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沈辰星的本意,是将元滢滢送回元家,他再行处置心怀不轨的孙公子。只是元滢滢一听到,要送她回去,便娇声呼着疼痛,且言语之中透露着,若非是沈辰星的马鞭挥舞的太过用力,她怎么会被打破了肌肤。

    元滢滢乌黑的眼珠轻转,藏在沈辰星的怀中嘤嘤假哭。她才不想就这幅模样回去,姜氏本就对她出入府中自由一事,颇有不满,得知她险些被羞辱后,怕是不会温声安慰,而是冷嘲热讽一番,再借此机会,用着她的安危着想的借口,让她安分地待在府中,再不能出来。

    而且,元滢滢本就对沈辰星有所图谋,又怎么会轻易放开了他呢。

    沈辰星被元滢滢的啜泣声音,扰的心烦意乱,只好冷着声音说,不回元府。

    可他们两人,又该往哪里去呢。

    沈辰星眸光微转,恰好此时,秦淮河上有船只飘过。沈辰星便命仆人,买一条船来。

    待晃悠悠的船只,在沈辰星的面前停定。他脚步一跃,便走上船舷。怀中的元滢滢,身子也随着他的动作一颤。即使元滢滢的整副身子,都被外袍罩的严实,沈辰星看不到丁点外露的肌肤,但经过这一跳跃,那绵软细腻的肌肤,在沈辰星的掌心轻轻晃动,仿佛在叫嚣着:再多碰一点罢。

    沈辰星稳住心神,抱着元滢滢走进船只内部。他这才发现,船上垂落着许多颜色靡丽的软纱,随风扬起时,尽显朦胧迷离。船内满是女儿家的脂粉香气,还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说不出名号的甜腻味道。

    元滢滢本想扯落外袍的一角,但微风吹起,整只外袍却顺着她身子的轮廓坠落在地。雪白晃眼的肩头,于这一瞬间充斥了沈辰星的视线。

    他顿时觉得,眼睛有些发烫。

    元滢滢脸颊酡红,乌润的眼眸中倒映着沈辰星的身影。她小巧的鼻尖轻嗅,在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甜香时,眼神迷蒙了一瞬,口中喃喃着:“好香啊。”

    沈辰星觉得这船只有几分古怪,便隔着船板询问仆人,这船只是从何人手中买来的。

    仆人细弱的声音,被风断断续续地送来,带着一丝惶恐不安。

    “……公子要的急切,我便只能从船妓手中,买来这只船。不过公子且放心,这船里里外外都是新的,还未做过什么腌臜事情。”

    沈辰星拢眉,口中呵斥着:“没用的东西。”

    他买、买这样一只船做什么?难怪,他刚踏进这只船时,便觉得双腿微软,脚步略虚浮了些,原是船女们做那等事情用的……

    可事已至此,沈辰星已经走进了船只里面,定然不可能再退出去,寻其他船只来。

    他走进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屋子,在看到软榻上的艳丽软纱时,不由得眉心一跳。他将软榻上乱七八糟的物件推到一边去,这才将元滢滢放在床榻上。

    沈辰星见元滢滢面色潮红,本想要出声讥讽几句。但元滢滢的身子却仿佛站不稳的蒲草似的,轻颤着倒在沈辰星的肩膀。

    沈辰星才发现,那张瘦弱白皙的背,沁出了许多血珠。

    挂在沈辰星腰后的马鞭,此刻在隐约发烫,沈辰星摸了摸鼻子,暂时停下了对元滢滢的奚落。

    沈辰星用帕子,浸了铜盆中用来梳洗的清水。他拿着帕子,沿着元滢滢背上的伤痕,轻轻擦拭着。

    只是,沈辰星每动一下,元滢滢便要轻吟一声,只叫沈辰星听得耳尖发烫。

    他面色发凶,冷声道:“不许喊。”

    元滢滢轻瘪着嘴唇:“若不是你欺负了我,怎么会搞成这幅模样。如今,你弄痛了我,却又不让我喊,当真是蛮横霸道……”

    两人的言语之中,分明讨论的是元滢滢背上的马鞭伤痕,但沈辰星却从元滢滢的娇声软语中,听出几分旁的意思来。

    他索性不再理会元滢滢,只是拿出伤药涂抹。

    粉末洒落到肌肤的一瞬,元滢滢本就白嫩的面皮,越发苍白。她这幅柔弱可怜的模样,倒是想让人出声安慰。

    但沈辰星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安静地上药。待沈辰星把瓷瓶收起时,方才记忆起,他寻找元滢滢的本意,便是来兴师问罪,质问元滢滢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

    上完药的沈辰星,又变成了平日里的冷硬模样。他眸色凛冽,薄唇中吐露的话语毫不留情。

    “我同隐青,是挚交好友。他与元氏凝霜之间,有婚约在身。危伯母甚喜元氏凝霜,我自然相信她识人的眼光。可见,元氏凝霜并不是一个会欺辱庶妹的跋扈女子。”

    元滢滢正悄悄打量着,沈辰星身上的穿着挂饰。她见沈辰星虽然配饰简单,但只看他悬在腰间的马鞭,便是用金丝银线揉搓而成,柄部更是做功精良,虽然只镶嵌了一枚椭圆状的玉石。但玉石通体圆润,无工匠雕刻之感,看起来便是天然如此。而寻常的玉石,纵然质量再优,也需工匠精雕细琢,才能成为珍品。像这种,天然圆润通透的玉石,实在难见,可谓是有市无价。

    元滢滢心中暗自斟酌着,想来沈辰星不仅家世好,在家中的地位也颇为得宠。如若不然,时常要看人眼色行事的人,怎么可能会生就沈辰星这般肆意的性子呢。

    只是,元滢滢听到元凝霜和危隐青的名字时,不由得黛眉轻蹙。她本就对元凝霜心有不满,旁人皆道,元凝霜处事大方,待人亲和。但身为元凝霜的庶妹,元滢滢才知道元凝霜有多么表里不一,偏偏身旁人都是瞧不上她,却都在推崇元凝霜的。

    元滢滢的心尖,比芝麻粒子都要小上几分。她不喜元凝霜,更不喜旁人在她面上夸赞元凝霜有多好,即使这个人,是她应该小意讨好的沈辰星。

    此刻的元滢滢,仿佛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人恪守梦姨娘的教诲,明白此时,不应该逆着沈辰星的话来,而是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沈辰星越发怜惜自己。而另外一个,却是在耍小性子,想要给沈辰星脸色瞧。

    两相权衡之下,还是耍小性子的小人占据了上风。

    元滢滢脸色涨红,侧过身子,做出一副不愿理会沈辰星的模样。

    如同美玉一般的肌肤,因为元滢滢的动作,牵扯出阵阵疼痛。

    元滢滢轻嘶一声,沈辰星脸色紧绷道:“刚上好的药粉,你又乱动做什么,等会流的血更多了,又要怪上我不成。”

    元滢滢绵软的身子,被沈辰星轻轻地转了过来。樱唇被贝齿轻咬,元滢滢抬起水淋淋的眸子,满含委屈地看着沈辰星。

    “当然会怪你,毕竟——我又不是元凝霜。倘若,今日你伤的是她,她定然轻巧地原谅了你。不,今日若是她,她自然可以轻易地买下胭脂,哪里像我,为了一盒子你看都看不上的胭脂,险些被人毁了清白。”

    话刚说出口,两人皆怔在原地,久久未曾出声。

    元滢滢清醒的意识回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样的话,她不是不能说,而是不能在此时此地说。倘若沈辰星已经被她迷惑,成为她裙下之臣,那这些话便变成无伤大雅的娇嗔。可如今,两人之间无甚关系,她如此出声埋怨,沈辰星若是起了厌烦之心,日后就更难接近了。

    元滢滢沉浸在,要如何弥补刚才言语的思绪中,全然没有注意到,沈辰星也在凝眉沉思。

    沈辰星见识过元滢滢说谎话的模样,知道面前美人的谎言,直白浅显,而刚才元滢滢所说,却字字句句透露着委屈。

    他想着,若不是自己真的冤枉了元滢滢,她在元家的处境当真艰难,那便是元滢滢说谎话的功夫,又有所精进,让人分不出真假了。

    巨大的响声传来,船只猛烈地摇晃着。

    元滢滢身形不稳,跌进沈辰星的胸膛。

    沈辰星俯身,正要出声询问,谁知此时,元滢滢恰好抬头。

    两张唇瓣相碰,沈辰星薄唇轻启,想要说出的话,一个字也没有发出,尽数被堵住。

    “唔……”

    他唇瓣微张,元滢滢便顺势而入。

    像轻吻这件事情,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元滢滢纤长浓密的眼睫轻颤,似蝴蝶的双翼般美丽动人。

    她仍旧是心慌意乱的,可是比起第一次轻吻时,元滢滢已经熟稔许多。

    沈辰星抚着元滢滢的肩头,想要把她推开,可那双手,却被元滢滢抓着,轻轻滑落在柳枝般不盈一握的腰肢。

    元滢滢顺势向后倒去,待沈辰星反应过来时,面前是青丝散开,如同鬼魅一般妖艳惑人的美人。

    如此模样,让人分辨不出,一开始吻上唇瓣的,究竟是元滢滢,还是沈辰星。

    肌肤相近,互相让对方占据着口中的方寸之地,任凭丝线缠绕。

    隔着船板,传来仆人惊慌的声音。

    “公子,两船相撞……公子快出来查看罢。”

    屋子内的甜香,越发浓烈了。

    沈辰星混沌模糊的意识,却突然恢复了清醒。

    他抽身离开,屋子里很静,能够清楚地听到他气喘吁吁的声音。

    元滢滢的身子软绵绵地倒在软榻,这次丝毫没有解释的打算。

    毕竟这次,先唇舌纠缠的,可不是她了……

    元滢滢看着沈辰星脚步匆匆,落荒而逃地去处理麻烦的模样,不由得轻声笑了。

    屋子里只剩下元滢滢一人,她雪白圆润的肩头,都露在外面,隐约可以窥探到,起伏不定的胸脯。

    元滢滢仰起头,看到重叠交错的各色软纱,倒映在她的眼中。

    她抬起手,解开了外裳。

    第72章

    沈辰星走出船舱,才发现两船相撞。他所在的船只,并无多少损坏。但对面那只游船,因为遭受了碰撞,整只船都在摇摇晃晃,一副将要倾翻的模样。

    凉风灌进沈辰星的胸膛,他伸出手拢紧敞开的衣襟。

    沈辰星轻启薄唇,正要出声询问,对面游船的主人情形如何,便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危隐青眸色冷淡,目光轻移,落在了沈辰星那张满是水意的薄唇上。

    元凝霜缓步走了过来,口中说道:“船板有了缝隙,这只船许是不能用了。”

    待她说罢,才发现游船上面站着的是沈辰星,便轻轻颔首示意。

    因着两人相识,危隐青的船,又是因为船只撞击才不能用了,沈辰星便顺势邀危隐青,乘自己的船只同游。

    危隐青颔首:“也好。”

    说着,他便走到沈辰星的身旁。

    元凝霜见状,也顺势带着丫鬟,走到不远处举目远眺,观看秦淮河的风光景象。

    元凝霜刚一坐下,便发现这船只的古怪——随风舞动的软纱,处处散发着的甜腻香气。如此景象,又是停泊在秦淮河上,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元凝霜不由得红了脸颊,她饮了一盏凉茶,才把心中的燥热不安压了下去。

    她轻掀眼睑,看着正和危隐青言语的沈辰星,心中暗自想到:往日里,只觉得沈辰星是个善怒之人,不曾想竟放浪至此,会做出包下船只招妓的事情来。

    危隐青抚着阑干,缓声道:“你何时变得如此急色,要在秦淮河上行这荒唐事。今日,你撞得是我的船只,倘若是旁人的……”

    沈辰星眼眸睁圆,在得知危隐青误解了自己之后,连忙否认道:“怎么可能!狎妓之事,我向来不会做的。”

    危隐青拢眉:“那这船为何……”

    沈辰星冷声道:“还不是那蠢货干的好事,要他包只船来,他却弄来这样一只。”

    危隐青面色稍缓,但看见沈辰星水润泛红的嘴唇时,仍旧有几分怀疑。

    沈辰星还要再解释,仆人匆匆走来,在他耳旁俯身低语几句。

    “那边闹着要见公子你。”

    沈辰星瞪他一眼,言语中带出了怒气:“你不会拦着些!”

    仆人顿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想要阻拦,只是元滢滢的身姿过于窈窕曼妙,只望上一眼,他便脑袋发晕,又想到这是沈辰星的女人,心中满是惧怕,再不敢多看。偏偏元滢滢不知收敛,语气娇嗔妩媚,直让人酥麻了半边身子。仆人嘴里说着“闹”,实际元滢滢哪里是在闹,不过是撒娇卖痴,要沈辰星早些归来。但仆人私心想着,若是自己如实禀告,依照沈辰星的性子,定然会满口拒绝,拖延着不肯过来。与其如此,不如他将事情说的严重些,只说元滢滢在闹。待沈辰星见了活色生香的美人,便只忙着哄美人了,哪里能记得同他计较。

    沈辰星骂着“没用”,心中暗自叹气。

    他本欲寻个借口,但一抬眸,便望进了危隐青满是打量的眸光中。沈辰星想好的借口,一时半刻说不出口来,便直接道:“我有要紧事情,先行去了。”

    说罢,沈辰星不去看危隐青的神色如何,便带着仆人匆匆离开。

    沈辰星回到屋子,不见元滢滢的身影。他眉心紧蹙,走到床榻旁边。软枕四周散落着各色衣衫,瞧着分外眼熟。沈辰星拿起一件,狠狠皱眉。

    他脑海之中,闪过电光火石,忽然记忆起了,自己是在何处看到过这件衣衫。

    ——正是在元滢滢的身上。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攀附在沈辰星的脖颈。下一瞬间,他便被轻柔绵软的力气带着倒了下去。锦被顺势合拢,遮挡住沈辰星眼前的光线。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沈辰星神经紧绷。柔荑抚上他脸颊时,被沈辰星伸手攥住。

    他手掌攥的用力,本来安静无声的元滢滢,顿时痛的娇呼出声。

    “是我。”

    沈辰星拢着眉,手掌的力气微微放松,但仍旧没有松开元滢滢的掌心。毕竟,他一松开,元滢滢势必又要作乱。

    沈辰星闷哼一声,带着嘲讽之意的声音,从唇齿间漏出。

    “故弄玄虚。”

    他的目光,只在被拉进锦被时,遭遇突然的黑暗。如今沈辰星的眼眸,已经逐渐熟悉了周围的黯淡无光。他能清楚地看到,元滢滢脸上的神态。

    她轻抿着嘴唇,脸颊微鼓,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沈辰星像丢东西一般,将绵软的柔荑丢回元滢滢的怀里,他语带警告道:“别再胡闹了。”

    那生硬的语气,仿佛元滢滢再胡闹生事,他便不会手下留情。

    元滢滢紧抿着唇瓣,不肯出声答应。

    锦被中,两人正僵持着。窗外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接近着传来推门的声音。

    沈辰星目光微凛,他的心口从来没有跳的如此快过。

    沈辰星当即翻身,将锦被向上拉去,遮掩住元滢滢的身姿,装成床榻之上,只有他一人的假象。

    危隐青和元凝霜抬脚走来,口中说着:“这船只的膳房,实在难寻……”

    元凝霜正垂眉笑说着,目光在看到沈辰星时,微微一动,目露惊讶道:“这游船的屋子,垂落了太多软纱,间间看着都相似,分不清楚。我们方才便走错了一间,不曾想现在又走错了。”

    危隐青视线微动,落在了高高隆起的锦被上,皱眉道:“你不是有要紧事情,怎么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沈辰星面色微红,刚要说话。只听锦被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沈辰星的一颗心悬的高高的,唯恐元滢滢会发出声响,让危隐青和元凝霜察觉出异样。

    到时,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元滢滢又衣衫不整,若是说两人毫无干系,想必无一人会相信。

    心中的慌乱不安,让沈辰星伸出手掌,想要捂住元滢滢的嘴巴,要她不能再乱说。但元滢滢外衫尽褪,沈辰星伸出手,却不是摸到了元滢滢的柔软的唇瓣,而是另外的别样的柔软。

    是与男子坚硬的胸膛截然不同、沈辰星从未感受过的柔软。

    沈辰星的脸颊越发红了,他掌心僵硬了一瞬,便急匆匆地向上移去,盖住元滢滢的朱唇。

    那宽阔的掌心,覆盖着元滢滢的唇瓣,和柔软细腻的肌肤。沈辰星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元滢滢的肌肤上,传递过来的滚烫热意。

    “……辰星?”

    沈辰星慌乱地抬起眼眸,忙解释道:“我突然身子不适,便寻了床榻休息。”

    元凝霜闻言,不禁出声问道:“是哪里不适,可需让船靠岸,找个大夫来看。”

    沈辰星正要开口拒绝,藏在锦被中的元滢滢,却握着他的掌心,轻轻摩挲着。掌心传来的酥麻痒意,让沈辰星身子紧绷,他语气带着冷硬,一字一句地拒绝了元凝霜的提议。

    沈辰星的脾气,本就算不得好。他待元凝霜略温和些,不过是看在元凝霜是危隐青的未婚妻子的份上。如今,因为元滢滢的一些不安分的小动作,沈辰星的语气颇为不善,元凝霜听罢,面色微僵,只随口找了个借口,要去看秦淮河的风景,便留危隐青和沈辰星独处。

    危隐青并不进屋,只是依偎在门旁,遥遥地望着沈辰星。

    他将沈辰星脸上的隐忍姿态尽收眼底,良久才缓缓地开口道。

    “辰星,我本不应该出言置喙。但……在女色上,你需得节制,不可放浪形骸,仅凭借自己心意行事。”

    沈辰星的两只手臂,正在牢牢攥紧元滢滢的手腕,闻言惊讶地扬起声音道:“什么?我哪里……”

    危隐青直言道:“你腰底下压的,是一件竹叶青的里衣。辰星,你难道要说,这件绣着青色竹叶的里衣,不是旁的女子的,而是你的不成?”

    沈辰星伸手一拉,果真在劲腰底下,抽出了一件里衣。一时间,沈辰星顿时面红耳赤,半句解释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待危隐青离去后,沈辰星才将锦被掀开。元滢滢的脸蛋被闷的通红,乌黑的眼眸直直地望着沈辰星,却不言语。

    沈辰星伸出手指,正要教训元滢滢毁了他的名声,元滢滢当即蹙着黛眉,说着痛。

    教训的话没有说出口,沈辰星从软榻上抽身离开。他拿起马鞭,扔到元滢滢的面前。

    元滢滢不解其意,只是睁着一双乌润纯粹的眼眸,看着沈辰星。

    “我打了你一鞭,你打回来就是。”

    这是沈辰星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他是无心将鞭子,落在了元滢滢的身上。可若是让他一直因此,被元滢滢肆意拿捏,沈辰星心中总是咽不下这口气。

    沈辰星便想着,不如让元滢滢抽自己一鞭子,以此还回来就是,他也不必再被元滢滢的痛呼声音肆意拿捏。

    但元滢滢,却是看都不看那马鞭一眼。

    沈辰星以为她觉得不公平,毕竟自己是男子,即使当时收了力气,却也打破了元滢滢的肌肤。而元滢滢身为女子,即使用尽全力挥舞,恐怕连他的背都打不破。

    沈辰星便再次让步道:“你若觉得不公平,便让你抽上两下,三下……十下可好?”

    元滢滢轻咬唇瓣,微微摇首:“我拿不动马鞭,也不会甩鞭子。”

    那样粗鲁的行径,她怎么会去做。

    沈辰星没了主意,但也不愿意直面元滢滢。他将金疮药丢进元滢滢的怀里,留下一句“疼就敷药,你自己来”,便匆匆离开了。

    元滢滢知道,沈辰星这一去,便不会再次回来。

    只是,没过多久,一阵男子的脚步声音停在窗外。

    第73章

    元滢滢斜依偎在软枕旁,姿态慵懒地掀起眼睑。

    大片乌黑的青丝,顺着她瘦削的肩膀,宛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隐在青丝后的圆润柔软,如同软玉一般白皙的光芒若隐若现。

    她美眸轻闪,眸子里映照出来的,果真不是沈辰星的身影,而是身穿鸦青色杭绸素面锦袍的危隐青。

    他的剑眉之上,仿佛凝结着经久不散的寒意,望向元滢滢的那双黑眸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危隐青的声音,也如同他冷峻的神情一般,冷若寒冰,令人望而生畏。

    他道:“果然是你。”

    那副轻飘飘的语气,好似危隐青早已经看透了,藏在锦被之下的,不只是沈辰星一人,而是元滢滢和沈辰星同卧。

    此时的元滢滢,心中已经没有了对危隐青的畏惧。在她看来,危隐青若是想要给她难堪,那刚才便是一个最好的时机。有元凝霜在,危隐青当场挑破沈辰星锦被暗藏美人之事,再让元凝霜把元滢滢带回去好生教训一番,岂不是水到渠成。

    但危隐青没有。

    元滢滢无暇去揣测,危隐青为何保守了这个秘密。不过,自从她知道,危隐青和元凝霜的关系时,便将危隐青也视为了讨厌的人。在元滢滢的眼中,元凝霜虚伪至极,而危隐青也不遑多让。

    就比如现在,元滢滢一副娇媚动人的模样,全然显现在危隐青的面前,他却连眉峰都未曾紧皱,两只眼眸里面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

    从元凝霜的口中,危隐青能够得知元滢滢的品性如何。

    ——她浅薄无知,自以为满腹心机,实际一眼便能看穿。

    总之,元滢滢除了美貌,几乎没有什么美好的品行。

    危隐青向来不愿招惹是非,若非元滢滢招惹的是沈辰星,她又是元凝霜的庶妹。即使今日,元滢滢同一男子,在船只上颠鸾倒凤,不知今夕是何夕,危隐青也不会留给她半分眼神。

    但因着元滢滢的身份,危隐青薄唇轻启,说着女子应品行端庄,不能肆意妄为。

    但元滢滢显然听不进去他的话,只垂首搅弄着发尾。

    “一人放浪形骸,无人会理会,但若是牵连了其他女眷的名声……”元滢滢听得黛眉蹙紧,从小到大,元老爷用这番话来教导她,姜氏屡次用这几句话来警告她。元滢滢丁点都听不进去这句话,在她看来,元氏的荣华富贵,她不曾尽情享受过,为何元氏的名声,却要她区区一庶女来承担。

    元滢滢径直打断危隐青的话:“男欢女爱,本就要两人才可以。若是我单纯引诱,无人理会于我,这媚眼不就抛给了瞎子瞧嘛。危公子,或者,我该尊称你为一句,我未来的——姐夫。你既然认为,我耍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可见在你的心中,沈公子已迈进了我的陷阱。由此看来,你该去劝他,不该来劝我。狐媚子怎么会改掉本性,该改的,应该是你们才是。”

    看见危隐青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一寸寸地破裂开来,元滢滢难得觉得心中欢喜。

    她将慵懒妖娆的身姿,缓缓坐直。

    元滢滢觉得,姜氏曾经谩骂她的那些话,说的并不对。

    姜氏说她被养歪了,一肚子歪门邪道。

    但元滢滢想着,她是从骨子里便是恶的,满脑子都是坏主意。就比如现在,她的心脏就在砰砰直跳,脑袋里琢磨出了新的坏点子。

    她身子微微向前倾去,原本垂落在胸前的青丝,被轻轻拨弄至一旁。大片牛乳白的肌肤,明晃晃地呈现在危隐青的眼前。

    元滢滢清楚地看到,危隐青挺拔如松的身姿,微微弯曲,他满是光明磊落的视线,此刻却轻轻错开视线。

    元滢滢刻意压低了声音。

    她或许在心机手段上,当真比不过元凝霜。但元滢滢清楚,自己何等模样,最是惑人心神。

    正如此时此刻,发丝轻撩,肌肤外露,向来甜腻的声音被故意放低放重,带着无尽的风情。

    她柔唇轻启,意有所指地问道:“像危公子——不,像姐夫这等的翩翩公子,自然相信只要心中无美人,眼前美色尽是空空。可是,姐夫,为何你要垂首低眸,不敢抬头呢?”

    面对元滢滢浅显的撩拨,危隐青当即抬起头来,他眸色平淡地看着面前的美景,心绪好似没有丝毫波动。

    “以色侍人,终是没有好结局的。”

    他声音中,不再是平日里的漠然冷淡,而是夹杂着对元滢滢的轻视和厌恶。

    元滢滢抿唇偏首:“是吗?”

    说着,她素白的柔荑,便做掀开状,意图掀开锦被,露出内里的无限风光。危隐青只看着,元滢滢脖颈上垂落着的两条细长的丝绸带子,便知她隐藏在被褥下面的,是何等不堪的景象。

    在元滢滢掀开锦被的一瞬间,危隐青当即紧闭双眸。

    他的视线,被一片黑暗所覆盖,看不到眼前的景象。

    元滢滢只着单薄的里衣亵裤,她纤长白皙的两只腿,骨肉匀称,宛如极佳的珍品,只需看上一眼,便想要珍之藏之,再不让旁人窥探。但危隐青却闭上眼睑,丝毫没有偷看的打算。

    元滢滢拿起散落的衣裙,缓缓穿戴整齐。

    屋子异常寂静,从秦淮河面涌进来的风,拍打在元滢滢的衣裙上,使得裙摆似波浪般荡漾。

    元滢滢没穿绣鞋,她一只手提着绣鞋,蹑手蹑脚地走到危隐青的身旁。

    元滢滢轻抚着危隐青的胸膛,正要俯身。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危隐青身上的温度,究竟是冷的,还是热的,便被攥紧了手腕。

    隔着一层布料,元滢滢能感受到危隐青用了多大的力气。

    和沈辰星不同,即使元滢滢呼着痛,他也不肯松开。

    无论元滢滢是娇呼,还是蛮横地让他松手,软磨硬泡,无一有用。

    元滢滢故意嗔道:“你偷看我了,是不是?”

    危隐青甩开她的手腕,冷冷道:“没有。”

    元滢滢却不肯相信。

    倘若危隐青此时睁开眼睛,便能看到元滢滢脸上得意的神情。她微抬起下颌,美眸中满是笃定。

    “你一定是偷看了。不然,你怎么能轻易地抓住我的手腕。”

    危隐青沉声不语,他不需要睁开眼睛,便能辨别出,是何人在靠近他,哪个地方最是薄弱。但危隐青却觉得,这些话没有必要同元滢滢说。

    元滢滢最是清楚,什么是得寸进尺。

    她嘴里嚷着姐夫,心里却没有一丝尊敬,满是对于危隐青的讽刺。她要危隐青送她回去元府。

    危隐青摇首:“辰星会安排妥当。”

    元滢滢自然知道,沈辰星会安排好一切。可她想到,自己藏在锦被时,听到的元凝霜的声音时,她心中便存着一股子气,存心想要给元凝霜找不痛快。

    她想着,元凝霜那样自视甚高的人,若是危隐青不送元凝霜回去,而送自己回去,元凝霜得知一切后,脸上的神情该是何等难堪。

    元滢滢低声说了几句,危隐青听不清楚。

    他拢着眉,凭借自己的听力寻着元滢滢的方向,而后缓缓俯身,试图想要听清楚,元滢滢口中的话。

    但元滢滢一见到他垂首,乌黑的眼眸立即变得亮晶晶的,她俯身过去,在危隐青的耳垂轻啄一下。

    危隐青几乎是立即反应了过来,他连连后退几步,面露警惕之色。

    元滢滢看着那耳垂,却没有如同她料想的一般,变得绯红滚烫。

    元滢滢不由得心生遗憾,口中却柔声道:“你若是不送我回去,我便告诉众人,你欺辱未婚妻子的妹妹,不堪为君子。”

    闻言,危隐青轻轻摇首,不明白元滢滢语气中的笃定,和自以为拿捏住他的自信,是从何处来的。

    他和元凝霜,只是订了婚约而已。世间男女,在成亲之前,废弃婚约另娶再嫁者,不可胜数。只凭借一桩婚约,元滢滢便以妻妹自居,未免太过可笑。再者,方才是元滢滢逾矩在先,对他行不轨之事,元滢滢却想要颠倒黑白,说成是自己主动。难道世人判断是非对错,只看谁生的柔弱可怜吗?元滢滢实在太过愚蠢。

    危隐青有千百种法子,反驳元滢滢。若是他心狠些,当即便可以把元凝霜唤来,让他带元滢滢回府好生管教。

    在男女之事上,终归是女子遭受更多。

    可显然,元滢滢并不懂这些。

    危隐青虽然面冷心狠,但也不会用毁掉一个女子名声的法子,替自己挽回尊严。

    他沉吟许久,缓缓点头,同意了元滢滢的要求。

    “可以。”

    元滢滢这才觉得开怀,直言自己已经换好了衣裙,让危隐青不必再闭上眼睛。

    危隐青缓缓睁开,看着穿戴整齐的元滢滢,神色淡淡。他视线微动,却落在了赤着的足上。

    雪白绵软,柔若无骨的足,似纯色的莲,隐在青荷色的衣裙之下。

    危隐青偏过身子,目光微垂。

    “鞋子,穿上。”

    元滢滢轻应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中,还提着绣花鞋。她忙穿戴好鞋子,可危隐青却再不肯直视她。

    危隐青此行,本就是因为危母的心思,才来赴约。他与元凝霜分别后,只说要仆人来送,却没有亲自相送之意。

    即使元凝霜心思沉稳,闻言面容还是泄露了一丝失落。

    待元凝霜离开后,危隐青才带着元滢滢,悄悄离开了游船。

    因为元滢滢的要求,此事并未让沈辰星知晓。

    沈辰星想起软榻上的元滢滢,便命仆人送她下船回府,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第74章

    每年女儿L节之日,元家阖府上下,都会异常热闹。年幼的女童,梳双丫髻,系红绸带,穿着艳丽的衣裳,十根手指染成绯红颜色。而已过及笄之年的女郎,则是会借着这个时机,用一双巧手,编织模样精致的璎珞,赠给心仪的郎君。

    府上连最普通的丫鬟,都会在鬓发间簪一只花。她们平日里,最看不惯元滢滢的妖娆作态,但心中都极其认可,元滢滢的模样身段。元滢滢本就生的美艳,又喜装饰,引得丫鬟们一方面瞧不上她,暗地里却又偷偷模仿她的穿着打扮。

    只是女儿L节这日,元滢滢却穿着简单,衣裙是清浅的湖水蓝,袅袅青丝中只簪着几朵珠花。

    但纵然她打扮的如此简单,也让人忽视不了她婀娜窈窕的身姿,如鲜花一般艳丽夺目的脸蛋。

    元滢滢丝毫没有注意到,丫鬟们躲在柱子后面,对她穿着打扮的悄悄打量。她脚步匆匆,裙摆随之荡漾,朝着梦姨娘的院子走去。

    元滢滢拉着梦姨娘的手,走到圆桌前。

    梦姨娘眉眼含笑,温柔的目光,从元滢滢的身子移到桌上的膳食。

    只见桌面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吃食,只是最中间的一碗素面,显得太过寂寥突兀。清汤寡水的面上,散落着几粒葱花。

    元滢滢睁着明亮的黑眸,要梦姨娘猜测,桌上的哪一道菜,是她亲手做的。

    梦姨娘凝眉作思索状,但手指却毫不犹豫地指向了那碗素面。

    元滢滢娇呼一声,直言梦姨娘猜对了。

    “姨娘怎么又猜对了。”

    元滢滢颇有些不服气,每年梦姨娘的生辰,她总是要亲手做一道菜。可每一次,梦姨娘都能轻易地指出来。

    梦姨娘柔柔坐下,抓着元滢滢细腻绵软的柔荑,声音轻缓:“你这一双手,养的这般好,哪里下厨做过菜。只需瞧瞧,桌上哪一道菜,最是卖相不佳,那定然是你做的。”

    闻言,元滢滢脸颊微鼓。

    梦姨娘向来知晓女儿L的性子,她举起筷子,先吃了元滢滢做的那碗素面,而后评价道:“——不过,滋味却甚好。”

    元滢滢当即展颜。元府的人,知道今日是女儿L节,为此张罗布置,好不热闹。却没有一人在意过,今日是梦姨娘的生辰。

    梦姨娘轻垂眼眸,想起了曾经,元老爷也是记得这个日子的,只不过他只记住了短暂的三年,而后便再也想不起了。

    再想到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时,梦姨娘的眼中没有分毫波动,她将一碗清浅的素面,吃了干净。

    因着长寿的寓意,元滢滢做的面并不多,且是用一整根面来做的,不过三四口便能吃掉。

    梦姨娘深知,男人的承诺最不可信,在这偌大的世间,她唯一可以相信的,不过是自己,还有女儿L元滢滢罢了。

    元滢滢眉眼微弯,轻声说道:“姨娘喜欢吃螃蟹,这几日送到府上来的螃蟹都极其肥美。我特意让人留着,只等着今日吃个痛快呢。”

    梦姨娘其实并不在意生辰,只是看着元滢滢为自己忙前忙后的模样,不由得心口微软。她伸出手,摸着元滢滢耳上垂落的耳饰,柔声道:“这颗珍珠太小了,姨娘再给你换个大些的,可好?”

    元滢滢点头应好,又命丫鬟轻云往厨房去,去取她事先定好的螃蟹。

    梦姨娘柔声叮嘱道:“记得将烫好的黄酒,一并取来。”

    螃蟹性凉,吃多了对女子的身体无益。

    轻云领命而去。

    府上来了螃蟹,自然是每人都可分得些。在这其中,必定是元老爷和姜氏,分得的分量最多。但元滢滢虽然身为庶女,也可分得几只,只是她不喜吃螃蟹,便没有即刻吃掉,而是让厨房帮她好生养着,只等到了梦姨娘的生辰,再进行烹制。

    母女两人独处,梦姨娘便询问起沈辰星之事来。

    一提到沈辰星,元滢滢便想起了那个迟迟未曾停下的轻吻。她捂着唇瓣,脸颊发红。

    梦姨娘忧心元滢滢会轻易动了心思,毕竟元滢滢年纪还小,沈辰星又生得俊俏非凡,轻易便能牵动少女情思。

    梦姨娘已经尝过轻信男人的承诺,会落得什么样子的苦果。她不想女儿L也被人所骗,便眸光微动,想要戳破元滢滢可能会有的旖旎情思。

    梦姨娘展开双臂,唤了一声:“滢滢。”

    元滢滢便依偎在梦姨娘的怀里,像幼时那样,享受着梦姨娘怀抱的温暖。

    她提及了沈辰星:“姨娘,沈辰星他当真是有权有势,轻易地便能买下一条游船。若是我初见他时,便能窥探到他身上的富贵,如今也不至于这般难了。”

    梦姨娘抚着元滢滢的鬓发,疑惑问道:“滢滢……你不喜欢沈公子?”

    元滢滢轻轻摇首,眸中一片纯粹:“喜欢啊。姨娘,我喜欢他身上穿的锦袍,腰间悬挂的玉佩……我想做沈夫人,到时这一切便都是我的了。真到了那时,我要把姨娘接出府去,再不用看姜氏的眼色行事。”

    她字字句句,都说着对沈辰星的喜欢。但这种喜欢,却无关男女情爱,更多的是把沈辰星当做一个物件,一个只需要得到,就能享有荣华富贵,不必久居人下的宝物。

    梦姨娘心中庆幸着,元滢滢能够如此清醒,不被沈辰星的外貌迷惑,只一心一意地想着自己要什么。但同时,梦姨娘又隐隐觉得悲哀。她的女儿L,在花似的年纪,本应该被人当做掌心宝珠,好生疼爱,却只能为了荣华富贵,而汲汲营营。

    言语间,元滢滢想起了危隐青,她想要告诉梦姨娘,她狠狠地给了元凝霜好看。但话刚要说出口,元滢滢便捂住了嘴巴。

    梦姨娘见状,问她道:“怎么了?”

    元滢滢只说无事。

    她轻抚着胸口,决定把危隐青的事情藏在心底,不告诉梦姨娘。在元滢滢眼中,梦姨娘胆子小,若是知道了自己有心给元凝霜没脸,定然要整日提心吊胆。

    只是,元滢滢虽未说出口,嘴中却下意识地喃喃了“姐夫”。

    梦姨娘诧异道:“姐夫?”

    元滢滢忙道:“姨娘或许是听错了,我是说,轻云怎么如此慢,是不是又在偷懒?”

    梦姨娘轻轻摇首,自从上次敲打过轻云之后,她做事再不敢懈怠。梦姨娘虽然知道,轻云还是不忠心于她们的,只是表面上做事,比起过去勤快了许多。

    轻云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打开食盒,却只从里面取出来了一瓶烫好的黄酒。

    元滢滢蹙着黛眉,询问螃蟹在哪里。

    轻云面露难色,好半晌才支支吾吾道:“螃蟹……被旁人取了去。”

    梦姨娘挑眉,声音微冷:“既是滢滢的螃蟹,怎么会被旁人取走。轻云,你说话可要真真切切,莫要东遮西掩,惹人猜测才是。”

    轻云忙道是。

    “是夫人一时兴起,想尝尝螃蟹的滋味。前些日子,分给夫人的螃蟹,她因着不爱吃,已经尽数分给了其他府的女眷。如今想吃上一口,却已经没了。夫人贴身的嬷嬷,便去了厨房,正好看见蒸好的螃蟹,便要拿了去。厨房众人是个捧高踩低的,定然不肯为庶小姐和姨娘说话。”

    梦姨娘淡淡道:“那你呢?”

    轻云搅着衣角,低声道:“我见嬷嬷拿着便走,便出言提醒道,这螃蟹是庶小姐的,命奴婢取了拿回去。”

    轻云本不愿意轻易得罪嬷嬷,只是她见嬷嬷要走,又想起前些日子的敲打,若是自己什么都不做,便眼睁睁地看着嬷嬷拿走了螃蟹,那梦姨娘和元滢滢得知前因后果后,定然饶不了她。

    思虑至此,轻云才大着胆子提醒嬷嬷。只是嬷嬷怎么肯让,轻云见状,也并不再争执。

    轻云将嬷嬷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梦姨娘和元滢滢。

    “嬷嬷只说,分什么嫡小姐庶小姐的,若是……”

    元滢滢的柳眉已经拢起沟壑,她明知不会是什么好话,却非要听个彻底。

    “若是什么,你且说下去。”

    轻云便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

    “嬷嬷讲,若是梦姨娘不是老爷的小妾,庶小姐不是老爷的女儿L,恐怕连螃蟹的影子都看不到,哪里有如今的福气,既能见到,还能尝到滋味。如今,只不过是拿两只螃蟹,庶小姐便分什么你的我的,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

    轻云说罢,便不敢抬首看元滢滢的神色。

    梦姨娘见元滢滢脸颊涨红,心中担忧,便轻拍着她的手背,柔声说道:“罢了,比起螃蟹,我更喜吃滢滢做的素面。”

    元滢滢良久才回过神来,她美眸中水光闪烁,直直地看着梦姨娘,柔软的唇瓣轻张,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唤了一声:“姨娘。”

    圆桌上,螃蟹被拆解成七零八落。

    姜氏抿了两口蟹肉,便觉得足够。

    螃蟹寒凉,元凝霜也不多吃。

    姜氏笑道:“这螃蟹是一口鲜,两口便腻了。”

    嬷嬷闻言,当即倒了两杯黄酒,送至姜氏和元凝霜面前。

    姜氏用不完这些螃蟹,剩下的螃蟹便赏赐给了下人们。

    嬷嬷留下两只最为肥美的,便把其他的给了在姜氏身旁伺候的丫鬟们。

    元滢滢经过时,正好碰到丫鬟们分螃蟹。被蒸的通红的螃蟹,被一双双手接过,拆开。

    丫鬟们神态兴奋,手下也没有轻重。那螃蟹被传递着,便咣当一声落在了地面。螃蟹壳被砸的稀巴烂,蟹肉飞溅开来。

    有一点污垢,染在元滢滢的绣鞋上。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

    嬷嬷自然记得,这螃蟹是从哪里取来的。她虽然不怕元滢滢,但此刻却颇为心虚。

    第75章

    但那点心虚,只是短暂停留了一瞬间,随后便烟消云散。

    嬷嬷心中理的清楚分明,元滢滢不过是区区一个庶小姐罢了。纵然她出手抢的,是元滢滢份额中的螃蟹,可那又如何呢。只要嬷嬷仰仗的是姜氏的名义来行事,那元滢滢便说不出半个不字,不然她便是不孝。

    思虑至此,嬷嬷顿时挺直了腰板,恭敬的姿态中,夹杂着警告。

    “庶小姐来了,可是要拜见夫人?这倒是不巧,夫人刚才歇下,恐怕见不了庶小姐。”

    元滢滢唇瓣微张,她乌黑莹润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嬷嬷那张橘子皮一般发皱的脸蛋,状似疑惑地问道:“螃蟹可好吃?”

    闻言,嬷嬷顿时轻咳了几l声,随口扯出姜氏道:“夫人不过一时兴起,尝了螃蟹的滋味后,便不想吃了,索性把螃蟹分给了我们。至于这螃蟹滋味如何,我尚且未曾尝过,自然不知。不过,这些螃蟹既然是夫人所赠,又生的个大肥美,味道定然不差。”

    嬷嬷意有所指,言语之中,便是提醒着元滢滢,不管这些螃蟹原先是谁的,但是如今却是姜氏的。姜氏如何处置这些螃蟹,便与元滢滢无干系了。元滢滢既不能怪罪身为主母的姜氏,也不能把怒火牵连到她们这些奴婢身上。

    乌黑的眼眸转动,元滢滢抬起纤细的手臂。她的手臂生的纤长柔弱,却只需轻轻一挥,便能打翻精致的彩绘花纹红漆木食盒,将那些未曾分出去的螃蟹,全都挥到地面。

    丫鬟们轻呼一声,连忙散开。

    嬷嬷面色紧绷,声音发冷道:“庶小姐这是做什么?”

    元滢滢并不去理会她,她微微偏首,分明是一张娇媚惑人的脸蛋,一双脉脉含情的美眸。但被她的视线扫过的众人,纷纷将领到的螃蟹,放回桌面。

    丫鬟们的确不将元滢滢看在眼中,只是元滢滢的身份再是低微,也是元滢滢为主,她们是仆人。姜氏的赏赐,人人都想要上一份,只是看元滢滢的神色,这赏赐便成了烫手的山芋,不如就此丢下,省得惹祸上身。

    元滢滢看着摆放在圆桌的螃蟹,她轻挥手臂,素色的衣袖微微扬起,紧接着,传来螃蟹噼里啪啦落地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悦耳,一下接着一下,直敲得人心头发慌。

    嬷嬷挺直了身子,质问道:“庶小姐这是何意。难不成夫人赏赐些什么,还要经过庶小姐的同意不成。庶小姐如此蔑视夫人的赏赐之物,实乃大不敬,待夫人醒来,我定然要……”

    嬷嬷的口中,威胁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元滢滢接下来的举动惊在原地。

    只见元滢滢抬起小巧的藕粉色缎面绣鞋,踩上被蒸煮的发红的螃蟹壳。便听得咔嚓一声,螃蟹碎裂开来,徒留地面的一片狼藉。

    嬷嬷仿佛被人攥紧了喉咙,她挺直着脖子,伸出的手指在发颤,口中一直说着:“你、你……”

    元滢滢微微侧首,那张妩媚动人的脸蛋,流露出几l分纯粹的恶劣。她轻扬起唇角,声音仿佛沁了蜜水:“对你而言,应该没有什么区别罢。毕竟——”

    “作为一只狗,自然是如何都吃得下的。我这番,恐怕还省了你的功夫。”

    在姜氏的身旁多年,嬷嬷所承受的,不过是旁人的追捧和讨好。如今,元滢滢的冷嘲热讽,无疑是当着众人的面,把嬷嬷的脸往地上踩。

    嬷嬷当即气得脸色涨红,几l乎要昏厥过去。

    元滢滢此次前来,自然不是来取回螃蟹的。这螃蟹既然被姜氏夺走,元滢滢定然不会再要。只是,这螃蟹本就是她的物件,即使元滢滢不想吃,丢了砸了,也不可能留给嬷嬷这等子恶奴享用。

    看着满地狼藉,元滢滢的心中,突然觉出几l分畅快。她满怀恶意地想着,这样的螃蟹,倘若姜氏和嬷嬷还想要再吃,那尽管去吃好了。

    至于快要被气得昏厥过去的嬷嬷,元滢滢并不分给她半个眼神,转身便要离开。

    只见原本还脸色青紫交加的嬷嬷,在看到不远处的来人后,她身上气势汹汹的气焰,顿时一收。橘子皮似的脸上,露出几l分委屈来。

    “小姐。”

    元滢滢知道元凝霜来了,便是嬷嬷的靠山来了,她丝毫没有留步的意思,抬脚仍旧要离去。

    面前的闹剧,让元凝霜额心泛痛,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危隐青的神情,见到那张冷峻漠然的脸上,没有因为看见一片狼藉,而露出嫌弃之色,她不稳的心绪,微微放松。

    元凝霜檀口轻启,声音中带着冷意。“元氏滢滢。”

    元滢滢这才停下脚步,她转过身去,视线掠过元凝霜的脸,在危隐青身上停留一瞬,而后收回。

    元滢滢注视着元凝霜的双眸,面露不解地问道:“嫡姐唤我有何事?”

    元凝霜轻轻摇首,像是觉得元滢滢颇为不争气,每次都要耍些小手段——争夺珍宝首饰,行为不规矩,如今连嬷嬷这等府中的老人,都要欺负……

    不等元凝霜开口,嬷嬷便颤着声音,将事情娓娓道来。

    她只道,姜氏赏赐了螃蟹,命她分给众人一同享用。元滢滢来了之后,话都没有说上几l句,便将螃蟹打翻在地面,还踩成这幅样子。

    嬷嬷轻拭着眼角,做足了一副被刁蛮庶小姐欺负的忠仆模样。

    “……我年纪大了,这些螃蟹吃与不吃,也不要紧。只是可怜了夫人的心意,就被这样轻易地糟蹋了。”

    说罢,嬷嬷便重重地叹息了几l声。

    元凝霜看向其他丫鬟。

    众丫鬟们一是不知其中内情,一则因为嬷嬷的身份。面对着一个将元凝霜从小看到大的老仆,一个不得宠的庶小姐,她们自然清楚应该如何站队。

    霎时间,众丫鬟齐齐颔首,越发证实了元滢滢的行径卑劣,性情反复无常,肆意欺凌仆人。

    但就在元凝霜倾听丫鬟们的声音时,元滢滢的视线,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抬眸凝视着危隐青。

    危隐青的眸色清浅,似一块琥珀玉石,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起淡金色的光辉。

    元滢滢柔韧的身子,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姿态慵懒地依偎在梁柱旁。纤长秾丽的眼睫轻颤,美眸丝毫不加掩饰地望向危隐青。

    被一个美人,如此光明正大,且是长久地注视着,没有人会不注意到。

    危隐青姿态淡漠地扬眉,眸色淡淡。

    对于危隐青而言,这场纷争的真相如何,结果是什么,他并不在意。所有喧嚣吵闹,在他的眼中,似乎都是小事,不配让他放在心上。

    在危隐青的视线看过来的一瞬间,元滢滢柔软的红唇轻轻张开。

    她朱唇微动,唇齿轻合,虽然未曾发出声音,但足够危隐青看出来,她想要说出的几l个字。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元凝霜和一众仆人的面前,元滢滢堂而皇之地唤着那个称呼。

    她说着。

    ——姐夫。

    冷静自持如危隐青,此刻的掌心,也微微生出了热意。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不是去训斥元滢滢太过大胆,竟然在众人面前,唤他姐夫。危隐青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看向元凝霜和众人。他在察觉到,众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时,心口竟微微了松了一口气。

    危隐青很快觉出古怪,他竟然被元滢滢这般拙劣的法子,牵引住了心神,甚至忧心有人知道。

    他轻垂眼睑,仔细一想,便是众人知道又如何。

    他又没有做出什么逾越规矩的事情来,便是当真被人戳破,受人指摘的也只会是元滢滢。

    危隐青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替元滢滢出手遮掩。在他看来,自己对元滢滢已经容忍多次。倘若元滢滢能够识趣些,便应该知道,她此时这幅情态,若是被人瞧见了,会惹出多大的风波来。

    危隐青可以妥协一次,但却不会次次都妥协。

    既然想通了这一切,危隐青的心绪重新恢复成古井无波。再看到元滢滢娇媚动人的脸蛋时,他的眸色中无一丝波动,显得异常平静。

    元凝霜转过身来,她紧蹙眉头,全然不知就在刚才,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她的未婚夫婿,正和她向来不喜的庶妹眉目生情。

    “往常那些,只当做你不懂事。可嬷嬷来府上多年,劳苦功高,你却这般折辱她,实在是过分了。”

    元滢滢听着这些指责声音,心中一丝波动都无。她站直身子,腰肢款款地朝着元凝霜走去。

    要走到元凝霜的面前,就先要经过危隐青的身旁。

    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在经过危隐青身旁时,元滢滢脚步微顿,她将绵软的柔荑,递进危隐青微凉的掌心。

    属于本能的反应,让危隐青下意识地握紧。

    待他察觉到,手中的细腻肌肤时,才知道自己的掌心,握着的是元滢滢的柔荑。

    危隐青目光微冷,正要丢开元滢滢的手。

    便听元滢滢娇声说道:“嫡姐只听信那老奴的一面之词,可否太过不公平?”

    元凝霜蹙眉,淡淡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在元凝霜的眼中,元滢滢唯利是图,贪慕富贵,几l乎没有可取之处。而且今日,她欺负的是姜氏的身边人,若是把此事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未免有损姜氏的脸面。因此,元凝霜已经决心,要狠狠惩戒元滢滢一番。

    在危隐青丢开自己的手之前,元滢滢伸出手,在危隐青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待她察觉到,危隐青快要发火时,便及时收回了手。

    她看向危隐青道:“那姐……危公子是如何以为呢?”

    就在那一刻,危隐青的心脏,被悬至最高处。

    第76章

    被元滢滢含于唇齿之中,却并未完全吐露的“姐夫”二字,足够令危隐青眉心一跳。

    元滢滢并没有解释的打算,而且在她看来,此事毫无意义所在。纵然她耗费唇舌,百般解释,恐怕在元凝霜看来,也是她不知悔改,只知道百般狡辩。

    既然解释无益,那元滢滢又何必多言。她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好法子,既然她出声解释,元凝霜不会相信。但若是解释之人,是元凝霜未来的夫婿,元滢滢的姐夫,想来危隐青的言语,应当有些分量。

    于是,在元凝霜的眼中,就是元滢滢无话可说,只是用一双闪烁着潋滟水光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的未婚夫婿看。

    虽然那双纯黑的眼眸中,没有丝毫引诱之色,但元凝霜却莫名不喜。

    元凝霜深知,依照危隐青的身份地位,即使他有婚约在身,仍旧会有许多女子对他暗送秋波。但面对那些女子,元凝霜能够保持高高在上的冷静矜持,是因为她相信危隐青的为人。

    但元凝霜看着元滢滢望向危隐青,她心中的不喜和厌恶,便逐渐蔓延开来。元凝霜心中暗道,她并非是怀疑危隐青的为人,只不过元滢滢素来会使些小把戏。元凝霜看不上元滢滢勾引男子时的不入流手段,但她却知,有时候心机手段只是辅助,生的那样一副妖娆的身子,纵然勾引姿态再过拙劣不堪,怕是也会有男子甘心入局。

    元凝霜侧身挡在了元滢滢和危隐青的中间,语气中带着严厉:“府中之事,危公子怎么能清楚?你只需要说上一句,如今你是认错,还是不肯认错。”

    元凝霜突然迈步走过来的动作,实在突兀。元滢滢眼眸轻闪,心中突然了然。

    她这位自视为高岭之花的嫡姐,看来很是中意危隐青。

    不过,元凝霜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元滢滢自然不会提醒她。

    想到元凝霜日后,会被情所困,变成整日疑神疑鬼的怨妇模样,元滢滢便不觉得元凝霜此时的言语严厉,反而扯唇笑了。

    她自然是极美的,在场女眷众多,但无一人可以比得上元滢滢的颜色美丽。

    即使在此时,无一人站在元滢滢身前,将她庇护,她仍旧是美丽的。飘逸宽松的衣裙,却能在被风吹起时,勾勒出她身子的轮廓。孤立无援的元滢滢,娇媚的脸上,显现出脆弱可怜的美感,令人不由得心软,想要抚平她面容的紧张之色,把她拥进怀里,好生疼爱。

    元滢滢柔声道:“嫡姐,危公子可算不得外人。他可是我将来的姐夫呢,既是终要成一家人的,为何要分清什么内人外人。嫡姐如此说,可是会伤透了危公子的心呢。”

    她声音刻意放轻发软,任凭是哪个男子听见了,都会觉得元滢滢是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子。而与之相比,元凝霜便显得咄咄逼人了。

    若是元凝霜尚且有几分理智,自然能够看出元滢滢这些浅薄的手段,轻松化解。

    元凝霜本可以说,女眷之事,男子不便插手,再厉声呵斥元滢滢,询问她为何身为一庶女,竟然如此关切嫡姐的事情,如此不仅可以轻易化解难题,还能给元滢滢难堪。

    可元凝霜显然缺失了部分理智,她此时此刻,更关心危隐青会不会如同元滢滢所说的一般,误会了她。

    元凝霜连忙道:“我并无此意,只是不想因为内宅事情,为难了危公子。”

    危隐青自然不会置身事外,说自己感到为难。

    与自己有婚约的女郎,身处如此境况,危隐青自然应该主动排忧解难。危隐青心中明白,元滢滢刚才的一番话,是要拖他下水,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危隐青身为外客,不方便直接开口拒绝。他本以为,元凝霜可以四两拨千斤,拒绝了元滢滢的心思。毕竟在危隐青看来,他的未婚妻子精通内宅之事,对于此等小事情,自然可以妥当处置。因此,危隐青听到元凝霜带着羞意的声音时,面上虽然神色平平,但心中难掩失望。

    偏偏,元滢滢还在看向危隐青的眼睛,意有所指道:“是啊,危公子可要好好地辨别,今日之事,是谁对谁错。”

    危隐青淡淡颔首。

    其实,在他看来,此事谁对谁错,并不是最为要紧的。前朝后宅,何其相似,没有多少人会在乎真相如何,最终的决断只需要掌权者的一句话,他想要谁错,便是谁错。元凝霜若是认定了元滢滢是错的,何需其他理由。

    但此事,自元凝霜开口提及危隐青时,便不再由她掌控了。危隐青性子淡漠,莫要说嬷嬷只是元凝霜母亲的仆人,即使今日犯错的是元凝霜,危隐青也会毫不留情地将事情真相说出。

    危隐青看着遍地狼藉,视线扫过轻撑香腮,眸色温柔的元滢滢、满脸委屈,姿态卑微的嬷嬷,却只是问了一句话:“这螃蟹,与庶小姐并无半点关系?”

    嬷嬷满腹的委屈,一句话都未说出口,便被危隐青堵了回去。嬷嬷面色微变,他本以为,危隐青会仔细询问元滢滢何时来的,因何事发火,却不曾想到,危隐青只问了这样一句话。

    嬷嬷顿了顿,说道:“这螃蟹,自然是夫人赏的。”

    危隐青拢眉,他向来不是什么温柔的好脾性,更不喜欢自己问什么,旁人却顾左右而言他。

    “与庶小姐并无干系?”

    嬷嬷吞吞吐吐,不愿意开口。元凝霜见到此等情状,心中也生出了几分疑惑。

    她看着地面散落的螃蟹壳,隐约记忆起了,这不是不久前,她刚与姜氏用过的螃蟹吗。

    元凝霜不知螃蟹的由来,便径直说道,这螃蟹是厨房准备的,她与姜氏用不完,便赏赐给了下人用。

    在元凝霜心中,这螃蟹能与元滢滢有什么干系。

    只是,嬷嬷终究知道孰轻孰重,她万万不能让元凝霜说出,螃蟹和元滢滢没有干系的话来。若是如此,危隐青定然会觉得,元凝霜袒护下人,因此失了夫妻和睦。嬷嬷心中想着,争夺螃蟹事小,她最多被惩戒几句罢了。若是因为此事,元凝霜和危隐青生出嫌隙,定然会恼了她。她这般年纪,倘若失去了姜氏宠信,日后该如何过活。

    因此,嬷嬷在元凝霜开口诉说之前,便扑腾一声跪在地面,连声认错道。

    “螃蟹……的确是从厨房拿来的。只是,前些日子的螃蟹,都分给了其他府邸的女眷,府上并没有多余的了。我一心想着,夫人难得有些想吃的,便……便拿走了庶小姐的螃蟹。此事,是我有错在先,不怪庶小姐生气。”

    嬷嬷跪在地面,用手拍打着脸颊,那力气并不轻,很快她的脸便泛起了红色。

    元凝霜不愿再看,嬷嬷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心中待嬷嬷很是亲近。只是,元凝霜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要嬷嬷站起身来。元凝霜只要一想起,是因为自己和姜氏的口腹之欲,而争夺了元滢滢的螃蟹,便觉得格外难堪。

    元滢滢看着自打巴掌的嬷嬷,心中没有半分同情之心,她不在意再给嬷嬷加上一桩罪过。

    “我分得的螃蟹,一个都不舍得吃,只等着姨娘生辰那日,一同享用。不曾想,这些螃蟹却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这话说的尽是讽刺。元滢滢分到的螃蟹,连条螃蟹腿都未曾尝过,却被嬷嬷拿了去,给姜氏和元凝霜献好。更为讽刺的是,姜氏和元凝霜用不完了,竟然要把螃蟹赏赐给下人,如此慷他人之慨,着实令人咋舌。因此,虽然元滢滢的言语中带着讽意,但却无人会出声怪罪她,只会觉得被抢夺了螃蟹的元滢滢可怜,而仗势欺人的嬷嬷可恶。

    闻言,嬷嬷的手掌微顿,偷偷抬起眼睛觑着元凝霜越发难堪的神色。嬷嬷顿时心中发冷,她狠了狠心,重新扬起巴掌,重重地往脸颊挥去。

    丫鬟们寂静无语,只是偶尔抬头面面相觑。她们未曾想到,最终丢了脸面,被重重责罚的,不是元滢滢,而是姜氏身旁伺候的嬷嬷。

    元凝霜看着元滢滢乌黑的发丝,撞进元滢滢漆黑乌润的眼眸中,她头次在元滢滢的面前,觉出难堪的心绪。

    元凝霜搅紧了手帕,放轻了声音说道:“我……我的确不知,那些螃蟹竟然是这么来的。我会重新送一篓新鲜的螃蟹,给你姨娘祝贺生辰。”

    元滢滢偏首看她:“可是嫡姐,我姨娘的生辰,已经过去了。”

    元凝霜顿时说不出话来。

    危隐青望来,投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元滢滢才肯作罢。

    危隐青淡声道:“既是清楚了,我便先行离开了。”

    让危隐青看了糗事,元凝霜本就觉得无地自容,闻言便轻轻颔首。

    危隐青一走,元滢滢便也离开了。

    待丫鬟们散去,元凝霜才道:“好了。”

    嬷嬷停下手,脸颊已经红肿的不成样子,唇角带着血痕,模样看着分外凄凉。

    元凝霜说道:“你年纪大了,以后便去庄子里好生修养罢。”

    嬷嬷睁大眼睛,她哪里肯去庄子里。那里怎么比得上元家,锦衣玉食,又有奴仆奉迎于她,若是嬷嬷去了庄子,便是被元家废弃了。她在庄子里,哪里会有好日子过,怕是要被人欺负,还要亲手做活,才会有饭菜吃。

    嬷嬷不肯,她哭求着元凝霜,只说自己这些年的辛苦。

    但元凝霜无动于衷,只是闭着眼睑,很快就有人把嬷嬷带了下去。

    元凝霜告诉丫鬟道:“去同母亲说——”

    但语罢,元凝霜又道:“罢了,我亲自去说罢。”

    第77章

    姜氏听罢,眉峰微微拧起。嬷嬷在姜氏身旁伺候有数十年之久,因为几只螃蟹,便将嬷嬷送到庄子去,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但姜氏却没有开口,把嬷嬷留下来。在她看来,此事本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一切的前提是,无外人在场。而此事,既有危隐青出面,便不能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在姜氏的心中,一个老仆,自然不能和元凝霜的名誉相比。若是元凝霜一时心软,便会给旁人留下话柄,更会让危隐青觉得,元凝霜是个任人唯亲,不辨黑白之人。

    姜氏对危隐青极其中意,心中盼望着元凝霜和危隐青能够相濡以沫。因此,无论从哪一点考虑,姜氏都没有饶恕嬷嬷的理由。

    姜氏稍做思索,缓声道:“准备一篓鲜蟹,再备上些珍宝首饰,给梦姨娘送去,只当是恭贺她生辰了。”

    元凝霜轻轻颔首。

    在看到姜氏和元凝霜送来的生辰贺礼后,元滢滢丝毫没有推拒的心思。她向来没有什么硬骨气,而且这本就是姜氏和元凝霜应有的弥补,为何要推拒。

    元滢滢当即让厨房,把满满一篓子鲜螃蟹,都做成膳食。轻云再去取时,便无人阻拦。膳房的厨子、伙夫显然也听闻了此事,待轻云的姿态恭敬,又往食盒中多添了一盅汤、两味点心。轻云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追捧过,她心绪微微动摇,只觉得若是日日都能够有如此的待遇,对元滢滢忠心不二,她便觉得心甘情愿。

    轻云把螃蟹和膳食放在桌上时,语气比平时里都放轻了许多。厨房中人把螃蟹蒸煮烹炸,制成各种美味。

    元滢滢和梦姨娘,显然吃不完这许多螃蟹,便每一种都尝了尝,最后再饮了一盏厨房送来的枸杞乌鸡汤,便觉得足够。

    梦姨娘打开姜氏命人送来的首饰盒子,其中堆满了头钗簪子,足以可见姜氏的诚意。但梦姨娘在姜氏手下多年,哪里不知道她的手段。梦姨娘捡起一枚金簪,语气嫌弃道:“这样老气的款式,怎么能带的出去。”

    姜氏送来的,都是模样笨重,戴上去能硬生生地老上几岁的首饰。

    元滢滢顺手接过梦姨娘手中的簪子,戴在发髻之间。她生的模样巧丽,给笨重的金簪增添了几分生气。

    梦姨娘轻柔一笑,将金簪取下,放回首饰盒中。

    “这些首饰虽笨重,但若是换成金银,也能给你买件新首饰。”

    纵然元滢滢戴上这些首饰,也不会折损容貌。但梦姨娘私心想着,她的滢滢,合该戴最时新精致的首饰。

    没过两日,梦姨娘便托门道把一盒子首饰都卖掉了,给元滢滢买了时新的首饰。

    元滢滢头戴镶玉珠花钗,青丝被高高挽起,末端系一条纤细的青碧色系带,姿态飘逸地垂落在脖颈两侧。

    元凝霜正和闺中好友郑小姐相谈甚欢,见到了元滢滢后,不过略点一点头,而后说道:“明日府上有宴,你若是得空,可来此小聚。”

    元滢滢语气轻柔:“既是嫡姐准备的宴会,那我自然是有空的。”

    说罢,元滢滢便腰肢款款地离开。

    郑小姐脸上的欢喜之色褪去,满脸不解地看着元凝霜:“凝霜,你为何要邀她前来。”

    元凝霜神色淡淡:“宴会本就是在元府举行,怎么能够连府上的庶出姐妹,都不告诉一声呢。”

    郑小姐自然清楚,若是元府有宴,却连只字片语都不告诉元滢滢,未免太过失礼。但郑小姐格外不喜元滢滢,更不想要好友元凝霜精心准备的宴会,可能被元滢滢毁掉。

    听罢郑小姐的担心,元凝霜觉得好友有些杞人忧天了。在元凝霜看来,元滢滢心思浅显,让她来赴宴,最糟糕的情况,不过是元滢滢在宴会上招蜂引蝶,对席上男子示媚讨好。

    终归,依照元滢滢的心机手段,是折腾不出来什么风浪的。

    宴会这天,元凝霜仪态端庄,待人接物皆是恰到好处,既不会过于讨好,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漠。元凝霜此番,引得来赴宴的夫人们交口称赞。

    其中有意动者,便出声询问元凝霜的生辰八字,意图给元凝霜保媒拉纤。姜氏的眉梢眼底,尽是笑意,她轻声笑道:“劳烦你的好意,但是霜儿已经有婚约在身了。”

    闻言,众人皆询问是哪一家的儿郎。

    “危家的二公子,危隐青。”

    “原是危二公子,如此看来,两个人倒是格外相配,男才女貌。”

    姜氏心中得意,她女儿处事大方有礼,选的未来女婿,也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对象。

    既迎完了客人,元凝霜便陪伴着一众年轻女眷,往后院去了。元家府宅中,有一株百年古木,生的枝干粗壮,要几人合抱才能拢住,且枝繁叶茂,树叶彼此遮掩,站在树下抬首望去,不见一丝缝隙。

    女儿节刚刚过去不久,元府中还备着不少红绸缎带。城中素来有习俗,未成亲的年轻女郎,在红绸缎带上书写心愿,再抛至树梢,将红绸缎带挂在树枝,便可使得愿望成真。而这其中,女郎的红绸缎带抛的越高,便越容易将心意传递至上天,从而越容易成真。

    元凝霜便将这棵古树的来历说出,果真见女郎们起了心思。元凝霜又适机送上红绸缎带,和文房四宝,女郎们皆跃跃欲试,两三人聚成一团,仔细思索着该写些什么。

    丫鬟捧起细长的红绸缎带,放在元凝霜面前。

    元凝霜本不欲写,但丫鬟出声劝道:“如此好的机会,小姐难道真的一点心愿都无吗?”

    闻言,元凝霜的眼眸微顿,她稍做思索,便抬起毛笔。落笔时却下意识地写了一个“危”字,元凝霜索性写道——危元两家,修秦晋之好,愿夫妻和顺。

    写罢,元凝霜连忙匆匆折好,唯恐令人发现了,自己写了什么心愿。

    丫鬟见状,不免出声促狭道:“瞧着小姐这幅模样,倒不像是写的心愿,而是相思之苦了。”

    元凝霜嘴里说着“别胡说”,但脸颊却微微发烫。

    元滢滢站在桌案前,她穿着雪青色曳地长裙,衣袖处被绑带束起,挽成模样飘逸的长结。

    雪白的柔荑握紧毛笔,元滢滢许久未曾落笔。她的心愿太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写哪一个。

    元滢滢美眸轻颤,最终只写了“富贵荣华于我身”寥寥数字。

    她将红绸缎带挽紧,坠上一枚轻巧的翠绿玉石,便准备往古树的枝头抛去。

    女郎们的力气轻巧,抛红绸缎带这事,往往一次不能成功,要抛上两次,三次才可以。元滢滢垂首,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红绸缎带的玉石,忽听得一阵欢呼声音传来。

    元滢滢抬首看去,才看到元凝霜不知何时被众人围绕在中间。

    原是元凝霜轻轻一抛,红绸缎带便飞上树梢,且飞的高高的。众人皆道,想来元凝霜此次的心愿,定然能够成功。

    元滢滢攥紧手中的红绸缎带,久久未曾走上前去,把它抛上树梢。

    她想着,自己要把红绸缎带抛的比元凝霜还要高,要真真切切地压上元凝霜一头。

    郑小姐正为好友欢喜,余光瞥见了元滢滢,不紧蹙眉。虽然元滢滢今日,既没有惹是生非,也没有勾搭其他男子,但郑小姐总觉得元滢滢会做恶劣的事情。

    她便扬声唤道:“元庶小姐,你的红绸缎带,可抛了吗?”

    掌心的玉石,梗的元滢滢肌肤发痛,她轻轻摇首,露出清浅的笑意:“不着急的。”

    郑小姐见不得元滢滢这幅安分的模样,便拉着元滢滢走到人群中间。她掌心碰到元滢滢柔软的腰肢,瞥见元滢滢娇媚至极的脸蛋,不禁眉心紧皱,心中暗骂了一声狐媚子,非要在今日宴会打扮的妖娆动人,定然存了不少坏心思。

    郑小姐出声催促着,要元滢滢赶紧抛。

    元滢滢连元凝霜都不曾看到眼中,又怎么会听郑小姐的话。在元滢滢的眼睛里,郑小姐仿佛一只聒噪的乌鸦,叽叽喳喳地吵闹个没完。

    郑小姐突然道:“元庶小姐,你如今不肯抛红绸缎带,莫不是担心没有凝霜抛的高,觉得丢了脸面罢。你这可就是多思多虑了,这抛红绸缎带,要看运气等等。而且,你本就不如凝霜,就算红绸缎带抛的低了,或者根本抛不上去,也在情理之中,无人会笑话你的。”

    元滢滢笑道:“好啊。”

    她捏紧红绸缎带,正要抛出。

    带着玉石的红绸缎带,被一只雪白的柔荑高高扬起。但它还未被抛出,便被一只宽阔的手掌接了过去,紧接着,不待元滢滢看清楚,那手掌的主人是何人,红绸缎带就朝着古树抛了过去。

    只见那坠着翠绿玉石的红绸缎带,稳稳当当地挂在最高处。

    元滢滢不知沈辰星是怎么抛的,不仅把她的红绸缎带抛到最高处,还打落了许多其他女郎的红绸缎带。

    女郎们惊呼着,去寻自己的红绸缎带。

    郑小姐握着破碎的玉石,脸色难看。

    元凝霜的红绸缎带,也被打了下来。她拿着红绸缎带,走向沈辰星。

    沈辰星丝毫不知,自己惹出了什么祸事,将一众女郎的希望,都摔到了地面。他径直地看着元滢滢乌黑的双眸,好奇问道:“你许的什么愿望?”

    元滢滢还未开口,便听得元凝霜的声音响起。

    “沈公子,你打落了许多红绸缎带,可否需要解释一二。”

    在沈辰星站在元滢滢身旁的一瞬,元凝霜便不再顾及他是危隐青好友的身份了。

    更何况,元凝霜身为宴会的主人,自然要维护众多女眷,询问沈辰星为何如此举动。

    第78章

    乌黑的剑眉轻挑,沈辰星的语气淡淡,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既然是抛红缎,自然是各凭本事。若是你们能将我抛出的红缎打下来,我定然不会多言。”

    闻言,元滢滢的美眸轻转,下意识地看向那垂落在古树树梢的红绸缎带,只见它平稳地停留在那里,像是有人摇动树干,也不会轻易地坠落下来。

    此话自然言之有理,毕竟谁往树梢抛红绸缎带,都只想着自己的心愿能够飞的高高的,哪里会顾虑旁人的红绸缎带。但鲜少有人,能够在一瞬间,将这许多的红绸缎带打落。

    沈辰星的言语,向来算不得委婉,他仿佛从来就不知道言辞婉转是为何物。

    元凝霜只觉得心头微梗,她好生筹谋的女眷活动,就被这样破坏了。

    在场众人中,心生满意的,恐怕只有元滢滢一人,毕竟写满了她心愿的红绸缎带,正挂在古树的最高处,随风轻轻扬起,丝毫没有坠落在地的迹象。

    元凝霜有心弥补,便命人送来新的红绸缎带、做玉坠的小块玉石。只是众女眷的兴致淡淡,再恢复不到之前的欢快景象。

    元滢滢自然不会思虑旁人的喜怒哀乐,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愿得偿,狠狠地压过了元凝霜一头。思虑至此,元滢滢不禁眉眼轻弯,乌润的眼眸中带着笑意。

    沈辰星转身看着她,扯着元滢滢束袖上的系带,出声询问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元滢滢轻抿唇瓣,只摇首不语。

    沈辰星便径直开始胡乱猜测起来。

    “一定是寻个如意郎君之类的。”

    元滢滢轻觑他一眼,糯声道:“才不是如此。”

    “那是什么?”

    元滢滢刚要开口,忽然想起自己不能告诉沈辰星,便轻捂着嘴唇,任凭沈辰星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说出口。

    两人靠的如此相近,免不得引人议论。

    不远处,定安侯看着沈辰星和元滢滢的身影,眼底不禁闪过暗色。

    他声音发沉,隐隐带着怒意:“原来如此。难怪,沈辰星何时变得如此爱管闲事,原是被美人迷住了眼睛,竟算计到了我的头上。”

    想起自己的外甥,定安侯的脸上浮现出惋惜之色。

    定安侯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外甥在外胡作非为。只是,孙公子是他嫡亲的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又在定安侯的膝下长大,其中感情非同一般,定安侯哪里舍得惩戒孙公子。在看到沈辰星登门拜访时,定安侯的心中已做出了打算,要好生让步,以消除沈辰星的心中怒火。定安侯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面上恭敬,但心中却不以为然,暗道元滢滢多事。在定安侯看来,孙公子虽然爱惹是生非,但其身份地位,是元滢滢一介庶女无论如何都想要攀附的。定安侯以为,不一定是孙公子见色起意,或许是元滢滢顺水推舟,也未尝没有可能。

    定安侯好一番赔礼道歉,只说要好生管教孙公子,叫他再不敢做出这些混账事情。

    但沈辰星面色冷淡,一丝动容之色都无。

    良久,沈辰星才微微颔首。见状,定安侯心中大喜,自以为可以了结了这桩事情。不曾想,沈辰星沉声道:“先不急。”

    定安侯不解其意,直到官府拿着捉人的令牌,将孙公子押走时,定安侯才知道,沈辰星口中的“不急”是何等意思。

    在孙公子被押走后,定安侯便四处奔走,想要官府把孙公子放出来。毕竟监牢中阴湿潮冷,用的饭菜更是甚少有热的,而孙公子哪里吃过这些苦头。定安侯以为,凭借自己的权势,不过几日便能将孙公子领出来。不料那些孙公子曾经欺辱过的姑娘,她们家中人也得知了此事,皆朝着官府递了讼状。

    尽管定安侯用尽法子,孙公子还是被贬为庶人,流放二千里。

    孙公子既成了庶人,便是比平民百姓还要低上一等,且在官府登记造册,再不能用假死脱身的法子。定安侯想要为他打算,也有心无力。

    孙公子被流放的那日,定安侯前去相送,他本想给些银钱,却被徭役拦下,只道孙公子如今的身份,即使给了金银,备了锦衣华服,孙公子也是穿不上的。

    定安侯看着自己精心养大的孩子,如今面黄肌瘦,身形摇摇欲坠,不由得悲从心起。孙公子看见了定安侯,两只眼睛中顿时盈满了泪水,他张开唇,一声“舅舅”还未唤出口,身上便被砸了鸡蛋。

    原是那些家中女眷,曾经被孙公子欺辱过的百姓们,特意前来相送。各种菜叶、石头落在孙公子身上,将他砸的头晕眼花,形容狼狈。

    定安侯想要阻拦,却被属下小声提醒道,孙公子如今的名声,若是定安侯出声阻拦,难免会惹出众怒,更会引火烧身。

    定安侯只能作罢,忍痛离去。

    时至今日,定安侯每次想起孙公子被欺辱的场面,便加深了对沈辰星和元滢滢的怒意。在他的眼中,孙公子不过是言语行径唐突了一些,便落到如此境地。若非当初孙公子沾染了元滢滢,倘若他没有遇到沈辰星,便不会如此凄惨。

    定安侯收拢掌心,手背泛起青色的筋脉。他神情温和,朝着众人走去。

    定安侯是长者,元凝霜自然要好生招待。

    定安侯稍做寒暄,得知了元凝霜订了婚约之后,便温声调侃了几句。

    元凝霜只垂首不语。

    定安侯似是随意一瞥,看到了相互靠近的沈辰星和元滢滢,便做惊讶状,出声询问道:“我不曾记得,你还有个同胞姐妹?”

    元滢滢和元凝霜,皆是元老爷的血脉,仔细看来,眉眼中确实有几分相似。

    闻言,元凝霜淡淡道:“是庶出妹妹。”

    定安侯意味深长地颔首道:“元氏出美人。先是你,如今连一个庶出的女儿,都生得如此美艳。你未婚夫婿,可是危氏的二子?”

    元凝霜点头:“正是。”

    定安侯便笑道:“当真是正好。你嫁与危氏二子,你的庶出妹妹,想来不日也能嫁进去高门。”

    元凝霜只是含笑不语,许久才道:“侯爷莫要玩笑了,庶妹还未订婚,不好污了名声。”

    定安侯忙道:“确是如此。不过依照你庶妹的模样,想来嫁进高门,也指日可待。”

    元凝霜便不再言语了。

    说罢,定安侯便转身离开。他已经看出,元凝霜虽然端庄大方,但对元滢滢这个身姿妖娆的庶妹,看来并不十分中意。不过,此事在情理之中,元滢滢的容貌身姿,一瞧便是不安分的。男子或许会喜欢,但女子,只有油然而生的厌恶了。

    定安侯停下脚步,心中突然浮现了一个好法子,可以为他的外甥好生出气。

    倘若,在元凝霜大婚之前,她的庶妹便不知廉耻地勾搭她的未婚夫婿,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尽魅惑姿态,肆意地颠鸾倒凤。如此,元滢滢的名声受损,定然会被人当做狐媚子、浪**子。而元凝霜只得捏着鼻子,为未来夫婿收元滢滢进房中。只是,元凝霜纵然收了元滢滢,但庶妹勾引夫君的耻辱,足够她记忆一辈子,一时半会儿尚且可以隐忍不发,但时间久了,怎么可能不出手对付元滢滢。而危隐青呢,此类人最是端方有礼,被人看到与妻妹春风一度的模样,心中便犹如梗着一根刺。

    待元滢滢进了危家,嫡亲的姐姐不喜她,夫君厌恶她,如此这般的日子,怎么算不得一种折磨呢。

    定安侯以为,孙公子如今的凄惨结局,根源便在元滢滢的身上。若是元滢滢过得不好,他心中便觉出几分畅快。

    他既然已经想通,便俯身在属下耳边低语几声,吩咐好一切。

    ——今日宴会,有诸多郎君和女眷在场,正是一个极好的时机。

    沈辰星从元滢滢的口中,不能知道她的心愿。但沈辰星的性情,从来就不是轻易放弃之人。他索性攀上高梯,身形一跃,便从红绸缎带的缝隙间,看到了几个字样。

    他面色沉稳地走了下来,却不知道他刚才的举动,已经惊讶了一众人等。

    元滢滢看着他攀的那样高,甚至在高梯上探身一跃,心不免提的高高的。直到沈辰星安稳地下了高梯,眉宇高挑地朝着她走来,薄唇轻启之间,却不是在说刚才有多么凶险,而是说着:“我知道了,你瞒不得我的。”

    元滢滢黛眉轻蹙,小声嘟囔了一声“疯子”。

    但她心中仍旧记忆着,沈辰星的身份地位,以及自己想要荣华富贵的筹谋,便软了声音,娇滴滴地说道:“不许说出来。”

    她束袖的绑带,随着风扬起,顺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轻轻拂过。

    雪青色的曳地长裙,本就衬得她肌肤赛雪,模样清丽。此时,元滢滢刻意的温柔作态,不显得扭捏做作,只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那娇嗔的双眸,轻颤的眼睫,悠悠地望过来时,沈辰星的心脏蓦然停了一拍。

    往日里,他最是不喜女子的扭捏作态,见了如此情状,便要出声冷嘲热讽一番。沈辰星从来也不理会,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可否太过直接,会惹得一颗芳心破碎。他只将自己的心绪,尽数吐露出来。

    而如今,元滢滢的情态并不高明,甚至和其他女子比起来,有些拙劣不堪。但沈辰星却没有冷言讥讽,他没有觉得愚蠢,甚至觉出了……几分可爱。

    “沈公子,沈公子?”

    沈辰星顿时回过神来,他轻轻摇首,只觉得掌心发烫。

    第79章

    危隐青来时,正看到平日里率性而为,甚至惹哭过不少姑娘的沈辰星,此时他正微弓着身子,两只乌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元滢滢。

    直至危隐青走到了沈辰星的身旁,他才有所察觉,唤了一声“隐青”。

    危隐青轻轻颔首,目光轻移,落在了元滢滢的身上。元滢滢正对着沈辰星撒娇卖痴,作出一副娇媚姿态。危隐青看过来时,元滢滢脸上的魅意,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

    她脸颊绯红,乌黑的眼睛水淋淋的,好似被清凌凌的泉水洗过一般干净。柔软的唇瓣轻张,露出莹白的齿,和香软的舌尖。

    嶙峋的指骨轻折,紧握成拳,危隐青拢紧眉峰,眼神凛冽,目光中带着警告。

    元滢滢不明白,危隐青为何用这般的眼神看着自己。只是,她想着自己曾经对危隐青做过的事情,便觉得危隐青是对自己不喜,才故意给她脸色瞧。

    在元凝霜不在的场合,面前又有沈辰星在,元滢滢便不再提及什么姐夫云云的言语。

    她轻抚鬓边,做柔弱状。不盈一握的腰肢,似是娇弱不堪,软绵绵地朝着沈辰星倒去。

    沈辰星拢着眉,掌心抚着元滢滢纤细的腰肢。

    掌心的炙热温度,让元滢滢身子一软,险些轻吟出声。她半伏在沈辰星的手臂,姿态如同弱柳扶风,不胜娇弱。

    沈辰星本想询问,元滢滢可是身子不适。但他轻轻垂首,便看见了元滢滢因为紧张,而似蝴蝶双翼般颤动的眼睫,便知晓了元滢滢并非身子不适,而是故做柔弱。

    沈辰星自然不知道,元滢滢如此行径的缘故。但若是在之前,他连抚住元滢滢腰肢的举动,都不会做。沈辰星只会在元滢滢倒下时,移动脚步,而后眼睁睁地看着,元滢滢摔倒在地面。而他的脸上,不会露出半分怜悯同情。但是如今,沈辰星不仅伸出手扶住了元滢滢,甚至在心中起了关切元滢滢的心思。

    见到元滢滢的扭捏姿态,都是伪装出来的,沈辰星本该松开手,冷声嘲讽一番。但嘲讽的话语,在他的唇齿之间徘徊许久,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元滢滢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拙劣的伪装,已经被面前的两个男子识破。她柔软的鬓发,轻伏在沈辰星的手臂。绵若无骨的柔荑,也不安分地攀上,她好似将自己当做了一株藤蔓,要紧紧地缠绕在沈辰星的这棵大树上面。

    元滢滢软着声音道:“好晕。”

    沈辰星沉默良久,最终半句嘲讽的言语,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语气生硬地说道:“嗯。”

    危隐青轻抬眼睑,修长的眉宇之下,是两只乌黑深邃的眼眸。他眸色冷淡地望着面前的两人,素来受人追捧的危隐青,危氏二公子,竟然在此刻,觉出了被冷落的滋味。

    在危隐青眼中,元滢滢虚伪轻浮,理应该被远离。他之所以能够和沈辰星成为好友,在某些方面本就是相似的。只是过去,沈辰星同样地不喜元滢滢的作态。但此时此刻,沈辰星虽然面上冷淡,但却没有抗拒元滢滢的触碰。

    一时间,危隐青仿佛觉得,他被好友所抛弃。好似原本,他们两人该一起疏远元滢滢的。只是现在,沈辰星背弃了原来的选择,只徒留危隐青在原地。

    郑小姐陪着元凝霜站在古树下,手中攥紧着两条红绸缎带。

    两人本准备拿起红绸缎带,往古树上抛去。只是,每想起沈辰星方才的举动,郑小姐和元凝霜便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动作。

    万一抛出的红绸缎带,没有元滢滢高,该如何是好。若是红绸缎带根本就没有抛到古树的树梢,又该如何。

    若是没有沈辰星的一番话,两人根本不会思虑良多,只需写好了心愿,便会扬起手,将红绸缎带抛起。但沈辰星的言语,令她们如今心生犹豫,纠结许久,掌心却始终没有松开红绸缎带。

    郑小姐正拢着眉,心中抱怨着,好生生的女眷活动,却凭空多出来一个沈辰星,败了她们的兴致还不算,还让她们百般犹豫纠结。

    郑小姐的余光,瞥见了危隐青的身影,她当即眼眸一亮,便拉着元凝霜的衣裙,便扬声唤道:“危公子。”

    危隐青转身望去,一面是仪态端方,朝着他颔首微笑的未婚妻子,另外一面,则是他应该远离的轻浮女子。该选择谁,舍弃谁,本应该是最简单不过的选择。危隐青也的确知道,应该如何选择。但是他抬起脚步,朝着元凝霜走去的一瞬间,心却蓦然跳错了一拍。

    危隐青朝着元凝霜越走越近,他犹能听到,元滢滢轻柔的声音响起。“嫡姐怎么如此缠人呢,都不给危公子半分喘息的机会。”

    随之传来沈辰星不解的语气:“……缠人?”

    身后的景象,危隐青虽然看不到。但他想着,元滢滢绵软的手掌,定然还没有离开沈辰星的手臂。她必定像没有骨头一般,软绵绵地依偎在沈辰星的身侧,语气娇嗔地说出这些话。

    危隐青觉得元滢滢的言语奇怪,若是说缠人,谁能比得上元滢滢。

    她不止一次,口口声声地喊着“姐夫”,但却丝毫没有尊敬之意。对着危隐青这个“姐夫”,作为妻妹的元滢滢,本应该保持疏远有礼的距离,而不应该……行诱惑之事。

    而最是缠人的元滢滢,却转过身来,诉说元凝霜缠人,甚至隐约带着替危隐青委屈的意思,仿佛就是因为元凝霜无理取闹,才让危隐青没有休息的时机。

    种种思绪,在危隐青的心头萦绕着。他停下脚步,在元凝霜面前站定。

    郑小姐眼眸轻闪,私心想着,既然元滢滢的红绸缎带,是沈辰星代为抛上去的。那若是危隐青出手,红绸缎带定然不会落空,甚至可能被抛的更高。

    思虑至此,郑小姐轻推着元凝霜的手臂,要她把请求说出。依照元凝霜和危隐青之间的婚约,只要元凝霜开口,想来危隐青定然不会拒绝。

    元凝霜面露纠结,只觉此事太过失礼,不肯说出口。

    两人虽然有婚约在身,但毕竟不是成了亲的夫妻。倘若元凝霜和危隐青已经成了亲,那她自然不会犹豫,会脱口而出让危隐青帮忙抛红绸缎带。只是,目前两人尚且不算夫妻,又不是人人皆是沈辰星那样混不吝的性子,无人开口,就径直替元滢滢抛了红绸缎带。

    因为有顾虑在心,元凝霜终究没有说出。郑小姐心中惦记着红绸缎带,便径直询问道:“危公子既是凝霜的未婚夫婿,可否帮我们,将此物抛上去?”

    闻言,危隐青目光微凝,他轻垂眼眸,视线在郑小姐掌心的红绸缎带扫过。

    自从郑小姐说出口,元凝霜便觉得脸颊发烫。她心中既紧张,又充满了期待。

    虽然知道让危隐青帮忙抛红绸缎带,太过失规矩,但元凝霜还是期待着,危隐青能够点头同意。

    但危隐青薄唇轻启,微微摇首道:“抱歉。”

    他声音微凉,宛如淙淙流动的泉水,清澈干净,又带着沉淀的稳重。

    只是,危隐青说出的拒绝,却是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郑小姐听罢后,神情微怔,她像是没有想到危隐青会拒绝。她一向以为,危隐青是进退有度的君子,可只有在此刻,郑小姐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危隐青骨子里的疏离。

    这份疏离,不是针对于任何一个人,而是对所有人而言,包括元凝霜,这个会成为危隐青妻子的人。

    郑小姐怔怔地颔首,再不提及此事。

    即使元凝霜知道,危隐青此举是为了规矩体统,但她的心中还是难免失落。

    但元凝霜很快便恢复如常,心道:毕竟……他们只有婚约。若是成了亲,危隐青便不会如此疏远了。

    那条红绸缎带,元凝霜终究是没有抛出去。她把红绸缎带收拢,放在匣子里,只等着成亲后,再和危隐青一起抛到古树上。

    到了开宴时,桌上的一众膳食点心,看着赏心悦目,品着更是滋味甚佳。这使得元凝霜又被好一番连声称赞。

    其中,一味菌菇枸杞老鸭汤,是请了名厨来做,炖煮入味,颇受赞誉。

    危隐青饮多了酒,耳尖泛起微微的红意。他肌肤本就白皙,如此一般,如同白玉之上,掉了一粒胭脂,红白相衬,更显得公子如玉。危隐青轻撑下颌,合眼休息。他甚少露出这般放松的姿态,青丝温顺地散在肩头,眉眼中带着轻微的温柔,惹得席上的女眷,皆抬眸偷看。

    元滢滢偏首望去,见危隐青的青丝被风吹起。若是在平时,危隐青早就正衣冠,伸出手整理自己的发丝了。元滢滢猜测着,他定然是醉了,只有醉了,才忘记了维持君子风度。

    她正凝神看着,危隐青却微微掀开眼睑。那双素来平淡的眼眸中,没有晦暗不明,却显露出了几分迷茫。

    元滢滢觉得奇怪,正要凝神再看时,危隐青却又闭上了眼睛。

    危隐青桌案上摆放的膳食,几乎没有动过。元凝霜看着那盏菌菇枸杞老鸭汤,好似凉了。她便出声吩咐仆人,再送来一碗。

    瓷碗被轻轻放下,危隐青睁开眼睛。他本不欲喝汤,只是仆人轻声道,只说老鸭汤是元凝霜送来的,喝了能够解酒。

    危隐青手指微动,因为抛红绸缎带一事,虽然是事出有因,为着名声考虑,但他今日确实是折了元凝霜的面子。若是再拒绝了老鸭汤,未免显得太过生分了。

    第80章

    危隐青手指轻动,便将面前的菌菇枸杞老鸭汤尽数喝了下去。

    仆人见状,眼眸轻闪,他将盛汤的瓷碗收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风停了,危隐青的心中因为酒意而引起的躁意,丝毫没有驱散的痕迹,反而越发重了。

    时值有人走到危隐青的身旁,危隐青缓缓站起身,端起翠玉酒盏。莹白的酒液,在翠玉杯中轻轻摇曳。危隐青随之寒暄了数句,便饮下了酒。他的身形有几分不稳,握着翠玉杯的手掌轻轻晃动,有几滴酒液飞溅至他的手腕。

    危隐青见状,却没有立即伸出手拭去,只是两只眼眸怔怔地看着手腕处的酒滴。这零星的酒滴,带着微微的凉意,让危隐青逐渐发热的肌肤,有了几分爽利。

    端着瓷碗的仆人,脚步匆匆而去,连旁的仆人出声唤他,也只是当做没有听见,径直朝着膳房走去。他趁着膳房无人,手脚利索地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碗,高高悬起的心脏,这才放下。

    仆人走至隐蔽处,朝着定安侯低声说道:“事情已办妥当,只等着引着两人相见。”

    定安侯指腹轻动,沉声问道:“这药,果真有效?”

    危隐青向来不近女色,若是这药效果不好,恐怕依照危隐青的性子,堪堪能够忍耐。那定安侯所期待的一切,皆不会发生。

    仆人言语恭敬道:“侯爷放心。莫说危公子,即使是去了势的太监,用了这药,也会情难自己。更何况,元氏的那位庶小姐,身子生得勾人。纵然危公子没有被下药,只看着元庶小姐的身段,未尝没有起过心思。今日,有此药相助,恐怕……就算危公子被人发现,觉得众目睽睽的注视使他丢尽脸面。但即使他想要停下,怕是也停不下来了。”

    定安侯这才放心,他轻垂眼睑,想起了席位上眼眸清亮的沈辰星,心中顿时生出了不满。定安侯想着,他的外甥孙公子,此时此刻不知道在哪里吃苦受罪,而沈辰星却安坐高堂,未免太过不公平了。

    定安侯思绪轻转,便把心中的打算说出了口。

    “若是,双龙戏凤,你以为如何?”

    仆人面色一惊,神色慌乱地查看着四周。他喉咙发涩,声音中带着颤意:“侯爷,这——倘若被发现了?”仆人只看定安侯的神情,便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双龙戏凤”是何等意思。他们原本的打算,便是要危隐青和元滢滢,在这场宴会中情难自己,而后被人当场看到,姐夫同妻妹厮混的不堪场面,进而折损了两人的名声,彻底让元滢滢沦落为一个浪荡不堪的女子。而如今,定安侯却想着同时报复元滢滢和沈辰星两人,他要把沈辰星也拖进这场闹剧中。姐夫和妻妹相依相偎,本就会落人口舌。倘若再加上一个沈辰星,仆人都不敢仔细思虑。

    到时,危隐青和沈辰星两人,同时疼爱着元滢滢。在众人发现时,几人仍旧无知无觉,沉浸在男欢女爱中。元滢滢藕白纤细的手臂,可能正搂在危隐青的腰间。而她柔软白皙的足,则是会被沈辰星把玩在掌心。几人面色潮红,自处一片桃源之中,不知道外面是何等境况。

    此事一出,有关几人的暧昧之事,定然会在城中传遍。到时,定安侯筹谋的报复,自然能够实现。只是……此事风险太大。

    元滢滢一介女子,的确不足为惧。可危隐青和沈辰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两人皆不是贪恋美色的人,不至于见到一个妩媚妖娆的女郎,就不知今日是何夕,肆意发泄着心中的谷欠念。待两人清醒过来,便知道自己遭人算计,到时定会要查出个天翻地覆。

    仆人忧心,即使他做的再过谨慎,也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到时候,定安侯或许能够抽身,可他却……

    定安侯看出了仆人心中的犹豫,他面容微冷,扯唇冷笑道:“怎么,你不肯做?”

    仆人当即垂下脑袋,摇首表示不是如此。

    事已至此,他哪里还有拒绝的机会。自从他将加了药的菌菇老鸭汤,端给危隐青的一瞬,他便再没有了反悔的机会,和定安侯成为了同一条船上的人,只能听从定安侯的差遣行事。

    “遵命。”

    仆人便故技重施,给沈辰星端了汤。

    沈辰星只喝了两口,便放在一边。

    他向来不喜欢喝这些汤汤水水,即使滋味确实如同众人交口称赞的一般,浓厚香醇。因着沈辰星的性子,即使仆人出言相劝,也不能够借着元凝霜的颜面,要沈辰星多饮几口。仆人见那碗菌菇枸杞老鸭汤,被放置在一旁,沈辰星丝毫没有再饮的意思。为免得被人发现异常,仆人见状,便伸出手要收回瓷碗。沈辰星按住他的手腕,声音微沉道:“你做什么?”

    仆人将头低的深深的,语气恭敬:“这碗汤凉了,喝了伤胃。我再给沈公子换一碗热的来。”

    沈辰星松开了手,轻轻挥手道:“不必了,我不喜喝这些东西,再不必送了。”

    仆人连忙称是,带着瓷碗离去。

    危隐青只觉得,今夜饮了太多的酒,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危隐青不喜这样的自己,他应该是清醒的,理智的。思虑至此,危隐青缓缓地站起身,要去净面换衣。

    雪青色曳地长裙,被一个毛手毛脚的小丫鬟,泼洒了酒水。元滢滢当即蹙着眉,她看着满脸惶恐的小丫鬟,心中并没有怜悯之意。这元府后宅,从来便是听从姜氏的命令行事。倘若今日,小丫鬟弄脏的衣裙,不是元滢滢的,而是姜氏的,那她连担惊受怕的神情都不会露出来,就会被人拉下去惩戒,以后再不会在府上出现。小丫鬟如此作态,不过是看元滢滢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即使她不慎顶撞了元滢滢,元滢滢也不能和她计较,不然便是得理不饶人。

    元滢滢甚至恶意地揣测着,分明那小丫鬟脚步走的稳稳的,偏偏到了自己的身旁,身子一歪,洒翻了酒液。这其中,怕不是有元凝霜的授意,毕竟因为红绸缎带一事,元凝霜今日折损了不少颜面。若是元凝霜想要借着此等机会,弥补颜面,也是可能的。

    轻云虽然不是全然忠心的,但她已经看出,沈辰星待元滢滢的特殊。让轻云来选,跟着元滢滢离开元府,做以后的沈夫人的贴身丫鬟,和留在元家,卑躬屈膝地讨好姜氏,最终可能还是一个排不上名号的丫鬟,她自然明白应该怎么选择。

    身为元滢滢的丫鬟,轻云清楚元滢滢的脾气。元滢滢若是做了错事,自然是百般娇气,不肯让人怪罪了她。但旁人若是对元滢滢做了错事,即使对方如何诚心悔过,元滢滢也不会原谅。

    可这是宴会之上,又有沈辰星在旁边,元滢滢贸然发火,定然会让沈辰星觉得不可理喻。

    轻云忙扯着元滢滢的衣袖,小声提醒道:“还是早些换衣裙罢,莫要旁人看了笑话。”

    元滢滢这才没有理会小丫鬟,她带着轻云往后院去,声音软糯,却是丝毫没有放过那小丫鬟的意思。

    “我瞧着,那丫鬟脸生的很。你待会儿去问问,她姓甚名谁,脏了我的衣裙,又做出一副扭捏姿态,便觉得足够了?哼,我自然不会饶恕她。”

    同为丫鬟,轻云心中知道,这等宴会,是元凝霜向外显现能力的场合,怎么会让一个毛手毛脚的丫鬟出来伺候。因此,那小丫鬟定然有古怪,并不值得可怜。

    轻云颔首应好。

    主仆两人,正要去梳洗换衣裙。轻云突然被人唤住,只说是元凝霜寻她。

    即使轻云是元滢滢的丫鬟,但只需要元凝霜一句话,元滢滢无论想不想放人,都得放轻云离开。

    元滢滢独自一人,走至石子铺成的小路上。

    她姣好的黛眉,微微蹙起,绵软的声音,却不是在说什么美妙的话语,而是在抱怨元凝霜,说元凝霜的坏话。

    石子路湿滑,元滢滢姚黄缎面绣鞋一歪,身子便朝着怪石山洞扑去。

    危隐青行走至半路,便察觉出古怪来。若是刚开始,他还觉得是酒意作祟,现如今,他便怀疑起宴会上的吃食。只因为那所有的热意,不是在他的胸膛萦绕,便是朝着胸膛下面涌去。

    危隐青已经走不到客房,便身形狼狈。他不愿这幅不堪的场面,被旁人看到,便侧身躲进了山洞中。好在,众人都在宴会上,无人会途径此地。

    只是,危隐青的这种庆幸的念头,只停留了短短片刻。下一瞬,便有窈窕的身子,跌进危隐青的怀里。

    柔若无骨的绵软身子,让危隐青仿佛拥着的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一团棉花。

    危隐青当即拢紧眉头,面上浮现出厌恶之色。他只是一时不备,才拥着女子入怀。危隐青的掌心微动,当即便要把怀中的女子推出去。

    但还不等危隐青动作,怀中的美人便娇呼一声,语气是极其熟悉的娇弱,又夹杂着一丝理所应当。

    “无耻小徒,你可知我是谁,竟然敢轻薄于我!”

    刚才的一摔,伤着了元滢滢的脚踝。她轻咬唇瓣,才免得痛呼出声。但元滢滢来不及顾虑脚踝的伤痛,只一心威胁着看不清面容的小徒。

    元滢滢心高气傲,向来不把等闲之辈放在眼中。她能对沈辰星百般示弱,也是在发现沈辰星身份不一般之时。而面前这个,又算是什么人,竟然胆大包天至此,肆无忌惮地拥着她的腰肢,还……揽的这般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