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里有拐子的消息才传开,摆摊的游玩的瞬间都乱哄了,巡街的官差巡的也愈发勤快,一队巡街的官差擦身正往这头走。
便有个男人不紧不慢抱着女儿来买饮子,这男子眉宇间颇为正派,面上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那小女儿一手攥着个摇儿鼓,一手捏着舔化了的糖人,男人抱着小姑娘轻轻晃。
一看肩上小女儿已是睡的熟了,宝珠提醒道,“才刚听说街里丢了孩子,官人可得看紧些。”
这般说着手里动作慢条斯理起来,“若是自家拿碗来,倒好给你饶几文呢——”
男人一手抱了孩子,一手直个摆,“不必了。”
宝珠不依不饶,一时问薄荷汁子没了,用玫瑰卤子替行不行,一时又说要不要再添些桂花酱,这酱甜口,孩子都爱吃。
“都行,都行。”男人面上不显,话里却带出几分急躁。
宝珠眼见又一队巡罗的官差走近了,这才将装满了饮子的竹筒递过去。
男人接过来,走时脚步有些慌乱,宝珠立时叫徐氏盯着那男人去向,自家避开眼朝走近的那队官差报,只说方才抱个小姑娘的男人有些不对劲。
一气儿说完,才发现这领头的正是此前有过几面之缘的那位裴巡使。
后头跟着的手下蹙眉,想了想报上来丢了人的几家,回道,“听着像是才报过来的丢了女儿的张富户家。”
裴巡使顾不得说,只点了两个人,看了一眼徐氏指的方向便追了出去,余下人又挑了一个出来,叫领着继续巡街。
这事儿不好大张旗鼓,若叫拐子察觉了,只怕立时便将女娃娃掐死扔进河里去了。
有徐氏指的方向,又有宝珠说清了那拐子大致相貌,裴巡使追了一会,不多时便逮到了人,女娃娃由手下先抱回衙门等家人领,又押着那拐子去找余下的同伙。
裴巡使年轻,虽才做上巡使,但巧破了几桩案,于审人一事更有些本领,虽年纪轻轻,但手下个个都服气,动作虽快,等将人都押起来也天也晚了。
等到宝珠这处儿要收摊了,这位裴巡使才急急忙忙赶过来道谢,只看他拱了手,
“这一番亏得姑娘仔细,再晚一步这伙人便要躲起来出城了。”
于宝珠不过举手之劳,她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大人巡街辛苦,若非几位大人,我们也没法安安稳稳做这些小生意。”
这话说的那位裴巡使倒红了脸,“那几位丢了孩子的人家听是姑娘救下孩子,特地凑了银子跟几样礼要亲自谢呢。”
宝珠原是不想去的,只是这位大人又说,“不去倒是不好,丢了孩子本就张惶,收下也好叫他们宽心,更好叫他们长个记性。”
听他这样说,宝珠也没甚好推辞的,毕竟自家真救了人。同徐氏还有阿秀三人将摊子先收拾送回家,大哥那边也才收摊,晓得这事儿也一道跟着去衙门里头。
宝珠她头回进差衙,有些好奇的四处打量,阿娘倒有些熟门熟路,虽熟的不是巡使司——但她常进户籍所帮着办些文书手续,也常同那些户籍所的大人打交道。
许是常在外头跑的缘故,巡使司办差的地方颇为简陋,里头站了四五个苦主,都是今儿夜里抱着孩子出来顽耍的,方才家里各自来了人将娃娃接回去了,也不知拐子给那些孩子糊了什么药,到现在一个个还昏睡着醒不来。
能急急慌慌找孩子的都是家里疼爱的,几位苦主一人凑了二两碎银子,统加起来有个十余两。
方才有位大人说的张富户家中的女娃娃,其中一位小厮打扮正是那张家下人,一见宝珠便磕了头,宝珠自然不受,同徐氏一起将人拉起来,也不知这位裴大人怎么说的,这张家仆人好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千恩万谢后又从腰间解下钱袋儿,
“请恩人定要收下。”
裴巡使接了钱袋,又递给宝珠,“莫要推辞,该是姑娘应当得的。”
一日忙碌宝珠正头昏脑胀,晕晕乎乎回到家,打开钱袋子一看,里头竟是一把指甲盖儿大小的金珠子,怪道拿在手里实沉沉的,掂了一掂,这一小把少说得有七八两重了。
再加上那些苦主凑的十两钱,今儿摆一整日摊,还不抵这些银钱呢。
除开那些银钱,还有什么布匹鸡蛋,都是几家人各自又添给的物事,都由巡检司的大人派了车一并拉回来了。
宝珠拿出二两银子,叫送娘几个回家的大人拿去打酒,这位大人也不肯收,抽着鞭赶着马走了。
天虽晚了,到底也赶个过节的意头,搬出桌子拜过月亮,又对着月亮穿过针线,这一日便忙完了。
甄父还不曾回来,汴京人总爱借着节日吃喝,樊楼到节日里便是最忙的,徐氏不放心,开门看了几回。
直到快午夜时分甄父才赶回来,如今解了宵禁,便是通宵达旦的地方都有,午夜回来也算不得什么。
几个孩子忙了一整日,早早扛不住睡下了,徐氏等到现在,看人回来才松口气。
“灶上留了热水。”
甄父压低声音,“晓得了,你快歇着去,掌柜的准了假,明儿得去那位熟客府里造席面,后儿倒能歇两日了。”
一月有两天假,甄父累了一个多月,这两天才轮到歇。
等二人躺到床上,徐氏将今儿遇着拐子一事告给甄父,甄父也笑,“要说咱们大姐儿,最是胆大心细的人。”
甄家从不叫儿女上交手里银钱,便是前些时候最难的,也不曾叫儿女搭手,昨儿人家给的银钱,徐氏叫宝珠自己收好。
宝珠正打算给家里人都买些东西呢,阿婆置了一身衣裳,送给爹的是刘记铁匠铺子的玄铁菜刀。先前买田产,娘当了一副金镯儿,宝珠将那一把金珠子送去金铺,新打了一副出来,虽比不上从前粗,但成色不错。
给大哥买了一双云锦记的鞋,二哥是一方好宣墨,宝瑢耳朵眼儿彻底长好了,给她买了一对翡翠耳环。
这一番下来钱也花个七七八八,等送到各人手里都是一脸惊喜,自打到汴京来再没给各自添过东西,徐氏一面说她乱花钱一面笑着将镯子套到手上。
七月里下了几场大雨,连井水都犯了浑,摊子自然摆不起来,连着几场大雨泼进汴京城,河里水都要漫出来了,生意做不成,兄妹几个都歇在家里。
外面买的水也不大干净,只得多打几缸水先淀一淀。
国子监这几日还是有人订饭食的,不过订的人不多,除了拌饭,也有想吃煲仔饭的,大哥也都接了,照常在家做好了送去。
宝瑢在家画花样子,先时认得了绣坊的顾娘子,她自个儿去同人谈了笔生意,画一册四季花草的花样子能给五贯钱,若是画的好,回头再给她别的生意,故而她这几日都在家用二哥留下的纸笔画画。
宝珠自个儿也有活计呢,先前酵的酱都好了,宝珠调好各自用坛又封了起来。不光是酱,又收了两篮蒜,置下几口坛子,专用来腌糖蒜。
阿秀搬了矮凳,坐在檐下帮着剥蒜洗蒜。
宝珠细细量着每样料该搁多少,腌蒜的汁子其中醋、糖、酱、酒缺一不可,虽做饭的手艺差些,但这些小玩意儿宝珠钻研的深,两篮子蒜拢共腌出七八坛子,封好了防止变味儿,等泡上个把月就能吃了。
这一茬是新鲜蒜,泡出来多清甜少辛辣,等泡出来用凉水镇过,冰冰凉凉吃起来不逊于那些名贵水果的。先前在姑苏,许多老客到了时候都要央甄家帮忙腌蒜,单是为了这口蒜,甄家食店的生意也差不到哪里去。
两篮子糖蒜腌了两天才封好坛,外头雨还在断断续续的下,看这架势一时半刻还停不下来,徐氏打了伞回来,说汴河里水已经没到石阶上了。
收了伞靠在门口沥干,另一手将宝珠要的干花递过来,一份两包,一样是桂花、一样是玫瑰花,隔着油纸包,依稀能闻见里头淡淡的花香味儿。
大郎也去国子监送饭回来了,身上湿了个透,不等家里人问怎么回事,他自个儿便解释道,“路上遇着官兵去固河堤,都是好年纪的儿郎们,这般大雨只硬淋着跑,便将伞给他们了,好歹叫挡挡。”
雨一时半会儿不停歇,下的人心里也慌,给自个儿找些事来做才好些,于是宝珠腌完糖蒜又开始渍花酱。
大雨一直不歇,连着又下了七八日,才出了些太阳,过不了个把时辰又开始下,只叫人觉得是天漏了个窟窿,二哥回来拿衣服干粮的时候,说边上几个地势低些的县都叫淹了,哪个镇上的堤坝也破了。
宝珠想到许州的田地,这雨下的也不歇,心里担忧更甚。
豆本就是喜阳的作物,这雨日日下过去,只怕都要秧子都泡烂了。自买过房后,这些田地便是一家人一大半的身家,头一茬收不回多少粮,一家子想着都觉得难受起来。
大哥也是一副忧色,“明儿我去瞧瞧,每五日有一艘客船到许州,明儿正好到日子。”
宝珠去过石庄,自然也知道那儿地势如何,“石庄的田地好歹地势不算低,顶多有些积水罢了,若雨还不歇,这番去也早早将水挖了沟引出去,能救一些是一些。”
甄家大郎又匆匆拎了门口的伞出门,这是要去码头问问明儿去许州的客船还走不走。
雨已经下的人人自危起来,甄家大郎得知明儿船还走,回来顺道扛了几袋子泥沙,堆在墙根怕泡烂了墙角。
甄家地势高不觉得,他到汴河看才晓得河水险些要漫到岸边了,汴京城大小官员都领着底下人去筑堤坝了,若是堤坝溃了,汴京城只怕全都要叫大水淹了。
姑母差人送了信来,叫甄家夜里闭紧门户,城里现在混乱,莫叫人趁乱偷了东西。
下着大雨也不好看房,徐氏也没了活儿,这个月只成了一单,若再这样下去,这个月还要贴些银钱出去。
甄家院里也积了水,墙角的水沟叫枯枝泥沙堵住了,一早起来已经没过脚面了,门槛儿高又排不出去,这宅子修的扎实,墙根虽叫水泡了,却没见起腻,又加上大郎驮回来的泥沙布袋堵着,影响倒是不大。
院里积水排不掉,一家人只得用葫芦瓢往外舀,这边院里舀完又去旁边院里舀,赵秀才走了过后,这院子空到现在还没找着合适的租客,徐氏也不急,横竖这回要找个好人住进来。
原先还在想下雨摊子生意做不成,虽没亏钱却少赚许多,这些天连日的雨落下来,也不想着什么赚不赚钱了,只盼着雨快些停别成了灾。
甄家大郎才走两三日,夜里正睡着,只听外头有人敲盆敲桶,说是溃堤了。
宝珠听着一惊立时起身,心里还在咚咚跳,手里已经急急忙忙将贵重东西都搁到高处,又去喊了爹娘跟阿婆跟宝瑢,等人都出来了这才开门往外看。
左右邻里也都开了门,方才那一嗓子不知是谁嚎的,个个都问了开来,有家里人在府衙当差的,只说并不曾听到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