“我告诉你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谢依洺,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你不来学校我都快急死了?”
他憋着气,一下子把他LV的书包拉开,从里面掏出一个万宝龙盒子:“今天咱俩过生日,我提前一个月就订了这破玩意儿。”
盒子啪地砸在桌上,里面是那支他小心挑了很久的万宝龙钢笔,里面灌了满满的一管红色墨水。
陆洺执喘着气:“就为了祝你,考第一,顺顺利利,想干什么干什么,牛到天上去。我是真不知道你家这些事儿,真的。”
谢依洺气得笑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过生日呢:“我谢谢你啊,居然还记得我生日。”
说完,谢依洺盯着那支笔,死死地盯着,一动不动。
一滴泪,从她的眼眶里滚落。
谢依洺哭了?
陆洺执实在是有点心慌,可他也是真的想不通,谢依洺家里的变故,怎么可能和他爸扯上关系。
但现在他只知道,他得安慰谢依洺。于是他抬手,想去帮她把掉下的眼泪擦干净。
可他的指尖才刚碰到谢依洺的脸颊,谢依洺猛地一甩,把他的手打开,红着眼,大声喊:
“你别碰我!”
窗外,几只鸟从树杈上惊得飞起,空旷的教室里,陆洺执站在那里,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谢依洺往后退了好几步:“陆洺执,你只要记着——”
“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有一天,我全家都在大街上捡垃圾,流落街头。”
“那全都是被你爸害的!”
每说一句,谢依洺的声音就重一分,陆洺执的心就往下坠一分。
谢依洺低头,用手背狠狠擦了下眼角的泪痕:“我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看看你知不知道点什么。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们之间,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谢依洺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决绝和疲惫,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陆洺执,这可能是咱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再见。”
门被谢依洺一把推开,风灌了进来,把教室里最后一点温度也吹走了。谢依洺转身,头也不回就准备往外走。
一种巨大的不甘和惶恐从心底涌上来。
陆洺执突然生出一种预感,也许,这真的是他们这辈子的最后一面了。
陆洺执脑子一热,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飞快从盒子里把那万宝龙的钢笔抽出来,就那么攥着,冲上去,一只手拽住了谢依洺的手腕,用尽浑身解数,语无伦次地试图留住她。
“谢依洺!我,我还等着和你一起过生日呢!你先、你先别走——”
谢依洺猛地挣扎,抬手就想甩开他。两个人在门口拉扯起来,撞得桌椅都哐哐响。
陆洺执下意识加大了力气,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走,谢依洺力气没他大,怎么都挣不开,气得眼睛都红了,最后绝望地大喊一声:“陆洺执你别碰我!”
“你离我远点!”
“你们姓陆的都离我远点!!滚啊!”
陆洺执握着谢依洺的手腕,手指一阵阵发麻,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了一样,痛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实在想不通,明明这大半年都好好的,明明他们好不容易越来越亲近了,明明他们都能在一块说笑了,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陆洺执只觉得内心难受得要命,不行,谢依洺不能走。绝对不能让她走。
他都害怕得快要发疯了,害怕如果现在放她走了,他这辈子,真的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陆洺执伸手去拽谢依洺的胳膊,试图拖延一下:“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啊?”
谢依洺嘴抖了一下,低着头,冷冷地说了句:“你爸,联合了外面那帮人,给我们家挖了个坑。还趁着我爸焦头烂额的时候,断了我们救命的财路。全没了,陆洺执,我们家很快就要什么都不剩了。”
陆洺执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脑袋,完全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耳鸣,只有谢依洺的话,一遍一遍地在耳朵里炸响。
谢依洺似乎也挣累了,目光落在陆洺执另一只手上。那只手里,是他精心为她挑的生日礼物,上面还刻着她的名字缩写。
下一秒,谢依洺抬手,一把抽走了他手里的万宝龙钢笔。
陆洺执还本还死死攥着笔帽,那支笔被猛地拽出,咔哒一声脆响,裸着锋利的笔尖晃了出来。
谢依洺盯着那支笔,眼眶发红,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陆洺执,你还没明白么。从此以后,咱们两家就是仇人了。”
“仇人的礼物,我收不起。”
话音一落,她扬起手,狠狠把那支笔摔在了地上!
第70章 虎口的红痣谢依洺家着火了!
这清脆的落笔声,几乎摔碎了陆洺执的心。
陆
洺执几乎是连想都没想,弯腰捡起笔,一路小跑着追上去,拽住谢依洺的手腕。
“谢依洺!”他声音都有点破了音,带着慌张,带着急迫,“你别走,别走,咱们有话说清楚!”
陆洺执根本不清楚谢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只知道不能松手,他松了,这人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谢依洺瞪着他,一双眼睛几乎能把他烧出一个窟窿。她已经气到彻底失控了,心里只剩下怨,只剩下悔,只剩下彻底的绝望。
她一边推一边挣,眼里全是恨意。她后悔,悔得想要抽自己一巴掌。
为什么一开始要对陆洺执表现出善意?为什么会觉得陆洺执可怜?为什么以前还会心疼陆洺执?为什么要和仇人的儿子走得那么近?
到头来,最可怜的,是她自己!
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从一开始,就该离陆洺执远一点!
谢依洺狠狠挣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推他,一边推一边咬着牙,恨自己太小,太无力。
陆洺执死死抱着她,一只手紧扣着她的肩,一只手还死攥着那根笔,连骨节都泛白了。
谢依洺疯狂地推搡着,她推他,撞他,心里全是谢昭明这两天憔悴的模样。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那个一手撑起整个谢家的支柱,此刻却几乎被活活压垮,活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一刻,谢依洺怒火攻心,已经气得完全失去理智,只想想要把陆洺执推得远远的,像推开一切噩梦一样推开他,只想挣脱,只想让陆洺执放手,只想让这一切结束,只想和陆洺执一刀两断!
谢依洺一边哭一边大喊:“别碰我!别碰我!你们陆家的人脏死了,我早该知道的……我怎么会傻到觉得你跟你爸不一样?你以为抓着我不让我走就有用吗!无论怎么样,你的未来还在,可我连喘口气的地方都快没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啊!”
“陆洺执,我宁愿死,也不要再被你们姓陆的再碰一下!你们都太脏了!太脏了!太脏了!!!滚啊!!!”
谢依洺大喊完这一通,眼睛一红,猛地抓住陆洺执手上的那只笔,狠狠一扯、一扎——
那只万宝龙的笔尖,重重刺进了陆洺执右手虎口!
陆洺执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右手还保持着半握着的姿势,血从虎口的破口处涌出来,顺着指缝一滴一滴落下,落在发亮的地板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谢依洺哭着,看着她攥着那支满是血迹的笔,看着她的眼里全是努力推开他的恨意。
谢依洺肩膀一抽一抽地颤着,手上那支钢笔的笔尖还在往下滴血。
她哭得很伤心,眼眶里全是憋不住的眼泪,和咬牙切齿的怒气,明明陆洺执的右手已然血流如注,却丝毫没有因此而动摇半分。
疼吗?应该很疼吧。可那一瞬间,陆洺执什么也感觉不到。
脑子里只剩下谢依洺哭着,狠狠把笔刺进他手里的那一瞬,反复循环,挥之不去。
手上热乎乎的血洒了一地,陆洺执却连皱一下眉头都做不到,像被钉在了原地似的,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耳朵里全是嗡鸣。
他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被这一笔,戳了个稀巴烂。
陆洺执站得太久了,等他终于有点迟钝地回过神时,谢依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教室门还半开着,冷风一股一股灌了进来,脚下,是流了一地的鲜血。
陆洺执低头,看着自己破开的虎口,看着地上的血迹发晕。
多可笑啊,为她精心挑选的生日礼物,却成了她亲手刺向他虎口的匕首。
陆洺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间教室里走出去的。
他没遮没拦地从教学楼里往外走,手上血流不止,一路走过,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血点子。
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司机早就等急了,一眼看到他,吓得从车里跳下来,扑过来要拉他上车:“少爷?!”
陆洺执没听见似的,任由司机拽着,把他塞进车里。司机一边打电话叫人,一边慌忙找急救包,给他做简单的止血包扎。
他坐在车里,指尖一滴一滴往下滴血,就连车里铺的米色地毯都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手腕也在止血带里微微颤着,血还在一股脑往外涌。
可陆洺执只是盯着自己右手上那个血淋淋的口子出神。
他满脑子都是谢依洺。那个哭着,把笔扎进他手里的谢依洺。那个眼里全是恨,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的谢依洺。她哭着,喊着,恨他,恨不得把他一笔扎死。
那一幕一幕,像鬼打墙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怎么甩,都甩不开。
回到家,陆洺执连饭都没去吃,只是窝在房间角落里,沉默着坐了很久,对着谢依洺的聊天框出神。
等到半夜的时候,陆洺执实在忍不住了,打了又删,删了又打,还是打下一行字:
【Lmz:我不知道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有什么需要我的,告诉我。我会在能力范围内,用尽全力去帮你。谢依洺,对不起,祝你生日快乐。】
陆洺执犹豫了很久,终于点了发送。
可等待他的,不是谢依洺的回复——
【你已不是对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
陆洺执怔怔看着屏幕,好半天没眨眼。手机从指缝里滑下来,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谢依洺……把他拉黑了?
他盯着已经黑了的手机屏幕,脑子一片空白。就这样怔怔坐着,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是霍骄的电话打破了沉默。
陆洺执麻木地接起。
“操,陆洺执!你快看新闻!”霍骄在电话那头吼,“谢依洺家着火了!”
陆洺执嗡的一下跳了起来,冲进大厅,打开了电视。
新闻频道正在播放现场报道。
画面里,是他熟得不能再熟的谢家别墅。
那栋他曾经去过几次的大宅子,此刻正被火光吞没,染得天空一片猩红。
消防车的警笛声撕裂夜空,字幕条一行一行滚动着——
【本市西郊谢家别墅昨夜突发火灾,火势蔓延迅速,至消防赶到时,整栋别墅几近烧毁。初步确认,屋内三人全部遇难。】
谢昭明,谢母,谢依洺。
三行字,像钉子一样扎进陆洺执的眼睛里。
陆洺执像是失了魂一样站在电视前,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反应过来的。只记得有人在拉着他,是陆正廷,是陆太太,是佣人,是管家。
有人似乎在大喊着叫他别出门。
陆洺执推开所有人,冲出家门。
夜风呼啸,他下了出租,疯了一样往谢家的方向跑,跑到脚底都麻了,膝盖都在咯吱咯吱地尖叫。
可等陆洺执赶到的时候,消防车的水柱早已经停了,只剩下滚滚的白烟,和一地烧焦的断壁残垣。
陆洺执站在寒夜里,喘着粗气,看着面前那片灰烬,看着谢家三人烧焦了的尸体被抬了出来,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轰鸣不已。
谢依洺身上全烧焦了,只能依稀从体型上辨认出她曾经美好的样子。
他终于跪了下来,双手撑在碎石和灰烬里,眼前一片模糊。
那个在烟花下笑着祝他“被爱”的谢依洺。
那个扎穿他虎口,哭着说“你们姓陆的离我远点”的谢依洺。
那个他想长大之后去追,去娶回家的谢依洺。
就这么消失在了这场大火里。
直到那一刻,陆洺执才真正意识到,他心里的那片美好,真的,再也不在了。
陆洺执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掉眼泪。
但心里,有什么东西,咯噔一下,死掉了。
那天,陆洺执真的就跟一具被掏空的行尸走肉一样,跌跌撞撞走在路上。
陆洺执隐约记得,他应该是走进了一条小巷。很不巧,他撞到了几个人,有人骂他,有人推他,他反手挥了过去。
很快一群人围上来,陆洺执没分清楚是谁,也没想过后果,只是本能地还手。可他毕竟寡不敌众,这场斗殴,逐渐变成了单方面的殴打。
拳头砸在身上,脸上,血一股一股往下流,他都感觉不到痛。
像是整个人早就碎了,所以根本不在乎再被打碎一遍。
最后还是家里司机找到了陆洺执,把满身是血的他抬回了家。
从那之后,陆洺执就像换了一个人。他开始第一次,真的在心里恨起了陆正廷,也不再惧怕那地下二层的屋子。
这并不是隐约的、带着少年气的讨厌,不是本能的抗拒,是清醒、冰冷的恨。
虽
然陆洺执没有确凿的证据,但那天谢依洺哭着喊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坚信,陆正廷,一定对谢家做了些什么。
除了新闻上能看到的那些之外,陆洺执开始想办法去查,开始暗地里找人打听。
霍骄也在帮他。
他们连着好几天,把所有能找的新闻、能查的记录都翻了个底朝天。尸检报告,火灾认定,邻居证词……一条一条翻。
最后的结论,简单,清晰,也让陆洺执感到无力。
确实,是谢家。
确实,谢昭明夫妻双双遇难。
确实,谢依洺也被烧死在了那场火里。
陆洺执看着那些冰冷的字,眼前一片眩晕。
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
恨自己,生在陆家,长在陆家;恨自己,在谢依洺最后向他求救的时候,他什么都做不到。
更可怕的是,从他和霍骄陪着谢依洺火化的那天起,陆洺执发现自己心理和身体都出了问题。
他害怕异性的靠近。害怕一切陌生的触碰。害怕任何温柔的声音。
只要有异性靠近,他的胃就会抽疼,呼吸也会变得急促,身上还会起大片大片的红疹子。更严重的时候,他甚至会头晕、恶心,甚至喘不上气,还曾经因休克被抬去医院抢救过。
只要是异性,哪怕只是陌生人。他的大脑就会不受控制地闪回至那个下午,谢依洺哭着,眼里全是恨,拿着那支笔扎进他手里的瞬间。
陆洺执对那份记忆的感受也很清晰明了。那不是讨厌,不是嫌恶,那是彻底的、根植在骨头里的——
恐惧。
他不知道那份恐惧扎根于哪里。
也许,是来自于心里那一份一直没能传达出来的无能为力。
也许,是那一份再也说不出口的,对谢依洺的亏欠。
陆洺执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死在了那个春天,死在了十一岁的生日里。
谢依洺死了一年、两年,所有人都能若无其事地活着,笑着,把这美好的少女忘得干干净净。
陆洺执忘不了,也不可能忘得掉。他告诉自己,谢依洺不能被忘记。哪怕全世界都不记得了,他也要认真活着,然后,记住她。谁叫他陆洺执什么都不是,竟然连保护一个人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在所有人都在往前走的时候,只有陆洺执,被困在了原地。因为只有他还记得,只有他,还能替她,活下去。
能怎么办呢?谢依洺是唯一真正靠近过他的人。
是唯一,真心盼着他能被爱的人。也是唯一,在他那糟糕的世界里,给过他一点温暖的人。
可那么好的人,却化成了一捧灰烬。
没关系。陆洺执想,就算这辈子都娶不了她,就算这辈子都只能孤独地活着,他也要把她,永远地,记在心里。
只有他。也只剩他,还能多为她做点什么。
比如,在午夜梦回时,一遍遍重温她的声音,她的眼睛,她刺穿他虎口的那一刻。
陆洺执也开始学着反抗陆正廷。开始故意做一些错事,只为了看到陆正廷愤怒的样子。但很快,他也发现,光是叛逆没有用,他得有本事。
钱这种东西,他随时都能有,也随时都能失去。只赚钱不够,他需要人,他需要可以抗衡陆正廷的本事。
所以在被扔到英国之后,陆洺执也清醒了很多。他开始认真上学,交朋友,攒人脉。他什么都学,什么都观察,什么都肯做,像一只慢慢成长的猎犬,只等着撕咬陆正廷的那一天。
毕竟那些所谓的金山银山,从来填不平他心里的那个窟窿。
陆洺执心里只剩一摊淤泥,黑漆漆,沉甸甸,压得他喘不过气,也撑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他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烂死在这片淤泥里。
可惜的是,陆正廷自从谢家全家葬身火海后,商业版图拓展的越来越大。想扳倒陆正廷,绝对不是靠着一腔孤勇就能做到。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陆洺执靠着心里那点不甘和恨意,一路熬了下来。熬得久了,他也能逐渐感受到,身上的棱角变得不再锋利。
他也开始逐渐怀疑,自己努力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谢依洺,还是为了自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还在为了所谓执念撑着,还是早就陷在了恨里。
就这样一连过去了好多年,陆洺执长大了,也一点点在泥沼里腐烂着。陆正廷对陆洺执的心思心知肚明,自然不信任他,家里最核心的产业,一样都没落在他手里。
他拿到的,永远是陆正廷挑剩下的东西,永远是陆正廷看不上的缝隙。
直到那天,陆正廷开口,说要给他安排联姻。陆洺执久违的斗志终于又被激了出来。
钱这种东西,他早就不在乎了。他甚至都没花时间考虑,就把手头能抛的全抛了。急匆匆套现一百多个亿带来的损失,他一点也不心疼。只要陆正廷能难受,他就觉得他替谢依洺扳回了一局。
然后,在他准备飞去私人岛考虑后路的那天,他的钱,统统跑进了言初的账户里。
陆洺执也怎么都想不到,老天爷,会用这种最荒唐、最离谱、最血淋淋的方式,把那纯洁又美好的少女,送回到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