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元家人把元滢滢送进皇宫时,心中并不是打着要她光耀门楣的念头。在他们看来,元滢滢性子软弱,即使进了宫,最好的结局也不过籍籍无名,终此一生罢了。
得知元滢滢被赐婚给大理寺卿做妻子,元府上下皆是惊讶不止。女侍虽然不是圣人名正言顺的妃嫔,但从古至今,即使一生都得不到恩宠,也不会被放出宫去。而元滢滢不仅被陆应淮亲自指了婚配,还是大理寺卿正妻这样的好身份,难免令人琢磨不透。
这让对元滢滢忽视已久的元父,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个大女儿。他心头转过百般心思,皆是想着如何利用这桩婚事,为元家铺路。元母的脸上也满是喜色。元府中,唯独两人神色淡淡。
一是元明珠,她同元母疏远之后,初时还未放在心上。因为元母自幼便疼惜她,她心中想着,元母不过和她闹几天别扭,便能恢复如初。但时间久了,元母待她却始终没有回到从前,元明珠这才觉得慌乱。她想了许多法子去修补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往日那些讨喜的法子,却通通没了用处。元明珠逐渐觉得无望,但她觉得,即使元母和她疏远,她也是元家最宠爱的女儿,而被抛弃到皇宫的元滢滢,根本不能和她相提并论。
因此,元明珠在听闻圣人旨意时,失手打破了最欢喜的玉镯子。她愣神了许久,又拉着身旁丫鬟确认,才终于相信,元滢滢竟然能够从皇宫中走出,且不日就要成为大理寺卿的妻子了。
元明珠口中喃喃着:“怎么会……她是圣人的女人,即使被丢到冷宫去,圣人也不会让她出宫的。何况……她另有情郎。是了,那大理寺卿定然是不知道。”
元明珠慌乱的心绪逐渐平稳,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不觉得欢喜的另外一人,便是元时白。莹润光滑的马球,被他握在掌心细细摩挲着。良久,元时白才开口道:“去清点我私库中的物件。”
他要亲自为元滢滢挑选出嫁的嫁妆。在元滢滢进宫时,元时白本以为,自己已没有这个机会。不曾想,他还是能够为这个亲妹妹,选定嫁妆单子。
元父自诩是大理寺卿的未来岳父,他端坐在府上,等候越曜前来拜见。只是,他从满脸平静,等候到心绪不稳,却始终没有见到越曜的身影,也没有等到元滢滢归家。
元父只能托人去打听消息,才知陆应淮金口玉言,他只道元滢滢已经进宫,便是宫中之人,和元家再无干系。至于婚嫁一事,元滢滢也应当从宫中出嫁,而非元家。
得知消息的元父,顿时跌坐在酸枝木圈椅中,他脸上是火烧一般的羞恼,心中惴惴不安地揣测着,圣人此举可是恼怒了他。元父的余光,扫到静立一旁的元母和元滢滢时,立即火冒三丈道:“定然是你们薄待了大娘子,若是你们待她好些,她怎么会宁愿在皇宫出嫁,也不愿在元家!”
元明珠心有不愤,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在元父眼中,再也不是那个让人疼惜的小女儿。元明珠唇瓣微张,最终什么都没有,只是和元母站在一起,承受元父的怒骂。
元父更是悔不当初,只是时光不能回溯,他再想要弥补,此时也寻不到法子。
待元父发完怒火,元时白才淡淡开口,他要另辟府邸。他本就亲情单薄,之前是了无牵挂,如今唯一有所挂念的,不过是一个元滢滢罢了。
元父本想阻止,他还尚在,元时白便搬出元府算是何等事。只是元父看着元时白淡漠的神情,又想起圣人对元府模糊不清的态度,便颤声同意了。
“也好。你自立门户……也好。”
……
十里红妆,浩浩汤汤地从街头铺满街尾。
元滢滢带着大红喜帕,视线被尽数遮掩,因此她也看不到,陆应淮讳莫如深的目光,和淑妃仇恨似地望向越曜的神情。
“妹妹。”
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元滢滢喜帕上的流苏轻轻晃动,她微一垂首,便看到了元时白的暗红色衣角。元时白甚少穿着这般艳丽的颜色,元滢滢看不见他今日完整的装扮,但觉得依照元时白的长身玉立,这样一身喜庆打扮,定然是君子如玉,令人移不开眼睛的。
元滢滢柔声唤了句“阿兄”,她绵软白皙的手掌,便搭在了元时白的掌心。
元时白的双臂,穿过元滢滢纤细的腿弯。他的怀抱带着温暖干燥的香气,步伐令人觉得沉稳又安心。元时白将元滢滢抱到了喜轿里面,却迟迟没有从喜轿中抽身离开。
元时白全然不管外面的议论纷纷,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喜帕上的流苏道:“妹妹,我不觉得越曜是个好归宿。”
元滢滢身子微动,元时白又道:“不过——和圣人相比,他总算更好些。”
说罢,元时白便缓步退出,他凝眉看着喜轿被缓缓抬起来,一摇一晃地离去。
相比于普通女郎的出嫁,元滢滢的嫁妆,大都是由兄长元时白准备的。淑妃有心添上一些,但被元时白拦下了,他只道:“滢滢是我的妹妹,她又是娘娘什么人呢。娘娘若是想送,以贺礼的名义便好。”
淑妃便只能作罢。
吹吹打打的声音,逐渐远去了。这桩声势浩大的婚事,足够都城的人议论许久。
元时白仍旧是一副淡淡的神色。他抚摸着圆润的玉石马球,眉眼微软。
元时白指腹微动,轻声叹息道:“还是……没还回去啊。”
大理寺中人本以为,越曜即使成亲,也会迎娶一个相敬如宾的妻子。但今日,越曜对待元滢滢的小心翼翼,他们都尽数看在眼中,心道元滢滢本是圣人的女人,这件婚事如果不是越曜主动求取,哪里能成,足以可见越曜待元滢滢的真心实意。
元滢滢躺在越曜的臂弯里,他身上的气息和元时白身上的截然不同,让元滢滢恍惚记忆起,两人初见时的场面。
那时的越曜,也是把元滢滢从马车里抱了出来,一路上他面色冷淡,仿佛抱着的不是活色生香的美人,而是一块石头。
而此时,越曜的手掌却格外不规矩,在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修长的手指沿着她的腿弯细细摩挲徘徊,直叫元滢滢的一张娇美脸蛋,羞的比喜帕还要绯红。
过去,越曜只听人说过,生平最大喜事之一,便是洞房花烛夜。他当时反应平平,但越曜察觉到,从今以后,元滢滢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便是元滢滢的夫君,他的心头便忍不住地颤抖。
越曜推拒了送到他面前的酒盏。他面容冷峻,身上气息骇人,众人怎敢再劝,只好悻悻然地放他离开。
越曜朝着燃着红烛的屋子走去,却被一女子拦住了去路。
元明珠看着越曜冷峻的面容,心中不由得发颤。可是要她眼睁睁地看着,素来不如她的元滢滢,能嫁给大理寺卿,总是心有不甘。元明珠鼓足勇气,对越曜说道:“你可知,我阿姐在进宫之前,就早有情郎。她和那情郎私许终身,又为了荣华富贵进了宫,如今却嫁给了你……”
话一开头,元明珠心中的畏惧便散去了。她将元滢滢的一切隐秘之事,都说了出来,甚至连元滢滢给情郎做了汗巾子的事,都一一说出。
元明珠心想,即使越曜被美色迷惑,不在意元滢滢曾经是圣人的女人。但哪一个男子,能够忍受自己的妻子,曾经与人情意绵绵呢。经此一事,元滢滢定然会被越曜不喜。
但越曜的神色发冷,他本就对阻拦他道路的元明珠,心有不耐。在听到这样一番话后,更是眼眸幽深。
越曜薄唇轻启:“滢滢过去只说,你样样都比她好,我却不信。如今一看,你搬弄是非的本事,确实比她强上不少。”
“便是你,毁掉了本该给我的汗巾子,嗯?”
元明珠脸色涨红,双眸睁圆,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你便是阿姐的情郎……这怎么可能……”
若是元滢滢的情郎,是大理寺卿,她怎么会遮遮掩掩,甚至情愿替她进宫。
越曜不愿多看元明珠一眼,他声音中带着凉薄的冷意:“你该庆幸,今日是大喜之日,忌杀生的。”
元明珠再回到席位时,双腿发软,脸色苍白。元母出声询问她,她也不敢说出实情,唯恐元家父母因为她搬弄是非,想要毁掉元滢滢而彻底厌弃了她。满桌琳琅满目的膳食,元明珠却食不下咽,她心中惧怕,因着越曜所言,今日忌杀生,那明日呢,会不会过了今日,她便会不明不白地死去。
喜帕被挑开,越曜揽着元滢滢不盈一握的腰肢,倒在了铺满桂圆花生的床榻。
元滢滢娇呼一声:“疼。”
越曜便将绵软的身子,翻了一个身,让自己的后背,直直地对着床榻。
他含着元滢滢柔软的唇瓣,从唇瓣吻起,轻轻向上移去,蹭过她挺翘的鼻尖,颤动的眼睫。
元滢滢脸颊的滚烫热意,传递到了越曜的唇瓣,他声音含糊,带着黏腻的模糊。
“……为何不告诉我,你给我做了汗巾子。”
元滢滢当即想起,越曜曾经欺骗过她的往事,顿时睁大一双美眸,做恶狠狠的模样瞪着他。
“才不是给你做的。”
越曜咬开她身前的盘扣,唇瓣轻点,让元滢滢嫩白的脖颈,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你都听说了罢,是给我的情郎做的。不过还未送出去,便被火烧了个干净。”
越曜“唔”了一声,吮住了脆弱可怜的脖颈。
“我就是你的情郎。”
“以前是,日后也是。此生——我都是你的情郎。你瞧,我们两个,现在不正是在偷、欢吗……”
满室旖旎风光。
……
自从成亲以后,元滢滢每每被召至宫中。当她从皇宫中回来时,便能对上越曜晦暗幽深的目光。
元滢滢黛眉微蹙,未免得越曜过多思虑,便出声解释道:“是贵妃娘娘所召,不是圣人,你莫想差了……”
越曜自然没有想差。他当然清楚是过去的淑妃,如今的贵妃娘娘召元滢滢入宫相谈。他总是放不下心来,是因为他每次遇到贵妃时,她都会冷脸相待,再轻轻偏过头去。
过去宫中,有淑妃和良妃两相对立。只是,自从元滢滢从皇宫出嫁后,王嫔的旧事被重新提及,众人才知道,王嫔之事多有良妃的手笔。陆应淮自然厌烦了良妃,将她手中的权势尽数夺去,转而立淑妃为贵妃,统领后宫一众妃嫔。
淑妃成了贵妃,却不一心放在后宫争斗上面,反而屡次寻找借口,让元滢滢进宫。她每次需得寻个“头痛”、“心疾”的理由,要元滢滢陪伴身侧。
越曜对此怨念颇深。
只是今日,越曜却不是因为此事置气。他朝着元滢滢摊开手掌,索要着汗巾子。
元滢滢不理会他,美眸轻颤道:“做那些作甚么,你平日里的手帕都是够用的。”
闻言,越曜轻拢浓眉,他朝着元滢滢大步走去,好生温存一番,不再提及要元滢滢帮他做汗巾子之事。
元滢滢以为他歇了心思,但当她一只藕白的手臂,从锦被中探出时,却怎么都摸索不到,自己的彩蝶肚兜。最后,元滢滢只得唤来春桃,要她重新拿来一件,口中喃喃道:“到了哪里去呢……”
春桃安抚她道:“许是落在哪个角落里了,你莫要忧心。”
元滢滢轻轻颔首。
但她再次见到彩蝶肚兜时,却是越曜从怀中扯出来的。元滢滢美眸睁圆,眼睁睁地看着越曜,旁若无人似地拿着她绣着彩蝶的肚兜擦拭额头。
元滢滢又急又羞,嗔怪道:“你怎么能用那个……”
越曜声音平静:“我没有汗巾子,便只能用这个。”
说罢,越曜便说出了这彩蝶肚兜的妙用。它不仅可以擦汗,还可以用来绑住人的手臂……
床榻之上,元滢滢被他磨的没有办法,只得娇喘连连地同意了,给他做个汗巾子。
越曜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他一遍遍地让元滢滢唤着他的名字。
记忆仿佛被拉回了从前,元滢滢羞怯着询问,越曜的名讳是何。
这次,越曜没有说谎。
汗珠从他的眉峰滑落,滴落在元滢滢雪白绵软的胸口。
越曜贴在元滢滢的耳旁,声音低沉。
“越曜。”
元滢滢神思恍惚:“什么……”
“我说——”
“元大娘子,我名叫越曜。”
第62章 背弃承诺的妖妃(番外)
陆温玉从记事起,便知道自己和旁人是不同的。他是圣人陆应淮第一个孩子,出生后不久便被立为太子,而且……他有两个娘亲。
女婢太监对着陆温玉,只能恭敬地垂下头去,唤上一声“太子殿下”,而在这世间,能唤他小温玉的,只有他的父皇陆应淮,和端居贵妃之位的淑娘娘。另外一人,便是被幽禁在冷宫的元滢滢。
听太监们说,元滢滢极负美貌,当初进宫时在众多女侍中,最被看好。只是元滢滢性子软弱,遭人算计也不知反击,被卷入宫斗之后,就被牵连落进了冷宫。
陆温玉却知道,实情并不是这样。但他自幼便被教导,要谨言慎行,能守住秘密,便没有出声反驳这些太监,只是随意寻了个错处,打发了他们。
暖融的日光,似波浪般倾洒在陆温玉的身上。他年纪尚小,短手短脚的模样瞧着分外可爱,却能够极其熟稔地躲开太监们的注视,跑到冷宫看望元滢滢。
虽然明为冷宫,但只有外层宫殿是一片荒芜景象。而内里的宫殿,富丽堂皇,有高床软枕,比起淑贵妃的寝殿,也差不了多少。陆温玉熟门熟路地拨开比他身子还要高的杂草,推开宫殿的门,钻进正在对镜梳妆的元滢滢的怀里。
怀中突然跑进来一个小人,元滢滢先是诧异,而后便放下画眉的黛笔,那张姣好的芙蓉面上,浮现出盈盈笑意:“小温玉。”
陆温玉闷声应了,从元滢滢的怀里探出脑袋,露出一张圆润讨喜的脸。
元滢滢轻拍着他的后背,向殿外看去,没有见到淑贵妃的身影,便轻拢柳眉道:“淑贵妃娘娘呢,怎么你没同她一起来?”
陆温玉抱紧元滢滢的腰肢,他喜欢元滢滢怀抱的味道,带着令人安心的暖香,仿佛只要一闻到,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陆温玉知道,元滢滢素来谨慎,若是知道他没有告诉淑贵妃,便贸然地来了此地,定然会生气的。陆温玉便轻抽着鼻子,脸上做委屈模样,他撩开衣袖,露出胳膊上的青痕。
见状,元滢滢哪里顾得上询问陆温玉其他事情,忙追问这些伤痕是怎么弄得,可是有人欺负了陆温玉。
陆温玉摇首:“父皇要我练武,才留下这许多痕迹。”元滢滢美眸轻颤,水眸浮现出心疼,面前的陆温玉是她亲生的孩子,小小年纪便被逼着去练武吃苦,她哪里舍得。只是,元滢滢想起淑贵妃的谋划,深知陆温玉日后是要坐那个位置的,若是他性子平庸,日后定然会被人欺负的。元滢滢便不再多问,只是拿出精致瓷瓶装的药油,替陆温玉抹上,再轻声细语地询问他疼不疼。
陆温玉先是摇首,而后又面带犹豫地颔首,小声道:“是有一点点痛……”
顿时,元滢滢对他越发怜惜。给陆温玉涂抹好药油之后,元滢滢便将他搂在怀里,轻声哼着曲子,试图抚平陆温玉的伤痕。
陆温玉感受着元滢滢的温柔,轻轻垂下眸子。他其实知道一切,虽然人人皆知,当初宫中淑妃和良妃对峙,分庭抗礼,但淑妃一朝承宠,便有了身孕。宫中的权势、圣人的宠爱,便逐渐开始倾向于淑妃。良妃或许是慌不择路,竟然想要谋害皇嗣,险些弄得淑妃小产。这也使得,良妃彻底被圣人厌弃。而淑妃虽然保住了孩子,却早早产子。但似乎是上天格外垂怜淑妃,她生下的陆温玉,身子康健,无疾无病,没有因为良妃的算计,而体弱不堪。这之后,淑妃更是被圣人升了位分,变作了淑贵妃,而尚未足月的陆温玉,更是为圣人所喜,封为太子。
纵然如今的后宫,后位尚且空置。但有陆温玉的太子身份在,淑贵妃即使一辈子都是淑贵妃的位置,又有何妨,她是太子生母,成为日后的太后,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
但陆温玉年纪虽小,性子却极其敏感。从他被淑贵妃牵着手掌,带到冷宫,见到元滢滢的第一面,陆温玉便知道,面前这个美貌温柔的娘娘,才是他真正的母亲。他们有着同样的血液,彼此的眼眸中,有母子相连的温情。
因此,陆温玉无需询问,便知道了元滢滢的身份。但淑贵妃从未提及,他便不去追问。
一曲毕,陆温玉躺在元滢滢的怀里睡着了。元滢滢手指微动,轻碰着陆温玉微鼓的脸颊,神态温柔。陆温玉的嘴唇微动,元滢滢柔柔一笑,想着小温玉许是做了美梦,这才嘟哝着说些含糊的梦话。
但若是元滢滢能够听清,便能知道陆温玉口中所说,是——
阿娘,我有两个娘亲,真是太好了。
听见殿外的动静,元滢滢轻扬起白皙的脸蛋,正与淑贵妃对上视线。元滢滢无奈柔笑,轻声道:“小温玉是受了委屈,才来寻我的,你莫要责怪他……”
淑贵妃摇首:“我自然不会怪他。滢滢,我知你这些年的辛苦,你是小温玉的亲生母亲,却要被藏在冷宫里。”
元滢滢柔声道:“我在宫殿的吃穿用度,比起做女侍时,不知道要好上多少。而且,当初娘娘的谋划,并无藏私,一一都尽数告诉了我,我怎么会怪罪娘娘。”
淑贵妃目光微软,轻声道:“快了,这样的日子,也快结束了。”
……
圣人病了,太医如同流水般进了圣人的宫殿,皆是满脸无奈地走出。
陆温玉也察觉到了不同,众人都形色匆匆,不敢如同平日般,言语欢笑,甚至不敢露出一点点的笑意。
圣人召陆温玉至他的病榻前,临进去之前,淑贵妃替陆温玉理好衣袍,在他耳边轻声叮嘱道:“你父皇病了,病重之人最喜欢听些孝顺得体的软话。”
陆温玉点头道:“我知道的。”
淑贵妃知道小温玉素来懂事,便放心地让他进去。
陆温玉站在陆应淮的床榻前,陆应淮轻咳几声,面容之上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意气风发。陆温玉看着一贯疼爱自己的父皇,流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陆应淮摸着他的头,轻声笑道:“这幅样子做什么,你可是未来的圣人,可不能哭哭啼啼的。”
陆温玉吸了吸鼻子,没有哭出来,只是眼圈红红的。
陆应淮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要陆温玉不能松懈,文武兼修,才不会被朝臣愚弄。
“臣子之中,有两人你可多瞧瞧。一是越曜,他性子虽冷,但行事令人信服。二是元时白,他做事温和,却并不温吞,也值得你仰仗。”
陆应淮言语之中的两人,陆温玉都曾经见。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都蕴藏着陆温玉看不懂的深意。沉稳的越曜,会在看到陆温玉的眉眼时,轻皱浓眉,怔愣许久。而元时白,他姿态恭敬,唯一一次失礼时,便是见到陆温玉在冬日穿了单衣。元时白当即解开披风,披在陆温玉的肩头,又厉声呵斥了伺候的太监,亲自送了陆温玉回去。
可这些事情,陆温玉只会埋藏在心底,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即使眼前的人,是疼爱他的父皇。
陆应淮说罢一切,才命人将淑贵妃唤来。
陆温玉掩门离开时,隐约听到“冷宫”“见元大娘子”云云的话语。
陆温玉不知道,淑贵妃有没有领元滢滢过来,见陆应淮最后一面。他只看到,床榻之上,陆应淮的面容安静地像是睡着了,并不像带着遗憾离去的模样。
陆应淮离世后,淑贵妃变得格外忙碌,不能时刻照顾陆温玉。但令陆温玉欢喜的是,元滢滢被淑贵妃从冷宫接了出来,亲自照料陆温玉。
偶尔,淑贵妃有了闲暇时光,便会和元滢滢一左一右牵着陆温玉的手,在花园中赏花。在陆应淮曾经的书房,淑贵妃看着奏折,陆温玉在做功课,而元滢滢绣着小衣裳。一切显得和谐而美妙。陆温玉觉得乏累了,便抬起眼眸,偷偷地看上一眼元滢滢。他知道,元滢滢手中的衣裳,是给自己做的。
陆温玉正猜想着,那会是一件外袍,还是里衣,淑贵妃便已经轻敲了桌面,语带严厉道:“小温玉,你走神了。”
元滢滢也轻轻一笑,示意陆温玉看向他的桌案。陆温玉这才发现,宣纸上的墨痕熏染成团,他刚写好的一张大字,已不能用了。
……
陆温玉的身子,抽条般地长大。他已经不是过去矮手矮脚的小温玉,而是即将亲政的圣人。
淑贵妃和元滢滢为陆温玉的亲事忧心,陆温玉却不以为意,他并未有什么中意的女子,也对各色美人生不出怜爱之意。比起宠幸美人,他更想要扩大自己的疆域,做真正的万民之君。
夜色浓稠似墨,陆温玉朝着元滢滢的宫殿而去。今年黄果丰收,元滢滢又喜吃此物,陆温玉便将黄果都送给了她。他此番前去,便是和两位娘亲,一起享用新鲜的黄果。
只是半路上,陆温玉却被一个女子阻拦了去路。她生得尚且有几分颜色,眸光亮晶晶地看着陆温玉。
她不懂尊卑,竟然大胆直呼陆温玉的名字。陆温玉轻拢眉峰,便有人要将女子拉下去。
女子当即挣扎着,诉说她是从后世而来,知道陆温玉日后会做明君,将四海一统,在史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陆温玉生出了几分兴趣,便阻止了侍卫的举动。
女子当即面露喜色,她毫不掩饰对于陆温玉的崇拜。
这之后,陆温玉通过女子的口中,得知了许多从未知晓过的事情。宫中都以为,是这女子得了陆温玉青睐,他日承宠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这日,太监送来几盘糕点,说是元滢滢亲自准备的。
陆温玉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柔软之色。但她身旁的女子,却出手拂掉了糕点。
太监顿时心惊胆战,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子——她怎么敢打翻元滢滢送来的糕点?
但女子自诩已经进入了陆温玉的心中,丝毫没有注意到陆温玉脸上的风雨欲来。
女子望着陆温玉,又看着满宫的太监,欲言又止。
陆温玉冷声说道:“你们出去。”
他倒是要看看,这女子能说出什么理由。
众人领命离开。
女子面带难色,犹豫道:“你可是史书上的明君,怎么能有这样一个污点。你可知道,这元……她的风评多么糟糕,流连在男人之中,以美色讨好朝臣。你与这样一个女子亲近,难怪会让后人心生揣测,让人觉得你的血脉不纯,不是淑太后所生,而是她和其他男子的血脉。”
陆温玉收拢掌心,青筋泛起,但他的面容,仍旧是平常的俊朗平静。
“哦,那我该如何?”
女子忙道:“自然是杀了她。没了她,你就彻底没了污点。”
女子自诩为陆温玉着想,但却没注意到,陆温玉看着她的眼神,一寸寸变得越发冷了。
陆温玉缓缓走近女子,淡声道:“或许,我还有其他法子。”
“除非她死掉,不然对于你血脉的揣测便永远存在……”
女子话还未说完,脆弱的脖颈,便被陆温玉握紧。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温玉,随着手掌的收拢,逐渐没了气息。
直至最后,女子尚且低声喃喃道。
“怎么会……不该是这样的。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你,我都是在为了你着想……”
她为陆温玉付出许多,本以为陆温玉待她,也是一片柔情,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不该的……
——元滢滢的存在,对于陆温玉来说就是一个污点。只有陆温玉亲手杀了元滢滢,才能就此昭告天下,他和元滢滢并无关系。否则有谁会心狠如斯,杀掉自己的生身母亲呢。
元滢滢手指微动,将剥掉外皮的黄果,递给陆温玉。她想起前些日子,宫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女子,便出声问起了此事。
在元滢滢看来,无论那女子身份如何,若是陆温玉欢喜,便不必顾及许多。
毕竟这世间最难求的是真心实意。
陆温玉轻咬黄果,淡淡道:“她啊,死了。”
元滢滢美眸睁圆:“为何……”
陆温玉面带遗憾:“我与阿娘一样,也以为她是真心实意,不想那女子……她竟然是刺客。还好及时发现,不然我就要死在她的手下了。”
听到是此等原因,元滢滢心中惊讶不止。她曾经见过那女子一眼,不像是寻常刺客的模样。
元滢滢还想再问,便被淑太后递过来的黄果堵住了嘴巴,思绪被分去,再也想不起该问些什么。
第63章
柔软细腻的指腹,滑过元滢滢雪白的下颌,轻缓的叮嘱声音响在耳侧。
元滢滢微掀起眼睑,便见到身前站着一个美妇人,生得面容白皙,身姿姣好。
穿着银灰色短褂,淡青长裙的丫鬟,从屋子外探出脑袋,小声催促着:“梦姨娘,到时辰了,去晚了夫人该……”
梦姨娘口中应着知道了,边给元滢滢如云雾般的鬓发间,斜插了一只翠羽烧蓝发簪,这是她压箱底的首饰,平日里不舍得戴,如今为了元滢滢的前途,也拿了出来。
梦姨娘送着元滢滢离去,再三叮嘱道:“滢滢,去赴了宴会,需得耳聪目明些。你如今也渐渐大了,老爷他不管内宅事情,若是全然听夫人的,她哪里能想着我们娘两有个好归宿呢。临到头了,还得靠你自己筹谋。”
元滢滢柔声应了,随着丫鬟轻云离去。
主厅之中,元家的主母姜氏,正事无巨细地吩咐着自己的嫡亲女儿,元家的大小姐元凝霜。
此次宴会,是各家适龄的郎君女儿相看,若是有相中了的,待散了宴会之后,便命媒人上门求取,也能成就一桩亲事。但元凝霜却不用思虑这些,因为她早就有婚约在身,对方是正一品的员外郎家的二儿子,生的丰神俊朗,身姿卓越,只待得了功名,便能迎娶元凝霜入门。
姜氏看着年纪虽轻,但周身风度尽显沉稳的元凝霜,满是肃容的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
这是她精心教养的女儿,从体貌到气度,无一不让人赞不绝口。
老嬷嬷俯身,在姜氏耳边低语几句,她便拢眉道:“不过是因为她姨娘百般祈求,老爷才开口允诺,要霜儿带她一起去赴宴。她不乖巧行事,反而在装扮上浪费这许多时辰。”
说罢,姜氏毫不掩饰对于梦姨娘两母女的不喜,对着元凝霜说道:“你这个庶妹妹,是个不安分的。霜儿,你可要看好了她,莫要让她在宴会上招蜂引蝶,丢了我们元家的脸面。”
元凝霜柔柔福身,尽显大度得体:“女儿明白的。”
轻云领着元滢滢姗姗来迟。
元滢滢瞧见姜氏的脸色,脚步微顿,轻声唤了句:“母亲。”
即使元滢滢刻意遮掩,但她骨子里的媚意,还是在声音中泄露一二。姜氏看着穿红戴绿的元滢滢,眉眼中透着嫌弃,觉得果真是梦姨娘那个狐媚子养出来的女儿。梦姨娘把元老爷哄得团团转,元滢滢这个尚且稚嫩的女儿,其妖娆身姿,更甚梦姨娘。只是,尽管梦姨娘缠着元老爷,求得了让元滢滢去赴宴的机会。但梦姨娘总归是眼皮子浅,只知道给女儿装扮美艳,却不知世人皆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她把元滢滢装扮的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再由元凝霜带进宴会,不正是会让心怀不轨的人盯上吗。到时,或许会有男子看中元滢滢,但只会将她当做玩物对待,而不会有一丝一毫真心的怜惜。
但后宅之中,姜氏最嫌恶梦姨娘,又怎么会出声提醒元滢滢,要她换件合适得体的衣裙呢。
姜氏面露不耐,沉声叮嘱道:“不管你在府中的做派如何,去了宴会,若是丢了脸面,连累了霜儿,我可不轻饶了你。”
元滢滢身子轻颤,饱满鲜艳的红唇鼓起:“母亲,我不会的。”
但她一张艳丽的脸蛋,怎么看都不像是不招惹是非的模样。
元凝霜带着元滢滢,正要坐马车离开。
元府家大业大,赴宴的马车准备了两辆。前面那辆,上等的紫檀木打造而成,绣着如意花纹,垂落的纱幔是一匹便价值千金的如意纱。而后面的那辆,虽然外表端庄肃穆,但却没那么精致绝伦。
元滢滢站在两辆马车前面,漆黑水润的眼珠轻转,便要往前面那辆马车去。马夫伸出手臂,阻挡元滢滢的举动,他淡淡笑道:“这是大小姐的马车,庶小姐的在后面。”
元滢滢今日擦了胭脂,闻言生起气来,越发衬得脸颊娇媚,令人不敢直视。
桃红衣裙,勾勒出她的窈窕身姿。元滢滢鼓鼓囊囊的胸脯起的连连起伏,她口中说着“刁奴”。
“我自然知道哪一辆是我的马车,不用你这刁奴提醒。只是我身子弱,后面那辆瞧着硬邦邦的,我若是坐上去,恐怕还没到地方,便颠簸的脸色发白了。”
元滢滢绞尽脑汁地想着借口,她最是欢喜亮闪闪的珍珠玛瑙,更深知人靠衣装马靠鞍。她若是坐着后面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前去赴宴,定然会被人轻视了去。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坐上前面那辆马车。她的算计浮现表面,小伎俩更是浅显的让人不愿直接拆穿。元凝霜养在家中,自幼便被姜氏请了最好的嬷嬷教导规矩,学习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元滢滢的这些小心思,在她的面前一览无余。
元凝霜微微抬眸,轻声道:“你若是身子虚弱至此,便待在家中好了,不必前去。”
元滢滢当即红了脸,只觉得元凝霜故意在众人面前,给她脸子瞧。
她搅着手中的帕子,美眸中浮现水光,心中又气又妒:元凝霜自然可以不计较这些,她是家中嫡亲的女儿,亲事不用发愁,宴会想去就去,连马车都是最精妙无双的。可自己呢,不过是想谋取一桩好亲事,需得梦姨娘缠着元老爷,连连劝了几天几夜,才终于松口让她一起去。如今,她不过是不想坐那辆丑陋的马车,元凝霜便要让她留下来,这怎么可以?
元滢滢本就生的美丽,她泪眼朦胧的模样,惹得不少人侧目。元凝霜心中清楚,这个庶妹空有皮囊,脑袋空空却一肚子坏主意,本想借机敲打她一番,不曾想她却露出这幅被人欺负的模样。
元凝霜唇瓣轻启,刚要开口。
便见元滢滢朝着元凝霜的身后,娇声唤了一句“父亲。”
元凝霜转过身去,见了元老爷俯身行礼。元老爷微微颔首,又见元滢滢穿着桃粉衣裙,似一株开的正盛的灼灼桃花,娇俏可人,美艳不可方物。
元老爷目光灼灼,盯着元滢滢鬓发间的翠羽烧蓝发簪,缓缓道:“这只发簪……是我送给梦姨娘的。”
元滢滢抚着发簪,她不清楚这发簪的来历,此时却眼含水光地颔首:“因为是父亲所赠,姨娘平日里都不舍得戴,只有这样重要的日子,不想我被旁人看轻,才割爱拿了出来。”
梦姨娘年轻时,的确是小意温柔,令元老爷爱不释手。元滢滢的一番话,让元老爷想起了明艳动人的梦姨娘,也想起了年轻的自己。
他道:“你如今年纪不小了,也该多准备些首饰,总戴你姨娘的算怎么一回事。待会儿,我吩咐人给你送几件。”
元滢滢当即含着笑意,甜声道谢。元老爷又问,明明是赴宴的高兴事情,前些日子还见元滢滢欢天喜地的,怎么这会儿又泪眼盈盈了。
元滢滢轻瘪嘴唇,刚要言语,便见元凝霜打断她未说出口的话。
“庶妹年纪小,见了新奇的马车便想着去坐。马夫不过多拦了几下,便惹哭了她。我们本就是姐妹,这马车,庶妹若是想要坐,我们便一起坐罢。”
她三两句话,便将自己从此事中择清,只说是元滢滢不懂事,见了好的便想要去抢,又在三言两语之中,显示出自己的大度来。
闻言,元老爷眉眼中的疑惑散去,对元凝霜满意地颔首。
他暗自想道,梦姨娘固然可怜可爱,但姜氏更是劳苦功高。这些年,姜氏把家中管理的极好,教养出元凝霜这个出类拔萃的女儿。
如此看来,元滢滢一个庶女,相比之下还是太为小家子气了。
元滢滢得偿所愿,坐上了富丽堂皇的马车。她心中本存着气,云雾般的鬓发,垂落在她的耳后,颤悠悠地晃动。方才,元老爷本对元滢滢分外怜爱,甚至想要去梦姨娘的院子探望一二。可元凝霜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让元老爷改变了心思。元滢滢想要反驳,不是她无理取闹,只是元凝霜的语气太过自然,元滢滢再继续纠缠下去,则显得越发胡闹了。
元滢滢想着,元凝霜果真心机叵测。平日里,有姜氏在,她和元凝霜之间还维持着姐妹亲爱的模样。但此刻,姜氏不在,元滢滢便不愿理会元凝霜。她目光轻移,打量着马车的装潢,这才发现,她过去所坐的马车,都没有这辆富贵。马车并非是用各种各样的珍宝作为装饰,与之相反,内里质朴简单,但只需抬手一碰,便知道皆不是凡品。
元滢滢正伸出手,抚摸着马车内壁的珠帘。抚之生温的触感,让元滢滢格外欢喜,她想着,若是这一切都是她的便好了。
可惜,即使她能坐上这辆马车,也是因为元凝霜颔首同意。
马车突然一颤,元滢滢身子倾倒,险些撞进元凝霜的怀里。
元凝霜伸出手推开了她,神色淡淡:“宴会之上,你可不要像现在这样毛手毛脚。”
元滢滢闷声应了。
元凝霜不再理她,只合拢眼睑,闭目休息。
见元凝霜果真闭上了眼睛,元滢滢才缓缓展平掌心,看着一颗圆润的珠子,心口砰砰直跳。
方才,她无意间扯破了珠帘。此事若是让元凝霜知道,又要责怪她一番,说不定还会告诉姜氏和父亲,连累梦姨娘一并被惩戒。
元滢滢思来想去,将珠子放进了贴身佩戴的香囊里,只当做无事发生。
第64章
到了宴会所在之地,元凝霜便与素日里相熟的手帕交,轻声交谈。
元滢滢站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仔细瞧着四周的庭宇楼阁,林木湖泊。她眼眸之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和对荣华富贵的向往神色。
这幅模样,落在旁人眼中,便觉得她心思肤浅,上不得台面。
在座女郎,皆推崇清雅浅淡的颜色,今日赴宴身上所穿,也大都是湖水蓝、水碧青的曳地长裙。而元滢滢身上的桃红柳绿,仿佛在水墨丹青上,点缀了一只富丽堂皇的牡丹。
美则美矣,却是极其不相衬。
手帕交轻拢眉眼,询问元凝霜:“那是何人,你怎么带她一同前来?”
元凝霜抬眸望去时,正与刚收回目光的元滢滢撞着了视线。
她淡声道:“家中庶妹罢了。”
人群中传来轻微的惊呼声音,众人皆是嫡亲的女儿,家中大都有一两个庶生姐妹,对元滢滢的出身自然是瞧不上。而观元凝霜的神色,也不像是因为和元滢滢关系甚好,才将她带来赴宴。
如此,便只能是家中长辈逼迫,使得元凝霜不得不带着元滢滢前来。
元凝霜的手帕交郑小姐,眉头越发紧蹙,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元滢滢的不喜。
“这样的宴会,她一个庶女来做什么,不会是想着,能够被哪家郎君相中,迎娶回去做妾室罢。”
众女深以为然,望向元滢滢的眼神,越发不善。
她们还未出阁,对于将来的夫君,虽然不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看到元滢滢这般娇媚的模样,便会想到,若是自己中意的郎君看中了元滢滢,心中便不由得发堵。
元凝霜知道手帕交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她目光微软,轻抚着郑小姐的手背,轻巧地转了话题:“前几日你挑中的首饰,今日怎么没带出来?”
郑小姐轻挥手帕:“有个毛手毛脚的小丫鬟失手打破了一只耳坠,我怎么能带半只耳坠出来呢……”
无人愿意和元滢滢亲近。
元滢滢自然能感受到她们言语之中的蔑意,和看向自己时,眼底的轻视怠慢。借着宽袖的掩饰,莹润的指甲,陷进元滢滢白皙的肌肤中,她强忍着眼眶的热意,抬脚离去。
道路两旁,有栽种整齐、开的正盛的花株。元滢滢将满腔委屈,发泄在了这些花朵上面。她扯掉花瓣,任凭花瓣扑簌簌地落下,只剩下花苞残留在原地。
元滢滢仿佛把面前的花朵,当做了刚才疏远冷落她的众人,以此来解气。
“嫉妒!她们就是嫉妒没我生的美丽,才会这般折辱我的出身。都是讨厌鬼,特别是元凝霜,平日里说什么要姐妹和顺,方才却一句话都不为我讲,还放任大家疏远我。她就是伪君子,只会装模作样……”
说罢,元滢滢涂着丹蔻的指甲微动,便扯下一朵完整的花朵。她随手将花朵向前砸过去,却紧接着听到一声怒气冲冲的声音。
“哎呦,这是哪个不长眼的。”
元滢滢美眸轻颤,她知道来这赴宴的人,非富即贵,哪里是自己一个小庶女能得罪起的。若是让元老爷知道了自己惹出来祸事,日后定然不肯让自己来这样的宴会。
元滢滢心中一颤,暗自想道:这怎么能行?她还要靠着这宴会,寻个比元凝霜的未婚夫婿还要好上百倍的人,如此这般,才能压元凝霜一头。
思虑至此,元滢滢当机立断,转身离去。
只是她为了在宴会上出风头,穿的衣裙繁复精美,牵绊住了她的脚步。
四周的灌木,勾着元滢滢单薄的衣裙。慌乱之中,她脚上的一只绣鞋,被仓惶地落下。
元滢滢闪身躲进了花丛中,轻悬着一颗心,期望着被花朵砸到的人,尽快离去。
一身穿靛青色长袍的男子,缓缓现身,他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出怒色,发丝微乱,手中抓着刚才砸到他的罪魁祸首。
沈辰星刚才明明看到了,花丛中若隐若现的身影,想着定然是那人怕被迁怒,寻了个地方藏起来了。沈辰星面色黑沉,声音发冷:“快些出来,莫要我好找。”
元滢滢哪里肯走出。
见无人现身,沈辰星越发不喜,想着这人不仅用花砸了他,还是个毫无担当的人。他重重凝眉,忽然看到灌木丛的枝叶上,挂着桃红色的布料。
沈辰星朝着枝叶指向的位置走去。
元滢滢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只盼望着那人已经离开。她心中犹豫,想要探首看去,又怕因此暴露了行踪。
只听得一声发冷的声音响起。
“寻到你了,小贼。”
元滢滢的心头狂跳,猛然抬首看去,正看到沈辰星满是怒火的眼眸。她身子发颤,不由得向后倒去。
沈辰星看着花容失色的元滢滢,口中喃喃着:“怎么是个女子。”
但他收拢掌心,视线落在手掌的花朵上,当即便想到,即使是女子又如何,砸到了旁人,却想要逃之夭夭。
——当真是毫无担当。
沈辰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他拢眉问道:“刚才是你扔的花……”
他的话未曾说完,元滢滢便轻颤着眼睫,慌乱地否认着:“不是我。”
沈辰星问她:“不是你,又该是谁?”
元滢滢顿时支支吾吾,一双水眸四处瞟去,她想起讨人厌的郑小姐,便随口道:“是一个穿水碧长裙的女子……”
沈辰星见她没有认错之心,还随意攀扯其他人,眉眼中的不耐越发浓烈。
“胡说。那花落下之地,灌木枝条上缠着的便是你的衣裙。”
因着沈辰星的话,元滢滢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衣裙,果真见自己的衣裙被扯破了一条细小的痕迹。她暗自心疼,这件衣裙花了她八两银子才制成,如今只穿了半日不到,就……
但元滢滢无暇心疼衣裙,只因沈辰星满脸怒容的模样,着实骇人。元滢滢心中浮现出许多念头,包括沈辰星会拉着她,走到众人面前,说她是一个行径粗鲁,随意扯花砸人,又想要栽赃陷害别人的女子,到时她的名声就毁掉了。更有甚者,沈辰星会不依不饶,带着她去元老爷面前,好一番告状。元老爷会彻底地恼怒了她,不再为她寻找好亲事,而是会将她随便地嫁给老鳏夫,或者是一无所有的穷书生,让她余生过得穷困潦倒。
元滢滢身为庶女,本就极少见过世面。因此,她并不知道,这般小事情,沈辰星怎么可能会拉着她去告状。沈辰星之所以怒容满面,是因为方才他在与人交谈时,发冠被一朵鲜花砸到,掉落的花瓣落在了发丝上,顿时形容不整,这才要寻出元滢滢。
但元滢滢显然想不到这些,她讨厌宴会上轻视冷落她的小姐们,更不想在她们面前丢面子。
元滢滢苍白着脸颊,脑袋里飞快地想着,如何能让面前的沈辰星消除怒火。
梦姨娘出身低微,自从进了元家以后,便是仰仗着元老爷过活。梦姨娘所能教导元滢滢的,不过是勾引男子的法子。
元滢滢眼睛微亮,她想起幼时见到的场面。当时元老爷怒气冲冲地进了梦姨娘的院子,却被梦姨娘三两下安抚了。
沈辰星虽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但对待一个胆子如此小的女子,他还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元滢滢便吓得脸色发白,沈辰星也不愿多过计较。他不过想再出言讥讽几句,让元滢滢道歉便要离去。
“你……”
只是,沈辰星刚发出一个字,他的唇瓣便被柔软吻住,两只纤细发颤的手臂,似藤蔓一般搭在他的脖颈。
沈辰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顿时黑眸睁圆,他伸出手,要推开元滢滢。
元滢滢却将柔软,送进了沈辰星的口中,姿态笨拙地探索着沈辰星唇齿中的一片天地。
元滢滢自然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她应该把所有的一切亲近事情,都留给未来的夫君。
可是,她已经想不出其他法子,能平息一个男子的怒火。
她想着梦姨娘说过的话,倘若你柔情似水,便是磐石般的男子,也该融化了。
元滢滢不知道,沈辰星有没有融化成水,只是她绵软的身子,已经变得轻飘飘的。倘若这时吹过来一阵风,元滢滢想着,那她便要被吹起来了。
脑袋……变得好混乱。
元滢滢想着,她如今这幅脸颊绯红的模样,若是被元凝霜和那讨厌的郑小姐看到了,定然会被耻笑的。
可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沈辰星的原谅,才可以寻到如意郎君。
绵软的身子,被恶狠狠地推开。唇瓣分离开时,扯出晶莹纤长的丝线。沈辰星只看上一眼,便觉得本就发热的脸颊,越发变得滚烫。他面带恼怒,声音中尽是诘问:“你刚才是在做什么?”
他重重地擦拭着嘴唇,将殷红的唇蹭得通红,试图想要抹去刚才发生的一切。
但沈辰星一抬眼,便看到垂在元滢滢精致下颌的晶莹丝线。
不同于他,元滢滢没有抬手擦去,只是任凭它们停留在那里,轻抬美眸看着沈辰星。
沈辰星脑袋轰隆作响,他来不及责问,只匆匆扔给元滢滢一方帕子,要她擦拭干净。
心脏砰砰直跳,沈辰星不愿去细想,刚才发生的种种。他还未有过心上人,却在刚刚,被人含住唇瓣,还这样那样……
只是,思绪却不受沈辰星的控制,他心中浮现出疑惑,那晶莹丝线中,是元滢滢的,还是他的,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第65章
待沈辰星记忆起这一切窘迫,都是因为元滢滢而起,他一双剑眉挑起,正要出声询问元滢滢,为何要做出那般的轻浮事情。
重重花丛掩映外,传来男子的声音,似冬日的第一片雪落在地面般清冷。
“辰星。”
沈辰星当即皱紧浓眉,以眼神示意,要元滢滢莫发出声响。元滢滢乌黑圆润的眸子轻转,心中暗自有着计较,但面上却抿紧红唇,在沈辰星威逼似的目光注视下,轻轻颔首。
沈辰星缓缓从花丛中站起身来,朝着身姿清隽的男子唤道:“隐青,我在此处。”
危隐青转过身来,正欲朝着沈辰星走去,便被沈辰星慌忙停下。
“此处……枝叶繁多,你莫要进来,省得刮破了衣袍。”
沈辰星忙解释着,边垂首看着满脸无辜的元滢滢。
见到明明是元滢滢做了错事,反而露出无知无觉的神情,沈辰星心中越发郁郁,不由得轻瞪了元滢滢几眼。
闻言,危隐青停住脚步,神色莫名道:“既然如此,我便在旁处等你。”
说罢,危隐青便抬脚离去。
因着花丛遮挡的缘故,元滢滢看不到危隐青的面容,只能听到他微带冷意的声音,和透过枝叶的缝隙,看见他匆匆而过的月白色衣角。
直到沈辰星注视着危隐青当真远去,他才转过身,面容紧绷,想要厉声呵斥元滢滢一番。但整洁的地面,除了散落的花瓣草叶,哪里还有元滢滢的身影。
满腔怒火,只能郁结在心中,沈辰星脸色发臭,阔步走出花丛,却看见不远处的一抹亮色。
他匆匆走去,刚将粉缎绸面的绣花鞋拿在手心,心中想着今日宴会,一个少了只绣花鞋的闺秀,应该如何坦然处之呢。为了不失礼,元滢滢定然要回来寻找这只绣花鞋。
头顶传来无奈的叹息声音。
“辰星,你还是不擅长说谎。”
沈辰星抬首,正对着危隐青的视线。
手中的绣花鞋,被沈辰星手忙脚乱地收起来,唯恐危隐青会识破什么。
但就在刚刚,危隐青已看到了被遗落的绣花鞋,和沈辰星满脸紧张的神情,他又怎么可能猜测不出,发生了何事。
“你发冠的鲜花,和这绣花鞋的主人,是同一人罢。”
沈辰星语气含糊地应下,说着元滢滢有多无礼,竟然一言不发地就偷偷跑掉。只是在危隐青疑惑她逃跑的原因时,沈辰星语气变得支支吾吾,只生硬地说自己不知道。
危隐青见沈辰星紧握绣花鞋,没有将它交给仆人的打算,便问道:“我要往前厅去了,你是随我一同去,还是……”
沈辰星笃定道:“我要留在这里,等那无礼的闺秀回来。”
倘若元滢滢是元老爷嫡亲的女儿,此刻她定然会找宴会的主家,要上一双新鞋子新衣裙,避开这次的危机。只是她是庶女,又是和家中嫡女关系不好的庶女,这使得她不能向仆人说出,自己要更换衣裙,否则便会惹来频频询问。
元滢滢只能等过了半个时辰,想着沈辰星早就已经离开,她才重返原地,去捡起自己的绣花鞋。
不曾想,沈辰星守株待兔等了她半个时辰。
面对沈辰星脸上的质问和怒意,元滢滢当即示弱。她眼眸中泛起潋滟水意,只说要打要罚都全凭沈辰星的心意,她是因为被嫡姐欺负,才心绪不快,一时失手,砸中了沈辰星。后来又急切地想要脱身,才随意说了旁人,并非是心思恶毒,想要嫁祸他人。
至于轻吻的本意,元滢滢自然不会承认,她是想要借美色平息沈辰星的怒火。
梦姨娘曾告诫她,有些话只能存在心中,如梦似幻,引人遐想,让人弄不清楚才是美丽,若是戳破了,便不好了。
元滢滢不提及自己做此事的心思,只一个劲儿地轻声啜泣,发红的眼眶,减弱了她容貌的媚态,显得有几分可怜。
“……可是这种事情,也是你得了便宜,本就是你不依不饶在先,后又做出这幅吃人的模样,好生吓人……”
沈辰星想到面前的女子会好生狡辩,却未曾想到她会如此言语。他心中莫名觉得有几处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古怪。
这种郁结于心的滋味,让沈辰星待元滢滢冷脸相对。
元滢滢做掩面哭泣模样,实则偷偷通过手指中的缝隙,观察沈辰星的神态。见他果真被自己唬住,元滢滢不由得轻舒一口气。她眼眶中萦绕的泪意止住,垂眉看向被沈辰星攥在掌心的绣花鞋。
良久,元滢滢才含糊道:“那个……是我的。”
沈辰星当即没好气地松开质地柔软的绣花鞋,几乎是扔到了元滢滢的面前。
元滢滢自然是不愿意,亲自俯身穿绣花鞋的。她私以为,在男子面前穿鞋的姿态不雅,便磨蹭着伸出脚,去勾地面的鞋子。只是,她频频探出脚,却怎么都不能穿上绣花鞋。
沈辰星本不欲理会她,可元滢滢把穿不上绣花鞋的由头,归在了沈辰星身上。
“倘若,你扣紧我腰肢的手掌没有那么用力,我应该是有足够的力气的。”
声音虽弱,但足够清楚地传进沈辰星的耳朵里。
俯下身子的一瞬间,沈辰星觉得自己当真是疯了,竟然会被元滢滢的一番歪理邪说所动摇,他如今当真觉得,轻吻之事,他也是有几分错处在的。
沈辰星握紧元滢滢纤细的脚腕,他无心去感受元滢滢肌肤的柔软细腻,只是动作粗鲁地,将绣花鞋套在元滢滢的脚上,便草草了事。
元滢滢见好便收,不再要求沈辰星许多。她从沈辰星绷紧的剑眉中察觉到,倘若她再多说一个字,沈辰星说不定就会恼羞成怒,对她厉声呵斥一番。
元滢滢未曾更换衣裙,她朝仆人要了一件杏色薄纱,做左右交叠状围在自己的腰间,再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回到人群中。
众人见了她此等打扮,未做怀疑,只当元滢滢好装扮。
元滢滢正要寻觅合适的郎君,便听得众人议论着元凝霜的未婚夫婿,听闻两人情意融洽,当真令人羡慕。
元滢滢美眸轻转,席上男子众多,她眼波微转,便有好几个男子对她起了心思。只是,元滢滢和他们细细一谈,便觉得家室平平。倘若嫁给这样的人,那她岂不是永远比不上元凝霜了。
抱着这般的心思,元滢滢对元凝霜的未婚夫婿心生好奇。她朝着众人议论的方向走去,心中满是恶意地想着:世间男子,多有浪得虚名之辈,恐怕元凝霜的未婚夫婿也是如此。什么惊才绝艳,风度翩翩,皆是虚名罢了,其中真真假假谁能辨别的。
元滢滢猜测着,元凝霜的未婚夫婿,说不准,是一个样貌普通,甚至丑陋之辈。
想到此处,元滢滢不禁眉眼轻弯,只觉心中爽快,她朝着人群之中探首望去。
只听声音,这位正一品员外郎的二儿子,大概生的不丑陋。
但元滢滢却恍惚觉得,自己从哪里听到过这般的声音。
她睁圆眼眸,细细看去,只见那男子站在元凝霜对面,身姿清峻如松似柏,腰间垂落的羊脂白玉叮咚作响。
危隐青似有所感,目光轻移。他的视线,落在元滢滢娇媚动人的脸上时,微微一怔,而后收回视线。
“伯母的旧疾近日可好些了?”
元凝霜关切地问道。
危隐青微微颔首:“已有所减轻。母亲常常惦念于你,常说起你小时候的事情。”
两人言笑晏晏,讨论着彼此间的往事。
他们中间的氛围,极其融洽,仿佛无人能够轻易地横亘其中。
元滢滢本该嫉妒。即使她不愿意承认,但她清楚,自己的内心深处,是极其嫉妒甚至是嫉恨元凝霜的。她的未婚夫婿,不仅生得不丑陋,还和传言所说的一般英俊。
为何世间所有的幸事,都落在了元凝霜一人身上。
但元滢滢已来不及嫉妒,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在何处听到了危隐青的声音。
——便是在那花丛掩映处,那寻着沈辰星脚步而来的男子,和危隐青的身形声音极其相似。
元滢滢忧心忡忡,担心沈辰星会将自己所做的事情,尽数告诉危隐青。她也害怕危隐青会发现,自己便是躲藏在花丛之后的人。
元凝霜发现了元滢滢的身影,平心而论,纵然元滢滢多次叫嚣于她,但元凝霜从未将她放在眼中过。只因为论心机手段,元滢滢根本不值得元凝霜放在心里。
但元滢滢消失许久,即使她没有搞出来什么折损元家脸面的事情,元凝霜只要一想起,旁人提到的,宴会中几个男子,询问起元滢滢的闺名,她心中便有了计较。
这个不安分的庶妹,定然是从梦姨娘那里学会的手段,整日只想着用美色留住男子的心。
元凝霜朝着元滢滢走去,离宴会散去还有一段时辰,她需要元滢滢留在她身旁,以免她犯了难以弥补的错误。
因着规矩,元凝霜淡声解释元滢滢的身份。
危隐青矜持颔首,对于未来妻子的庶妹,他显然并不热络。
元滢滢本心中忐忑不安,但危隐青一脸淡然的模样,很快便让她恢复了心绪,显然危隐青没有辨认出她。
元滢滢仔细想来,沈辰星对轻吻之事耿耿于怀,怎么可能会告诉旁人此事。刚才是她一时慌乱,才想差了。
心中没了慌乱,元滢滢便开始毫不顾忌地打量着危隐青。
他生得确实好,隐约有仙人之姿。
但只要危隐青的身份,和元凝霜有了牵扯,元滢滢便对他喜欢不起来。
第66章
元滢滢的黛眉轻蹙,鼻子微皱,那张娇媚动人的脸上,便浮现出几分委屈之色。她做无辜模样,柔声问道:“危公子,可是不喜我?”
因着危隐青和元凝霜之间的关系虽然早就定下,今日却是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第一次见面,难免惹得人侧目而视。
听到元滢滢的话,众人的目光便下意识地落在危隐青的脸上,打量之下,果真发觉危隐青的神色微冷,心中难免猜测万分。虽然元滢滢身为庶女,又不被众人所喜,但危隐青身为元凝霜的未来夫婿,初次见面,便对她不喜,莫不是有些不合适罢。
元凝霜顿时柳眉微皱,她深知元滢滢的本性不安分,不曾想这时却算计到了危隐青的身上。元凝霜正要启唇,替危隐青解释,免得他名声有损,落了个以貌取人,待人不敬的污糟名声。
危隐青没有多言,他声音清洌,带着歉意。
“抱歉,我甚少同女子相处,不知其中分寸,并非是不喜。”
此话刚一出口,便惹得无数闺秀小姐软了心肠,只道危隐青平日里不近女色,因此才面容发冷了些。
郑小姐眼神促狭,轻推着元凝霜的身子道:“只要危公子,待凝霜不甚冷落,便已经足够。至于其他女子,谁又能尽善尽美,让她们如意。”
元凝霜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羞意。
见众人对元凝霜满是羡慕,元滢滢的目的未曾实现,手中的帕子被她搅了又搅,几乎要绞破了。
待身上的注意力散去,元凝霜才语带愧疚地向危隐青解释着:“庶妹的性子如此,你莫要怪罪。”
危隐青的家中,也有几个心思浮动的庶女,为了达成目标,当真是花样百出。但危隐青,素来是被讨好的那个。庶女们为了博得危隐青的一丝偏爱,经常往他房中送些亲手做的吃食、精心缝制的绣品……今日,他却成了被针对的那一个,心中莫名觉得有些古怪。但面对元凝霜的愧疚,他还是出言安抚。
……
“隐青,你叫我好找!”
危隐青抬首望去,只见沈辰星脚步匆匆而来。他顺势站在危隐青的身侧,两人一静一动,皆是身姿清俊的如玉公子,不由得让人暗自比较。
沈辰星似熊熊燃烧的烈火,稍有不慎,便会被他所伤。危隐青更似潺潺流动的湖水,温润清冷,表面看着一片幽静,但不知道湖水底部的光景如何。
危隐青开口,询问沈辰星可处置妥当。
沈辰星想起,他非但没有成功惩戒元滢滢一番,反而被对方绕了进去,甚至替元滢滢俯身穿靴,却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便不禁面色微沉。
“小贼狡猾至极,一时半会儿L说不清楚。”
元凝霜讶然道:“宴会之上竟有贼人,可是丢失了珍宝,需得告诉主家帮忙寻找吗?”
沈辰星哪里丢掉了什么东西,他向来是有仇报仇,像今日这般,一股气郁结于心的滋味,着实让他觉得不好受。
沈辰星摆手,揭过这个话题。他早就听闻,危隐青有了婚约,却不知对方姓甚名谁。今日见了元凝霜,沈辰星便好好地瞧看一番,见元凝霜温和可亲,进退有度,与危隐青的性子相契,两人倒是十分相配。
沈辰星面容舒展,言带轻笑:“隐青这样的性子,还需你这般,才能受得了他……”
话未说完,沈辰星的笑意微凝。他一双乌黑炯眸,望向站在偏僻角落,试图隐藏身形的元滢滢。
沈辰星轻哼一声,不做掩饰,直接开口问道:“那是何人?”
元凝霜答道:“家中庶妹,闺名滢滢。”
沈辰星便径直唤着元滢滢的闺名。
元滢滢只得僵硬地转过身子,朝着三人走了过去。
她美眸轻闪,在只有沈辰星能看得见的角度,唇瓣轻动。
沈辰星只见贝齿张合,似在哀求他“不要讲”。
沈辰星身上冷意更甚,但终是没有戳破此事。
因着有沈辰星在,余下的宴会,元滢滢再也不敢离开他的视线,去试探其他男子的心意。她心中想着,若是让沈辰星瞧见了,定然会认为,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到时,沈辰星思虑起轻吻之事,便会心生怒意。倘若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挑破此事,于沈辰星而言,无非是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的逸事,但对元滢滢而言,可是要名声尽毁。
元凝霜原本担心,元滢滢会再生事端。毕竟今日,元滢滢像只蹁跹的花蝴蝶般,游走在众人中间,又莫名开口,说危隐青不喜她,险些污了危隐青的名声。
元凝霜本以为,接下来的宴会,元滢滢并不会就此歇下心思。但元滢滢却出奇地乖顺,让元凝霜心生疑惑。
归家的路上,两人双双上轿。
危隐青站在一侧,目送轿子离去。
微风拂过,吹起元滢滢腰肢间垂落的薄纱,露出被枝条划破的衣裙。
危隐青神色微顿,目光在元滢滢和沈辰星之间来回逡巡着。
元滢滢坐在柔软的轿中,全然不知就在刚刚,她费心想要遮掩的一切,已经被危隐青发现。
直到轿子远去,元凝霜才目带凛冽之色,冷声道:“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元滢滢轻抿着唇,闷声道:“什么都未做。”
元凝霜拢起柳眉:“我只问一件,你对那些公子,可做了逾越规矩的错事?”
倘若元滢滢答了是,元凝霜自然不会饶她。元滢滢虽然身为庶女,但她一人的言语轻浮,会给元氏女眷的名声带来污点。
除了和沈辰星的讨好似的轻吻,元滢滢自然没有让那些公子们,得了她的便宜。元滢滢清楚男人的劣根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她若是轻易地便让对方沾染了身子,即使是摸摸手,碰碰身子,但落在那些男子心中,她便是可以轻贱的,不必迎娶进府,只需要春风一度的人物。
元滢滢自然不想和梦姨娘一般,做旁人的姨娘。她要做堂堂正正的妻子,但却不会因此,宁愿选了一个贫穷书生。元滢滢要做钟鸣鼎食之家的正妻,进出府门都有仆妇环绕。
“你莫要冤枉我。我不过在宴会中走过,是那些公子,非要把眼睛落在我的身上,我又能如何。”
元凝霜想着,若不是元滢滢眼含春水,体态妩媚,那些公子即使心绪浮动,也不会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但看到元滢滢那副委屈的模样,元凝霜歇了说教的心思。她心道:罢了,只要对元氏女子名声无损,便全凭元滢滢肆意折腾去罢。
“你心中有计较便好。另有一件事,我要嘱咐你——”
“依你的身份,绝无可能嫁给沈公子,莫要痴心妄想。”
说罢,元凝霜便合拢眼眸,不再与元滢滢言语。
元滢滢脸颊涨红,只觉得自己被元凝霜好生羞辱一番。她尚且没有对沈辰星起了心思,但元凝霜的言语,却好似她是什么卑贱的玩意儿L,指定不能攀附沈辰星这般的大树。
元滢滢很想大闹一场,斥责元凝霜羞辱于她,但是她不能。
纤长的指甲没入肌肤,元滢滢忍耐着疼痛,才没有落下泪来。
她知道自己身份卑贱,若是和元凝霜闹开了,不仅不会得到想要的一切,还会被各方怪罪。元滢滢会被罚去跪祠堂,连累梦姨娘被元老爷不喜。
下轿时,元滢滢的眼眶发红,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样。众奴婢瞧见了,却不敢出声询问。
毕竟,元滢滢和元凝霜同坐一轿,出发去宴会之前,两人还相安无事。这回来时,元滢滢却满脸委屈,而元凝霜面色微冷,足以可见,元滢滢的委屈是因为元凝霜而起。
元滢滢回府以后,没有理会丫鬟轻云“宴会如何,可有相中的郎君”的询问。她将房门紧闭,不让任何人进来,自己埋进被褥中,任凭泪花模糊了双眼。
直至哭得累了,元滢滢的意识逐渐模糊,眼睑轻合,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场漫长的梦,看到了自己在元家的过去,和她可能会迎来的结局。
梦境之中,元滢滢一直嫉妒元凝霜的一切,她各种使心机耍手段,试图压过元凝霜。可在心机谋划上,元滢滢向来是有两分就显露两分,而元凝霜则是有十分却仅仅显露一分。
如此这般,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元滢滢心思不安分,纵然元凝霜对她层出不穷的小手段多次包容,但元滢滢仍旧不知足。
出生和教养上的差别,让元凝霜精通宅斗中女子的各种手段,只听罢区区一句话,看到一点神情姿态,她便能思虑良多,将种种事情串通起来。但相比于元凝霜对于宅斗手段的得心应手,元滢滢显然逊色良多。
她的手段心机太过浮于表面,陷害人的法子,甚少得到效果。
在元滢滢孤注一掷,试图寻个如意郎君,彻底比过元凝霜时,元滢滢却被有心人误导,将鱼目当做珍珠,甚至被人发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人私相授受,成就好事的不堪事情。
自此一遭,元滢滢的名声彻底坏了。
提及她的名讳,众人只能想到,那婀娜娇媚的身子,白花花的肌肤欺霜赛雪。只是,提起这些时,却不是称赞,而是猜测连连。
出了那样的事情,元滢滢不得不嫁。和她预想的不一样,没有十里红妆,没有众人歆羡,有的只有一顶简陋的小轿,和那个性子沉闷的男子。
元滢滢不愿意嫁过去,她不要跟着男子过苦日子。
她生来,就应该是享荣华富贵,而非落魄生活的。
第67章
在坐上花轿的一瞬间,元滢滢内心的不安攀至顶峰。
稍显落寞的吹打声音,让元滢滢猛然掀开轿帘,朝着外面奔去。
迎亲的新郎官愣愣地站在原地,在众人的打量中,没有开口去追。
元滢滢漫无目的地跑着,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何处,只知道自己不能被困在那样贫困卑微的生活里,再生出一堆孩子,继续这般的卑微生活。
她绝对不要!
一路上,元滢滢跑掉了一只鞋子,她身上暗红色的喜服变得皱巴巴的,周身显得分外狼狈。元滢滢停下脚步,恍惚地抬首,才发觉自己正现在危府门前。
她这才恍惚记忆起,今日也是元凝霜出嫁的日子。但和元滢滢这个颜面尽失,连出嫁都办的格外简陋的庶女不同,元凝霜所嫁的夫家门前,人群熙熙攘攘。
元滢滢周身的力气被尽数抽走,身形摇摇欲坠,她声音中尽是苦涩道:“……最终,我还是比不上你的。”
抬着贺礼的小厮们,与失魂落魄的元滢滢擦肩而过。临近转角,小厮转过身去,手中的横木也随之转了过去,正碰到元滢滢的脑袋。
元滢滢软绵绵地倒在地面,她听到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
——说她当真晦气,连死都寻了个这么不体面的死法。
说她居心叵测,明知元凝霜今日成亲,却偏偏要来此地,弄出血腥之事,给元凝霜招惹晦气。
字字句句,无一句是怜悯之意。
元滢滢听到了那些话,她很想如同往常般,眉眼弯弯地说着“我就是故意的,故意给元凝霜找晦气”,可她连扯动唇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元凝霜的大婚之日,总不能放任元滢滢躺在此处。小厮们用包裹嫁妆的大红布料,轻轻一裹,便将元滢滢整幅身子包了起来。
元滢滢的死讯,是在元凝霜回门之后才传出来的。因为死法不体面,元老爷没有给元滢滢制备丧事。梦姨娘险些哭瞎了眼睛,又拿出这些年的积蓄,才给元滢滢好生办了一场。
梦姨娘面色憔悴,不似平日里的花枝招展。她膝下只有一个元滢滢,如今女儿去了,便再没了指望。
梦姨娘红着眼眶,仔细叮嘱着元滢滢的亡魂:“我的儿啊,你生的卑贱,姨娘只能让你去的风光些。若你有来世,切记,莫要托胎到姨娘的肚子里,要做大户人家嫡亲的女儿,要过得风风光光,可才好啊。”
……
元滢滢是被人唤醒的,轻云面色焦急,说着主母姜氏来唤。
元滢滢轻揉着眼角,问着:“母亲唤我何事?”
轻云拿起梳子,给元滢滢打理着袅袅青丝,口中只道不知。
元滢滢轻瘪起嘴唇,伸手推开了轻云:“你既不知,为何不去打听一番?”
轻云面露委屈,在看到款款走来的梦姨娘时,随即转身站在了一侧。
梦姨娘接过轻云手中的梳子,看着元滢滢气鼓鼓的脸颊,柔声道:“滢滢这是这么了?”
轻云陪笑道:“庶小姐心绪不宁,才如此的。”
元滢滢柳眉轻拢,分明是抱怨的神色,但她生的美貌娇媚,由她做来这等神情,不觉丑陋,只感到可爱动人。
“姨娘,轻云越发无用了,一问三不知,要她有何用。”
梦姨娘看向梳子,上面还挂着几根被扯掉的发丝。梦姨娘将发丝扯掉,望向轻云:“滢滢素来爱惜头发,你做事怎么能如此毛手毛脚,太不应该了。”
轻云当即俯身告罪,被梦姨娘一番敲打,才心中忐忑地走出屋子。
梦姨娘动作轻柔,很快给元滢滢梳好一个精美的发髻。细颈青花瓷瓶中放着今晨刚摘下来的花株,柔软的花瓣沁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梦姨娘随手摘下一朵最娇艳的,簪在元滢滢的鬓发间。她轻抚着元滢滢的下颌,左右端详着:“俗人才需金银装饰,我女儿天生丽质,人比花娇。”
元滢滢这才面色稍缓,软声唤着“姨娘”。
梦姨娘又拿起脂粉,遮掩去她眼睛周围的红肿,轻声细语道:“轻云不是个忠心的。身为奴婢,你我交谈,她不主动回避,反而侧身倾听。你还未开口,她便出声诉说你的不是,试图说你喜怒不定,只因为一点小事情便责罚下人。她如此诉说主子的坏处,的确不是忠仆。只是,你我势单力薄,在这元家并无其他亲信可用。先暂且用着她罢,若是不老实,便寻个错处,派出去罢。”
元滢滢闷声应了。梦姨娘开口询问宴会之事,元滢滢满脸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氏寻我,待我归来,再与姨娘细说。”
梦姨娘便不再多问。
一路上,轻云倒是安分了不少,眉眼低垂,做恭敬状。
元滢滢见过姜氏,行了规矩,才知今日唤她前来,是要商议婚事。
姜氏道:“你嫡姐已有了亲事,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亲事也该逐渐提上日程。今日唤你前来,便是要你看看人选中,你可有中意的?”
姜氏说罢,便有丫鬟将花名册递上。
元滢滢看着那些,被姜氏用朱笔勾出来的名字,殷红的唇瓣,几乎要被她咬破。
穷书生、落魄秀才、不知名的武官……
谁要嫁给这些人啊……
元滢滢只需看到这些名字,便能想象出,待成亲之后,自己要过什么样子的苦日子,上要孝顺公婆,下要伺候孩子,一日也没有清闲。
她一不高兴,黛青的柳眉便皱成一团,瞧着和她的心绪似的,乱糟糟的理不清楚。
姜氏淡声道:“怎么,瞧不上这些?”
元滢滢合拢花名册,只道其中没有属意之人。
姜氏便道:“这些男子,身份虽然不高,但品行甚好。昨日,你随霜儿前去赴宴,见了不少士族子弟,看到了锦衣华服,被迷了眼睛。但你要知道,荣华富贵,哪里能比品行端正可贵呢。”
元滢滢垂着美眸,并不答话,只是心中在思虑着:若是这些花名册上的男子,甚合你的心意,为何不让元凝霜去嫁。她元滢滢,就喜欢嫁给荣华富贵之徒,这些品行端正,却一贫如洗的,便由元凝霜来嫁好了。
只是,元滢滢心中自有计较。姜氏虽然嘴上如此说,但要她给元凝霜选一个出身贫寒的夫婿,她是万万不肯让女儿去那样的人家受罪的。也正是因此,姜氏才提前选定了危隐青这般,品貌皆佳,万里无一的郎君。
姜氏见元滢滢不接话,便知她心意已定,是不愿意选花名册上的人了。
依照姜氏对梦姨娘的厌恶,她是不会给元滢滢翻身压过元凝霜的机会。因此,元滢滢的婚事,只能是低嫁,不会是高攀。
姜氏觉得,若是元滢滢知情识趣,接下这桩低嫁的亲事,她还能好生准备元滢滢出嫁的嫁妆。只是,元滢滢如此这般软硬不吃,便让姜氏想到了梦姨娘。
她心中轻唾:当真是母女两人一般的不讨喜,都是不识趣的。
姜氏便道:“适龄的男子,都在此处。你若是看不上这些,便只能给人家做妾了。”
元滢滢轻轻俯身,只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要听从父亲母亲的安排。
听到元滢滢搬出元老爷,姜氏面上的冷意更重,心中笑话梦姨娘教了半辈子,就教导出这么个心思浅白之人。若是姜氏这个主母坚持要把元滢滢嫁给某人,她自然有千百种理由,要元老爷颔首同意。
看元滢滢那副执拗模样,难不成还以为,元老爷会为她出头不成。
姜氏想着,在尝试所有可能之前,人总是不死心的。若是叫元滢滢尝过绝望,她才能安静地待嫁。
姜氏便淡声道:“那便等着老爷开口罢。”
回屋的路上,元滢滢越发急切地想要寻觅个如意郎君。虽然姜氏今日开口要等元老爷发话,但是不知哪一日,姜氏便有可能给自己随意指了一桩婚事,把她嫁过去。
只是,元滢滢久在深闺,根本接触不到外来男子。她唯一看得过眼的,便是昨日宴会上的公子们。
元滢滢的脑袋里,搜寻着那些男子的面容。
元凝霜带着警告的言语,回响在元滢滢的耳侧,她心中微动。
元滢滢径直去了梦姨娘的住所,只把姜氏的打算,和昨日宴会的经历一一说出。
梦姨娘听到元滢滢,竟轻吻了外男,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她站起身来,确认无人在门外偷听,才转身看向元滢滢。
梦姨娘自然不会责怪元滢滢,她只恨自己的出身差,不能让元滢滢享有嫡女的身份。倘若……她的滢滢,能和元凝霜一般,好好的女子,哪里会自轻自贱呢。
归根到底,此事还是她的错。
元滢滢不知道梦姨娘心中的愧疚,只道:“姨娘可听说过,沈辰星这个名字?”
梦姨娘摇首不知。
城中有几户姓沈的人家,但家室地位各不相同。她不知,元滢滢口中所说的沈家,是哪一家。
元滢滢握紧梦姨娘的手腕,将元凝霜的话说出,又道:“姨娘,元凝霜既然如此说了,那沈辰星定然非富即贵。姨娘,你要帮我,我要知道沈辰星的身份如何。”
梦姨娘一想到,元凝霜竟然对元滢滢说出这般严厉的话。她又想起,元滢滢通红的眼眶,便知是经受不住折辱,才哭了一场,便心中微痛。
听罢元滢滢的话,梦姨娘当即颔首同意。她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她千好百好。梦姨娘虽知自己身份卑微,此生只能做元老爷的妾室了。但她的滢滢,绝对不能穷困潦倒一生。
第68章
梦姨娘好生探寻一番,终于寻到了沈辰星的家室地位。她垂眸看着掌心的薄纸,心中暗自心惊,只因沈辰星的身份,同姜氏为元凝霜精挑细选的未来夫婿危隐青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沈家世代清流,有位列三公之辈,而沈辰星,亦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梦姨娘心绪不稳,既庆幸着女儿能看中这样一个顶好的郎君,又忧心着沈辰星这般的郎君,平日里定然见识过不少貌美如花的女子,等闲心机手段,不能入沈辰星的眼中。
梦姨娘正思虑着,窗外传来连声的“老爷”问安声。
梦姨娘连忙将手中的薄纸,折入宽袖中。她柔荑微动,将梳理整齐的鬓发弄得松松垮垮。
元老爷进屋时,见到的便是这幅美人慵懒的姿态。比起一丝不苟的梳妆打扮,梦姨娘的身上透露出的随意美感,更能令元老爷怦然心动。他走到梦姨娘的身后,双手攀住梦姨娘只着素白里衣的肩头。
梦姨娘身子一颤,仿佛才察觉到有人进屋。她转身望去,见是元老爷,眸中立即闪烁着盈盈水光,显然十分欢喜。
她娇声唤着一声“老爷”,便顺势依偎在了元老爷的怀里。
声音中满怀对元老爷的思念,和恰到好处、不使人厌烦的委屈。
元老爷心里显然十分受用,但一张脸还是淡淡的神色,轻声责怪道:“不过是几日没有看你,怎么就这般委屈。”
梦姨娘伺候了元老爷许多年岁,显然清楚元老爷的这番话,不是在责怪她,而是身为上位者本能的回应。
梦姨娘的声音放轻,轻轻摇首道:“老爷日夜忙碌,都忘记了上次来看我,是哪一天了。可是妾不同,妾每日都在思念着老爷,自然记得清楚,老爷与妾,不是几日未见,而是整整一十三日。老爷曾教过妾,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多少个春秋,妾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她字字句句,都是对于元老爷的思念惦记。尽管梦姨娘已经不再年轻,但她的脸蛋仍旧是美丽的,身子还是窈窕有致,她柔软的双臂,轻抚在元老爷的胸膛时,还是激起了他心中的一丝涟漪。
元老爷当即放缓了语气:“是我记错了日子。”
他揽着梦姨娘,回忆着两人初见的过去。那时的梦姨娘,如同出水芙蓉花一般,清新可人,而元老爷也正值壮年。与其说元老爷在怀念那时温婉美丽的梦姨娘,不如说他在追忆那时的自己。
梦姨娘自然顺着元老爷的心意,夸赞他年轻时,多么英俊不凡,自己得知要给元老爷做妾,只觉得满脸羞红,整夜都未曾睡着。
梦姨娘又道:“可妾觉得,无论是过去的老爷,还是如今的,都是妾的依靠,这一点是未曾变过的。那时妾刚进府中,什么规矩都不懂,因此惹怒了主母。当时妾跪在廊下,脸皮涨红,只觉得再无脸面可以待在元府中。是老爷,将我从廊下抱起来,又向主母求情,妾才有颜面,继续在府中待下去。”
对于梦姨娘所说的一切,元老爷早已经记不清楚了。可是梦姨娘的语气太过怀念温柔,元老爷隐隐约约从偏僻的角落,翻寻到那些记忆。
——梦姨娘是孤女,父母双亡后便被养在亲戚家。亲戚说,若非他们出银子,替梦姨娘安置父母,梦姨娘便要卖身葬父母了。他们要梦姨娘选一个,是给人做妻,还是做妾。
梦姨娘没有犹豫,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说她要做富人妾。
至于元老爷,是梦姨娘自己选的。她那时隐在帘子后面,看着郎君们影影绰绰的身形。梦姨娘是高架上的珠宝首饰,被郎君们肆意挑选点评,若是中意了,便会领回去。
元老爷本是陪好友前来,挑选妾室,却入了梦姨娘的眼睛。梦姨娘没有选那日任何一个郎君,而误打误撞地跌进了元老爷的怀里,当夜便成就了好事,后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元府。
那时,元老爷年轻英俊,最重要的是家室显贵。年轻时,梦姨娘未尝没有动过心思。她年轻貌美,还未有过心仪的郎君,便被元老爷占了身子。整日对着元老爷,梦姨娘听着他的花言巧语,竟真的恍惚以为,元老爷是她的夫君,她毕生的依靠。
梦姨娘像一个年少慕艾的小娘子,既爱慕着元老爷的权势地位,又有着几分真心实意的依恋。但现实,总会让梦姨娘明白,她的满腹真心,终究是单薄又可笑。梦姨娘进了元家,见到高高在上的姜氏,才知所谓的风花雪月,都是男子随口扯出的谎言,当不得真的。
梦姨娘并非天生便会算计,她的确有几分小聪明,却没有到心机叵测的地步。但在后宅中,梦姨娘吃了几次苦头,便开始百般算计。
得知自己身怀有孕时,梦姨娘坐立不安了许久。身旁的人都在劝她,寻个灵验的道观,好生拜拜,若是能生下一子,日后便有了仰仗。
梦姨娘自然知道,他们所说是对的。若是自己能生下一个儿子,那日后儿子长大成人,建功立业,便能从元家离去,也能让梦姨娘彻底摆脱久居人下的卑微。
但梦姨娘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心中却想着,她还是更想要一个女儿。
元滢滢出生的那日,三更未睡的姜氏,终于放下心来。在姜氏看来,梦姨娘本就得宠,若是让她再生下儿子,更是祸事一件。如今倒好了,梦姨娘生的是女儿,日后她们母女两人,在这元府中,不是任凭她拿捏。围绕在梦姨娘身旁的众人,也轻轻摇首。元老爷嘴上说着“女儿也好”,但梦姨娘看得出,他眼中的光芒褪去,脸上有几分疲惫之色。
和周围低落的氛围不同,梦姨娘让人扶着她坐直身子,她要瞧瞧自己的女儿。
襁褓中的元滢滢,脸颊白嫩,粉白的拳头轻轻挥舞。梦姨娘看着,当即落了泪,周围人七嘴八舌地劝着“纵然是女儿,姨娘也不必难过”,“是啊,老爷这么怜惜姨娘,日后姨娘再产下一子,便地位稳固了”。
梦姨娘轻轻摇首,旁人会觉得,她因为得了一个女儿,而心中不快。但只有梦姨娘清楚,她多么欢喜能有元滢滢这样一个女儿。
这之后,梦姨娘便因遭了算计,再未有过孩子。她在后宅的地位,也逐渐被新来的年轻貌美的姨娘取代。在寂静的屋内,梦姨娘收回看向外面的视线,哄着襁褓中的女儿入睡。
……
听罢梦姨娘所说,元老爷想起梦姨娘刚入府的日子,的确受过姜氏不少磋磨。而梦姨娘把元老爷,描述成救她于水火的盖世英雄。其实不然,元老爷甚少插手后宅事情,只是那一日,他与姜氏有了争执,又见梦姨娘被姜氏罚跪,这才故意用梦姨娘,驳了姜氏的脸面。
元老爷面色讪讪,颇有几分心虚,他揽着梦姨娘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
“这些年……委屈你了。”
梦姨娘摇首:“只要老爷还记得妾,妾便不觉得委屈。”至于元老爷的愧疚之情,梦姨娘利用的毫不手软。
“滢滢的性子,老爷也知道。她素来是乖巧听话的,整日闷在府里,无交好的姐妹,属实孤独。妾有时见到滢滢对着府里的鲤鱼池,一坐便是一整天,瞧着便心疼地想要落泪。”
元老爷稍做思索,便道:“既是孤单,便多出去走动走动。花一般的年纪,可不要困在府中。”
梦姨娘先是欣喜,而后眼睫轻颤,露出犹豫之色:“可主母那里……”
元老爷自诩一家之主,哪里有他说出口的事情,还要姜氏颔首同意的道理。
元老爷当即道,姜氏那里,自有他派人去告诉一声。
闻言,梦姨娘这才放下心来,她柔若无骨的身子,趴在元老爷的胸膛上,语气中满是对心上人的仰慕。
“妾就知道,老爷是世间最厉害的人物。”
姜氏听闻,元老爷开口让元滢滢出入自由,再不用事事都要禀告自己时,沉默了许久。
良久,姜氏才淡淡启唇道:“既然是老爷开口了,我自然无甚意见,命人去告诉庶小姐一声。”
仆人领命而去。
姜氏坐在圈椅中,面色微僵,声音嫌恶道:“狐媚子东西,年轻时招惹了多少祸事,如今容颜不再了,还勾得老爷替她的女儿开口。我倒是要瞧瞧,那不安分的庶小姐,能鼓捣出什么名堂!难不成,她以为出入府中自由,便能攀上高枝了。殊不知,那些士族子弟,个个都要门当户对的女子做妻子。到时,小狐媚子被人玩了身子,恐怕连最低贱的奴隶,都不肯再要她了。且瞧着罢!”
这番话,着实说的异常严厉,连姜氏最为亲近的嬷嬷,都不敢出声,只能倒好茶水宽慰于她。
元滢滢得知此事,自然面上欢喜。她娇媚的脸蛋上,满是喜色,像一朵开的正盛的夺目牡丹花,让人移不开眼睛。
梦姨娘笑她,前几日还哭的眼睛像个桃子,如今又开怀至此。
“滢滢果真,还是个小孩子。”
元滢滢挽起梦姨娘的手臂,语气绵软道:“姨娘不知,往日我出门去,定要和姜氏禀告。她并不见我,只吩咐在她身旁伺候的嬷嬷,前来询问于我。问我几时去几时归,待我说罢,她又说去的太久,把时辰缩减了大半。我便只能快去快回,连旁的事情都不能做了。”
梦姨娘挽起元滢滢的耳边鬓发,意有所指道:“如意街的胭脂极好,滢滢需得看上一看。”
第69章
危隐青一袭鸦青色杭绸素面锦袍,长身玉立,站在窗侧。昏黄跳动的烛火,打在他半明半暗的脸庞,越发衬得他轮廓幽深。
他的指节分明,修长的骨轻折,拨弄着宽口瓷瓶中的花株。浓似团墨的长眉轻敛,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实则将沈辰星的话尽数听到了耳中。
沈辰星自以为做的隐蔽,但在危隐青面前,他的那些小心思,全都一览无余。
“隐青,你对那未婚妻有几分知晓?”
危隐青手指微动,柔软的花瓣便顺着他的力道倾斜,温顺地依偎在他的掌心,任凭他揉捏轻搓。
危隐青声音不疾不徐,缓缓地说道:“我母亲中意她,与元家多有往来。我与元氏凝霜,不过见了几面罢了,只知道她家中长辈,兄弟姐妹有几人。”
闻言,沈辰星原本稍显慵懒的身子,立即坐直,他眸光轻闪,试图让危隐青继续就“兄弟姐妹”的话题说下去。但危隐青仿佛不解其意,轻飘飘地止住了话头。
为了不让旁人疑心,自己同元滢滢有所牵扯,沈辰星不便开口径直询问。但见危隐青显然没有“善解人意”地徐徐展开,沈辰星当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
良久,沈辰星才下定决心,旁敲侧击地问道:“上次在宴会上,所见的元凝霜的庶妹,你可记得?”
正拢着花株的掌心微顿,危隐青看着被不慎摘落的花瓣,目光微深,语气平淡道:“有几分印象。”
沈辰星当即追问道:“那隐青可知,元凝霜同家中兄弟姐妹的关系如何,可有嫌隙。”
危隐青轻轻摇首:“我与她并不十分熟悉。只是,听母亲所说,元氏凝霜进退有度,想来她纵然不会和兄弟姐妹亲如一人,也不会闹出嫌隙罢。”
沈辰星原本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他轻垂脑袋,口中念叨着:“是了,以嫡女之尊,哪里用得着和庶姐妹们计较。”
似是想通了一切,沈辰星眉宇中有沟壑起伏,颇有些咬牙切齿道:“又被骗了。”
沈辰星再无心思继续待下去,他匆匆离去,屋内便只剩下危隐青一人。
虽然危隐青已经识破元滢滢的身份,也认定经过砸花一事,元滢滢和沈辰星之间,有不为外人所知的牵扯。但危隐青并没有挑明的打算,在他看来,既然沈辰星不愿意说出此事,定然是有难以启齿的理由在,他又何必贸然戳破,惹得沈辰星不自在。
至于沈辰星今日的举动,危隐青想着,定然还是和元凝霜的庶妹有关系。一想起元滢滢,危隐青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一张娇媚动人,但眉眼中却蕴藏着心机算计的脸蛋。
本是一张分外难得的美人脸蛋,却沾染了太多谷欠念和妄想。
——当真是可惜了。
直到随从的言语,才打断危隐青的回想。
“夫人本要邀元氏凝霜同游,可突然身子不适。夫人便觉得,若是因为她,让元氏凝霜就此回府去,不免太过扫兴。不然便让公子,代替了夫人的位置,陪伴元氏凝霜出游。公子觉得可好?”
听罢,危隐青面露无奈。他心中清楚母亲的意思,哪里是什么突然身子不适,无非是想要他陪伴元凝霜出游,两人共处。
危隐青待元凝霜,虽不嫌恶,但也只是平平。只是,危隐青想到,元凝霜会是他日后的妻子,两人若是能够培养出一些情意,对家中和睦,只有有益无害,便颔首同意了此事。
“我这便随你前去。”
人烟稀少的街道,沈辰星手持马鞭,朝着两旁的树枝轻挥。枝条被挥舞地唰唰作响,树叶扑簌簌地飘落下来。
随行的仆人,见沈辰星眉眼紧绷,知道他心有烦闷,便不敢紧追在他身后,只能远远地跟着他。
沈辰星一想起元滢滢,不是想到她那张媚意横生的脸蛋,而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欺骗愚弄。
沈辰星陷入反思,开始回忆起两人会面的种种,可是他待元滢滢太过和善,让元滢滢小瞧了他,才敢随意扯出谎言欺骗于他。
他想不清楚,被愚弄之事因为顾及颜面,更不会向他人诉说。于是,一路上,沈辰星挥舞下来的枝条越来越多,但他烦躁的心绪,没有丝毫清净,反而变成了理不清的乱麻。
沈辰星正要举起马鞭,朝着深褐色的树干抽去,便见仆人诚惶诚恐地躲在他身后。沈辰星脸色发沉,将仆人揪了过来,冷声质问道:“你怕我?”
仆人哪里敢承认,只猛地摇首。沈辰星的脸色越发冷了:“你在骗我?”
仆人忙颤着声音道:“公子雷霆之怒,小的胆小如鼠,自然会怕。”
沈辰星随手丢开他,心中越发想不通了。
在他看来,仆人的反应才是在情理之中。即使有人在他的面前说假话,但面对他的脸色黑沉,也不敢继续骗下去。
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便是元滢滢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沈辰星面色不耐地抬首望去,正看到他方才还在耿耿于怀的元滢滢的身影。
沈辰星轻眨眼睫,才发现不远处之人,果真是元滢滢。
元滢滢今日一身烟雾灰对襟曳地长裙,纤细的臂弯垂落着青荷色丝帛,面颊红润,如春日桃花,艳丽夺目。
沈辰星稍一拧眉,便有仆人上前解疑道:“如意街的胭脂,是世家小姐们的最爱。公子在这里遇到……属实不稀奇。”
沈辰星眉眼轻挑:“要你多嘴。”
沈辰星好整以暇地站着,他没有走进胭脂铺子的打算,只等着待元滢滢欢喜地买完胭脂,再看到他时,脸上会露出何等惊慌失措的神情。
沈辰星便站在一棵几人方能合抱的槐树旁,静静等候着元滢滢走出胭脂铺子。
沈辰星双眸炯炯,目能远视。他看着元滢滢孤身一人,走进胭脂铺子。那张娇媚的脸上,罕见地没有露出算计的神色,满是懵懂好奇,好似她从未来过这胭脂铺子。
仆人尚且不知沈辰星的心绪如何,还在一旁说着,这胭脂铺子最是红火,连危隐青的未婚妻子元凝霜,都频频出入此处。
闻言,沈辰星眉心蹙起,心中对元滢滢越发不喜。
有人时,元滢滢伪装成可怜兮兮的模样。无人时,她还做出这幅懵懂模样,不知是有什么图谋。
连元凝霜都频频出入此处,而身为姐妹的元滢滢,怎么可能一次都没有来过。
胭脂铺中,元滢滢好奇地拿起放在柜子上的胭脂盒。它是用金子镂空雕刻而成,内里又罩了一层羊脂白玉,瞧着格外精致。
元滢滢几乎是爱不释手,她想着,此等精致的胭脂,定然是铺子中的上品。元滢滢猜测,她身上的银钱,或许只能买到这一件。不过,若是能得到这一件,要她再不买其他胭脂水粉,她也心中甘愿。
思虑至此,元滢滢拿着胭脂盒,询问价格多少。
待她听到,区区一盒胭脂,便要十两银子时,元滢滢顿时明白“囊中羞涩”是何等意思。在元府中,元滢滢和梦姨娘两人一整个月的月钱加起来,还不够买这一盒子胭脂。纵然无人指责元滢滢,但她却觉得脸颊似火烧一般,仿佛做了多么难堪的事情。元滢滢悻悻地收回手掌,要将胭脂盒放回原处。
突然伸出一只手,轻放在胭脂盒上。
元滢滢抬起眼眸,看到了一张模样清秀的脸。
男子一身华服,随手丢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不过十两银子。”
男子将胭脂盒放进元滢滢的手中,勾唇笑道:“红粉赠佳人,唯有美人才能配得上这胭脂。”
元滢滢的确喜欢这胭脂,见状便顺势收下。她素来习惯用美貌换取旁人对她的讨好,并习以为常。
既然这男子为了取悦于她,将胭脂送上门来,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元滢滢只当是一次寻常的讨好,她因得了胭脂而心生喜悦,便顺势打开精致的盒子,用指甲取了一点胭脂,擦在脸颊。
原本艳若桃李的脸颊,越发娇俏动人,直叫身旁的男子看直了眼睛。
他本就是贪花好色之徒,见元滢滢美貌,才出手买下这胭脂。在他看来,自己并未在城中的世家小姐中见过元滢滢,她又生的美貌且囊中羞涩,不是哪家的丫鬟,便是不入流的庶女。男子的目光,在元滢滢窈窕的身姿肆意打量着,心中想着:这样的女子最是好了,可以肆意玩弄,又不会惹出祸患来。
男子语气亲昵,询问着元滢滢的芳名。
元滢滢中意胭脂,却没将这男子看在眼中。她展颜笑道:“多谢你的胭脂。”
说罢,元滢滢便抬脚离去,丝毫没有回应男子问话的意思。
男子顿时被元滢滢的笑颜如花晃了眼睛,待他反应过来时,元滢滢已经快要走出胭脂铺子了。男子脚步匆匆,连忙追了过去。
这一幕幕,落在沈辰星眼中,便是元滢滢和一个男子言笑晏晏,哄得旁人买了胭脂赠她。
见到男子和元滢滢相伴而行,未往他这边的宽阔道路走来,反而朝着一旁的昏暗小巷而去,沈辰星面色阴沉如水,转身便要离去。
仆人欲言又止,他眼睁睁地看着沈辰星等了许久,这分明便是在等胭脂铺子中的女子。如今,人走出来了,沈辰星却要离开。
“公子,那女子往别处去了,我们……”
沈辰星将马鞭甩到他怀里:“与我何干。”
行至一半,沈辰星看着昏暗的天空,轻声咒骂一句,又抓起仆人怀里的马鞭,朝着小巷奔去。
第70章
沈辰星脚步匆匆,朝着小巷而去。他面上带着几分嘲讽之意,薄唇轻启,本要在看见元滢滢时,好生讥讽一番,询问她为了区区一盒子胭脂,便与男子同行,可否不合规矩体统。
只是,沈辰星在见到眼前景象时,嘲讽的神情僵在脸上。元滢滢衣衫不整,臂弯挂着的丝帛,早就不知道丢到何处。她面色潮湿,黑眸中沁着晶莹泪珠,一副束手就擒的可怜模样。而站在元滢滢的面前,如同豺狼虎豹的男子,一双眼睛透露着谷欠色,两只手正要在元滢滢的身上,不安分地肆意游走。
此情此景,沈辰星哪里看不清楚,是男子起了歹念,要对元滢滢行不轨之事。
沈辰星当即扬起马鞭,朝着男子身上挥去。
空气中传来凛冽的响声,马鞭落在男子身上,不过瞬间便打破了他的外袍。肌肤传来火辣辣的触感,男子顾不上面前活色生香的美人,只是龇牙咧嘴地叫喊起来。沈辰星的马鞭,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一下下越发重了。男子吃痛地喊着,来不及躲避,慌乱之中,他扯过满脸泪痕的元滢滢,朝着马鞭之下送去。
而原本要落在男子身上的马鞭,转而朝着元滢滢雪白柔软的肌肤而去。
沈辰星见状,立即收了力气,但马鞭还是落在了元滢滢的身上。
元滢滢美眸轻闪,沁出盈盈水意。她绵软的身子,似蒲柳一般,倒在沈辰星的怀里。沈辰星吩咐仆人,追赶匆匆逃跑的男子。
仆人应了声是,便快步离去。
浓眉拧成一团,沈辰星眉心紧皱,俯首看着怀里的元滢滢。
她发丝凌乱,外裳被剥了去,露出笋尖似白皙晃眼的肩头。原本如同无暇美玉一般,莹润细腻的肌肤,却因为沈辰星落错的一鞭子,留下暗红的痕迹,有殷红的血珠,从肌肤中一颗颗滚落出来。
元滢滢的肩头发颤,柔软的唇瓣微张,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沈辰星凝神细听,才能听清楚,那几l个含糊的字是“好痛”。
沈辰星原本垂落的手掌微动,他犹豫许久,终究是抬起手,拨开散落在元滢滢瘦弱肩头的青丝。修长的手指轻弯,指腹沿着鞭子的痕迹轻轻移动。他分明没有碰到鞭痕,但元滢滢的身子却在发颤,娇声说着:“好痛,不要碰。”
依照沈辰星的性子,和他平日里与元滢滢之间的嫌隙,在听到元滢滢的这番话后,沈辰星本该满怀恶意地说着:“为了区区一盒胭脂,险些被那样的男子轻薄。如此,可是你想要的?”
但讥讽的话语,在沈辰星的口中转了又转,终究没有脱口落下。
沈辰星手指微动,轻转着元滢滢的肩头,正要细看她肩膀上的伤痕。匆匆的脚步声,传入沈辰星的耳中,他当即收回手,心脏砰砰直跳,仿佛刚才做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怕被旁人发现。
但明明,自己只是替元滢滢察看伤势如何,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仆人禀告道,已抓住那意图对元滢滢不轨的男子,只是男子的身份,并非寻常百姓,而是定安侯爷的亲外甥,姓孙。
孙公子生的模样清俊,又贪恋美色,平日里见到中意的姑娘,便肆意撩拨一番,待成其好事后,又把姑娘抛弃。因着此事自觉无颜见人,就此轻生的姑娘,不在少数。但因为这些姑娘的身份,大都平平无奇,纵然其家人不甘心女儿被折辱,拼尽一切寻到定安侯府。但孙公子是定安侯嫡亲的姐姐所生,嫡姐又早早地去了,定安侯便把孙公子养在膝下。孙公子名为外甥,实际比定安侯的亲子都要受宠。面对孙公子惹出的祸端,定安侯不过出些银钱了事,再关孙公子几l天,要他不出去惹事生非。但这些惩戒,于孙公子而言,算不得严厉,他只需消停个两二日,再求求舅舅定安侯,便能重获自由,重新开始拈花惹草。
孙公子被抓到时,口中仍旧叫嚣的厉害,直言自己的身份尊贵。而沈辰星却如此蛮横,拿马鞭伤了他,孙公子直言不肯善罢甘休。
沈家世代清流,并不畏惧定安侯,自然也瞧不上孙公子的威胁。
但仆人心中却拿不住主意,他心中不知道,沈辰星可否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的元滢滢,惹上定安侯这个麻烦。
常言道,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像孙公子这类的小人,若是处置不当,定然会招惹许多祸事。
元滢滢看不到仆人脸上的神色,也不知道沈辰星要如何处置孙公子。但元滢滢想起那只肮脏的手,险些落在她的身子时,便对孙公子异常厌恶。
元滢滢声音轻柔道:“他要轻薄于我,便是死上一万次都不足够。”
倘若梦姨娘在此,听到元滢滢这句话,定然要轻轻摇首,出言告诫她。世间男子最喜女子温柔可人,良善纯真,纵然你当真恨透了那人,想要对他拆骨抽皮,也只能在心底暗自想着,仔细筹谋,而不能挂在嘴上,让人觉得你是一个蛇蝎妇人。
若是要讨男子的欢心,就必须嘴上是甜的软的,心中是硬的狠的,如此表里不一,方能掌控住男子的心肠。
果真,听罢元滢滢的话,仆人面上微惊,只道这位元府庶小姐,看着像个精致的瓷器,那娇媚的身子令人看上一眼,便脸红耳赤。但如此尤物,心肠却狠辣至此,竟要孙公子死上一万次。
元滢滢全然不知,自己的话语会给旁人留下什么印象。她背上的鞭痕又传出火辣辣的疼痛,惹得元滢滢再顾不得该如何惩戒孙公子,只哎呦哎呦地轻哼着。
“痛,痛啊。”
仆人闻言,下意识地抬首,想要看看是何等严重的伤痕,引得元滢滢如此轻嘤。但仆人抬起眼睛,却对上沈辰星凛冽的双眸,他当即垂下眼睛,再不敢窥探分毫。
沈辰星吩咐着:“将姓孙的,先押回去。”
仆人问道:“那……该如何对待孙公子?”
——是以礼相待,还是不闻不问?
沈辰星觑他一眼,没好气道:“一个登徒子,你还要如何待他!”
仆人当即明白了沈辰星的意思,这便是不准备给定安侯府留颜面了。
沈辰星声音生硬地问着元滢滢:“可还能走?”
元滢滢自然摇首,怯生生地说着背后有多痛,边用乌黑莹润的眼眸,看向沈辰星。那晶莹的眸光中,闪着几l分委屈,和对沈辰星的埋怨。
沈辰星心中轻笑,暗自想着,若非自己赶来,元滢滢怕不是……他紧皱眉峰,不再细想下去。
是,他的马鞭落在了元滢滢的背上,留下了暗红的痕迹。可那马鞭,本就是冲着孙公子而去的。沈辰星也没有料想到,孙公子竟然无耻至极,将一个弱女子推了出来,承受凛冽的马鞭。
沈辰星想要开口,讥讽元滢滢几l句,但他的余光落在了一旁的仆人身上,便暂时歇了心思。
沈辰星想着:罢了,若是要计较,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
见元滢滢这幅痛的不能走路的柔弱模样,沈辰星放弃了让元滢滢自己走回去的心思,他拦腰抱起元滢滢绵软的身子,又把自己的外袍,裹在元滢滢的身上,将她外露的肌肤,尽数遮掩,不留一丝一毫的雪白肌肤。
沈辰星抬脚便要走,元滢滢的整个人都被外袍罩住了,她伸出绵软的柔荑,掀开外袍的一角,露出乌黑的眼眸,轻声说着:“我的披帛,还没有拿。”
沈辰星脚步一顿,没好气地瞪了元滢滢一眼。
分明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凛冽带着冷意,但元滢滢却敢直视着他,又小声重复了一句:“披帛,要带走。”
沈辰星踢着仆人,语气恶劣地催促道:“去拿披帛,听见了没有。”
仆人忙从地面捡起了绵软单薄的披帛。
沈辰星要离开,元滢滢却轻扯着他胸前的衣襟。
沈辰星眼中尽是不耐,语气冲人:“又怎么了?”
元滢滢像是被他这幅模样吓住,声音又软又细,听不清楚。
沈辰星凝神细听,却听不分明,他索性俯身,将耳朵递到元滢滢的唇边。红唇似花瓣一般,轻轻张开,温热带着香气的温度,喷洒在沈辰星的耳垂。他心中觉得不自在,便轻轻倾斜了身子,但耳垂的一抹红色,还是泄露了他的心绪。
元滢滢细声说着:“我的……胭脂,还没拿走,掉在那边了。”
沈辰星瞪圆了眼睛,凶恶的模样直叫元滢滢吓得不敢再说,只好向上拉起外袍,遮掩住自己的眼睛。
沈辰星伸出手,一把扯落外袍,从唇齿中蹦出来几l个字:“事到如今,你还要那胭脂?”
元滢滢心中也清楚,若不是孙公子买了一盒胭脂,自己哪里会对他笑颜如花,更不会轻信了孙公子的话,随他走入这小巷,险些丢了清白。
但在沈辰星眼中,这胭脂是祸端起源,掉了正好,便就此舍弃。但在元滢滢看来,不管胭脂是谁人相赠,此时便已经是她的了。至于孙公子,倘若他表明,送胭脂便要元滢滢献身,元滢滢定然不会收下。可胭脂是胭脂,后来的试图轻薄,便是孙公子心思不善。胭脂和孙公子,便是两码事情,不相干的。
元滢滢眸色纯粹,红唇轻咬,显然没有因为沈辰星的怒目而视,便丢了胭脂。沈辰星只得瞪着仆人道:“没听见吗,快去找那狗屁胭脂!”
仆人忙寻了胭脂,揣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