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小户女 > 20、第二十章
    有了赶路的银钱,赵秀才便要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老家了,房子还有十几日的租期,住下去一日要一日的花销,如今身家花费个干净,汴京物价又高,他不敢一直耽搁下去,再挨下去只怕连回去的路费都没了。

    也不知问了谁,总之找着了一艘回南方的商船,一家子趁船走了。

    这一番彻底揭下了他的脸皮,恐怕即便回乡得了银钱,他自个儿也羞愧的不敢来汴京来。

    隔壁房子空了出来,徐氏如今做房牙认识的人多,正想找个靠谱的人将房子赁出去,那赵秀才面善心黑,不是好人,这回再租她很要看看私下人品。

    自然这是后话。

    且说阿秀被徐氏救出来,一番感恩戴德,若不是甄家她还不知要落到什么田地,沾上偷盗的罪名被卖去花船,这一辈子也算完了,她先前想着真到那一步,不如直接跳河,好说能落一副干净身子去投胎转世。

    徐氏怜悯她才十几岁便过的这样磋磨,收了身契便还给她了,又问她老家在哪儿,不如给她几贯钱回家去。

    阿秀更是哭的伤心,家在哪里闭口不提,她早叫家人伤了心,如今只当自个儿是没亲没故的孤家寡人,怕徐氏要赶她走,又跪下磕头说自家什么活儿都做过,只求徐氏给她个只砖片瓦安身,往后只当牛做马报答。

    甄家院里还有个小间现下堆了些杂物,现去打床也打不着,暂且只能拼了柜子架上板子暂且安置下。

    “只叫有个容身之所便足够了。”阿秀晓得这恩情大,徐氏不提,她私下却打算将赎她那二十贯还清的,单说钱并不够,阿秀心里又定了主意要给甄家当牛做马。

    白天里帮甄家做活且不提,什么打扫做饭洗衣裳都抢着干。别的不说,甄家几人日日回来都是吃口热的。

    宝珠跟大哥每日起的够早了,不想瞧见阿秀趁天光坐在窗边打络子,阿秀见两人早起去灶间,本想帮着烧柴添火,宝珠笑着摇头叫她自去忙。

    这几日她如同惊弓之鸟,还是先安稳一段日子吧,打络子卖了银钱,手头有宽松了脑子里的弦便也能松一松。

    白天没人在家,她手里活计做完了,便开始做鞋,打络子卖的银钱都买了好鞋面,鞋底子一层一层纳的厚实,先还当她是想拿去卖鞋银钱,后来才晓得她是给甄家上下一人做了一双鞋。

    徐氏接过来要把钱把她,宝珠却摇头,“收下她心里才能安稳些呢。”

    阿秀这几日笑模样也多了,先前在赵秀才家,对着甄家人她也常带着笑的,过去这些天,她才算过了那道坎。

    宝瑢摆摊时认识个绣坊的娘子,如今正跟人家后头转,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摊上一时又只剩她跟大哥忙活。

    宝珠想着去问徐氏,

    “摊上生意正好,也缺人手,我跟大哥正忙不过来,不如叫阿秀姐姐来帮忙,一日也给二十个钱,”

    徐氏也觉得可以,问过阿秀,她立即点头,无有不应的。

    摊上正忙的抽不开手,现下有阿秀倒好上许多,原先在家熬粥冰粥的活计是大哥配好了米,交给阿瑢来做,到了点儿宝珠回去一趟跟她一道将粥饭推来,宝瑢人跑了,她只能自个儿回去推车,现下有了阿秀,她二人便管了家里那一摊。

    已经入了伏,粥米面都经不住放,早上的饭食到中午便酸了,故而只好一日分出几趟先做现来摊上卖。

    大暑天里,在外头一待便是一天,宝珠热的也有些架不住,实在热了便用湿汗巾子在脸上抹一把,颇有些女中豪杰的意味。

    这冰粥冰面买的人极多,先前那几位来巡街的官差都成了常客,暑田里呼噜噜喝一碗薄荷绿豆冰粥,端叫个沁人心肺。

    要到乞巧节了,渡口人也更多了,南来北往的船只络绎不绝,乞巧节在富贵人家眼里是凑热闹的好节日,在宝珠等人眼里便又是一次发小财的机会了。

    家里现下一副推车一副板车,到节里砌了灶的推车仍在渡口这儿摆摊,因码头这儿还得卖面食饭食,另一架板车则推到城内去摆,旁的不卖,只卖冷粥冷饮子,板车支起来摆上粥桶饮子桶也足够用的。

    还不到初七呢,东西南北几道门前的大街上、瓦子里都挤满了商贩,不独是汴京城内摊贩,还有那城郊的、临县的都赶来发这一笔小财。

    摊贩多,穿绫罗绸缎的行人更多。

    宝珠也赶热闹买了几个磨喝乐一人分了一个顽,这自然是最普通的木制的,上头用颜料绘了颜色,更有钱的人家,用金银打磨喝乐都是俗了,听那摊贩说还有用象牙珍珠来雕的,富贵人家听得难免一声轻嗤。

    街上卖荷花的也多了起来,一把不过几文钱,隔壁卖花的阿婆摊上总赶时兴,这时节也摘了自家塘里荷花来卖,一并卖些莲蓬、嫩菱角莼菜一类,两个摊子相邻,宝珠感念她开始肯挤出位子叫摊子能支起来,便常在她这儿买些鲜花嫩菜。

    这一边那位卖菜的婶子早就已经不来了,宝珠便将那位子占下,倒也不用再挤了。

    剥开一个莲蓬,里头莲子个个饱满清嫩,放入口中莲心儿都是甜的。

    这几日摊上荷花卖的好,凡在渡口停泊的船只若见着荷花总要买一把来插屏,这位阿婆每日挑两篮都能卖光,原这位置不算好,问的人也不多,但有些富商爱吃甄家摊子上的粥面,大哥送去船上时,宝珠便叫大哥顺带问一嘴,十个里头总有八个都说要买花的。

    今儿那阿婆花卖的快,只剩一小把荷花并一把莼菜,她人年纪大了受不住,即便躲在甄家食摊的青曼伞下,过了中午人还是叫太阳晒得头昏眼花,一把年纪也懒得挨下去,余下的荷花和莼菜都把宝珠了,自个儿先收摊回去了。

    天热的宝珠遭不住,大哥叫她同阿秀先回去,他等等也收摊了。早上买了两条现捞上来的胖头鱼放缸里养着了,晚上炸了荷花片儿,在将鱼肉片出来剁成糜,煮了一锅鱼丸子莼菜汤。

    这是南边菜式,暑天里吃起来格外鲜爽,甄父一拍脑袋,“今儿有熟客喊我过几日去府上做席面,宴的都是江南来的士子,只叫做的雅致些,正愁要造什么菜呢,这汤味道好也有几分雅致。”

    一家子听他这般说,才知道是接到席面了。

    这酒楼因有各处关系要维系,寻常有熟客请了樊楼大师傅去家中做席面,从酒楼过的账掌柜的是允的,横竖南菜厨子也不独他一个。

    若是私下接席面,叫人告发出来就别想在樊楼做下去了,这会儿请甄父去做席面的熟客是同掌柜的这儿要的人,走的正是酒楼的账,席面的钱不算在甄父头上,至多做的好能领些赏钱罢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怕出岔子,拎着酒肉送去掌柜的家里,若后厨有些什么风言风语他也好知晓。

    乞巧节这几日街上人都多,宝珠与大哥两个日日早起去码头占摊位,开市的梆子一响他们就熟门熟路冲去老位置了,还有那争新来的摊贩争摊位打的头破血流,结果都没落到好

    ——都叫官差押走了。

    钱没挣到反蹲了几日牢,这事儿多了这些因抢占摊位生出的纠纷立时少了许多。

    临到七夕节,宝珠和大哥一人负责一边,阿秀跟宝珠去州桥占位,大哥跟宝瑢依旧是去码头。

    位置占过阿秀跟宝瑢便回去熬粥。

    家里灶台火没歇过,那绿豆薄荷冰粥实在紧俏,州桥这个摊儿备了一堆竹筒,熬的稀些一竹筒冰粥便卖十五文,买的人络绎不绝,出了名了连那些穿绸的夫人小姐也常遣下人买去尝尝。

    小商贩多如牛毛,宝瑢跟阿秀两人来送粥桶时瞧得眼花缭乱,州桥西边儿便是果子行,金陵来的金桃,岭南来的荔枝,什么甜瓜酸果更不必提。

    水果底下都置了冰块儿冰水隔了布垫着,伺候的比爹妈孙子还金贵,生怕坏了糟蹋,汴京富家大户极多,这些水果往往一摆上来便叫府里采买买走哄主子高兴去了。

    更有些有权有势的人家,人家货到时由他们家中的采买先挑,挑过了再摆去外头卖。

    这几日街上人多,渡口那头收摊了大哥又到宝珠这儿帮着摆夜市,行人摩肩接踵,时不时有相伴出来的逛街的走散了高声寻人。

    等宝珠这儿收了摊,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推车回家时宝瑢见有卖荔枝的,央了大哥说买几串来尝尝。

    卖荔枝的小贩摊上还剩几串荔枝,因比新鲜荔枝散乱,又到晚间了,故而卖的便宜,剩的那几串都叫大哥包圆了。

    宝瑢在路上便迫不及待吃了一颗,红艳艳的皮儿剥开是白生生的肉,甜丝丝的叫人吃迷了眼。

    “甚个时候有钱了,我日日都要吃荔枝。”宝瑢年纪还小,说话仍有些孩子气。

    甄父今儿家来竟带了半筐子杨梅,确原来酒楼东家庄子上杨梅熟了,下人送来几筐给掌柜的,掌柜的给几个灶下的厨子一人分了些,甄父给常跟他后头的几个帮厨分了点,余下都带回来了。

    这杨梅个儿大,水分足,紫莹莹的,甜味儿竟盖过了酸味儿,只留了些吊到井里,又用盐渍了一些,余下都用来浸酒了。

    这酒也不是甚烈酒,只泡着有些个甜味儿,泡好等什么时候过节再拿出来饮。

    天儿越来越热,甄家饭食吃的也越来越晚,明儿就是乞巧节了,寻常人过节,做小生意的人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机会。

    爹娘劳累早早歇了,宝珠几人趁着月色将明儿要用的米先浸了,明儿得赶个大早,等开市便要去占位置。

    快手快脚备好明儿的食材,宝珠洗漱过后立即便吹了灯睡着了,人累很了连梦都没得做,只听外头鸡叫两遍就起身了,大哥蒸饭,宝珠熬粥,宝瑢跟阿秀姐摘了薄荷正洗着。

    绿豆去了豆衣磨成沙,再添些煮的开花的豆,熬过后晾凉了再加薄荷汁子,等装到竹筒里头再搁两片薄荷叶子,瞧着便清爽喜人。

    摊上用的竹筒都是先去篾匠铺子定好的,拢共一千余个,因想做乞巧节的生意,才定下这些来。这几日已经用掉一半了,急急去铺子里添了钱叫人加急再磨了二百个出来。

    竹筒都用水煮了又晒过的,比饭碗刷的还干净。

    等到了开市的时候,井里冷粥冷饮子也冰好了,除了冷的,还有正常的也备了一桶,毕竟人家一早也不一定愿意吃凉的。

    码头那儿仍是冷粥凉面一类,州桥这头只卖冷粥,说是冷粥,其实同厚饮子没什么差别,竹筒底下淋一层杏子酱或是桃子酱,除了这两样酱,还有批把酱跟桂花蜜,端看客人要什么便给人家添什么。

    推车上铺了棉被,上下一裹半晌午桶里都是冷的。

    到了巷口便分了两头,宝珠阿秀往朱雀门外州桥街去,大哥跟宝瑢依旧去渡口。板车颠簸,竹筒跟碗上下一颠发出响声来,这一大早的听着竟格外热闹。

    他们来的还算早,占着一个好位置,旁边也是个卖饮子的,见只两个小娘子,故意将车朝二人这边推,宝珠立时横了眉毛,

    “你这厮真是好胆,若真想闹起来,我拼的去坐监也要叫你也摆不起来摊。”

    你横他便软,那卖饮子的男人歇了声音,宝珠少摆一日不得什么,他若少摆一日摊就断了一日炊。

    见那人将摊子默默又推了回去,她心下也松了口气,与这种人比得就是看谁更强硬。

    等天渐亮,人也多起来了,节下街道司的官差们也忙碌,不光街道司,衙门各司都支了人出来巡街,望火楼里兵丁人影重重,这种热闹日子人牙子小偷小摸的多如牛毛,即便官差再多也难免时不时有人冒出一句丢了钱袋儿。

    大户人家早早扎了彩楼,才到黄昏便有放烟火的,红红绿绿煞是好看,宝珠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今儿一整日卖了十余桶,七百多个用来盛粥饮的竹筒用的只余几十个。

    到末了还有来问的,宝珠便说若是自家讨个碗来装,便给人饶两文,见用自家碗来装的能饶两文,围着再想买的也回去自家讨碗去了。

    徐氏今儿收工早,只带了两个人看过房,半下午就来摊上帮宝珠了,这会儿正挑了两桶粥来,宝珠摊上还有下一桶,便对着食客说,“还余三桶,今儿卖光了便得收摊了。”

    有人便问,“姑娘寻常在哪处摆摊?”

    今儿来买的多是前两日买了尝过的,觉得味道好又来了,这几日摆的许多是临时的摊贩,怕过后吃不到了这才问一嘴。

    宝珠今儿已经说过许多次了,不怕人家问,只怕人家不问呢。

    “这位娘子,寻常都是在码头摆,有个甄家食摊,到了码头问两声便能找着了。”宝珠细细给人又说了一下该如何走,边上听得人也俱都点点头。

    天渐黑了下来,街道上人反而更多了,多是吃过饭食出来溜达的,见宝珠这摊子有饮子便来问一嘴,这饮子新奇,七月里天本就热,见着绿豆薄荷便觉得凉爽,路过的多要来买一碗尝尝。

    ——竹筒彻底用光了,只能现用碗来替。

    放烟火的越来越多,朱雀大街官宅府邸本就多,抬眼望去只觉得黑天都被照亮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一处骚动,整条街上的人都开始乱了起来,等这边听到消息,只晓得是丢了几个孩子。

    消息一散开,街上人更乱了,官差也愈发多了起来。

    因这一出,摊上少了许多人,个个都牵紧了自家孩子,只怕一个不甚便叫拐子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