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听闻要外男指点自己,元滢滢稍做犹豫。
但她思来想去,觉得依照自己的箭术,若是无旁人指点,恐怕难登大雅之堂,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了此事。
她举起何娘子留下的弓弩,纤细的手腕忍不住地轻轻发颤。元滢滢试图瞄准靶心,但长箭刚脱离弓弩,便轻飘飘地坠落。
元滢滢柔声一叹,正要放下弓箭。从她的身后,两只紧实有力的手臂,绕过她瘦弱的肩膀,搭在她的双手之上。
掌心宽阔,带着微不可见的凉意,来人的手掌足够大,能完全地把元滢滢的柔荑拢在掌心。他清冷的吐息靠在元滢滢的耳边,手指微微调整,便把刚才还松松垮垮的弓弩,借着自己的力气,拉的满满的。
“手别抖。”
镇定平稳的指挥声音传来,元滢滢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刚想要转身看去。来人便以双臂,钳制住元滢滢纤细的身子,令她动弹不得。男子的发丝从束好的鬓发之间垂落,轻蹭着元滢滢的脸颊。
柔似美玉的脸颊,氤氲出淡淡的红晕。元滢滢乌黑纤长的眼睫轻颤,水润的眸子注视着手中的弓箭,却在看到两人彼此覆盖的掌心时,眼眶一烫。
男子轻易地掌控着元滢滢手臂扬起的幅度,长箭直指靶心。咻地一声,箭已离弦,带起凛冽的风声。
箭没入靶心,尾翎轻轻发颤。
围猎场伺候的随侍光是拔下长箭时,都耗费了好一番力气。
他朝着元滢滢的方向喊道:“正中靶心,好箭法!”
元滢滢端庄柔美的脸庞,顿时显露出欢喜的笑意。
她转过身去,正要和身后的男子诉说这个好消息:“是正中靶心,我第一次能够……”
话未说尽,元滢滢在看到男子清峻的脸时,顿时笑意褪去。
她忙唤着主家,出声询问为何说好的是让围猎场的郎君教导她射箭的技艺,此刻却变成了越曜。
越曜一袭玄色劲装,气度沉稳,见元滢滢满脸怒容,并不急着解释。
主家匆匆赶来,听着元滢滢轻柔的质问声,又看着面容平稳的越曜,不由得抬手擦着额头冷汗,轻声解释道:“元大娘子莫要生气,别说围猎场中,纵然是整个都城,有谁的箭法能比得上大理寺卿的呢?”
听主家言之凿凿,元滢滢又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一时间怪罪的言语也说不出口了。
越曜见了,越发觉得元滢滢的性子还是如同往日一般软弱可欺。若是换了他,哪里会听主家的辩解,直接冷言诘问,便能让主家变了脸色,再不敢胡乱攀扯理由,只低声认错。
越曜搞不清楚自己的古怪,分明他已经心如止水,但听到元滢滢来到围猎场,还要学射箭之术后,便现身指点。
他想起往日,他还和元滢滢是一对见不得光的私会男女时。元滢滢不喜这些粗鲁的六艺,骑马,射箭,她通通不精。外人只道,元家大娘子内里空空如也,但元滢滢依偎在越曜的怀中,声音柔和。
——“骑马射箭好生危险,不知有多少人,因此伤了腿,断了手。”
从此,越曜便知道这娇小姐是个胆子小的。她不愿骑马射箭,恐怕是因为畏惧因此伤了身子。
可是如今,元滢滢却主动来到围猎场,甚至拿起弓箭,着实令人奇怪。越曜便为自己突兀的举动辩解道,他只是想搞清楚,为何娇小姐会有了如此变化,才会现身指点。
越曜冷眼一瞧,主家连忙垂首,又是一番软声软语,直哄得元滢滢不再追究此事。
只是……让昔日情郎指点自己箭术,实在不好。
元滢滢本要拒绝,主家不明两人之间的往日纠缠,只道:“元大娘子若想要提高箭术,需得一个好师父来教,才能事半功倍。而且,大理寺卿刚正不阿,即使贴身教导,也不会起什么旖旎的心思。但若是换了其他郎君,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知道哪个郎君是好的,哪个又是坏的。倘若让不轨之人亲近了元大娘子你,可是我的罪过了。”
主家巧舌如簧,在他的逻辑下,越曜竟是最好的选择,元滢滢恍惚应下。
主家朝着越曜示意,便悄悄退下。
昔日两情相悦,如今会面,却显得分外尴尬。
元滢滢一心只在射箭上,她素手抚摸着弓弩,正要抬箭再射。越曜却突然扬起手拦住了她。
面对元滢滢茫然的神色,越曜眸色冷淡,声音古井无波,他指着元滢滢泛红的掌心道:“你这般不做保护,不出半个时辰,手就要被磨破了。待到了晚上,整只手都要毁掉了。”
元滢滢顿失血色,低声喃喃道:“那该如何是好……”
她捧着掌心,面上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越曜瞧着她,突然轻声叹息。他解开掌心缠绕的丝帛,朝着元滢滢摊开手:“给我。”
元滢滢早已经被越曜那一番话吓得神思不属,闻言便乖顺地伸出柔荑,放在越曜的掌心。
柔嫩熟悉的触碰,让越曜眼神微闪。他克制着想要摩挲的谷欠念,已经记忆不清,上次把这只柔软拉在手中,是何时何地。
越曜便将解开的丝帛,绕着元滢滢的手,一圈一圈地缠绕其上。
他握着元滢滢纤细葱白的手指,看着那白皙柔荑微不可见的红痕,动作轻缓。
缠绕完毕最后一圈,越曜打上一个结。元滢滢的手比之他的,要小上许多。而这丝帛缠绕的多了,于射箭有碍。越曜给元滢滢缠完,还多出一截丝帛,顺着她的手心轻飘飘地垂落下来。
越曜垂首,他薄唇微启,轻轻俯身,朝着打好的结的尾部轻咬。湿润的触感,紧贴在元滢滢的掌心。越曜薄唇的轮廓,在元滢滢白皙柔嫩的肌肤上,留下濡湿的痕迹。
元滢滢颇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越曜也察觉到异样。毕竟,他的唇瓣同白皙的肌肤相抵时,微微凹陷,绵软的触觉让他的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茫然。
但只是匆匆一瞬,越曜恢复如常。他牙齿轻咬,丝帛发出轻裂声,这声音并不聒噪难听,反而有几分悦耳清脆。
越曜抓住撕扯下来的丝帛,顺势揣在了怀中,声音平缓:“好了。”
元滢滢轻轻颔首,隐约记忆起,方才何娘子的掌心也戴着类似的布帛。想来是她来围猎场少了,不知道其中的规矩。此次若非有越曜提醒,若是当真伤了肌肤,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才能弥补回来。
思虑至此,元滢滢柔声道谢。
她这般娇弱温顺,感到不自在的反而成了越曜。
越曜淡声一应,声音并无多少起伏。
再教导射箭时,元滢滢心绪不复之前。越曜身姿似柏,姿态端庄地站在她的身后,元滢滢能清晰地感受到,独属于越曜的气息包裹着她的全身,令她周围的每一寸空气,都沾染了越曜的温度。
越曜的手指修长,这一点元滢滢与他私会时,便已经知晓。只是,他们之间,从未如此靠近过。越曜的手指,几乎要穿过指间的缝隙,同元滢滢十指相扣。但元滢滢即使心中不自在,也无法出声斥责他。因为越曜并未真正地十指相扣,只是把他的手指,搭在指缝中。
丝帛上也同样地沾染着越曜的气息。越曜不知戴了这丝帛多久。不过元滢滢猜测,依照越曜的性子,大概是一早便来了围猎场,掌心始终佩戴着这条丝帛。以至于丝帛也沾染了越曜身子的气息,那是一种令人觉得沉稳的松木的气味。
又一次中靶,越曜发觉了元滢滢的出神,他出言提醒道:“要专心。”
说着,他虚扶着元滢滢不盈一握的腰肢,他并未直接拢住,而是虚虚一扶。
“身子要挺直。”
元滢滢依照他的指点调整着身姿。
越曜身形高大,但为了配合元滢滢练习箭术,他半低着身子,下颌几乎要抵着元滢滢的肩头,以便视线同元滢滢相齐。
一场指点下来,元滢滢已经香汗涔涔。
越曜鼻尖轻嗅,便起身和元滢滢拉开了距离。
元滢滢接过春桃递过来的帕子,擦拭着额头的香汗,转过身去正要和越曜说些什么,只见身后空空如也,只看得见逐渐远去的越曜的身影。
春桃倒好茶水,问道:“大娘子看什么呢?”
元滢滢摇首,只说今日练的足够了,便就此回府去。
元滢滢轻轻擦拭好何娘子的弓弩,才重新还给主家,柔声叮嘱主家,若是再见了何娘子,定然要帮她转告谢意。
元滢滢回府时,除了明月的光亮,天空尽是一片漆黑。
元家人皆是战战兢兢,唯恐元滢滢一去不回。
待看到元滢滢带着春桃回来,众人皆舒了一口气。
下人便将此事禀告了元时白。
“大娘子刚刚回府。”
元时白拢眉,似是不解。
“大娘子既然出府,便会回府,何必特意前来禀告。”
下人顿时哑口无言,自然不敢说,他是揣测元时白也挂心元滢滢一去不返,所以特意拿这件事,讨元时白的好。
见他讷讷不语,元时白稍做思索,便想通了一切。
他淡淡道:“以后不必特意前来禀告。”
倘若元滢滢当真想要离开,便是如何阻拦都拦不住的。但元时白觉得,元滢滢纵然真的要走,也不会用这等法子。
元时白已清楚进宫一事的弯弯绕绕,得知事情起源还是因元明珠而起。而元滢滢,不过是被孝道胁迫,无奈允诺进宫。
但元滢滢并没有因为放弃情郎,妥协进宫而被元家父母疼爱怜惜,或者收到元明珠的感激涕零。
她得到的,不过是理应如此的目光。
对这个妹妹的软弱性子,元时白想起便觉得额心泛痛。
元时白向来独来独往,同父母双亲都不甚亲密。而他待元滢滢亲近些,则是因为元滢滢太过可怜,且视为他这个哥哥为救命绳索。恐怕元滢滢自己都不清楚,她看着元时白的眸色中,带着满是依赖的仰视。
但元时白为元滢滢出头应对,却不愿妹妹总是依赖他。依照元时白的性子,他自然认为,依靠旁人不如依靠自己,元滢滢只有自己立起来,才能不被旁人欺辱。
他自然可以护她一时,因为她是值得人怜爱的妹妹。可元滢滢进了宫后,又当如何呢。到时鞭长莫及,元时白怕是也无法助她。
元时白正要将这些话讲给元滢滢听,他想着,元滢滢听到这些话,或许会难过自怜。
可是,这些话总是要说出口的。
不然,柔弱无依的菟丝花如何在深宫中活下去呢。
第42章
看到元时白隽然的身姿,元滢滢的眸子中闪过细碎的光芒。她轻盈平缓的脚步微微加快,朝着元时白靠近:“阿兄。”
元时白轻轻颔首,随口问道:“今日游玩可还尽兴?”
闻言,元滢滢白嫩的面皮泛红,以为是因为自己返家迟了,惹得元时白不悦,纤细的手指攥紧,神情讷讷道:“阿兄,我日后不会归来的这般迟了。”
她不敢诉说自己是因为去了围猎场,才耗费了许多时辰。
看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元时白淡淡拢眉,余光却瞥见元滢滢手掌细长的红痕。眉骨顿时扬起,清冷却带着严厉的声音传来。
“去了何处,怎么伤了手?”
元滢滢下意识地收拢掌心,想要躲避元时白的视线。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元滢滢嗫喏着回答:“我去了围猎场,想学些射箭的技艺。”
“射箭?”
元时白眉眼中的疑惑更深,他虽然对元滢滢所知不多,但元大娘子不喜骑马射箭这事,都城人人知晓。因为何等缘故,元滢滢突然转了性子,往日里还避之不及的射箭,却宁愿耗费整整一日的时光,亲去围猎场请教。
他心中是这般想的,也就顺势问出了口。
元滢滢脸颊的两抹红晕越发深切,她声音细弱,颇有些难为情道:“听闻圣人喜爱女子骑马射箭,我才,才想要投其所好,以为能讨得圣人欢心。”
元时白一双黑眸觑着她,却沉声不语。
元滢滢见状,唯恐元时白不相信她,以为她是胡乱编造出的理由,便慌忙解释道:“我知自己无用,进了宫也是要坐冷板凳的。可旁人送女眷进宫,若是得宠了,还能为家中谋取恩典,于家中男子仕途有益。我便存了妄想,想着若是圣人当真垂怜于我。到时我便能在圣人面前,替阿兄美言几句。阿兄待我这般好,我却什么都带不给阿兄。倘若能够通过讨好圣人,帮上阿兄,我便心满意足了。”
她声音发颤,眸中浮现晶莹水光,字字句句尽是真挚。
元时白听到元滢滢去围猎场,是为了讨好圣人时,心中蓦然一松,暗道元滢滢这般柔弱性情,总算会为自己打算。但天下男子皆有劣根,既喜女子能独当一面,又嫌太过势利的女子沾染了过多谷欠念,心思不纯。
元时白欣慰于元滢滢学会为自身筹谋,但与此同时,他待元滢滢的怜惜,也渐渐生出涟漪。但元时白听到,元滢滢是为了他,才鼓足勇气去围猎场,试图仿效其他女子奉迎圣人。
那时在江畔,元时白不过是随口一言,说他或许想要官运亨通,可元滢滢却入了心,情愿为这虚无缥缈的一句话,费尽心力去筹谋。
“阿兄,你不喜我这般做吗?”
元滢滢抬眸,潋滟的水光几乎要从她的眼眶中溢出,眸中满是害怕被元时白丢弃的惶恐不安。
元时白抬起手,轻抚着元滢滢柔软的发丝,他乌黑幽深的眼眸中,倒映着和一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蛋。那些过去或真或假的情意,于此刻,终于有了几分真切。
“不是不喜,而是无需如此。”
元滢滢眸色坚定:“阿兄,我情愿如此。”
她本就无人怜爱,若非有元时白在,不知还要受多少磋磨。而元时白情愿护着她,元滢滢接受了元时白的好,自然要回报这份情意。
她的语气第一次这般固执,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元时白。
元时白心中百感交集,不好再劝,只是待元滢滢的态度,越发柔和了许多。
“你先回房休息,我命人拿些药膏给你。”
元滢滢摸着掌心的红痕,轻声道:“其实,这些红痕并不痛的。”
元时白突然停下脚步,直视着元滢滢的眼眸:“滢滢,你听话些。”
元滢滢轻柔一笑,软声应是。
再去围猎场时,元滢滢总能碰巧遇见越曜。
偏偏越曜指点元滢滢时,一板一眼,从未僭越过,且他射艺的确高超,元滢滢便只能不去想,两人之间过去的情意,只满心扑在射箭上。
元滢滢拉满一半的弓,她轻轻松手,弓弦震的她掌心发疼。元滢滢伸出手刚要轻揉,便听得不远处传来呼声。
“中靶了!”
元滢滢面容一喜,忙放下弓箭,去看箭靶。
经过越曜的授意,元滢滢的长箭轻重、箭靶摆放的位置,都与旁人不同。元滢滢学射技,既不是要骑马作战,自然不必将靶心摆放的如此远。对这些细微的调整,元滢滢心中知晓。但当她看到长箭没入靶中时,不禁眉眼弯弯。这是未经越曜的亲手指点,头次她自己射中了靶子。
元滢滢柔声央求围猎场中的随侍,让他把长箭拔下来,留着她带回去。不等随侍动手,刚刚站定的越曜,便徒手拔下了长箭,递给元滢滢。
元滢滢捧着长箭,说着要拿回去给元时白看。
想起学射技的目的,元滢滢不禁蹙眉道:“可我没有射中靶心,不知圣人可否……”
春桃知道元滢滢的心意,也对这些日子元滢滢的辛苦看在眼中,她不愿见元滢滢心情低落,忙哄劝道:“圣人见了大娘子的射技,自然会欢喜的。”
闻言,元滢滢才舒展柳眉。
主仆两个相视而笑,沉浸在射技小成的欢喜之中。
而越曜的神色却渐渐冷了下来,眉眼中仿佛凝结了冰霜。
他黑眸沉沉,一字一句道:“你费心学射技,原是为了讨好圣人?”
元滢滢不去看他,只是轻轻颔首。
越曜轻笑一声,冷冷道:“好,极好。”
他虽然不自诩聪慧,但也从未蠢笨到给旁人做嫁衣裳的地步,不曾想,却在元滢滢的身上栽了跟头。
越曜转身便走。
房中,小厮斟茶后,也被越曜拂开。
众人皆不敢言语,但何娘子一袭劲装而来,却仿佛没有看到旁人脸上的畏惧神色,她撩开帘子,径直坐下。
越曜不言语,何娘子便也不出声。
许久,越曜才冷声质问道:“你早就知道。”
他语气笃定,何娘子却反问道:“早知道什么?”
越曜眉峰紧绷:“早就知道她学射技,是为了……”
——为了进宫讨好圣人。
何娘子轻应一声:“哦,你说此事,我的确早就知道。”
“那你还……”
还特意告诉他此事,却半遮半掩,让他像个蠢货般,围着那娇小姐转了半月有余。好不容易教会了元滢滢射技,却得知她是要用从自己身上学来的技艺,拿去讨好另外一个男子。
何娘子面上丝毫愧疚之意都无:“你骗了我,我自然要回报你一二。”
见越曜拢眉,何娘子继续道:“据你所说,元大娘子娇滴滴的,是个手不能提的娇弱小姐。可我见了她一面,只觉得哪里娇气,分明是个软乎乎的面团子,见了便笑,声音绵软。”
越曜如此颠倒黑白,岂不就是欺骗了她。
越曜沉声不语。
良久,他才语带讽刺道:“圣人哪里是中意英姿飒爽的女子,他不过是喜欢看女郎们,为了他一时兴起的喜好,弄得灰头土脸的模样罢了。”
何娘子深以为然,若是当今圣人果真青睐骑马射箭的女子,那早就把她召进宫了。毕竟,论射技,她在都城中可是其中翘楚。可圣人一次都没有传召过她,可见圣人是叶公好龙,并非当真喜欢精通骑马射箭的女子,而是中意女子们为了争抢他的垂青,而绞尽脑汁的笨拙模样。
何娘子轻叹一声:“就元大娘子那面团似的性子,对上圣人,还不是要被耍的团团转,真是可怜。”
越曜手掌拢紧,嘴上却毫不留情道:“那是她心甘情愿。既是主动陷入争斗中,便要能接受失败。”
话虽如此,何娘子再同越曜说些什么,他都未曾听进去。片刻后,越曜突然起身,只留下一句“我还有急事未曾处置”,便匆匆离去。
何娘子心中嗤笑他嘴硬,又想起元滢滢楚楚可怜的模样时,不禁感慨道:那般娇弱的美人,需得心口如一,才能赢得美人芳心。而越曜这般,不被美人嫌弃,便已是好的了。
越曜赶回围猎场时,元滢滢还未离开。主家替元滢滢寻了另外一位郎君,为她指点。
那小郎君的手掌,欲要不规矩地放在元滢滢的腰肢处,越曜冷声一斥,小郎君匆匆收回手,抬眸一看,当即拱手道:“越……”
越曜丝毫不留情面道:“滚开。”
小郎君面色发白,恋恋不舍地看着元滢滢窈窕的身姿,心中虽然不想要离开,但他感受到越曜越发低沉冰冷的气势,脚步匆匆而去。
元滢滢美眸清澈,轻声嗔怪道:“你吓着他了。”
不止是那个小郎君,就连元滢滢,看到越曜阴沉的要滴出水来的脸时,都不禁身子一颤。
越曜牙齿轻磨,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反问道:“是吗,我——吓着他了。”元滢滢难道没有看见,那小郎君色眯眯的眼神,仿佛苍蝇害虫一般几乎要黏在元滢滢的身上。他那不安分的手掌,若非自己厉声呵斥,恐怕就要放在元滢滢纤细的腰肢。这一次是腰肢,那下一次呢,是鼓鼓囊囊的胸脯,还是隐在长裙下的小腿?
越曜不知道,他也不想去深思。
只是看着元滢滢恍若未知,甚至在越曜发问时,还若有其事地颔首表示确实如此时,不由得冷哼一声。
“那当真是我的过错了。毕竟,我从未见过有郎君的胆子,真的如同老鼠一般,被区区一句话都能吓得浑身颤抖。”
元滢滢只觉得他言语古怪,但越曜分明是在承认过错,言语之中究竟哪里奇怪她也分辨不出,便轻轻揭过此事。
越曜重新接过了教诲元滢滢射技的位置,只是这一次,他周身的气势越发沉默,除了简单的几个字“这里”“那里”“不行”以外,竟是一个字都不多说。
元滢滢几次觉得,越曜会扔掉弓箭,甩手离去,再不会管她的射技如何了。可纵然越曜周身温度冰冷,却一次怒气冲冲离去都无。
元滢滢的射技渐佳,靶子逐渐被拉远,她发出的长箭,许多次都能擦着箭靶而过。
箭弦紧绷,长箭凌空飞起,元滢滢美眸专注,紧盯着那只离弦长箭,心中高高提起,期待着长箭能射中靶心。
可下一瞬,原本空空荡荡的围猎场,却突然出现一行身影。
而元滢滢的长箭,却朝着那一行人而去。
元滢滢惊呼出声,扑在越曜怀里瑟瑟发抖,她不敢去想,长箭若是伤着人了,该如何是好。
她之前不愿骑马射箭,也正是有这个原因在。
稍有不慎,恐怕都会有人受伤。
越曜拢眉,长箭离弦太远,他已经无法阻止。但他脑中百转千回,此事于元滢滢是无妄之灾。围猎场被划分成一个个的小场地,而除了捡箭的随侍,是不允许有其他人等出现的。
而元滢滢的长箭,虽然偏离了原本的方向,但那里本应空空如也,长箭的最终位置,也不过是离靶落地罢了。但此时,本该无人的场地,却突然出现了一行人,足以可见,若非这群人不守规矩,便是围猎场的主家不尽规矩,而元滢滢并无错处。
长箭还未飞来,便被侍卫抬刀击掉。
“护驾!”
尖锐的声音响起,冯英等人连忙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圆圈,将陆应淮护在中心。
主家姗姗来迟,见到此等情状,心中顿时七上八下,暗骂领路的随侍不懂规矩,怎么能把圣人领到有人在的场地呢。他心中暗自庆幸,圣人没有出什么差错,否则他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偿还的。
冯英冷声道:“你便是如此安排的,让圣人受惊?”
主家忙掌嘴道:“是小的之错。”
他明白,此时什么解释都不必说,一旦说出口,便是他既不尽心,又意图推卸。因此,无论什么错处,主家只一概揽下。
陆应淮其实并不生气,他观那飞来的长箭,绵软无力,根本就飞不到他的面前,就会坠落在地。即使真是划破空中的凛冽长箭,陆应淮也能够抵挡,不然,他恐怕早就死在旁人的刺杀之中了。
但冯英他们,总是将陆应淮看做精贵无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物,稍有差错便折腾的天翻地覆。
陆应淮习以为然,也不欲出声替主家说话。
他有能力自保是一回事,主家办事不力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主家被押住,冯英又命侍卫们去捉射箭之人过来。
侍卫们虽然身穿便服,但越曜一眼就辨认出他们是皇宫侍卫。
第43章
侍卫也认得越曜,原本准备好的绳索,便没有派上用场。
越曜跟在侍卫身后,缓缓走去。
他捉住元滢滢绵软的柔荑,发现素来温热的手心,此时却带着凉意。越曜凝着眉,声音发沉:“等会儿见了圣人,你什么都不要说,可记清楚了?”
对上越曜警告的眸色,元滢滢只得颔首答应。
待两人站定,端坐在围椅中的陆应淮,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新任的大理寺卿,他的臣子越曜,而是半边身子隐在越曜身后的女郎。
陆应淮的手心微动,目光转向越曜道:“越卿可知,方才飞出的长箭是何人的?”
越曜不着痕迹地挪动脚步,遮挡住陆应淮的视线,他望着冯英手中的长箭,淡声道:“这只长箭,出自于我手。”
陆应淮挑眉:“是吗。”
越曜颔首:“我近日手臂旧伤复发,发出的长箭无力,才惊扰至了圣人,望圣人责罚。”
倘若是平常的越曜,射出的长箭定然是凛冽至极,但若是越曜手臂有伤,长箭气势绵软,也在情理之中。
陆应淮轻轻挥手,侍卫便放开了围猎场的主家:“既然是无心之失,那便无妨。”
主家忙连声道谢。
陆应淮的目光微动,落在元滢滢身上。冯英便问道:“那是哪家的娘子,还不前来见过圣人?”
元滢滢便缓缓上前,盈盈一拜:“元氏大娘子——见过圣人。”
陆应淮的手指轻敲椅壁,发出的沉闷声音让她心头发颤。
陆应淮稍做沉思,了然道:“元大娘子,可是元家要送进宫中的那位。”
冯英称是。
陆应淮便随口道,那便随他一道同行罢。
元滢滢不能不应。
陆应淮站在高处,看着围猎场中拉弓射箭的女眷,眼底一片淡漠。都城女子并不推崇骑术射技,如今围猎场中却有一半是女子,其中原因,陆应淮自然知道一二。
但他对这些女子,生不出半分兴致。
陆应淮走在前面,他偶尔垂首,便能看到在日光照耀下,相互靠近的两抹身影。纤细的那个,便是元滢滢的。而高大的那个,则是他的臣子的。他们一个是自己未来的妃嫔,一个是自己亲点的大理寺卿。陆应淮不知两人如今的姿势情态如何,但终归不会像地面上的,如同交颈鸳鸯的身影一般亲近。
陆应淮停下脚步,转身询问元滢滢:“元大娘子可擅骑马?”
元滢滢怯怯摇首:“我不擅此道。”
陆应淮轻叹一声,面露可惜:“美人骏马,相得益彰。元大娘子若是能骑马,当真是难得的一景。”
见他颇有兴致,元滢滢有心讨好,便道:“我虽不擅骑术,但也可以一试。”
陆应淮闻言,先是一怔,紧接着开怀地笑出了声,直叫元滢滢两颊变得艳丽绯红。
讨好陆应淮的人,不计其数,其中直白者委婉者统统有之。但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直白明显的拙劣讨好。
但出乎意料的,陆应淮不反感,而且觉得分外期待。可能是因为,面前的元滢滢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当美人字斟句酌地讨好人时,手段高超与否,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见陆应淮展颜,元滢滢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这种种举动落在越曜眼中,更让他深信,元滢滢学习射技,本就是为了奉迎圣人,如今更是得偿所愿。越曜若是识相些,就应该在此时开口,寻个理由离去,不耽搁元滢滢的谋划。
美人在前,何况元滢滢有心,而且陆应淮看似并非无意,倘若越曜不在两人中间,此行会发生些什么,便是不难想的。
毕竟,帝王在围猎场中,幕天席地地宠幸妃嫔,虽在少数,但也不是从未有过之事。
但越曜绝不肯开口,替两人扫清自己这个障碍。越曜的胸口,仿佛横亘着一块巨石,压得他发闷。他想着,元滢滢这个娇小姐,弃他如敝履,他为何要宽宏大量到,成全娇小姐的新姻缘呢。
一匹红鬃烈马被牵到陆应淮面前,他翻身上马,却没有立即扬起鞭子就走,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元滢滢。
主家挑选了脾性较为温顺的白马,但元滢滢看着体型高大的骏马,却不知该如何上马。
元滢滢不愿让陆应淮看出她的窘迫来,便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白马的鬃毛。陆应淮看着,唇角不由得扬起,一扬马鞭,朝着冯英说道:“走了,赶上来”
红鬃烈马朝着丛林中而去,冯英急忙乘马追去。
原地只剩元滢滢和越曜两人,元滢滢走到越曜身旁,软声央求道:“我上不去……”
越曜却冷凝着脸,不肯理会她,他径直转身,欲乘马离开。
越曜走了,元滢滢便更是无计可施了。她心中发急,脱口而出道:“陆郎,你帮帮我……”
越曜停住脚步,就在元滢滢以为他仍旧不会理会自己时,越曜转身走了过来。
他双眸漆黑,幽深地似一泓潭水,薄唇微张:“你究竟是在唤我,还是在唤圣人?”
陆郎,陆郎……
圣人的名讳,也带着一个陆字。
元滢滢脸颊蓦然变得通红,她虽然有心奉迎圣人,借此机会替元时白说上几句好话。可,她也没有到直呼圣人名讳的地步。
那声陆郎,她分明……只唤过越曜。可越曜却如此发问,莫不是在折辱她。
元滢滢涨红着脸,不再求助越曜。她的双手攀附着脚蹬,意图要爬上去。可她的一只脚,刚踩到脚蹬,另外一只脚还没站稳,便踩了空,身子后仰着栽去。
视线中,越曜平静如水的脸,占据了元滢滢全部的目光。
越曜揽着元滢滢柔若无骨的身子,心底刚浮现出一点留恋,便想起若是没有自己在,元滢滢不知道要用这幅身子做些什么。那些旖旎的念头,还未冒出,便被掐灭了。
越曜便抱着元滢滢,翻身坐在马上。
他握着元滢滢的手,将马绳缠绕在她的手腕处。
将这一切做好,越曜毫不留恋地下了马。
白马不必元滢滢驱使,便慢悠悠地行走了起来。
越曜骑着马,和元滢滢拉开好一段距离。但元滢滢不能逞一时之气,和越曜就此分开。陆应淮不见人影,在这丛林中,她唯有跟着越曜,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白马着实温顺,但元滢滢甚少骑马,双腿颇有些不自在。
元滢滢垂首理着白马的鬃毛,待抬起头时,周围一片人影都无。水光迅速在元滢滢的眼眶中弥漫,她娇声呼着:“越曜……”
无人回应。
“陆郎,你在哪儿,我好害怕……”衣袍的一角突然显现,元滢滢看清之后,还来不及舒气,便见越曜眸色冷淡地举起马上搭着的弓箭,朝着元滢滢的方向射去。
元滢滢顿时心如死灰,眼角滑过一滴清泪。
她绵软的身子,似秋风落叶般,从白马飘零落下。越曜眼眸一震,双腿紧夹马腹,朝着元滢滢的方向奔去。
在快要靠近元滢滢时,越曜从马身跃下,双手接住坠落的元滢滢。
元滢滢颤悠悠地睁开眼睑,看清楚越曜的模样时,恍惚道:“我还活着吗?”
越曜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心中满是嘲讽。
——她在想什么,难怪刚才一副吓破了胆子的模样,难不成是以为自己要杀掉她。
越曜冷声道:“既然醒了,就快站起身。”
元滢滢忙从他的怀抱退出来,后知后觉地朝着越曜刚才长箭飞去的方向望去,只见距离白马的不远处,一条花蛇正缠绕在树干上。长箭正中蛇身,它的身子才软绵绵地滑落而下。
元滢滢吓得脸色发白,再不想借着骑术令圣人开怀之事,她拉着越曜的袖子,要走出丛林。
越曜冷着脸,将她领了出去。
丛林中。陆应淮收获颇丰,他依偎在树干旁,等着两人的身影,却不见元滢滢和越曜赶来。
陆应淮突然道:“冯英,他们……会忍得住吗,周围空无一人,又是郎才女貌。”
即使冯英早就习惯了圣人的语出惊人,此时也不禁心头一震。
陆应淮喃喃道:“你也这般想的罢,他们会忍不住做的罢……”
冯英清咳一声,忙道:“越少卿光明磊落,是正人君子,而元大娘子又是都城中最循规蹈矩的女郎,他们两个,怎么可能会行不轨之事呢。”
陆应淮轻应一声,不知道是被冯英说服了,还是坚持己见。
从草从中奔跑出一只雪白皮毛的兔子,陆应淮本来将长箭对准了白兔的脑袋,可他突然想起了元滢滢那张讨好的脸,长箭轻移,最终射穿了白兔的一只腿。
冯英捧着白兔上前,揣测着陆应淮的心思。陆应淮围猎,向来是不留活口的,这次却留了白兔一命,想来是要养着这白兔。
冯英道:“圣人,我这就为白兔收拾伤口,免得它流血太多……”
“不必。”
陆应淮抬手,阻止了冯英要为白兔疗伤的念头。
他目光灼灼,语气沉沉道:“冯英,我们打一个赌罢。若是他们两个做了,就是我赢,今晚便吃红烧兔肉。倘若没做,就是你赢,到时再留着这只白兔。”
陆应淮伸手,想要触碰白兔的脑袋。
白兔显然记得,是何人伤了它,对待陆应淮的抚摸,格外抵触。
没摸到白兔,陆应淮不以为意地收起手。
冯英诚惶诚恐道:“这白兔是圣人所猎,是生是死,都在圣人的一念之间,我哪能跟圣人打赌。”
更何况这赌,可不仅仅是一只白兔的性命,还与元滢滢越曜有关。
但陆应淮开口,哪里容得人同意不同意,他扯着马绳,吩咐道:“再过半个时辰,便回去。”
越曜和元滢滢原本相顾无言,两人之间拉开很远的距离。但元滢滢伏在白马身上,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她哭声软绵,惹得白马也哀啼几声。
越曜本要冷下心肠,任凭元滢滢如何哭泣,都不肯理会于她。只是那轻柔的哭泣声,扰的他心绪烦躁,越曜只得开口询问,元滢滢为何要哭。
元滢滢眨着眼睫,纤长睫毛的泪珠,一副欲落不落的模样。她担忧圣人归来时,见她连一只猎物都没有捉到,觉得她无用至极,因此悲上心头,所以才哭。
越曜起身走进丛林,再出来时,将几只雉鸡丢到元滢滢的脚旁。
元滢滢停止了哭泣,眸光轻闪,口中说着不知该如何报答越曜。
那红唇真是一刻都不停休,一时哭,一时说。越曜索性俯身堵住了柔唇,才得到短暂的清净。
第44章
所有的呜咽哭泣声音,此时尽数被堵住。
元滢滢美眸睁的发圆,纤细的眼睫和越曜的长睫相碰,一动不动。
越曜的双臂,穿过元滢滢韧如柳条的腰肢,双手稍一用力,元滢滢绵软的背便变得挺直,向后弯曲成曼妙的弧度。
柔软的发尾,被越曜挑起一缕,卷在手指轻轻把玩。似潮水般汹涌澎湃的轻吻,几乎要将元滢滢吞噬殆尽,她的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快要昏厥过去。
越曜松开了她的唇瓣,薄唇在柔嫩的脖颈处摩挲着。短暂的唇齿分离,让元滢滢混沌的意识,有了片刻清明,她藕白的手臂,攀附着越曜的肩头,声音中带着哀求。
“会……会被发现的。”
游离在她脖颈处的唇瓣,闻言顿时一僵。
越曜抽身离开,他看着元滢滢满面潮红的模样,伸手替她整好衣裙。元滢滢的肌肤,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斑驳的湿痕,提醒着两人刚才发生了什么。
皆是相顾无言。
……
陆应淮从林中走出时,元滢滢正依偎在白马旁,而她的脚下,用细长的草绳束缚着几只雉鸡。越曜远远地站在一旁,用帕子擦拭着弓箭。
看着两人之间的疏离,陆应淮微微舒气。他视线微动,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两人之间逡巡着,试图发现两人私会的痕迹。但他并没有发现什么,陆应淮赌输了,他却难得地没有生气,眉眼之中反而有几分畅快。
陆应淮刚伸出手,冯英便把受伤的白兔放在他的怀里。
此时的白兔,再想要抗拒陆应淮的触碰,却也只能被陆应淮按在怀中,重重地揉着脑袋。
陆应淮轻笑说道:“今日成果不佳,看来手臂上的伤,对越卿影响颇大。越卿——连一小小女子都比不上。”
元滢滢本就心虚,雉鸡是她央求越曜捉来的。故听到陆应淮的夸赞,她的面容不见喜色,反而稍显羞惭,轻轻偏首,只露出半边烟霞似的侧脸。
陆应淮忽然道:“我方才在丛林之中,捉到一只白兔,瞧它模样甚是可怜。若是无人照顾,这只白兔恐怕便要死掉了。在场众人,除了元大娘子外,皆是男子,粗手粗脚的难免照顾不周。不知,元大娘子可愿照顾它?”
元滢滢抬眸,视线正与陆应淮怀中可怜兮兮的白兔正对,她心头一软,颔首答应了下来。
白兔被送到了元滢滢的怀里,她抚摸着白兔受伤的腿,语气轻柔,朝着冯英要治腿的药粉,和包扎的布帛。
元滢滢姿态轻柔地替白兔处理伤口,原本浑身发颤的白兔,身子逐渐变得平稳。元滢滢见状,紧绷的眉眼,顿时舒展,展颜一笑。
“它无事了。”
陆应淮看着她温婉的侧脸,心中微动,意有所指道:“元大娘子果然心灵手巧,想来,你我下次见面,这只白兔便能痊愈了。”
元滢滢揉着白兔雪色的皮毛,没有听出陆应淮言语之中的深意。
越曜却眼眸沉沉,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直到他听见陆应淮那句状似承诺,想要和元滢滢再见面的话,才蓦然抬起头。
元滢滢是抱着白兔回府的,她让春桃备好了白兔的膳食,又给它喂了清水,才转身见了元时白。
元滢滢眉眼弯弯,一双黛色柳眉尽显喜色,她向至亲的兄长倾诉着,今日她如何偶遇圣人,又得了一只受伤的白兔。
元时白听她言语之中,虽有欢喜,但并非是因为遇到了圣人而生出的女儿家的喜悦,而是因为日后有更多的可能,帮元时白说上话,而觉出的欣喜。
元时白抬起手,在元滢滢纯粹的眸光中,扶正了她鬓发间倾斜的发簪。元时白出声询问道:“我素来以为,一个男子若是只能依靠女子,才能事事顺心,那便是无能之辈。滢滢,若你不愿,便亲口说出来,你不想入宫。”
元滢滢美眸轻颤,像是在问元时白,也似乎是在询问自己。
“我若是不进宫,又如何向圣人交代呢?”
元时白神色淡淡:“圣人本就是要寻找手帕的主人,你既然不是,便该由帕子真正的主人前去。”
此话便是要元明珠去进宫。
元明珠近来虽然失了元母的疼惜,但元父待这个二女儿颇有情意,且元家出尔反尔,先是欺瞒圣人,又是要各归其位,恐怕会惹怒圣人。
元时白自然清楚,不让元滢滢进宫,会招惹出多少麻烦,可他仍旧这样提了,可见在他心中,这些麻烦都是可以解决的,只不过要耗费些功夫罢了。
元滢滢忽然身子一倾,双手环住元时白的劲腰,将鬓发抵在元时白的胸膛。
元时白的胸膛温暖干燥,让元滢滢觉得莫名安稳,她柔声道:“阿兄,我知阿兄此举,是要我自己选择,不必因为父母的施压而进宫。可是阿兄,覆水难收,已经向圣人禀告过的话,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况且……”
元滢滢仰头,轻抬起柔白的脸颊:“世人常说,枕边风是最简单容易的法子。阿兄自然不是无能之辈,但若是能为阿兄吹一吹圣人的枕边风,我心甘情愿。”
她的双眸水波晃动,分明身姿柔弱的宛如一株蒲草,但却愿意为了元时白,甘愿进入深宫。元时白仿佛听到什么东西,在悄然破碎的声音,在他回过神时,他的手掌已经抚上元滢滢瘦弱的肩头,声音郑重道:“好。”
这些时日,元滢滢不常往围猎场去,只因宫中传来消息,陆应淮似乎厌倦了骑马射箭的女子,又喜女子吟风弄月的模样。元滢滢隐约觉得,即使她照样学样,也不过能博得陆应淮的一时注意,终归不会长远的。
她耗费许多心力,才在骑马射箭上渐有小成。此时又因圣人的喜好转变,而转去抚琴弈棋,恐怕还未学成,圣人又变了喜好。如此忙忙碌碌,却见效甚微。元滢滢便抛弃传闻,只一心喂养白兔。
白兔腿上的伤渐渐好了,受伤的地方生出了柔软的绒毛,同周围的雪色皮毛混合在一起,看不出差别。
或许是白兔受了惊吓,因此它待元滢滢很是亲近。这只白兔不似其他的白兔,喜欢四处乱跑,它只是安静地蜷缩在春桃给它准备的竹笼子里。待元滢滢一出现,白兔便会扑腾着腿,跑到元滢滢的脚边,轻蹭着她的裙角,顺势卧下。
见状,元滢滢便会把白兔捞在怀里,放置在膝上,轻揉着它雪白的皮毛,将下颌抵在它的柔软中。
春桃进屋时,元滢滢正为白兔梳理着绒毛。春桃面色郑重道:“大娘子,宫中来了旨意,要大娘子进宫去。”
白兔原本垂落的耳朵,随着元滢滢抚摸的动作停下,慢慢地竖了起来。
春桃刚说罢话,便有人来领元滢滢往正厅去。
元家父母,元时白同元明珠都在厅堂。元滢滢常待在元时白的偏院中,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元明珠了。今日一见,元明珠眼底略带郁色,再无往日的肆意。
元母见到元滢滢,拉着她的手臂,跪下接旨。
来传旨的是冯英,此次陆应淮召见进宫的,有一行女眷。但其余女子,都是由其他小太监前去传旨,只有元滢滢这边,是冯英亲自前来。
此事并非陆应淮出声授意,不过冯英想到陆应淮命人传旨时,随口说的一句话,便决定亲自前来。
宫中旧例,除了选秀出身的女眷,一进宫便有名分。像元滢滢这般,被传召进宫,只得了个女侍的名号。若是有一日当真得宠,才能由女侍,变为圣人的妃嫔,在后宫有一席之地。
冯英念罢旨意,面上笑盈盈道:“元大娘子养的白兔,伤应该好了罢。”
元滢滢柔柔颔首。
冯英笑意更深,渐渐点头:“那便好。圣人还惦记着那只白兔呢,只嘱咐我说,要让元大娘子带着白兔一同进宫。”
元滢滢便命春桃将白兔抱来,冯英看白兔比起在围猎场时,身子丰盈了许多,可见元滢滢是用了心思的,心中越发满意。
两人言语自然地说了几句话,但元父已经面色微变。冯英跟在陆应淮身边,性子也随了圣人,面上笑盈盈,其实极其难以讨好。如今见到两人相谈甚欢,可见元滢滢和冯英有几分交情。
元父便道:“可要留下喝杯清茶?”
冯英欲要拒绝,但看着元滢滢轻抚白兔的柔美脸蛋,顿时变了心思。
“那便叨扰了。”
元父领着冯英去饮茶。
元母的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但隐约可以瞥见她眼底的青黑,可见这些时日,她心中并不畅快。元母自然也觉察出,元滢滢和冯英不是第一次见面,便出声询问缘由。
元滢滢不做隐瞒,只道自己去围猎场学射技,碰巧遇到了陆应淮。
陆应淮顺势将白兔托付给她照料。
她语气平缓,显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同。但元母却觉得不对,宫中妃嫔不在少数,倘若陆应淮想要养兔子,随意交给哪一位妃嫔都可以,何必舍近求远,交给元滢滢养护,轻易也看不着。
元明珠便道:“阿姐一女子,做甚要往围猎场去。那围猎场多是男子的天地,难不成阿姐还对往日的情郎念念不忘,想着趁机见他一面,以延续旧情。”
话虽如此,元明珠心中不觉得元滢滢有如此胆子。在她看来,元滢滢若是当真有和情郎私会的胆子,过去怎会被逼着和情郎分离。但她看着待自己疏远的元母,却对元滢滢颇为关切,心中难免不平,便特意说出这种话。
但元滢滢还未开口,元母已经扬起手,打断了元明珠的话。
第45章
元明珠双眸睁得浑圆,比起元母的厉声呵斥,她更难以接受的是,元母竟然是为了元滢滢,而出声驳斥她。
得到了从未有过的维护,元滢滢的脸上,却无多少喜色。她轻抚胸口,感受着元母罕见的关心,心头却只是冒出一句:原来母亲的关切,得到了也不过如此。
元母忽视着元明珠眸色中的委屈,她清楚冯英在宫中的地位。刚才那番大不敬的话,倘若让冯英听了去,阖府上下都要遭难。经过教养嬷嬷一事,元母才逐渐觉出,自己宠爱的二女儿,并不是她心中想象的那般,丝毫劣处都无。
——她自私任性,口舌全无遮拦……
往日被元母刻意忽视的种种,于此刻显现出来。
元滢滢不再理会元母和元明珠之间的纷争,她心如止水,只是在看到元时白时,眉眼舒展,缓步走上前去。
进宫的日子在即,元时白见元滢滢身旁,只有春桃一个忠心的,便让元滢滢带了春桃进宫去,又备下了金银细软,皆是轻省容易携带的。若是差使皇宫中人,定要使些银钱。而宫里的人,不一定能分辨出哪只玉簪是难得一见的美玉,哪一只又是平平无奇的玉石,但宫侍们能轻易分辨出,什么是真金白银。元时白便让下人多备着些金钏银簪子之类的,并未动元滢滢的私房,尽数是从元府中馈里调出来的。
如此,也算元府为元滢滢进宫,尽了一份心力。
离府这日,一行人为元滢滢送别。但元滢滢心中清楚,他们这幅依依不舍的姿态,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站在不远处的冯英。元父观冯英待元滢滢的态度不同,而冯英的态度则印证了陆应淮的态度。此时此刻,元父才觉出几分后悔,觉得自己曾经亏欠了元滢滢太多,致使元滢滢与他并不亲近。元父依照规矩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要元滢滢在宫中谨言慎行,莫要行了错处的老话。
说罢,父女两个便相顾无言。元父想要说几句体己话,才发觉他并不了解大女儿的一切,竟是想要关怀,都无处说起。
元母亦是如此。
唯有元时白,伸出手拂去元滢滢肩头的落叶,声音清冷:“近来天凉了,还穿的这般单薄。”
随即身旁便有人递过莲青镶边翻毛斗篷,披在元滢滢的肩头。元时白见袅袅青丝被埋在斗篷中,便伸出手将发丝拢出。
青丝绵软柔顺,熨帖地垂落在元时白的手中,该要安排的,元时白已经安置妥当,他并无多少言语可以嘱托。只是元时白在看到元滢滢柔嫩的侧脸时,恍惚想起他这个妹妹的年纪还尚小。
如此小的年纪,便要被送进宫去,做帝王的妾室了。
元时白淡淡地收回手,一时间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他轻启薄唇,却只说出一句。
——“万事且要珍重。”
冯英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前来催促。
马车悠悠地驶离了元府,元滢滢柔声道:“此行进宫一共六名女侍,我既已坐上马车,不久便会到皇宫。冯公公先去接其他人罢。”
闻言,冯英顿时笑了。他意有所指道:“女侍们进宫的时辰相同,可我却只有一人,分身乏术,便只能先顾着元大娘子了。”
迈进朱红宫门,元滢滢才知道,除了她是由冯英亲自接到皇宫的,其余女侍只有一个小太监做指引。
但经此一事,元滢滢还未和其他女侍碰面,便引起了她们心中的好奇。
殿内分为东西两侧殿,两个女侍同住一殿。元滢滢来的早些,便先行选了安静的东侧殿。春桃放好带来的箱笼,元滢滢正给白兔喂食,便听得殿门传来响动。
春桃探首望去,正与刚进殿中的女侍相对。春桃听小太监称呼她为“沈三娘子”,沈三娘子本要吩咐丫鬟观察东西两殿,分出哪个更好些,只是小太监闻言,便出声提醒道:“元大娘子来的更早些,已选了东侧殿了。”
沈三娘子笑道:“有冯公公引路,自然走的快些。”
这番话,小太监不敢去接,只默默地引着沈三娘子往西侧殿走去。
春桃朝元滢滢禀告着:“那位沈三娘子,瞧着是个有脾气的。”
元滢滢抚着昏昏欲睡的白兔,不甚在意。她把白兔塞到春桃怀里:“与我们无关,别去打探了。糯团困了,你将它放到笼子里罢。”
看着元滢滢柔顺的侧脸,春桃初到深宫的一丝丝不安,顿时烟消云散,她轻声应好。
元滢滢正用晚膳时,便听得沈三娘子拜访。
元滢滢轻拭唇角,请人进来。
沈三娘子打量着东侧殿的布置,见此处偏僻萧瑟,不比西侧殿好,才逐渐放下心来,展颜道:“我做了些点心,拿来给元大娘子尝尝。”
见元滢滢道谢,春桃便伸手接下。
沈三娘子闲话家常一番,元滢滢声音柔和却显平淡。沈三娘子问罢,便轻声告辞而去。
春桃掀开食盒,见是两碟点心,一碟豆沙羊羹,一碟绿豆糕。
元滢滢食欲不佳,只让春桃自行处置了去,或自己用了,或赏赐给下人。
沈三娘子回到西侧殿,见桌椅上镌刻的花纹,问着身边的丫鬟道:“依你瞧着,那元大娘子是当真纯善,还是心机叵测?”
能被冯英亲自接到宫中,但却选了安静至极的东侧殿,沈三娘子着实看不明白。
丫鬟道:“都城中有关元家两位娘子的传闻,素来是称赞元二娘子才名远扬,而元大娘子木讷迂腐。只是近些日子才好些,倘若元大娘子当真有心机,何至于被亲妹妹反衬数十年呢。”
提及元明珠,沈三娘子轻轻拢眉,只论才学,她和元明珠不分上下。只是元明珠素来会宣扬,又有一个木头美人的姐姐做陪衬,才让都城众人只知元明珠的才名,而忽视了她。
听丫鬟所言,沈三娘子觉得有几分道理。倘若她是元滢滢,莫说数十年,便是一月两月,她都不愿被元明珠当做衬托。
看来冯英亲自接人,可能是元滢滢误打误撞,得了圣人的青睐。
待六名女侍到齐,便先去拜见后宫各位妃嫔。
当今圣人无后,深宫中位分最高的有两位妃子,一位是家室清正的淑妃,一位是权臣之后良妃。
元滢滢等人,还未承宠,便不能以妃嫔之礼福身,只能以女侍的身份拜见。
几人跪在殿下,听两位娘娘训导。
淑妃甚少言语,多是良妃在出声提点,要众人谨言慎行。往日多有入宫女眷,为了博取陆应淮的注意,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良妃无心阻拦,只是要众人多注意身份,毕竟再想得到恩宠,也需记得,她们是名门贵女,而非什么腌臜人物。
良妃意有所指,若是在往日,淑妃面对这般指桑骂槐的言语,定然要反唇相讥。可今日,淑妃神色厌厌,垂眉不语。
良妃颇觉得无趣,又叮嘱了几句便坐下,听着太监唤众女侍的名字,要她们一一站起行礼。
“……元氏大娘子,元滢滢。”
淑妃轻垂的眉眼,蓦然一颤,她抬起眼眸,便见到元滢滢盈盈站起身,声音绵软地行着礼。
良妃见元滢滢美貌,在众多女侍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不由得心头紧绷。但她想起元滢滢的性情软弱,在家中还能被亲妹妹欺负了去,可见是个没什么用的。良妃虽心有不平,但毕竟身居高位,不会因女侍美貌,便胡乱吃味,便冷淡应了声。
元滢滢重回原位,待众人一一说完名讳家室,淑妃却从位子上站起身来。她逶迤的裙摆,拂过众人的身旁。淑妃似在打量众女侍的模样,良妃见状习以为常。
淑妃在经过元滢滢面前时,脚步微顿。元滢滢看着那只绣着繁复花纹的鞋履,在她的面前停留许久,就在她以为淑妃要开口问她时,淑妃却转过身去,缓步离开。
良妃淡淡开口:“都退下罢。”
“是。”
淑妃回了寝殿,脑袋里却还在想着元滢滢的模样,她以手蘸水,在桌上轻轻地书写着一个“元”字。
深夜虫鸣,月色朦胧,元滢滢行至温泉池旁,她缓缓解开衣裙,走进暖融的池水中,任凭池水淹过了她的肩头。
此处是女侍们可用的温泉池,只是其他女侍早早地便沐浴完毕。元滢滢来的迟了,偌大的温泉池中,只有她一人。
绵软的纱幔,随风飘扬晃动。层层叠叠的纱幔,彼此交错着,令人辨认不清楚,其后的景色。
乌黑的发丝,在水中飘散开来,根根绵软柔韧。蒸腾的热气把元滢滢的脸颊,熏染成绯红的颜色。她依偎在温泉池的池壁旁,合拢双眸时,能够听到水流汩汩流动的声音。
纱幔被掀开,又轻轻垂落。
一只雪白的柔荑,轻轻搭在元滢滢的肩头。
“滢滢。”
元滢滢猛然睁开眼睛,转身望去,看着柔荑的主人,正是今日才拜见过的淑妃。惊诧、不解在元滢滢眼眸中交织着,她慌乱地转过身去,肩头脱离了淑妃的触碰。
淑妃的目光沉沉,落在温泉水面之下。元滢滢似有所感,连忙双臂抱胸,遮掩住旖旎的风光。
被一个女子这般盯着瞧,元滢滢不由得面红耳赤,声音中都夹杂着无措。
“淑妃……娘娘。”
纵然有遮掩,元滢滢白皙柔腻的肌肤,还是显露在外。温泉殿中点着许多盏明黄的灯火,似给元滢滢的肌肤涂抹了绵密的蜂蜜,让人不禁想要伸出手,摸上一把。或是轻轻品尝一番,看是否当真和蜂蜜一样,甜蜜可口。
第46章
元滢滢想要穿戴整齐,再起身向淑妃回话。只是淑妃的目光,始终凝视着她,元滢滢面色犹豫,却嗫喏着不敢开口提及换衣裙之事。
但淑妃居高临下的注视,很快便让元滢滢的肌肤,像煮熟了的螃蟹壳一般,颜色绯红。
元滢滢扬起瓷白的脸,湿润的发丝被她挽在耳后,随着水流的波动四处飘散开来。她柔软饱满的唇瓣,也沾染了潋滟的水痕,此时微微张开。
“娘娘,我这般……着实失礼。可否让我能换上衣裙,再同娘娘回话。”
见淑妃轻轻颔首,元滢滢方心口微松,便见淑妃丝毫没有转身避让的意思。淑妃拿起一旁干净的衣裙,放在元滢滢的面前,见元滢滢面露难色,反问道:“你我同为女子,怎么滢滢身上,还有我见不得的?”
淑妃位分高,元滢滢怎能出声驳斥她的话。
元滢滢只得摇首,她强忍心中的羞涩难堪,半遮半掩地站起身来。乌黑及腰的发丝,在白皙晃眼的肌肤上,大片地散落开来,越发显现出元滢滢的乌眸红唇,模样清丽。
心中的羞涩作祟,元滢滢在淑妃面前微微侧过身去,她展开衣裙,缓缓穿戴整齐。
淑妃目光沉沉,望着被袅袅青丝遮掩住,若隐若现的腰身。她的目光向上移去,即使有发丝遮挡,还是能够隐约看到起伏的轮廓。似雪一般晃眼,又生得绵软细腻。
时至今日,看到那一抹嫩白色,淑妃才隐隐有几分真实感,觉得前世种种,终究是已过去了。如今的元滢滢刚进宫,不过是一个没有品阶位分的女侍,而不是被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名声不堪的妖妃。
窈窕身姿在眼前,淑妃尚且记得,在前世,陆应淮最喜把玩元滢滢的这幅曼妙身子,尤其是她一身冰肌玉肤,和那绵软丰盈,更让陆应淮感慨“与其死在美人裙下,倒不如死在这一片柔软中。”
淑妃看着元滢滢那张懵懂的脸蛋,此刻还未沾染媚态,不由得生出“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她与良妃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而谁能夺取陆应淮的宠爱和关注,便在后宫中赢得了更多的筹码。淑妃自觉陆应淮待自己无多少情意,便把目光投向后宫新来的女子中。她挑中了元滢滢,一个自艾自怜,被宫人欺负却无力反抗的可怜女子。淑妃将元滢滢视为棋子,亲眼看着柔弱无能的元大娘子,博得圣恩,独宠后宫,被滋润成一副娇媚模样。
淑妃一直以为,她不过无情地把元滢滢当做一枚棋子。毕竟元滢滢乖顺听话,即使身居高位,做了陆应淮的宠妃,即将要凌驾于两位妃子之上时,元滢滢都未曾生出过坏心思。淑妃说什么,元滢滢便去做什么。偶尔。淑妃也会疑心,元滢滢会不会有朝一日反击于她。但淑妃每每试探,元滢滢只是眼神微黯,声音带着忧愁。
“后宫之中,若无淑妃姐姐,我怕是连一日都待不下去,早就被豺狼虎豹盯上了。”
淑妃自诩冷漠无情,自从进了宫,她越发只在乎自己,连为家族筹谋时,想的都不是哪个计划对家族更有助力,而是哪一个能让她及时抽身,不会招惹祸端。
因此,元滢滢死于后宫争斗时,淑妃的心只重重地停了一拍,旋即便恢复如常。但往后数年,无论她再挑选棋子,或是一人在深宫独处时,总能想出初次见到元滢滢时,看到的那双满是哀愁的眸子。
淑妃家中不缺姐妹,她却无多少姐妹情,唯独对元滢滢,淑妃同她有多年相互扶持的情意,又知元滢滢之死,恐怕同自己也有干系。
——旁人谋害元滢滢,无非是因为她是淑妃阵营中人。
如今淑妃重新见到元滢滢的鲜活眉眼,心中顿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元滢滢已换好衣裙,头发用帕子半绞干了,轻轻地垂落在两肩。
外面风大,温泉池中自有桌椅,淑妃便自行在玉凳坐下。她随口询问了几句,元滢滢都一一作答。
淑妃轻抚着鲜红颜色的蔻甲,突然道:“你久在深闺,可有年少慕艾的少年郎君?”
闻言,元滢滢顿时脸颊一红,但她怎么能将实情告诉淑妃。需知宫中随口一言,便能被有心人大肆利用,何况是进宫前的闺中情思。
元滢滢红着脸颊摇首,但在久处深宫的淑妃面前,她那点小心思,便被一览无余。
淑妃不知元滢滢此时心悦之人是谁,是陆应淮,还是那个前世她在临死之前,都念念不忘的郎君。
淑妃瞧着元滢滢分外拘谨的模样,深知凡事都有度。若是自己过分亲近元滢滢,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更会让元滢滢心生警惕,觉得她图谋不轨。淑妃便暂时按下心中的百般心思,又随意问了几句,便打道回府了。
元滢滢不知淑妃心中的百转千回,只是她身着素色寝衣,坐在软榻看着殿内昏黄的烛火是,想起宫中的两位妃子模样。相比于气势汹汹的良妃,元滢滢倒是觉得淑妃的脾性更好些。
只是……
想起温泉池中的一幕,元滢滢只觉脸上浮现蒸腾的热意。不知道是她过于拘谨,还是宫中的女子大都如此……肆意大胆,能够坦诚相见。元滢滢拉起锦被,半遮着脸颊,想着她果真还是不能接受,旁人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入宫刚满一月,六位女侍中还未有人承宠。听闻陆应淮近日极其宠爱的,是一位王嫔,身姿婀娜,模样百媚千娇。
女侍们逐渐心绪浮动起来。沈三娘子也不禁几次,旁敲侧击地打听元滢滢的心绪。
不仅是她,其余众女侍也在观望着元滢滢的一举一动。在她们看来,元滢滢进宫之日,是被陆应淮身旁的大太监冯英,亲自接进来的。
由此可见,陆应淮待元滢滢,是和旁人不同的。
但若是在宫外,元滢滢还可以打听陆应淮的喜好,为此去围猎场学骑术马技。可到了后宫,想要打听便要耗费不少银钱,且消息真真假假,令人辨别不清。
元滢滢自然听闻,陆应淮开始宠爱娇媚的女子,不过这……她却无法投其所好。单是想想,让自己主动勾着陆应淮的衣裳,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元滢滢便觉得脸色涨红,不敢再细想下去。
因着有元时白的打点,元滢滢在皇宫中,有小太监的特意关照。即使她目前还未承欢,并没有因此短了吃食,亏了用度。
只是,元滢滢这般心绪平和,其余女侍并非都坐得住。
这日,元滢滢刚起,只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轻打草叶。春桃来禀,说是这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夜了,昨夜有位刘娘子,趁着大雨,得了陆应淮的疼惜。
春桃声带感慨:“刘娘子胆子颇大,圣人昨夜,本是要往王嫔的寝殿去的。不曾想,半路刘娘子现身。她一身纱制衣裙,凄风寒雨的,身子颤抖惹人怜爱,圣人便顺势为之了。王嫔娘娘不知心中是何等滋味呢。”
元滢滢品着温热的白粥,声音含糊道:“定然会很生气。”
连春桃都得知了昨夜的内情,王嫔自然早就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一早,王嫔身旁的侍女,便去了刘娘子的寝殿,明面上是来送赏赐,实则好一番冷言羞辱,还直言“即使得了圣恩,也不一定能走出此地。”
众人不解其意,但女侍承宠,便要得位分,搬过去嫔妃的寝殿。只是刘娘子迟迟等不到陆应淮的旨意,众人才知,王嫔的警告是何等意思。
即使刘娘子费尽心力,爬上了龙床,但王嫔稍做筹谋,刘娘子还是只能做女侍,当不得名正言顺的嫔妃,哪怕是最低等的嫔妃位分都得不到。
进宫的女侍,在家中时皆是府上的千金小姐,哪里受过这等屈辱。刘娘子当即便气病了,听闻宣了几个太医去瞧。
元滢滢见状,越发谨小慎微,不敢轻易奉迎陆应淮,若是落得同等境地,她大概是和刘娘子一样的心绪,郁结于心,一病不起。
毕竟,刘娘子大胆地出现在陆应淮去王嫔寝殿的道路时,在她的心中不知做了多少准备,不料恩宠没得到,反而成了笑话。
宫中来了位画师,良妃开口,要众人一起去凑个热闹。连久病未愈的刘娘子,都强撑着身子去赴会,元滢滢自然是要去的。
她挑选了一件淡碧色曳地长裙,披着藕粉滚毛边斗篷,整个人显得温婉清丽。
元滢滢刚走到其他女侍身旁,便觉出有一缕视线正落到她的身上。
元滢滢似有所感,转身望去,正与长亭下的越曜视线相对。
他的眸子越发浓稠漆黑,似一块刚刚研磨开的墨,沉色的乌黑颜色,有逐渐向四周弥漫的趋势。
越曜的身旁,还有几个年长之人,想来他是受召进宫,被陆应淮传来商议事情。
寒风吹起,元滢滢将脖子缩在镶嵌了滚边兔毛的斗篷中,只露出一张小巧莹白的脸。
见状,越曜眸色越发深了。
元滢滢假意没看到越曜的身影,匆匆收回视线。而越曜,仍旧望着那抹淡碧色身影,未曾回神。直到身旁之人唤他,越曜才轻抬眉眼,转身看去。
元滢滢身旁便站的是刘娘子。她和刘娘子不甚熟悉,不过是进宫时,和拜见淑妃和良妃时,匆匆见过几面。但在元滢滢的印象中,刘娘子身形虽不丰腴,但也纤细婀娜,面颊红润,而如今,刘娘子即使涂了脂粉,也掩饰不住两颊的苍白。
刘娘子的身子更是一颤一抖的,冷风一吹,险些站不稳了。元滢滢顺势搀扶了一把,觉得手掌触碰到的肌肤,隐约可以感受到骨骼的轮廓。
“你身上好冷,要个手炉来取暖?”
听到元滢滢的柔声关切,刘娘子面色微松,她轻声道谢,只说不用。刘娘子拢紧了身上厚厚的斗篷,看着前方。
元滢滢下意识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才发现刘娘子正注视着王嫔。
但刘娘子的目光中,无悲无喜,并无多少埋怨仇恨在。
元滢滢正凝神看着,忽听得淑妃唤她。
“滢滢,到我身边来。”
元滢滢忙应着:“是。”
她缓缓朝着淑妃走去,被淑妃拉着坐下。
淑妃不禁轻轻摇首,暗道元滢滢过于单纯。宫中谁人不知,王嫔和刘娘子之间的龃龉。如今的刘娘子,便是一个随时都可能惹出祸端的瓷器,在场众人,谁敢站在她的身边,偏偏元滢滢无知无觉,还扶了刘娘子一把。
元滢滢这般毫无心机,当真是令人操心。
第47章
这位宫廷画师作画,偏爱诗情写意。他为良妃作罢一副画卷,墨痕还未吹干,淑妃便淡声开口,要画师替她作画。
侍女们站作一排,手中各捧着颜色各异的斗篷。
淑妃抬眸,视线轻轻扫过几件斗篷,突然开口询问道:“滢滢,我穿哪件斗篷入画才好?”
元滢滢缓缓站起身,美眸轻闪,她嫩若葱白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油光水滑的料子,最终选了一件杏色斗篷。淑妃模样秀丽,这样的颜色衬得她肤色极好。
淑妃见状,果真命侍女为她披上杏色斗篷,又随手一指:“你便待在画师身后,仔细瞧瞧,可不要让这画师将我画丑了才好。”
画师忙道不敢。
元滢滢温顺颔首,轻轻挪步走至画师身侧。经此一番,她自然同一众嫔妃、女侍拉开了距离。
王嫔与刘娘子相见,免不得一顿冷言冷语讥讽。良妃老神在在地端坐一旁,只佯装不知。她虽然身居高位,但毕竟不是皇后之尊,没有管理六宫的权力。对嫔妃的小打小闹,良妃便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嫔不必开口,自有侍女替她出言教训刘娘子。
“有些人自甘下贱,却也只能得一时之恩,连个名分都无。”
刘娘子面露屈辱之色,隐在斗篷下的手掌微微攥紧。
她听罢王嫔的数落,不欲争执,便转身离去,裙摆摇曳之间,显露出一块精雕细琢的蟠龙玉佩。
“慢着。”
王嫔呵斥住刘娘子,命侍女取来刘娘子腰间佩戴的玉佩,仔细一观。
刘娘子拦着不允,可她身子虚弱,被两二个侍女钳制着,纵然奋力阻拦,蟠龙玉佩还是落到了王嫔手中。
玉佩是用一整块的翡翠料子雕琢的,工艺卓绝,触手温润滑腻,王嫔还未开口询问,便知道这蟠龙玉佩是何人的。
她扬起挂在玉佩上的穗子,轻轻晃动那块蟠龙玉佩。
刘娘子面色涨红,声音急切:“那是圣人亲赐,娘娘快些还给我罢。”
王嫔顿时面露嘲讽。
亲赐?刘娘子自从入宫后,唯一得到圣恩,便是那次截了她的恩宠。
王嫔摩挲着蟠龙玉佩,逐渐想起陆应淮曾经挂着这块玉佩,去过她的宫殿。她心中暗恨,想着倘若不是刘娘子生事,陆应淮怎么会将这块玉佩赏给了她。
即使明知道这块玉佩,是陆应淮的贴身之物。但王嫔看着它,难免想起那夜,宫殿烛火通明了整夜,她砸碎了多少瓷器。
现在后宫之中,陆应淮最宠爱的便是她了。即使她娇纵生事,有不服气的嫔妃告到淑妃、良妃那里,王嫔也从未被重责过,不过是小小惩戒一下。王嫔被截了宠,自然不会放过刘娘子。之前她在陆应淮面前软磨硬泡,才让陆应淮彻底绝了给刘娘子位分的打算。但如此这般回敬了刘娘子,王嫔却仍然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她拽着纤细的穗子,摇晃着蟠龙玉佩,日光穿过玉佩,发出碧绿色的光辉,映照在刘娘子苍白的脸颊。
王嫔轻声笑道:“看来你很在意这块玉佩,莫不是圣人不来看你,你便拿着这玉佩睹物思人,甚至在深宫寂寞时,做些腌臜事情……”
刘娘子否认道:“我没有!”
王嫔不在意她的回答,她腰肢轻晃,便缓步走到了一汪湖水旁。纤细的穗子,承受不住接一连二的摇晃,突然断了,蟠龙玉佩便“咕隆”一声,坠入了湖水之中,只留下清浅的涟漪。
王嫔唇瓣微张,做惊讶状:“怎么断掉了,真是不巧了。”
她口中说着抱歉的话,面上却丝毫愧疚之意都无,反而笑意盈盈地望着刘娘子,像是想要欣赏刘娘子失去了唯一的仰仗后,失望崩溃的模样。
侍女们刚松开刘娘子,她便怔愣地走到湖边,试图伸出手去捞湖水中的玉佩。清凌的湖水,从她的指缝间流淌消失。
刘娘子双眸发怔,嘴里喃喃着“玉佩”两字,身子倾倒,朝着湖水中一歪。
水花飞溅至王嫔的裙摆,让她暗道晦气:“发什么疯,等会儿还要让画师作画,这可是我精心挑选的衣裙,弄脏了该如何是好。”
无人在意投湖的刘娘子,众人只当她是魔怔了,不惜要跳湖捡起玉佩。直到刘娘子身旁伺候的侍女,脸色苍白如纸地惶恐道:“刘娘子不会水。”
王嫔这才脸色一变,嫔妃们乱作一团。良妃听闻后,连忙吩咐擅水的太监侍卫,下水救人。
画师停笔时,元滢滢正听到嫔妃中间的躁动声音,她欲抬脚朝着那边走去,却被淑妃不着痕迹地拦下。
“瞧瞧这画,如何?”
元滢滢被淑妃的言语,分去了心神,便凝神观赏起画作来。
只见画中女子,体态窈窕,模样秀美,只是眉眼微冷,恰似淑妃的神态。
元滢滢便道:“有娘娘的几分神韵。”
淑妃眉眼微动,刚想要说些什么,便有良妃身旁的侍女来请。淑妃闻言,眉心一蹙,领着元滢滢往嫔妃中间走去。
刘娘子被救了上来,却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元滢滢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看到王嫔面容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和随即的强装镇静。
淑妃道:“可请了圣人和太医来?”
良妃颔首,但又觉得自己此番作态,好似淑妃为长,她为卑似的,便挺直脊背,沉声不语。
陆应淮赶来时,太医已看罢躺在地面的刘娘子。他朝着陆应淮轻轻摇首,禀告道:“这位娘子本就身子虚弱,又沉水太久,已经无力回天了。”
刘娘子颤悠悠地睁开眼睑,眼尾有泪珠滑过,她盯着陆应淮说道:“圣人,玉佩……玉佩没了……”
陆应淮拢眉,问起事情的前因后果来。良妃便一一说清,只道是王嫔和刘娘子起了嫌隙,刘娘子不知怎的,就跳了湖。
刘娘子气若游丝,却满眼愤恨地望着王嫔:“是王嫔娘娘,夺了圣人赐给我的玉佩,扔进湖中。”
陆应淮向王嫔投去视线,王嫔立即跪地道:“圣人明鉴,是刘娘子出言不敬,又拿出玉佩挑衅生事,我并不知那玉佩是圣人的。圣人若是不信,全然可以问问众姐妹们。”
王嫔相信,在一个将死之人和她之中,嫔妃们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陆应淮却一个都没问,只是看着黛眉拢紧的元滢滢道:“元大娘子,你可知道其中的内情。”
元滢滢启唇:“我……”
淑妃淡淡开口:“方才滢滢同我在一处,只顾着让画师作画,怎料想出了这等乱子。可怜刘娘子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却是……”
刘娘子更是心如死灰,涣散的眼眸,逐渐变得坚定,她既已活不成了,定然要将欺辱过她的人,一起拉下去才是。刘娘子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双眸发颤:“我怎敢冒犯王嫔娘娘,可我人证物证都无……唯有用血以证清白。”
说罢,刘娘子便拼尽最后一口气,朝着附近的梁柱撞去。
元滢滢眼睫轻颤,只觉得身子被轻轻转动。她抬起眼眸,才发现自己正站在越曜身前,眼前是越曜绣着金丝银线的官服,胸膛处绣着一只红喙白鹤。
耳边传来惊呼声,元滢滢还未转身,腰肢便被越曜禁锢住。
他沉声道:“别看。”
说罢,越曜便松开了手掌。
元滢滢胆颤心惊,即使她没有回头,也能想到身后是何等惨景。刘娘子为自证清白,触柱身亡。但元滢滢的心颤,却不止如此。她抬眸打量着众人,见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刘娘子吸引了去,无人注意到她身为陆应淮的后宫之人,却和大理寺卿如此靠近,才微微放下心来。
大庭广众之下,越曜竟当着那么多双眼睛,冒犯圣人的嫔妃。
元滢滢轻抚着胸口,感慨着越曜当真是变化良多。过去的越曜,处事沉稳至极。他们两人私会时,那些逾矩的事情,大都是元滢滢来做的。诸如元滢滢轻拉起他宽阔的手掌,贴在自己的面颊,元滢滢面颊绯红地做出这等事情,而越曜的眸色却平静的似一泓幽深潭水,他任凭元滢滢肆意妄为,看似放纵,实则并未将眼前的美人放在心上。
元滢滢不知越曜,过去对自己有多少真心实意。她暗自猜测,或许任何一个模样美丽的女子,主动如斯,越曜都不会拒绝罢。
思虑至此,元滢滢眸光晦暗了许多。
越曜注意到她低垂的脖颈,微微抿紧的唇瓣,想要开口询问,但众人的视线已经恢复如常。方才是避开众人视线,越曜才能转过元滢滢的身子,要她不去看那样惨烈的画面。
——她性子胆小,又素来娇滴滴的,若是看到刘娘子惨死,不知道要做多久的噩梦。
可是如今,两人的距离被拉开。
在众目睽睽之下,元滢滢身处人群的一端,隔着重重人影,才是越曜的位置。他所有的张口欲言,都只能吞进腹中。
陆应淮面色发沉。身为臣子,目睹了圣人后宫妃嫔的争执,此时便应该识趣地告辞离开。越曜随着其他几位臣子,向陆应淮俯身行礼,离开此处。
嫔妃的身影,渐渐离得远了。越曜放缓步子,看着元滢滢轻颤着眼睫,避开地面的狼藉。
“越大人,快些走了。”
有朝臣在呼唤越曜,他只得随口应了。为了不招惹旁人的疑心,越曜便不能再刻意地放缓脚步,匆匆离去。
了无生机的刘娘子被抬了下去,她只有女侍的身份,还不是圣人的嫔妃,死后只能被刘家人接回去,好生安葬。
据太医所说,刘娘子纵然不碰柱,也命不久矣。可溺水身亡,和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了证明清白,不惜触柱,所造成的触目惊心,是难以相提并论的。
陆应淮看着平静无波的湖水,他微微抬起王嫔的下颌,问道:“你亲手将玉佩扔下去的?”
王嫔正欲说话,陆应淮声音发沉:“我不喜欢身边人满口谎言。”
王嫔眼睫颤抖,噤声不语。
陆应淮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王嫔白嫩的肌肤,声音轻缓:“我是不舍得责备你的……”
闻言,王嫔心中暗喜,以为自己和旁人果真是不同的,陆应淮待她百般宠爱,怎么会因为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女侍,责备于她。
但陆应淮随即道:“只是凡事自有因果。既是你亲手抛掉了玉佩,便由你去捡回来。”
陆应淮说罢,便转身离去。王嫔正要吩咐侍女们打捞那块不知道沉在哪里的蟠龙玉佩,便听得冯英开口:“娘娘是误会了圣人的意思。这玉佩,要你亲手去捞。”
亲手,便是和刘娘子一般,跳下水去,徒手捞起玉佩。
但和刘娘子不同的是,陆应淮既已开口,王嫔若是不捞起玉佩,是不能从湖水中起身的,也无人会跳下水救她。
冯英声音和缓,但脸上的沉色,要人说不出半个不字。
王嫔只得穿着精心装扮的衣裙,慢慢走进湖水中间。
淑妃带着元滢滢缓缓离去,她轻抚着鬓发,问道:“今日之事,滢滢以为圣人处置的如何?”
刚才淑妃的维护,已经让元滢滢待她颇有好感,此时便吐露了心声道:“圣人秉公处置,自然无不妥当之处。”
淑妃停下脚步,替元滢滢扶正微有些歪的斗篷,随口道:“怎么斗篷上沾了草叶?”元滢滢柔声敷衍过去,只是脑袋里却下意识地想起越曜。
越曜穿过花丛中而来,身上自然是有草叶的。而自己身上的草叶……只能是从他的身上沾染来的。
淑妃轻笑一声,乌黑的眼眸直视着元滢滢,她意有所指道“秉公处置……滢滢当真以为,圣人此举,是为了刘娘子?”
元滢滢轻轻颔首,水眸中闪过疑惑。刘娘子因被王嫔欺辱,才致使如此结局。因王嫔夺去了刘娘子的蟠龙玉佩,才使得刘娘子跳落湖中。陆应淮便顺势命王嫔亲手从湖水中拿回蟠龙玉佩,不正是在为刘娘子出气吗。
淑妃眼中的笑意散去,低声道:“圣人才不会在意什么刘娘子呢。他生气,不过是因为王嫔扔掉的,是他的贴身之物。王嫔恃宠而骄,连圣人的玉佩都不放在眼中,圣人怎么可能会轻易饶恕她。滢滢,你需得知道,圣人是最无情的,他哪个女子或许都会宠爱,但却只爱他自己。昨日,王嫔或许是他掌中宝物,明日,便变成面目可憎的无知妇人。”
见元滢滢身子轻颤,一张小脸煞白,淑妃又道:“不过,你是不同的。”
淑妃的蔻甲滑过元滢滢柔嫩的耳垂,留下细长的红痕。
第48章
元滢滢不知,王嫔会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待到几时。只是,王嫔显然比不通水性的刘娘子要幸运许多,她在闺阁中就擅凫水。
饶是如此,王嫔将蟠龙玉佩从湖底捞出来时,那玉佩已跌成四分五裂。王嫔姿态狼狈,她发丝凌乱,崭新亮丽的衣裙沾染了淤泥,浑身水淋淋地从湖水中走出来的样子,丝毫美感都无。
侍女一看到王嫔,立即奉上斗篷手炉供她取暖。但在湖水中浸泡了数个时辰,王嫔还是因病而昏迷过去。她从病中醒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请来能工巧匠,将破碎的蟠龙玉佩以金箔镶嵌其外,制成金镶玉。
但金镶玉的玉佩制成,陆应淮却不愿意领王嫔的这一份情意。纵然王嫔身子未愈,强撑着病体试图“偶遇”圣人,也没有一次得偿所愿。
春桃唏嘘道:“看来,王嫔已经失宠了。”
元滢滢淡淡颔首,不甚在意,她只记得今日是女侍的家中人,可以往宫中送东西的日子。元滢滢轻抚着怀中的白兔,眸色清亮:“不知阿兄可否会来?”
春桃欲言又止,想着往宫中送物件之事,皆是由府中的小厮侍卫来做,元时白怎么会来。但她看元滢滢满脸期待,不忍出口驳了她的兴致,便道:“大娘子随我一同去宫门瞧瞧,便知道了。”
绵绵细雨刚停,宫里人还没来得及将地面的水洼打扫干净。元滢滢抱着白兔,专捡干净的地方走,她脚步轻盈,不一会儿便到了宫门。
送物件的人面生,元滢滢并不识得,但春桃却能叫出名讳。春桃接过包袱,只摸着轮廓分量,便知道里面塞了不少金银细软。
春桃抬眸,见元滢滢的发丝被风扬起,面容失落,刚想开口劝慰两句。
毕竟,来宫门口给女侍送物件的,都是家中的仆人。连备受宠爱的女侍,家里人都不会纡尊降贵地来到此处。
春桃唇瓣轻张,便听得一声清冷的声音响起。
“滢滢。”
元滢滢美眸轻抬,只见元时白身着雾灰色软缎长袍,玉冠束拢发丝,眉眼中带着轻薄的水气。
元滢滢顿时转忧为喜,一张芙蓉面上显露出笑意。
元时白开口问她:“可受欺负了?”元滢滢摇首。
“那方才为何——”
元滢滢轻垂眼睫,颇有些难为情:“我以为,阿兄不会来了,不免觉得难过。阿兄,是我小孩子气了。”
过去,元滢滢被元家众人忽视,却从未有过这般难过委屈的心绪。因她已经习以为常,受到什么轻视都觉得理所应当。可元时白看重她,将她视为同胞妹妹珍视后,元滢滢便变得患得患失,一点点失落,便让她觉得难以接受。
元滢滢的眸中,快要氤氲出水光,她忧心元时白会烦她黏人,耍小孩子脾性。
但元时白只是道:“无妨。”
他其实是同小厮一起来的,只是女侍留在宫门的时辰有限。元时白并无多少话要嘱咐,便先让小厮交过包袱,安排好其他事宜,他再现身。不曾想,却被元滢滢误会他没有来此地。
元时白声音放软:“你瞧着,比进宫之前清瘦了些。”
——可是宫中有人存心克扣吃食。
元滢滢道:“膳房送来的吃食都极好,只是这几日雨水不停,我食欲不佳,才瞧着瘦了些。不过,糯团可胖了许多,你瞧瞧。”
说着,元滢滢便轻轻抱起白兔,让元时白看。
元时白清冷的视线,在白兔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瞧见了元滢滢纤细的手腕处,挂着两个玉镯子。
女子若是不开怀,是不会同时戴两个玉镯子,叮铃叮铃的惹人心烦。只有心情尚好,才会喜欢听玉镯摇晃,发出的清脆响声。
元时白如此想着,便伸出手摸着白兔的绒毛,指腹在不经意间触碰到微冷的玉镯,和元滢滢柔腻的肌肤。
“天冷了,早些回去罢。”
既如愿见了元时白,元滢滢心中欢喜,闻言便温顺称好,带着春桃缓缓离开。
元时白负手而立,瞧着宫门被合拢,视线中最后一抹宝蓝色身影,消失不见。
“大爷,该回去了。”
元时白说了声好,慢慢收回视线。
行至半路,元滢滢暗道后悔,忘记询问元时白近日功课如何,可有什么烦心事。
春桃宽慰她道:“大爷向来出类拔萃,便是有什么烦心事,在他面前也会迎刃而解的。”
元滢滢深以为然。怀中的白兔突然跳下,朝着远处跑去。
元滢滢随之追去,待重新看到白兔时,却发现陆应淮正拽着白兔的两只长耳朵,口中说着“红烧”“水煮”云云,而方才还活泼好动的白兔,此时被陆应淮攥在掌心,一瞬都不敢动弹。
直到那两只红宝石一般的眼睛,看到了元滢滢,白兔才敢晃动着身子,雪白的绒毛竖了起来。
元滢滢唤了一声“圣人”,陆应淮才抬首看她。
“这只白兔被你养的太好了,一点都不乖巧,连一块点心的香气,都能把它吸引来。”
元滢滢这才发现,摆桌上放着几块精致的点心。
陆应淮捏起一块点心,放在白兔面前,它的鼻子轻嗅,果真停下了挣扎。
“瞧,这世间的畜生就是畜生。一块点心就能迷惑它的心神,叫它忘记了主子是谁。”
面对陆应淮的嘲讽,元滢滢不敢接话,只是柔声替白兔辩解:“糯团向来很乖的。”
陆应淮挑眉:“糯团?它浑身雪白,果真是一块糯米团。不过我倒是觉得,叫它小叛徒,更为合适。”
元滢滢美眸轻颤,关切地望着耳朵被攥紧的白兔。
陆应淮觉得无趣,一松手便放开了白兔。
白兔的八瓣嘴立即咬起了半块点心,往元滢滢的方向跑去。
元滢滢半蹲着看它,虽然出声责怪但声音却轻柔至极:“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她伸出柔荑,想要抚摸白兔。白兔却将咬过的点心,放在她的手中。元滢滢一怔,那白兔便用绵软的绒毛,轻抵着她的掌心,似在催促她快些享用这散发着香气的点心。
元滢滢的心顿时软了,口中柔声唤着“糯团”,掌心温柔地抚摸着它。
陆应淮站在一旁,他看着元滢滢俯身,精致的裙摆,因为那只肮脏白兔的触碰,而沾染上了污秽。可陆应淮却生不出嫌弃之心,只因元滢滢眉眼柔和,对一只白兔说话都是如此轻言细语。这幅美人配蠢物的画面,倒是让陆应淮寂静的心底,生出几分涟漪。
他淡声开口:“若是喜欢这些,晚上我的寝宫有极多的点心。”
此话对于圣人而言,便是邀约了。元滢滢没有拒绝,她并无拒绝的权利。
……
冯英面容温和地站在殿外,询问元滢滢可爱吃什么点心,好让御厨多备着些。
元滢滢摇首,好半晌才道:“我不喜太甜的点心,软糯些便好。”
冯英道:“知道了,元大娘子且放心罢。”
看着冯英要回去复命,元滢滢柔声唤住了他:“公公,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冯英笑道:“只要元大娘子开口,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即使知道,冯英如今温和的态度,或许是他在宫中的处事之道,不是对自己有多少特殊,元滢滢心中绷紧的弦,还是微微放松了一瞬。
“去圣人寝宫,我该……穿哪件衣裙?”
话刚说完,元滢滢的脸颊便被烟霞布满。冯英瞧着,隐约猜透了陆应淮的心思。如此可怜可爱的美人,陆应淮怎么会不动心思呢。
——瞧瞧她,都快被吃干抹净了,还恍然不知,竟然还眼巴巴地关心,今夜去陆应淮的寝宫,该穿什么衣裳。
冯英私心想着,若是按照陆应淮的心思,元滢滢不着寸缕,便是最得圣心。
可冯英却不能如此孟浪地说出口,便道:“夜里凉,元大娘子披件狐裘。只是若披了狐裘,里面就不益穿的厚重,不然显得整个人臃肿不堪,也不好看。”
元滢滢若有所思。
等冯英离开后,西侧殿的沈三娘子撩开帘子,目露沉思。
她低声吩咐身边的侍女,不出一刻钟,侍女便带回了消息。
“圣人有旨,邀元大娘子晚上去寝宫吃点心。”
沈三娘子攥紧帕子,心道元滢滢有手段。漫漫长夜,陆应淮邀元滢滢前去,怎么可能是只吃一两块点心的事。
到时,被吃的是点心,还是美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沈三娘子又问:“圣人怎么有如此兴致,突然邀元大娘子吃点心?”
“听闻是元大娘子养的白兔嘴馋,竟然想要偷吃圣人的点心。圣人看了觉得有趣,便命元大娘子带着白兔一起用点心。”
沈三娘子喃喃道:“白兔……”
明月初上,元滢滢外披绯色狐裘,内里只穿了一件单薄衣裙。好在狐裘厚重温暖,她整个身子被笼罩在狐裘中,不觉一丝寒冷。
元滢滢出门时,沈三娘子正依在殿门外,她见元滢滢娥眉淡扫,未施脂粉但已眉目如画,又观春桃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元滢滢身后,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
沈三娘子思忖道:这便是那只贪吃的白兔罢,看着蠢笨,却有几分用处。
沈三娘子明知故问道:“如此晚了,元大娘子还要出门去?”
元滢滢面露绯色,春桃便答道:“圣人有旨,大娘子领命而去。”
沈三娘子闻言颔首,不再言语,只是遥遥看着,元滢滢被冯英毕恭毕敬地领着远去。
到了陆应淮的寝宫,只见此处富丽堂皇,灯火轻闪。唯一显得突兀的是,殿前直直地跪着一女子。
元滢滢走得近了,才认出这人是王嫔。只是过去的王嫔,虽同样是浓妆艳抹,却只让人觉得艳丽非凡。而如今,王嫔脸颊涂着浓重脂粉,但因气色不佳,容颜不复从前。
她怀中抱着一枚玉佩,金箔包裹着破碎的玉料,想必便是王嫔沉入湖底,苦苦寻找才得到的那枚。
王嫔气势卑微,见到冯英目露哀求:“公公,我已将圣人的蟠龙玉佩修补如初,请公公禀告圣人,可否让我当面呈上。”
冯英摇首:“圣人无空,王嫔娘娘还是回去罢。”
说着,冯英便不再理会王嫔,他领着元滢滢,要往殿中去。
王嫔跌坐在地面,她不知冯英口中的“无空”,究竟是推辞,还是真有其事。
但若是陆应淮当真忙碌,分不出心神见她,却又怎么有心思夜会美人。
王嫔见惯了美人,自然清楚方才元滢滢的脸颊并未涂抹多少脂粉。但即使如此,她的肌肤在漆黑的夜幕中,还是散发着柔和的清辉。王嫔摸着消瘦的脸颊,仍旧不肯死心。
太监们劝不动她,没有陆应淮的开口,也无人胆敢轰走王嫔。
冯英推开殿门,朝着元滢滢使着眼色:“进去罢。”
看着元滢滢缓缓走了进去,冯英又命春桃把白兔放下,合拢殿门。
小太监不知该如何处置王嫔一事,便匆匆禀告冯英。
冯英轻轻拢眉。
在听闻王嫔坚持要长跪不起,直到陆应淮情愿开口见她时,冯英声音凉薄:“娘娘既然要跪,奴才们不敢拦她。只是她这般挡着殿门,总是不好。你便给娘娘挪个位置,其余便随她的心意。”
小太监忙转身回去安排,明晃晃地告诉王嫔,她若是想要跪下去,便跪在他处,不要直面殿门,免得陆应淮出门时,惊扰圣驾。
王嫔闻言,顿觉面红耳赤,她几时遭受过这般羞辱。往常都是她高高在上,奴才们曲意逢迎,如今……
她长叹一声,却不愿放弃,便依照小太监的意思,换了偏僻的位置,继续跪了下去。
王嫔看着宫殿中红烛闪烁,心中百般纠结,思虑着如今陆应淮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在和刚才进去的美人,红被翻浪,好生恩爱。
白兔和元滢滢都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陆应淮开口,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过来。”
一人一兔,便朝着灯火通明处走去。
宫殿中未燃炭火,但点了地龙取暖,陆应淮只着单裳,他见元滢滢身披狐裘,便道:“穿的这般厚重做什么?”
元滢滢轻声应了是,便解开狐裘,放在一旁。
她低垂着眼睑,不去看陆应淮此时的神色。
借着昏黄的烛光,陆应淮将元滢滢窈窕的身姿,白皙柔嫩的脸颊,不安轻颤的眼睫……通通收入眼中。
脱离了狐裘的遮掩,单薄春衫之下,尽显美人身姿。
陆应淮以为,依照元滢滢谨小慎微的性子,她该是有一具乏味的身子。也正是因此,陆应淮不明白,他仰仗信赖的大理寺卿,为何会对这样的女子,念念不忘。
不曾想,事实正好与之相反。
第49章
迎上陆应淮讳莫如深的目光,似蒲扇般细密的眼睫轻颤,元滢滢缓步走上前去,在陆应淮的对面落座。
桌面摆着十几样造型精致的糕点,个头皆是小巧模样。元滢滢伸出手拿起一枚点心,放在口中轻抿细品。
烛火晃动,高大的身影朝着元滢滢倾来,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进黑暗之中。元滢滢低垂着眉眼,未曾抬起眸子。一只带着温热的手,抚上她的香腮,拭去她唇角的点心渣子。
但做完这一切,陆应淮却没有就此收回手。宽阔的掌心,在元滢滢的脸颊轻蹭,似有流连忘返之意。指腹顺着元滢滢肌肤的轮廓,缓缓而下,轻托起她的下颌,在她修长流畅的脖颈,徘徊不前。
陆应淮的后宫虽没有三千佳丽,但也养着一众美人。在如何应对美人方面,陆应淮是个中高手,他素来知道,该如何挑弄起一个女子的羞怯。就正如同现在,元滢滢能清楚地感受到,独属于男子的体温,在摩挲着她的肌肤,宛如在翻来覆去地把玩着一块玉石。
元滢滢的脸颊,已涨红如血。她朱唇微张,露出贝壳般晶莹的齿来。芳香的吐息,断断续续地在寂静的殿内回响着。听着这般动听的声音,陆应淮的眸色逐渐变得幽深。
身为帝王之尊,他与生俱来便有一股子占有谷欠念。而此刻,掌控面前美人的念头,更是攀登至巅峰。
见元滢滢眼含春水,面如桃花,陆应淮终于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放过了元滢滢脆弱柔软的脖颈。
他指尖微动,两指便落在了元滢滢胸前的蝴蝶扣上。只是轻轻一拨,蝴蝶扣便被轻声打开,显露出如玉的肌肤。
陆应淮突然笑了,声音促狭:“原来是鸳鸯戏水……”
元滢滢已经是羞怯难当,她下意识地垂首,想要遮掩面上的羞涩。但陆应淮怎么会让她轻易躲开。美人还未垂首,下颌便被陆应淮拢住,轻轻转过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元滢滢怀中的白兔,如同她的主人一般,满是惊慌失措,莹润的眼睛瞪的发圆,却因为畏惧陆应淮,而无法逃脱。
炙热的手掌,抚着元滢滢的肩头。她恍惚觉得,自己好似一颗笋,被层层剥开,直至露出内里的雪白。
春衫被褪下,似蝉翼般轻飘飘地坠落,将受惊的白兔,从头到脚遮盖了严实。
陆应淮却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他半卧在榻上,意有所指道:“点心还没吃完,快些用罢。”
肩头的无遮无掩,让元滢滢想要拿起榻上散落的春衫。只是陆应淮没有开口,便是要她如此模样,来用点心。元滢滢只得红着脸颊,小口品着点心。
点心软糯,滋味并不甜腻,很合元滢滢的胃口。但身旁有陆应淮在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元滢滢半分细细品味的心思都无。
陆应淮突然道:“待你用罢,就该我用了。”
元滢滢手心一颤,刚咬了一口的点心,登时掉了下来。她这幅笨拙模样,倒是引得陆应淮开怀。
殿内的烛火众多,足够陆应淮仔细欣赏元滢滢的娇态。
他见过不少的美人,但是还未开始享用,便让他觉得愉快的,只有元滢滢一个。
元滢滢俯身去捡掉落的糕点,她却忘记了,自己如今未披春衫。似牛乳般雪白的肌肤,渐渐占据了陆应淮的全部视线。他轻拢手掌,心底生出几分急切来。
“圣人!”
娇呼声响起,元滢滢刚拿起掉落的糕点,柔荑就被陆应淮的攥紧,手指紧扣。
陆应淮轻吻着她冰雪似的肌肤,唇瓣触碰到柔软绵腻时,不由得身子轻颤。
陆应淮随口问道:“可有什么想要的?”
对于新得的美人,陆应淮向来是宠爱,甚至是放纵的。他不在意元滢滢会说出什么,金银珠宝,或是位分,他都能满足。
即使吐息不畅,元滢滢还是颤着声音回道:“我并无所求。但若是圣人垂怜……”
脖颈被咬了一口,元滢滢声音破碎,待心绪平复,才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我有一同胞兄长,颇有才识。圣人若是怜惜,可否多看看阿兄几眼,他定然不会让圣人失望。”
陆应淮停下了轻吻,他看着怀里美人水淋淋的眼睛,伸手拨开了她凌乱的发丝,问道:“只是如此?你又想要些什么,封你做嫔如何?”
元滢滢眸子清澈:“圣人能注意阿兄便好,其余……我并不要紧的。”
陆应淮注视了元滢滢良久,突然松开了衣衫不整的元滢滢。依照他今夜的心思,他本是要好生疼惜元滢滢一番。元滢滢的模样的确合他的心意,让陆应淮颇为惦记。他向来不会委屈自己,若是想要哪个美人,便会肆意占有一番,等厌倦了以后,心中的执念便会消散。可方才,陆应淮听罢元滢滢的请求,原本的谷欠念,却突然变得清醒。
他只觉心口空空的。
美人情愿献身给他,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男子。即使那人,是元滢滢一母同胞的兄长,但陆应淮也觉得不悦。
陆应淮觉得,元滢滢果真是如同传言一般,极其蠢笨的,一点都不会看人眼色。她若是市侩些,说要封嫔妃,要赏赐,陆应淮便会大手一挥应了她。元滢滢若是会揣摩人的心思,撒娇讨好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只要陆应淮想着她念着她,陆应淮即使觉得她说的不是真话,也会笑着赏赐她许多。
可元滢滢没有,她不为自己,也不期待陆应淮的更多宠爱,她只想着为自己的阿兄,谋取圣人的青睐。
陆应淮自然可以不管不顾地拥有了元滢滢,正如同他曾经做过的那样。可是此刻,陆应淮却不想这般做了。在听到元滢滢那般的请求后,倘若他仍旧肆意而为,以后每一次看到元滢滢,他都会想起,元滢滢是为了其他男子,才婉转承欢在他的身下的。
元滢滢双眸茫然,美眸轻闪:“……圣人?”
陆应淮的面色恢复如常,他神情散漫道:“会如你所愿。只是,若是你为兄长而求,这位分便要……”
他本想要开口说,若是元滢滢为了元时白而求他,他便只能给元滢滢低的位分。这后宫之中,哪个女子不想身居高位。陆应淮想着,待他说出口,元滢滢便会露出后悔的神情,当即缠着他求宠。
但元滢滢显然误会了陆应淮的意思,有刘娘子承宠以后仍旧为女侍的一事在前,元滢滢便以为,陆应淮也要如此待她。
毕竟,刘娘子尚且承蒙帝恩。而她……只不过被陆应淮拥在怀里,轻吻了数下。
元滢滢当即俯身,姿态恭敬道:“谢圣人恩典。纵然无位分,只要阿兄能入圣人的眼中,便已足够。”
她俯身之后,整张雪白瘦弱的背,直白地显露在陆应淮面前。肌肤无一寸不美,散发着清辉的柔光,引得人去伸手触碰,但陆应淮却没有欣赏的雅兴。只因元滢滢声音轻柔笃定,没有半分后悔之意。
很显然,同他这个圣人的疼惜相比,元滢滢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元时白的前途。
陆应淮声音微沉:“既然元大娘子不惧怕流言蜚语,便如你所愿罢。”
元滢滢披上春衫,裹着厚厚的狐裘,抱着白兔走出宫殿。
春桃忙把手炉子递给她,主仆两人起身要走。
王嫔还跪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她听到声响,见是元滢滢,眸中闪着怨恨的光。
冯英侧身挡住,吩咐小太监提灯送元滢滢回去,免得夜路难行。
从元滢滢进殿,到出殿门,足够一个多时辰。春桃腹中有千百句话想要问出口,可是因为有小太监跟着,无法询问,只能在心底暗暗想着:圣人可否疼惜了大娘子?若是疼惜了,为何不让大娘子在殿内休憩,反而让大娘子在深夜赶路。
冯英以为,陆应淮得了美人,心中应该是极其畅快的。不曾想,他走进殿内时,书案的摆件全被扫落在地。陆应淮坐在榻上,神色沉沉,虽瞧不出心绪如何,但终归是不欢喜的。
冯英俯身收拾着地面狼藉,待一切恢复如初,才开口问道:“元大娘子那里……明日可需颁旨?”
陆应淮眸色微冷:“无需。”
冯英心头一颤,越发搞不清楚刚才殿内发生了何事。
陆应淮轻垂黑眸,看到床榻上细微的糕点渣子,他用手碾着,忽然道:“她有一个阿兄,你可知道?”
冯英早已经将元滢滢的家室打听的一清二楚,闻言忙道:“是有一兄一妹,兄长名唤元时白,还未入仕,但听闻君子端方,文采卓然。一妹名唤……”
陆应淮不耐烦地打断道:“只问你阿兄之事,说旁的做什么?”
冯英连忙将自己知晓的,有关元时白一事娓娓道来。
陆应淮神色淡淡:“光明磊落,呵,不知是不是徒有虚名。”
若当真是光明磊落,自己便能挣取前程,何需要家中妹妹,替他说情,甚至连恩宠都不要了。
元滢滢回了东侧殿,西侧殿的侍女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并未多问。
春桃问及殿中发生之事,元滢滢面颊熏红,想起陆应淮的承诺,便抓紧春桃的手,眉眼弯弯道:“圣人他答应了,会多关注阿兄的。”
元时白是元府中,唯一一个待元滢滢真心实意之人,他能入了陆应淮的眼睛,春桃自然为他欢喜。只是,春桃旁敲侧击,提起宠幸之事时,元滢滢便羞羞答答地不肯回答,转而说自己困倦了,要好生休息。
翌日,春桃等了整整一日,都未等到陆应淮升元滢滢位分的消息。不止是春桃,其余几位女侍,都得知了元滢滢被陆应淮邀约,深夜共处。元滢滢受宠,似乎成了板上钉钉之事。只是,陆应淮竟迟迟不给位分,便让众多女侍觉得,元滢滢没有受到宠幸。
刘娘子截宠一事,阖宫皆知,因此她没有位分,便引起众人议论纷纷,让她陷入难堪境地。
但元滢滢进了圣人寝宫,是否承欢,除了两人以外,众人皆不知。女侍们便只能揣测,是元滢滢没有抓住时机,一举得到圣人怜惜。女侍们虽未嘲讽元滢滢,但心里却遗憾,为何自己不能和元滢滢调换位置,到时自己定然能把握良机,承宠后风光无量。
王嫔长跪一夜,连陆应淮的一面都未见到。她此后便再不去陆应淮的寝宫,打着各种名义要见陆应淮。众人都以为她歇了心思,不曾想,王嫔这日又宣太医前去,言语颠三倒四,只说见到刘娘子的身影,频频在夜里出现。
太医只道王嫔是惊惧交加,害了癔症,给她开了几帖汤药。但王嫔的癔症,并没有就此痊愈,她越发疑神疑鬼,说出刘娘子现身的场面,也越发真切。
一时间,后宫人心惶惶。
良妃把此事禀告了陆应淮。王嫔日夜求见,得不到陆应淮一个眼神。这次遭遇“鬼魂缠身”,却引得陆应淮去宫殿看她。
小太监绘声绘色地讲着,王嫔双眸黯淡无光,一看到陆应淮进了殿内,立即眼中光芒闪烁,未曾开口,眼泪便落了下来。
这小太监便是冯英当日,命人来送元滢滢回来之人。他见元滢滢美貌温柔,私心以为元滢滢日后是有大前途的,便整日往元滢滢这里跑,替她说些趣事。
元滢滢顺手递给他一盏茶,小太监喝了,继续道:“王嫔娘娘过去也是强硬的性子,可未语泪先流的模样,瞧着让周围的人都心疼呢。”
但陆应淮却反应淡淡,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皆是良妃在问,王嫔在答。
听罢,元滢滢轻抚胸口,蹙眉道:“真是可怕。春桃,这几日夜里,还是不要出门了。”
春桃满口应下。
但元滢滢不出门,紧闭的窗扉却时不时闪过女子的身影,断断续续的声音,被风送来,直叫元滢滢从睡梦中惊醒,几夜未曾睡好。
沈三娘子同样如此,出声埋怨道:“你我未曾欺辱过刘娘子,她为何要来寻你我?”
元滢滢同样不知,只是摇首不语。
这夜,门扉被轻轻推动,元滢滢唤醒春桃,两人整夜未睡。
听罢此事,良妃轻轻摇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且告诉元大娘子,放宽心便可,不必……”
侍女还未应好,淑妃便挑眉道:“你倒当真大方。若是刘娘子缠的是你,便好了。良妃便可以以身作则,向众位妹妹说说,如何不怕鬼敲门的。”
良妃:“你——”
她不知哪句话,又惹到了淑妃,叫她如此疾言厉色,毫不留情。
淑妃起身便走,来到元滢滢的寝殿。
她抚着元滢滢的眼底青黑,叹道:“可是没睡好?”
元滢滢露出几分委屈来:“夜里总有动静,睡不安稳。”
淑妃便道:“既是此处不干净,你随我前去,住在我的寝殿便是。”
淑妃不信鬼魂,便是当真有,依照刘娘子那般懦弱的性子,也不敢缠着她。
元滢滢还未开口,紧跟其后赶来的良妃,闻言说道:“此话可不合规矩。淑妃你是什么身份,元大娘子又是什么身份。区区一女侍,怎么能住妃子的寝殿。”
元滢滢垂眉,不想让淑妃为难:“多谢淑妃娘娘好意,我……还是住在此处便好了。”
淑妃看着那张柔美的脸蛋,眉眼中尽是委屈求全,想来这些时日因为鬼魂之事,元滢滢受了不少惊吓,她不由得心中发软。淑妃拉着元滢滢的手,朝着良妃道:“良妃说的有理,女侍不能住妃子的寝殿,这是规矩不能破。那妃子住女侍的寝殿,可就不算破了规矩罢。”
第50章
宫中确实无此规矩。
良妃意有所指道:“淑妃你当真要和一小小女侍,同住这里。此处可比不上你的寝殿……”
淑妃抬眸,眼中一片漠然:“良妃的意思,是圣人委屈了各位妹妹。”
良妃当即变了脸色,她怎么敢置喙陆应淮。良妃轻哼一声,转身离去。她吩咐侍女盯着东侧殿,若有什么事立即前去禀告她。良妃深信淑妃所为,定然有所图谋。不然依照淑妃的性子,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女侍的安危。
淑妃命人将平日里用的被褥、软枕搬来,又往东侧殿添置了许多物件。
夜渐渐深了,淑妃青丝散开,斜依在床榻。她手中握着一书卷,听到脚步声便抬首望去。
只见元滢滢身着柳绿色里裳,身形单薄,面露犹豫地站在不远处。淑妃放下书卷,朝着她招手。
“站在那里做什么,快些过来。”
“是。”
元滢滢糯声应了,她坐在软榻,身子背对着淑妃。乌发如瀑般散落在元滢滢的肩头,淑妃伸手,挑起一缕发丝,目露怀念。
她想起前世,元滢滢极得圣人宠爱,身子上的痕迹,旧痕还未褪去,便添了新痕。陆应淮常常不顾场合,在朝臣、妃嫔面前,同元滢滢嬉闹。直至一日,陆应淮失了分寸,惹得元滢滢在一众规矩古板的年轻臣子面前,娇声连连。她当即觉得羞愤,便跑来寻淑妃。
若不是淑妃知晓她的性子,还以为她此举是来炫耀陆应淮的宠爱。淑妃劝了她几句,元滢滢哭湿了衣裳,便在淑妃的寝宫里沐浴更衣。
当时,元滢滢便是一头半湿的发丝,静静地坐在那里。她眼尾带着绯红的媚态,柔声唤着:“淑妃姐姐,你帮我擦头发罢。”
“淑妃娘娘,娘娘……”
元滢滢绵软的呼唤声,将淑妃从回忆中唤醒。
元滢滢躺在金丝软枕上,拉好被褥,她一双明亮清润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丝毫睡意都无。
淑妃微微倾身,侧着身子躺在元滢滢的身旁,她扬起手中的书卷,要说给元滢滢听。
元滢滢模样乖巧,唇瓣轻启,好奇地问道:“娘娘在读什么书?”
“崔莺莺私会张生。”说罢,淑妃便开始念了起来。她的声音偏冷,带着些咬文嚼字的韵味。元滢滢听到张生孟浪的言辞时,当即脸都红了,小声念叨着:“轻浮。”
“……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
元滢滢耳边发烫,轻声哀求道:“娘娘,别、太羞人了,不然换成另外一本书卷罢。”
她下半张脸,被锦被遮住,但露出的两颊似烟霞般娇艳。
元滢滢心口砰砰直跳,没有想到秀丽端庄的淑妃,竟然会看这种话本。而元家父母,是万万不可能让这种话本出现在家中女眷面前的。
淑妃便顺势将书卷丢下,但也没有再选一本书卷读下去。她翻身躺好,和元滢滢说些女儿家的小话。没一会儿,两人便有了困意,皆合拢眼睑,沉沉睡去。
在睡梦中,元滢滢听得噼里啪啦的声响,她猛然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闪而过的黑影,惊呼出声。
淑妃随之醒来,她安抚着受惊的元滢滢,声音镇静地唤来侍女。
元滢滢颤声道:“娘娘,会不会是刘娘子的鬼魂在作祟?”
屋内漆黑一片,淑妃站在地面,声音发冷:“若真是刘娘子,那她生前无用,死后更是无能!既已成了厉鬼,还不有怨报怨,去将王嫔拖下阿鼻地狱,反而来吓唬和她无冤无仇的女侍。她该好生祈祷,自己总不会被捉到,不然不管她是人是鬼,我定然将她剥皮抽骨,看她化作灰烬后,还能否来寻仇。”
说罢,元滢滢只觉得屋外寂静了许多。侍女匆匆赶来,点上烛火,满屋明亮。推开窗户,院子里更是连一个人影都无。
就在元滢滢以为,是自己忧虑之下,生出了幻想时,西侧殿的侍女匆匆跑来,求见淑妃。
“沈三娘子……撞了鬼魂了。”
元滢滢匆匆披着外裳,跟着淑妃去了西侧殿。沈三娘子坐在圈椅中,面色苍白,额头浸着血,侍女围着她的身旁,给她上药包扎。
沈三娘子只道,自己在睡梦之中,忽觉阴风阵阵,便走下床榻,欲点燃烛火一观。谁知那人影突然飘到她的面前,将瓷瓶朝着她砸过来。沈三娘子躲闪之下,才只是伤着额头。
沈三娘子心有余悸:“瞧那身形,倒真的像极了刘娘子。”
淑妃淡淡道:“既是漆黑一片,你连道路都看不清楚,怎么能看清黑影的身形。”
沈三娘子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陆应淮同一众妃嫔得知此事,都匆匆赶来。元滢滢抬眸,正与王嫔撞着视线。相比长跪殿前的失魂落魄,王嫔如今气色尚佳。因着鬼魂之事,陆应淮时常往王嫔宫殿中去。虽然陆应淮未曾重新宠幸王嫔,但王嫔能时常得见圣颜,自然不觉无望。
王嫔望着元滢滢的眸色发沉,随即又移开视线。
听罢沈三娘子所说,陆应淮轻轻拢眉。
良妃问道:“淑妃你便待在东侧殿,可曾听到动静?”
淑妃道:“沈三娘子呼声太大,的确是听到了。”
良妃思虑片刻,朝着陆应淮道:“鬼魂一事,究竟是真是假,尚且不知。若是人为,倒也可以解释这一切。我私心以为,倘若是有人故意为之,沈三娘子刚刚受袭,那人定然还未走远,不如仔细翻查一番。”
陆应淮微微颔首。
良妃便安排宫人,在女侍们所住的寝殿,仔细翻找,不放过任意一个角落。
元滢滢只觉得心头砰砰直跳,她蹙紧眉心,站在淑妃身后。淑妃以为,她是受到惊吓,便轻声安慰她。
“莫怕。”
宫人们没寻到可疑的人影,倒是抱出来一只白兔。元滢滢看着被宫人抱着的白兔,口中喃喃着:“糯团……”
淑妃轻轻拢眉,安抚性地拍着元滢滢的手。
良妃皱眉,询问宫人为何抱出一只白兔。宫人回道,他们见这白兔隐在院子的草丛中,身上又有几滴新鲜的血痕,便觉得此事有异,才将白兔抱来。
陆应淮抬手,抹去了白兔绒毛上的血痕。只看那只白兔的蠢笨模样,陆应淮便知这是元滢滢养的兔子。
“元大娘子的白兔,怎么深更半夜还在院内?”
见良妃出口诘问,元滢滢轻轻摇首:“我就寝之前,糯团便已经安睡,竹笼也已合拢,不知它为何会……”
良妃轻笑道:“难不成,元大娘子此言是说,这兔子自己打开笼子,沾了沈三娘子身上的血痕,又躲在草丛中吗?”
元滢滢怯声:“不是,不是如此。”
淑妃冷声道:“事情还未分明,良妃便咄咄逼人,未免太过霸道了。就算滢滢疏忽,一时忘记了关上竹笼,让兔子跑了出来,那又如何?滢滢今夜一直同我在一处,良妃难道要说,是我和滢滢密谋鬼魂之事,伤了沈三娘子不成。”
良妃不同淑妃分辩,只是看着陆应淮道:“我并非怀疑元大娘子,但沾了血痕的兔子,确实是元大娘子的。这事,难免让人心生疑惑。”
陆应淮将元滢滢召至身前,他目光沉沉:“此事,的确解释不通。”
元滢滢眸中水光轻颤:“圣人,我没有。”
那哀怨委屈的声音,几乎要动摇陆应淮的心神,让他险些当场便转换说辞。但陆应淮沉着眉眼,吩咐将女侍的寝宫看管起来,命大理寺卿前来查案。
淑妃本要随元滢滢留下,但见陆应淮面色不佳,忧心弄巧成拙,终究没有开口。
淑妃回到寝宫,面沉如水,当即吩咐宫人去查探,究竟是谁在存心陷害元滢滢。
前世今生两世,淑妃再了解元滢滢不过了。她若是有害人的心机手段,早就利用陆应淮的宠爱呼风唤雨了,哪里还会被人欺负成小可怜模样。
她唤来贴身侍女,嘱咐道:“宫人惯会捧高踩低。女侍寝宫被封,是因滢滢养的一只白兔,滢滢难免会受欺负。你去叮嘱着些,若是有谁敢欺辱滢滢,意图讨好某些人,仔细他们有命领赏赐,却没命花用。”
烛火闪烁,冯英轻声问道:“圣人今夜要去何处,是去王嫔那里……”
陆应淮拢眉:“多事的女人,不去。”
冯英试探地问道:“淑妃娘娘,还是良妃娘娘?”
陆应淮眉心越发紧蹙:“心思百转千回,不去。”
冯英便没了主意。
陆应淮拨弄着棋盘的白玉棋子,突然道:“元大娘子如何?”
冯英道:“抱着兔子,哭了好一阵呢。”
“然后呢?”
“被春桃哄着睡了。”
陆应淮坐直身子:“她就没说要来见我,诉说委屈?”
冯英忽然明白了陆应淮的心思。
真相如何,陆应淮并不在意。鬼魂之事,是元滢滢所为与否,并不重要。即使当真是元滢滢心狠手辣,利用刘娘子的鬼魂来吓唬后宫众人,在陆应淮的眼中,恐怕也不会认为元滢滢可怕。
陆应淮为人,向来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不在乎什么是非对错。
而今日,他故意放任元滢滢被千夫所指,便是想着元滢滢经过这一事,能够明白在后宫之中,可以仰仗的是何人。
只是,元滢滢显然没有明白陆应淮的心思,她只知道自己被冤枉了。面对冤枉她,让她受委屈的陆应淮,元滢滢躲避还来不及,怎么会想着靠近。
越曜是被深夜传召到宫中的,他出声询问何事,宫人只告诉他是后宫纷争。
只听到“鬼魂”二字,越曜便知道是有人在故弄玄虚。倘若当真有鬼魂,那被害死的妃嫔,为何不去找仇敌报仇雪恨,偏偏缠着无辜之人。
越曜眼眸清隽:“可有眉目?”
“有一女侍,尤为可疑。”
越曜脚步微顿,浓眉轻拢:“女侍?姓甚名谁?”
“越大人应该有所耳闻,这位女侍入宫之前,还在都城颇有名气呢,便是有木头美人之名的元大娘子。听闻是同殿之中,另一位女侍被鬼魂所伤,额头沁血。那血滴却在元大娘子娇养的白兔身上发现了,元大娘子又解释不出,为何她养的白兔,身上会沾染血迹,自然被人怀疑了。”
话刚说完,两人便停在东侧殿。
春桃见到越曜,轻声道:“大娘子刚歇下,她这些日子总睡不好觉,好不容易才睡着。若是有什么话,能否明日再问?”
宫人斥道:“圣人金口玉言,要越大人前来查案。你这小小婢女,以为是什么孩童玩笑不成,还明日再问。”
春桃不敢言语。
越曜凝眉道:“我查案,一人便足够,你们在外面等候便是。”
宫人便拉着欲言又止的春桃,在外面恭敬地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