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赴宴的秀女皆是身穿繁复衣裙,头配金银钗环,高悬着一颗心缓缓落座。
侍女捧来膳食佳酿,放置在桌面,却甚少有人动筷。看着高脚瓷盘中盛着的各色点心,元滢滢本是小口品尝,却不料滋味香甜,她不知不觉间竟将点心吃了大半。
旁边的秀女掩唇轻笑,说道幸亏元滢滢今日所穿衣裙舒展飘逸,若是件修身的衣裙,腰肢的系带便要松上一松。
元滢滢将指间的最后一块点心吃下,才仰脸看向说话的秀女。她本就生的美丽,特意装扮一番更显光彩耀人。在座秀女大都是出身名门,身上自带一股贵气,但元滢滢眉眼中却有着乡野间的灵动。她刚吃完点心,唇瓣微微上翘,神态显出无辜懵懂。
“依照你所言,便是我不该吃这些点心,让皇上的心意白白被浪费。”
提及皇帝,秀女当即变幻了脸色,连声道自己可没有此意。元滢滢眼眸微转,轻笑一声,并不答话。秀女唯恐落了个不敬重皇帝心意的名声,忙抓起一块点心,放进口中。只是她心不在焉,没有品味出点心的滋味,只觉得喉咙发紧。
赫连珏落座时,余光轻扫过众秀女。她瞥见元滢滢面前的点心快要空了,唇角轻扬,便低声嘱咐了何太监几句。
何太监便亲自将点心捧到元滢滢面前,温声道:“皇上见元秀女吃的开怀,心中畅快,特意赏赐了一盘。”
元滢滢朝着上首望去,正对上赫连珏幽深的眼睛。
她匆匆收回视线,只朝着何太监道谢。
方才还出言嘲讽元滢滢的秀女见状,心中暗道元滢滢心思深沉。宴会上众人争奇斗艳,元滢滢便另辟蹊径,以此博得皇帝的注意。若是早知赫连珏喜欢看人吃点心,她方才便应该多用上几口,也好引得皇帝侧目。
寻常的舞乐让赫连珏提不起兴致,他淡声开口:“听闻秀女之中,有一人擅琴。”
许卓君从人群中走出,盈盈一拜。
“不过是通几首曲子罢了,谈不上精通。”
赫连珏目光微亮,便想出了择选的法子,便是由许卓君弹琴,其余众秀女起舞。何人身姿最为曼妙,便迎进宫中。
闻言,擅长舞技的秀女心中一喜,而舞技平平者,则暗自悔恨未曾练好一只舞曲。
赫连珏自然知晓,元滢滢不精舞技,他侧首望去,本想从元滢滢的脸上,看到不知所措的神情。但元滢滢只是轻抿着唇瓣,神色如常。
赫连珏心中嗤笑:当真是垂死挣扎,若是待元滢滢和其他秀女一并起舞,才知自己技艺如何拙劣罢。
许卓君缓缓落座,素手抚弄琴弦,她清弹了一首古曲,音调清泠,声音如同轻敲钟磬。
既是随手弹出的琴曲,舞蹈便由各位秀女各自思虑。
陈梦书轻展宽袖,手臂扬起垂落之间,尽显眉目温柔。其余秀女也有样学样,紧跟在陈梦书身后。元滢滢只会膝上舞,便记忆着膝上舞的动作,随意摆弄着。她这般姿态模样,落在旁人眼里,轻易就能看出是滥竽充数之辈。
但何太监却赞不绝口:“元秀女不仅人生的美丽,而且腰肢柔软,身姿曼妙多姿。”
赫连珏觑他一眼:“你觉得好?”
“自然是好的。本朝虽然推崇纤细之美,但我私心觉得,像元秀女这般,身姿纤秾合度最是惑人。倘若元秀女成了皇上的嫔妃,皇上你把元秀女抱在膝上,手里摸着温香软玉,该是何等快活。”
赫连珏指腹微动,斥责道:“胡言乱语。”
何太监瞧得分明,赫连珏哪里是真发怒了。若是帝王震怒,他该被拉下去打板子,而不是被轻飘飘地斥责几句。
但何太监还是顺着赫连珏的话说道:“是,我随口一言,本就是胡说。”
赫连珏的视线转动,分明百花争艳,各有各的美丽,但他的眼睛却牢牢地落在元滢滢的身上,丝毫移动不得。那拙劣的舞技,让赫连珏生不出气,只觉得唇角轻扬。
渐渐地,赫连珏的目光变沉,他扬起的唇角垂落。
安静的席位上,不知从哪里突然涌出许多人来,直冲着赫连珏和众秀女而去。
何太监惊呼道:“快救驾!”
秀女们哪里见过这等危险局面,纷纷停下脚步,慌乱地不知该如何动作。许卓君离开席位,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黎国人竟然来的如此匆忙。她沉静如水的眸子转动着,搜寻着元滢滢的身影。
元滢滢被人推搡着,竟来到了皇帝面前。
赫连珏看着鬓发散乱的元滢滢,心中生出了莫名的滋味。
前来护驾的侍卫匆匆赶来,为首之人身形高大威猛,只远远望过去,便让人觉得心中安稳。
赫连珏唤着穆俊卿的名字。
穆俊卿往着赫连珏身旁赶去,他半点目光都未分给过其他人。穆俊卿抓住赫连珏的手臂,直将他从重重刀光剑影中救出来,交给众多侍卫保护。
穆俊卿此番举动,正如同往常般忠诚可靠。赫连珏终于相信,穆俊卿未曾忘记过曾经的许诺。可不知为何,穆俊卿的忠诚并没有让赫连珏开怀,他的心缓缓坠落发沉。
确认赫连珏的安危之后,穆俊卿不做丝毫犹豫重新返回。他快步来到元滢滢面前,见元滢滢面颊发白,心中一沉。
“可站的起来吗?”
元滢滢轻轻摇首,声音中带着哭音。
“穆大人,我的腿动不了了。”
穆俊卿轻抚着她的背,出声安慰着:“会无事的。”
他将元滢滢绵软的身子放在后背,掌心把长剑攥的发紧。温热的血洒在穆俊卿的脸颊,顺着他高挺的鼻梁顺势流淌,让他那张沉稳的面容,显现出几分诡谲艳丽。
后背突然一松,穆俊卿心中发紧,下意识地便向后挥剑。
长剑被挡住,面前的人不是穆俊卿猜测的,想要伤害元滢滢的黎国人,而是赫连翎骁。
赫连翎骁轻抚着元滢滢的肩头,看向穆俊卿的眸子中满是轻视。
“你果真是——赫连珏的一条好狗。”
说罢,赫连翎骁便将元滢滢拦腰抱起,远离了宴会这是非之地。
动乱被平息,因有许卓君的保护,秀女们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未受伤。
穆俊卿走到许卓君面前,他脸颊还带着大片血痕,刚一靠近便吓得秀女们连声惊叫。许卓君却面色如常,她丝毫没有寻常女子见到血腥之物的该有反应,神色淡然地和穆俊卿对视。
穆俊卿声音笃定:“你会武功。”
许卓君身为选秀的女子,却身怀武功,实在可疑。说不定这场黎国人引来的动乱,便和许卓君有关。
侍卫们将许卓君围住,她并不反抗,只是安静地随着众侍卫走了。
秀女们窃窃私语着,许卓君瞧着清冷,不想却是个会武功的,混迹在秀女之中,定然另有所图。
“可是许秀女刚刚才救了我们,她应该不会是坏人罢。”
“这我也搞不懂了,她若是和宴会上的人是一伙的,何必管我们的死活。梦书,你素来聪慧,可能猜测到其中的缘由?”
陈梦书的神情恍惚,闻言轻轻摇首:“许秀女如何,自然有人会查探清楚。”
赫连珏没有离开宴会,他坐在刚才的位置上,看着遍地狼藉,心情极其阴郁。
穆俊卿询问该如何处置这些黎国人,赫连珏眉眼烦躁:“杀了就是。”
“是。”
黎国人竟然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入怡园,定然有内应在此。
听到这话,在人群中的乌嬷嬷心中发颤,若是查出此事从她这里泄露出去的,谋害皇帝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乌嬷嬷思虑着应该如何将功补过,便叩拜在地,将信鸽之事说出。
至于黎国人的内应是谁,乌嬷嬷心中有了判断。
“我让侍女查探了各位秀女的行踪,其中有一位元秀女,行踪有疑,常常夜半而出。今日宴会之上,本该是名门闺秀的许秀女,却能以一己之力,保护众人,可见她的来历也需重新探查。这元秀女素来和许秀女交好,想来她们两个都是黎国的内应,借着选秀的名义,混迹在怡园中,探听皇上的行踪,好为黎国的狼子野心图谋方便。”
乌嬷嬷原本探查到的,便是元滢滢。只是宴会之上,许卓君的表现奇怪,让她将许卓君也加到了可疑人之列。依照乌嬷嬷想来,元滢滢如此可疑,她本想私下里处置,待之后将信鸽一事一起禀告给皇帝。只是不曾想,宴会上竟然出了此等动乱。不过,如今也没甚差别,桩桩件件都指向元滢滢,这私通黎国的罪名,她是无论如何都得背下了。
但赫连珏的反应,却不是乌嬷嬷想象的一般震怒。
他眉眼发冷,不置可否。
何太监出声斥责道:“仔细你的嘴,莫要胡乱攀扯其他人。元秀女心性单纯,素来乖顺,怎么会做过和黎国通信往来的事情。你既是做嬷嬷的年纪,想来知道御前禀告的规矩,便是有理有据,不能凭借你两张嘴唇一碰,便给人定了罪!”
乌嬷嬷听罢,便知道看皇帝的反应,是不相信她口中所言。但这信鸽的事情,若是元滢滢不背,她怎么能从中顺利脱身,不沾染半分污秽。
乌嬷嬷俯身深拜:“奴婢所言,字字句句真切,若是有假,便死无葬身之地。除去侍女探查得到的消息,还有一人,可为此作证。”
赫连珏这才开口,他眼眸漆黑,分辨不出眼底的神色。
“哦,是何人?”
“正是秀女陈氏梦书,她亲眼所见,元秀女行踪诡秘,令人猜疑。”
第152章
陈梦书随即站出,诉说乌嬷嬷所言为真。
方寒月在旁边看着,一双眼睛气的通红。分明行踪可疑的是陈梦书才是,方寒月亲眼看见过陈梦书深夜外出,脚步匆匆,如今陈梦书却将脏水泼在了元滢滢身上。
听到皇上询问自己,方寒月连忙道:“陈梦书平白冤枉人,滢滢何曾在深夜外出过。明明是她,因为管事的寻不到人,还曾经派人四处搜寻过。”
但陈梦书面容丝毫不慌,淡声辩解那件事情,她早就同管事的解释清楚。皇上若有疑惑,可传唤州城管事的前来问话。相比陈梦书的沉稳,方寒月便显得颇为沉不住气。
再加之陈梦书素来的人缘甚好,使在场众人都更听信她的说辞。
赫连珏便道,既然真相不清,便将相干人等一并关押起来。陈梦书和乌嬷嬷被拉了下去,关押在地牢中。何太监动身,前去元滢滢处传旨。
只是,何太监没有见到元滢滢的面,他看到面容微沉的赫连翎骁,当即行礼,将自己的来意说出。
何太监的声音平缓,没有刻意压低,屋内的人能够清楚地听到。
赫连翎骁黑眸轻抬,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那扇雕花窗牗。
元滢滢静静依偎在罗汉榻上,素手抚着窗牗,听到何太监的话顿时心乱如麻。她是好人家的女儿,家中长辈亲戚无一人曾进过牢狱。在元滢滢心中,进了地牢便是被定下了罪,她不想去。
可从何太监口中传出来的,便是皇帝的旨意,哪里是元滢滢一个小秀女可以说不的。
罥烟眉笼罩着一层愁绪,元滢滢神色恍惚间,赫连翎骁已经从屋外走了进来。他没有顺势合拢门扉,因此银灰色月光随着赫连翎骁的靠近,倾泻进屋内。
元滢滢抬起眼眸,又缓缓垂落,面上流露出几分委屈。
“我这便收拾东西。”
赫连翎骁问她:“要做什么?”
元滢滢偏过头,心中埋怨赫连翎骁明知故问,她能往何处去呢,不就是跟着何太监去地牢里。
“自然是听从皇上旨意,去……地牢。”
从赫连翎骁唇边,泄露出一抹轻笑,他低声道:“你果真是个蠢的。”
许卓君说元滢滢至纯至性,但在赫连翎骁看来,面前之人就是无知的小女子。既是被押送到地牢,怎么可能会让元滢滢收拾东西,一同带了去。
元滢滢本就委屈,见到赫连翎骁出声嗤笑她,眼眸中瞬间浮现出水意。
赫连翎骁侧身坐在元滢滢身旁,随口说道:“已经打发了他,不必去了。”
单薄的水雾在元滢滢眸中凝结,她轻颤着眼睫,声音软乎乎的:“你没有诓骗我?”
赫连翎骁不答话,只是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元滢滢,似是在说,他有什么理由需要诓骗元滢滢。
能够不受地牢的苦楚,元滢滢心中开怀,连对待赫连翎骁的态度都温和许多。
赫连翎骁的眸色微动,掠过元滢滢纤细的指、白皙的腕。他心中的杂念还未散去,尤其是对着元滢滢时,那份心思越发重了。
“如今,你可还想进皇宫?”
依照元滢滢无权无势的背景,莫说是做皇后,即使是做小小的妃嫔,也会被人以出身取笑。何况经过今日一遭,元滢滢被人陷害,险些进了地牢,定然让她明白后宫的危险。赫连翎骁自然相信,任何人都有可能和黎国人勾结生事,唯独元滢滢不会。这个眼睛中只有点心和金银的小女子,怎么会卷入两国的风波中去。只是,后宫中许多事情,并非用区区“相信”两字,便可以轻易解决。
但元滢滢心意不改,仍旧想要进宫。
赫连翎骁本对元滢滢生出的一两分怜悯之心,顿时变成怒意涌上胸膛。他微微倾身,朝着元滢滢逼近。元滢滢下意识地腰肢发软,朝后缓缓退去。
一进一退,元滢滢有意躲避,但赫连翎骁却没有及时收手的打算。直到元滢滢的腰肢,几乎要贴合在罗汉榻时,赫连翎骁突然伸出手,托住那小块的柔软肌肤,沉声道:“再退下去,就碰着你的脑袋了。”
元滢滢轻应一声,想要坐直身子,赫连翎骁却是不肯。他微微用力压制,元滢滢便只能保持如今半屈腰肢的姿态,抬首仰望着赫连翎骁。
“想要什么位分?”
赫连翎骁淡声开口,元滢滢满头雾水,只是颤动着眼睫,眸色迷蒙地望着他。
“贵妃,皇贵妃?还是说,你只喜欢皇后的位分?”
元滢滢下意识脱口而出:“自然是皇后。”
即使尊贵如皇贵妃,还是要屈居人下。元滢滢虽然对后宫知之甚少,但也明白,后宫真正的主人,是皇帝和皇后。
赫连翎骁唇角轻扯:“真是贪心。”
但赫连翎骁并没有出声斥责元滢滢的贪得无厌,反而说道:“我可以帮你,你无才学品行,家世地位卑微,若没有人相助,想要做皇后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但如果赫连翎骁帮忙,将元滢滢扶持到皇后之位,并不为难。
腰后有赫连翎骁的托扶,元滢滢即使保持腰肢半软的姿态,但没有感觉到劳累。她便睁着一双水淋淋的眼睛,望着赫连翎骁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世间本就没有平白得来的餐饭,至于皇后这等尊位,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奉上门来。
赫连翎骁的眸色加深,他轻托着元滢滢腰肢的手掌收紧用力,摩挲着元滢滢腰窝的形状。
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愿意不遗余力地帮助一个女子,那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了。
元滢滢能够想通,她脸色涨红,低声呵斥着赫连翎骁:“你……大胆,我是皇帝的女人!”
听到这话,赫连翎骁的眉峰紧皱,他扬起手掌,元滢滢便顺着他掌心的力道,扑进了他的怀里。
柔软的发丝缠绕在赫连翎骁的前襟,他声音冷冷:“皇帝的女人,你如今……可还不是。”
赫连翎骁待人,从未用过诱哄的法子,他向来有各种各样的手段,能够令旁人臣服于他。但这些人之中,明显不包括元滢滢。赫连翎骁步步紧逼,询问若是无他,元滢滢今日便要被带走,去暗无天日的地牢,每日吃馊掉的饭菜,和阴森森的老鼠同住。
元滢滢被赫连翎骁描述出来的画面,吓得浑身发抖,她缩在赫连翎骁的怀里,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惶恐。
皇城凶险,元滢滢本就知道。她虽然通过梦境,知道自己是被人陷害才会死于非命,但元滢滢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够使自己顺利脱身。
乌嬷嬷能够在赫连珏面前说出,元滢滢便是传递信鸽的人,想必已经做足了准备。元滢滢怎能破局。再听到赫连翎骁的话,元滢滢便有几分动摇。元老娘曾经说过元滢滢,平日里是个胆小的,可有时候又莫名的胆大。正如同现在,元滢滢扯着赫连翎骁的衣襟,要他允诺,能够让她在皇城不受伤害。
不只是这次的陷害,包括以后的许多次,她都要安稳度过,绝不会踏足阴暗的地牢半步。
“而且,我要做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倘若是旁人说出这番话,赫连翎骁定然会冷声嗤笑,觉得对方不知天高地厚。但说话的人是元滢滢,她像只高傲的天鹅扬起修长的脖颈,神态倨傲,仿佛她本就应该是最尊贵的女子。
赫连翎骁突然好奇,是什么样的水土,能养出元滢滢这般蠢笨却不令人厌烦的女子。
见赫连翎骁不回话,元滢滢抿着唇:“你该不会出尔反尔,做不到这些罢。”
赫连翎骁幽深的眼睛里,倒映着元滢滢的身影:“做的到。可是——”
他目光在元滢滢的身上游移:“元氏,你能舍弃些什么?”
赫连翎骁可以保证元滢滢的安稳度日,让她做普天之下最为尊贵的女子。只是,他付出许多,元滢滢能给他些什么。
元滢滢轻解罗裳,露出水红色的里衣,她肌肤如同嫩豆腐一般,滑腻柔软,直叫人看直了眼睛。
元滢滢轻抬起下颌,仍旧是一副高傲的模样,仿佛在说,用区区两个承诺便能换取她的身子,赫连翎骁可真是好运。
对自己的身子和美貌,元滢滢颇为自负。但赫连翎骁却给她泼着冷水:“只是这些,世间美人何其多,你这副身子虽好,但不是没办法被替代。”
元滢滢顿时恼了,她伸出手臂推开赫连翎骁的胸膛,拿起身旁的系带便要穿好衣裙。
猛然被美人推开,赫连翎骁神情发怔。还从来没有人,胆敢在赫连翎骁面前耍弄这些小脾性。
赫连翎骁轻支手臂,依偎在榻上,出声询问:“不要承诺了吗?”
元滢滢柳眉拢紧:“不要了。”
就算没有赫连翎骁,她一个人也可以坐上最尊贵的位子。
美人面颊薄红,却不是因为羞涩,而是气恼所致。赫连翎骁见到此等小肚鸡肠的女子,心中越发丢不开了。
他一把捞住元滢滢的腰肢,让本就没有系好的腰带重新松散开来。
元滢滢轻呼一声,要赫连翎骁放开她。既然世间如她这般的女子众多,赫连翎骁何必缠在她的身上。
赫连翎骁不做辩解,只是俯身轻啄着元滢滢的脖颈。香软细腻,令人爱不释手。
赫连翎骁不知道世间美人,是不是都如同元滢滢这般。但他只知道,引得他牵动心神的,只有元滢滢一人。
寻常见到赫连翎骁时,他都是穿戴整齐,衣袍华丽。元滢滢从未想过,离开那些绫罗绸缎,会是眼前这般壮阔的景象。
——如同小丘状挺实有力的胸膛,紧紧地抵着元滢滢的脸颊,让她快要喘不过气。元滢滢随手一碰,只觉得赫连翎骁身上到处是铜墙铁壁铸造的一般,腹部紧收,手臂结实。
这明显有别于自己的构造体态,让元滢滢感到细微的不自在。她只觉得浑身上下,尽数被赫连翎骁的热气所笼罩。而她身子的香气,都被赫连翎骁吸了走,吞了去,剩下残留的都是赫连翎骁的味道。
赫连翎骁的身子紧绷,素来听闻过女子的身子是软绵绵的。但他没有想到,会像现在这般软。手指先是戳动,后是覆盖,在柔软白皙的肌肤缓缓留恋。他吻着元滢滢的唇瓣,掌心将软若无骨的柔荑拢紧,身子仿佛坠落进棉花团做成的湖泊中,一步步深陷其中,任凭自己沉溺,而不能及时抽身。
元滢滢被赫连翎骁胡乱的吻法,弄得晕头转向。
意识模糊之际,元滢滢恍惚听到赫连翎骁的声音。
“只有一个元滢滢,无人可以与你比较。”
第153章
饶是在地牢中受了刑,乌嬷嬷和陈梦书仍旧不肯改口,只道元滢滢有和黎国牵连的嫌疑。何太监捧着这份证词,面上满是纠结犹豫。他心道赫连珏遇到中意女子,本是一桩好事,不曾想那人却是黎国奸细。
只是何太监转念一想:奸细又如何,只要赫连珏想要元滢滢,将人身份洗得干净,照样可以送进皇宫。只不过位分给低些,省得掀出其他风浪。
但赫连珏看也不看那份证词,他面上明明灭灭,神情变幻着。
何太监以为赫连珏是为元滢滢身份的事情担忧,不料赫连珏轻轻摇首。这份证词在他的眼中,不过是薄纸一张,能够证明的便是乌嬷嬷和陈梦书,无论如何都想要拉元滢滢下水,但赫连珏怎么会信。
赫连珏低声自语道:“宴会上会发生动乱,我提前便知晓。”
甚至,若非是赫连珏的有意放纵,黎国人不会如此迅速地混进宴会中。这件事,何太监并不知晓,闻言神色发怔。何太监着实不明白赫连珏心中所想,既然知道黎国人心怀不轨,及时处置了便是,何必任凭动乱蔓延,险些威胁到帝王安危。
“我一早便备下了弓箭手,守在暗中行事。”
因此,宴会上死伤的只会是试图作乱的黎国人。
旁人自然不会明白赫连珏的心思,他的本意是想要试探穆俊卿是否一如既往的忠诚。在危险来临时,面临美人和主子的抉择,穆俊卿的选择毫不犹豫。穆俊卿兑现了承诺,时刻将赫连珏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但赫连珏却并不开怀。
他想起宴会上,元滢滢惊慌失措的神态,她那张瓷白脸蛋流露出茫然。那夜,元滢滢打扮的极其精致,在赫连珏的有心授意下,元滢滢挑选了一件重莲绫制成的衣裙,在月光映照时散发出柔和动人的光辉。她的发髻也是特意打理过的,鬓发如云似墨,松松垮垮地坠在耳侧。赫连珏应该好生欣赏元滢滢的装扮,而不是看着元滢滢因为惧怕,跌坐在地,眼眸无措地祈求着有人来救她。
穆俊卿将赫连珏从纷乱的人群中带走时,赫连珏转身望去,元滢滢正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她在寻找着何人会救她于水火之中。元滢滢的视线,从赫连珏身上掠过,只短暂地凝视了穆俊卿几眼。或许元滢滢心中明白,自己的性命如何比得上帝王尊贵,便不再奢求穆俊卿的相救。
赫连珏测试出了穆俊卿的忠心,但心中隐约觉得,这并非是自己想要的。
月色朦胧,赫连珏伸出手,将单薄的月光收拢在掌心,眼眸中浮现出疑惑。
赫连翎骁一连在元滢滢的住所停留了三日,所谓乐不思蜀,正能契合他此时的心态。
男人餍足之后,总会生出分享的心思。
在赫连翎骁的眼中,赫连珏测试忠心的把戏,显得格外拙劣。他随口说出,似是在告诉元滢滢,她想要比肩而立的男子,是何等的幼稚。
元滢滢姿态慵懒地被赫连翎骁拥在怀里,她眼睑轻垂,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赫连翎骁讨论朝政,听着权势在握的摄政王对皇帝的轻蔑。
但直到听见赫连翎骁所说,宴会上的事情,全都是赫连珏放任的结果,元滢滢顿时睁开了眼睛。
她眼眸中波光流动,暗道果真不能用常人的心思去揣摩赫连珏的心思。放任宴会动乱,对赫连珏而言有什么好处,换来的不过是被搞砸的择选,和侍卫们的辛苦奔波。
若是由元滢滢择断,定然在宴会开始前,便将这些黎国人尽数捉起来。
她微微坐直身子,仰脸看着赫连翎骁的下颌道:“皇上为何要如此做?”
赫连翎骁轻笑一声,赫连珏自然是想要考验,穆俊卿是否对他忠诚如故。归根到底,是元滢滢的出现,让赫连珏开始怀疑起,有朝一日,连唯一对他忠诚的狗都会弃他而去。
但赫连翎骁当然不会将此话说出,他只是沉声道:“赫连珏向来胡闹,诸如此类的事情,他做的不在少数。”
闻言,元滢滢蹙起黛眉,忧心起自己的皇后尊位。皇帝是如此性情诡谲的人,那元滢滢做了皇后,还能安稳度日吗。
但赫连翎骁要的,便是元滢滢的犹豫纠结。他轻轻翻身,欲伸手解开元滢滢的衣裙。
这几日整天没日没夜的厮混,元滢滢颇感疲乏,便伸出手推开了赫连翎骁。
“你既得了报酬,便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元滢滢想到赫连翎骁整天缠在她的身上,自己几时能够登上皇后尊位。
赫连翎骁脸色微沉,他对元滢滢食之髓味,但元滢滢显然只将这当做一场交易。
交易过后,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半分牵扯。
赫连翎骁应该扯出冷笑,对元滢滢的知情识趣感到满意。毕竟元滢滢这番举动,没向他讨要身份,也没有为情所惑,对他整日纠缠不休,是让男子欢好之后,最为松快的反应。但赫连翎骁扯动唇角,没有露出笑意。他穿好衣服,拂袖而去。
行至门外,赫连翎骁脚步微顿。他朝着后方看去,不见元滢滢半点追寻出来的身影。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想着,元滢滢会从屋内追出的赫连翎骁,顿时变幻了脸色。他什么时候变成这般儿女情长的模样,定然是许久未尝欢好,一朝得了,便忍不住沉溺其中。这是男子本性,绝对和元滢滢并无干系。
许卓君身为赫连翎骁的属下,赫连翎骁自然不会让她忍受拷问。许卓君毫发无损地从地牢中走出,她经过穆俊卿身旁时,停下脚步。
“滢滢可无事?”
穆俊卿握紧了手中佩剑:“安然无恙。”
许卓君微微颔首,宴会上她本要将元滢滢护在身后,不曾想元滢滢被旁人推搡到皇帝身边。隔着重重人群,许卓君有心无力。
许卓君看着穆俊卿坚毅的侧脸,想起穆俊卿救元滢滢的一幕,突然开口道:“穆侍卫喜欢滢滢吗?”
她性子直接,素来不会弯弯绕绕,便径直问出。
穆俊卿猛然抬眸,未曾回答。
“若是喜欢,便合该将她放在第一位。穆侍卫将皇帝看的更为重要,显然是不喜的。”
许卓君淡淡开口,不顾穆俊卿心中的纠结,抬脚离开。
许卓君高昂着脖颈,进了地牢一趟,她虽然未曾受罚,但苦头吃了不少,身上的清冷风姿仍旧不减。或许同是听差办事,许卓君多少能够理解穆俊卿的心态,也看出了穆俊卿对元滢滢的不同。
只是,一个在生死关头,毅然决然选择了侍奉的主子,而将元滢滢放在后面的男子,合该让他明白掩藏的心意,才能悔不当初。
许卓君的一番言语,彻底扰乱了穆俊卿的心。面对许卓君的疑问,穆俊卿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当许卓君笃定地说出“不喜”二字时,穆俊卿脱口而出想要否认。
许久之前,穆俊卿便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他没有寻常的喜怒哀乐。那么多孤儿,穆俊卿能够被选中活下去,便是因为赫连珏,因此忠诚成为了他活着的唯一原因。无人教导过穆俊卿,什么是男女之情,何为两情相悦。穆俊卿只在执行任务时,见过旁人娶亲,高头大马、锣鼓喧天,好不热闹。街道的百姓,被通红的绸缎映红了脸颊,面上带着喜意。但唯独穆俊卿是其中异类,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心中只想着,这样的亲事大概需要家中人操办,才会如此热闹。而他,从始至终都是孤家寡人,永远不会沾染这般的欢喜。
心头微窒,迟来的后怕涌入穆俊卿的胸膛。他见识过无数生死,自然知道有时候只是迟了一瞬,便会有人丢了性命。宴会上,穆俊卿先救赫连珏,再返回救元滢滢,倘若他迟了一些,元滢滢鲜活的脸蛋便会变得了无生机。
穆俊卿头一次品味到后悔的滋味。只是,他虽然后悔,却不知该如何决断,即使让穆俊卿重来,他不知是先选择忠诚,还是先冲到元滢滢身旁,护她周全。
这百般心思,无人替穆俊卿解疑答惑,他只能藏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思虑着。穆俊卿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元滢滢的院子。
天色已逐渐暗淡,穆俊卿看到窗牗映照出元滢滢飘逸的身姿。她似是在剪灯花,微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凑在亮光前面,用剪刀一碰,火苗立即变得旺盛。
穆俊卿抬起手,指尖微动,轻轻沿着窗牗上的影子,缓缓摩挲着。
窗牗被突然推开,露出元滢滢一张娇憨动人的脸蛋。
“穆大人,你几时来的?”
穆俊卿淡声道:“刚来。”
元滢滢便迎他进去,让他吃茶用点心。
穆俊卿动作生硬地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口中。元滢滢询问他喜不喜欢,穆俊卿便颔首,其实他只尝到滋味是甜的,根本不明白自己喜不喜欢甜味的点心。
但元滢滢却很是欢喜,眉眼弯弯道:“我也最喜这个玉露团,白胖可爱,馅料满满的。”
穆俊卿的心中,暗自记下了“玉露团”的名字。他想着,以后旁人再询问,他喜欢什么点心,便是这玉露团了。
这般想着,穆俊卿竟当真觉出点心的美味来,他吃罢后,朝着元滢滢说道:“我也喜欢。”
元滢滢将整盘点心,都推到穆俊卿面前。在明争暗斗层出不穷的皇城,元滢滢越发留恋起选秀路途的平静。而对途中一直保护她的穆俊卿,元滢滢见了他,便觉得心中安稳。
分明元滢滢不计较先救后救之事,但穆俊卿的心却越发沉了下去。
第154章
若是元滢滢出声埋怨,宴会相救穆俊卿来的太迟,让她受到了惊吓,穆俊卿尚且可以顺势说出心中愧疚。只是元滢滢此时的模样,分明没有因此怪罪穆俊卿。
穆俊卿凝神注视着元滢滢,她侧身而坐,手中捧着白糯的玉露团,脸颊发鼓。
似是察觉到穆俊卿的目光,元滢滢偏首看去:“怎么了?”
心中的话在穆俊卿的喉间转了又转,他想要开口询问,元滢滢可会怨怪他。但话到唇边,却转化为深深的沉默。
穆俊卿摇头,只道无事。他向来是沉闷的性子,和元滢滢不同,在穆俊卿的身旁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因此他寻不到话头和元滢滢闲话。
穆俊卿只是沉默着抓起几案的玉露团,他已经吃了五六个。这点心滋味虽好,却过于甜腻,就连元滢滢也不过吃了一个便匆匆停下。但穆俊卿想要继续留在这处宅院,就需要一个合适的由头,而吃茶用点心便是他所能想出来的最好法子。
手掌抬起,元滢滢瞥见穆俊卿的手背有几道细微的擦痕。鲜红的血痕,带着未曾干涸的痕迹。元滢滢取出随身携带的帕子,轻按在穆俊卿的手背。
她抬起眼睛,眸中是一汪清浅的湖水,分外灵动。
“穆大人像是一只桃子。”
穆俊卿似懂非懂:“桃子?”
元滢滢用帕子将穆俊卿手背血痕附近的脏污,尽数擦去,柔柔颔首道:“是啊。在仙姝县,道路两旁种的最多的便是桃树——春日开出娇俏的花,夏日便能结出果子。我便跟着大哥身后去打桃子。可那桃子瞧着粉润结实,但其实脆弱至极。若是没有及时接住,任凭它掉在地面,便会砸出来一个凹坑。穆大人就像桃子一般,外表看起来无坚不摧,实则容易受伤,而且连包扎都不会。”
元滢滢见过穆俊卿受伤的模样,却甚少见识过他主动包扎的情形。穆俊卿总是如此,即使是受了伤,丝毫不上心,只放在一旁待伤口自行痊愈。
轻柔绵软的指尖,在穆俊卿的手背缓缓滑过。穆俊卿看到元滢滢轻垂的鬓发、柔和的侧脸,那双水意朦胧的眼睛,悠悠地注视着手背的伤痕。
穆俊卿下意识地握紧手掌,却惹来了元滢滢的轻呼:“莫要乱动,还未清理好呢。”
拢紧的掌心重新舒展,穆俊卿回忆起他初次练武的时候。他那时年纪还小,七岁左右,不比从幼时便练习武功的人一般有基础,很容易便受伤。当时的穆俊卿,不如现在沉稳。他眼中含泪,脚步匆匆地去寻母亲。
小穆俊卿展开裤腿,露出青紫交加的膝盖,试图从母亲那里获得安慰。
但母亲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你怎么如此没用。男儿有泪不轻弹,受了一点小伤便泪眼汪汪,以后还怎么保护小主子。”
小穆俊卿便呆怔地看着母亲,眼中凝聚的水雾不知何时干了。从那时起,穆俊卿便再没有哭诉过练武辛苦。受伤对他而言,已经成了家常便饭。细微的伤口,穆俊卿从未放在过心上。依照他看来,上药与否,伤痕总会痊愈的,何必要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元滢滢上好了药,她轻蹙的黛眉舒展,像是做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看到她这幅姿态,穆俊卿脱口而出道:“我没有保护好你。”
既已经开口,剩下的话便显得顺理成章了。
元滢滢面露讶然,在危险来临之时,她自然希望有人能够第一时间选择她。只是,赫连珏是皇帝,世间有谁的性命,能够比皇帝还要尊贵。更何况,穆俊卿是御前侍卫,怎么能越过皇帝,先来救她呢。
元滢滢虽平日里时有任性,但并非完全不通情达理,她能够理解穆俊卿的职责所在,更不会因此怪罪一个救了她性命的人。
窒息沉闷感涌入穆俊卿的喉咙,他突然明白哪里不对劲了。穆俊卿要的是,元滢滢姿态亲昵地嗔怪他,甚至打他骂他,就像……情人之间一般。而不是像现在,元滢滢纯粹地将他当做御前侍卫,一个可靠的人。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时,穆俊卿突然呆怔在原地。
他竟然想要情人之间的亲昵,要元滢滢肆无忌惮地对待他。
穆俊卿猛然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形将元滢滢完全笼罩其中。元滢滢仰起脸,看着穆俊卿黑沉的眸子中,散发出点点光辉。元滢滢只觉得穆俊卿有所不同,似一尊沉闷的木偶,突然被画龙点睛,注进魂魄。
穆俊卿薄唇微启:“你不该如此。你要骂我,罚我……”
而不是像现在,通情达理地原谅我。
元滢滢美眸睁圆,正要说话,只听院外匆匆脚步声传来。
来人一身侍卫打扮,在穆俊卿耳侧低语。穆俊卿身侧微凛,便抬脚离去。
行至门槛处,穆俊卿突然回首,语气缓缓道:“有急事在身。”
元滢滢轻应一声,在穆俊卿走后,才觉得他今日古怪至极,竟然会主动出声解释,因为何事离去。
地牢阴暗潮湿,刚踏足进去,便听得啪嗒啪嗒的水滴声音。乌嬷嬷早就吓破了胆子,不久前她目睹一群人径直闯入地牢,个个凶神恶煞。乌嬷嬷看到穆俊卿,便下意识地上前,但她还没有碰到穆俊卿的衣角,便被人阻拦。
“大人,我主动查清信鸽之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将我关押在这阴暗的地牢中。而身为罪魁祸首的元秀女,却好生生地待在院子里,行走坐卧皆有人伺候。这实在不公啊,大人!”
乌嬷嬷面容愤恨,她最初只以为会在地牢中待上几日,作为被怀疑私通黎国的元滢滢,自然也会被送进来。那元滢滢出身乡野,肌肤娇嫩,哪里受得了地牢的苦楚。到时她再半骗半吓,直哄得元滢滢认了罪,便能安然无恙地走出。但从侍卫们的闲谈中,乌嬷嬷才知道,元滢滢根本不会被送到地牢,她安稳地待在一方小院里。今日受惊,让乌嬷嬷越发忿忿不平,便将心里的不满尽数说出。
穆俊卿看都不看她,只是在乌嬷嬷提及元滢滢的名讳时,手指微动。他径直走到沉默安静的陈梦书面前。
陈梦书脸颊苍白,所穿的衣裙弄出了许多褶皱,脸颊憔悴。她不像乌嬷嬷一般怨声载道,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穆俊卿淡声开口:“你以为,他们是来救你的?”
陈梦书并不回答。
“这些黎国人,见你被抓,不辨清其中缘由,唯恐你受不住刑,将他们的踪迹一并透露,才特意冒着危险闯进地牢。为的是——”
穆俊卿嗓音微沉:“杀了你。”
陈梦书猛然抬起眼眸,瞳孔微震,她并不相信穆俊卿的话。一是,自己并没有泄露身份,不过是嫁祸给元滢滢,事关黎国才被关押在地牢。二则是他们是相伴许久的伙伴,陈梦书宁愿相信他们是为了伙伴情谊,前来救她,也不会是来除掉她的。陈梦书看着穆俊卿冷毅的脸庞,心缓缓地沉了下去。她深信穆俊卿是在诈她,因此只是惨然一笑:“早在选秀途中,穆侍卫便和滢滢有所牵扯,如今护着滢滢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何其无辜,莫名和黎国有了牵扯。”
穆俊卿不耐和面前的女子迂回婉转,除了面对元滢滢时,他稍有耐心。其余人无论男女,穆俊卿都心中冷硬。
陈梦书虽为女子,骨子里却是坚韧,即使吃了许多苦头,不曾松口。可惜和她相依为命的伙伴,没有她身上的韧性,不过过了区区两道刑罚,便将自己知道的尽数吐了出来。
侍卫将其中一个黎国人带了进来,听着他说出实情,将黎国的计划行踪一一说出,陈梦书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终于相信,昔日伙伴果真是来取她性命。只是,陈梦书不会死在黎国人的手中,而是会气绝在穆俊卿面前。
听罢,乌嬷嬷脸上惊疑一片。她是宫中的老人,不过片刻便想通自己是被陈梦书算计了。陈梦书知道信鸽之事暴露,便祸水东引,将私通的事情引到元滢滢身上。乌嬷嬷忙开口解释着,她是被人误导,才做了错误的判断。
穆俊卿犹记得,乌嬷嬷当日指责元滢滢的时候,立下的重誓,若是冤枉了元滢滢,便死无葬身之地。穆俊卿想着,他会成全乌嬷嬷和陈梦书的。
陈梦书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穆侍卫,我这几天做了一个梦。”
穆俊卿无心探听陈梦书的梦境,陈梦书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梦见身份险些泄露,便嫁祸给元滢滢。她果真被拉出去狠狠责罚,身子流了许多血,临死的时候眼睛都睁的发圆,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冤枉……穆侍卫,她可真蠢啊,稍微待她好些,便全然信任了我,殊不知便是我说出了她行踪诡疑,才让她辩无可辩……”
只是梦中的元滢滢死后,陈梦书帮助黎国的计划没有成功。她被抓住,绑在囚车上送去行刑。陈梦书的身上被砸的脏兮兮的,她转身望去,看到了一双愤恨的眼睛。
陈梦书听到,那人在说:“就是她害死了妹妹,落到此等下场可见苍天有眼!”
陈梦书想着:妹妹,那人口中的妹妹是何人?
不知为何,陈梦书的脑海中浮现出元滢滢娇憨动人的脸蛋。元滢滢生的美丽,但出身卑微让她性子变得越发内敛。陈梦书为了探听消息,经常拉拢秀女们。她听到元滢滢柔声说着:“我若是能够中选,便将爹娘哥哥都带了来。我哥哥人老实,在穷乡僻壤里是干不出大名堂的,只有给他一个闲差,他才能做的好。”
陈梦书心道,纯粹良善的美人实在令人心疼,只是她是黎国探子,是没有心的。
陈梦书诉说着梦中所见,丝毫不在意穆俊卿黑沉的面容。利剑划破脖颈,陈梦书的身子朝后坠落,瞬息之间,便没了生机。
侍卫们正要动手,便听穆俊卿冷声道:“无需拉到乱葬岗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只听穆俊卿淬了冰的声音响起。
“垂在城墙之上,以儆效尤。”
城门附近,时常有鸟雀飞过,最喜啄食。
穆俊卿知道陈梦书是故意激怒他,想要讨得死的痛快。只是,穆俊卿听到元滢滢凄凉的结局时,还是没有忍住心中涌出的怒火,动了手。
乌嬷嬷看着身旁的陈梦书,刚要求饶,便被人堵了嘴巴拉了下去。
穆俊卿向赫连珏回禀信鸽之事的真相,赫连珏开口要他坐下,无需拘谨。
侍女前来斟茶,奉上点心。
穆俊卿看着盘子中的点心,忽然道:“有玉露团吗?”
“我喜欢玉露团。”
第155章
赫连珏从未听说过穆俊卿主动表明喜好,闻言便抬眼望去,只见是模样极其寻常的点心,内里掺了蜂蜜红豆的馅料,瞧着便腻人。
但穆俊卿却吃的认真,和他领命而去的严肃模样不同,此时的穆俊卿脸上带着小心翼翼,似要将玉露团的滋味尽数记忆在心中。
赫连珏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宴会择选时出了这等动乱,陈梦书是黎国探子,许卓君和摄政王有牵扯,剩下的秀女之中只有四人。依照大臣们看来,这四个秀女尽数充入后宫,也是妥当的。但赫连珏不想如此,他心中自有一番打算。
“此次入宫的人选,我只定下一人。”
那一人的名讳,穆俊卿似有所感,他径直望着赫连珏,果真看到天子淡声道:“便是秀女元氏滢滢。”
穆俊卿的心逐渐沉到谷底,他听见自己声音艰涩地问道:“皇上……喜欢元秀女吗?”
赫连珏长眉扬起,当即反驳道:“那等出身乡野的女子,我怎么会喜欢。”
穆俊卿不解,既然不喜,为何舍弃其他秀女,偏偏要选了元滢滢进宫。
上首之人缓缓踱步至穆俊卿的身旁,赫连珏的眼中闪过奇异的光彩,言语中满是兴奋道:“就是因为不喜,才要把她接进宫中。女子本性心软,即使她现在对我无甚心思,待朝夕相处久了,定然会沉溺其中。到时,我不会给她半分真情,只会让她短暂地享受身子上的欢愉。就让元秀女误以为我心悦她时,再冷冰冰地告诉她,我不过是看她美貌,身子尚且有几分可取之处,才眷顾她罢了。想来那样绵软的人儿L,定然会失落落魄。”
在赫连珏的心中,能够报复一个女子的最好法子,便是让她误以为自己对她情根深重,再毫不留情地揭开真相。当然,这种折磨人的法子,赫连珏从未想过用在其他女子身上。他私心想着,此等办法简直是为元滢滢量身定做的。
赫连珏已经能够想象,元滢滢眼眸含泪,腹中甚至已经有了他的骨肉,而他说出冷血无情的话时,元滢滢该是何等神伤。
不过,这些都是元滢滢该得的,谁让她屡次冒犯龙颜,还让赫连珏心中不痛快。
穆俊卿没有违背过赫连珏的旨意,但他听罢赫连珏的打算后,觉得皇帝行事极其不妥。
穆俊卿拱手劝慰赫连珏收回心意:“若是元秀女言语行径冒犯了皇上……臣愿代她受过,只要能够消除皇上的怒意。”
他不知道该如何迂回婉转,阻止赫连珏的心意。穆俊卿的想法简单直接,赫连珏既然恼怒了元滢滢,想要通过迎元滢滢进宫来折磨她,无非是想要出一口气。而穆俊卿可以代为承受,无论是笞打,还是棍责,只要能够消除赫连珏的怒火,穆俊卿都可以去领罚。
但听到这话,赫连珏身上的气息越发阴郁。他凝神注视着穆俊卿许久,突然开口道:“俊卿,你心悦她。”
赫连珏突然想通了一切,面临危险时,穆俊卿的第一念头是想着救他,这其中有多年的情分,夹杂着忠诚所致。但穆俊卿又为何要去救元滢滢呢,他何曾是如此良善之人。
赫连珏比穆俊卿还要先明白,穆俊卿对元滢滢的心意。
——他多年仰仗信任的侍卫,爱上了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
隐藏在心底的心思被缓缓揭开,穆俊卿的目光从茫然变得坚定。他终于能够明白,那短暂的欢喜是因何而起,唯独情意二字,可以解释清楚。
膝盖微弯,穆俊卿跪在地面,神态是一如往常的恭敬。只是这一次,他的言语中却不是忠心耿耿的臣子该有的。
“请皇上收回成命。”
赫连珏不明白,区区小女子,竟然能让赫连珏堂而皇之地违背了自己的心意,看来他当真是小瞧了元滢滢。
赫连珏声音微冷:“我若不愿呢,难道我将元秀女迎进宫后,你要和她暗通款曲,私下里往来吗?”
穆俊卿眼眸沉定,身子挺的笔直,要赫连珏收回成命。
怒火使赫连珏额头上青筋鼓起,他发狠砸了许多东西,像是被至交好友背叛之后的愤怒。屋外的随从们听得心惊胆颤,在他们眼中,皇帝对穆俊卿向来是宽容温和的,怎么会生了如此大的火气。
赫连珏卸了力气,跌坐在圈椅中。过去被锁在暗室的那些回忆,纷纷朝着赫连珏涌来。他无比清晰地明白,自己离不开穆俊卿的忠诚。其他所有人,大臣侍从,都是因为他是皇帝才对他毕恭毕敬。可若是有一天,赫连珏不再是皇帝,他所有的尊贵荣耀都会褪去,无人会继续捧着脾性古怪的他。但穆俊卿不同,他见识过赫连珏最狼狈不堪的过去,骨子里已经被镌刻了忠诚。
只有穆俊卿,他永不会背叛。
即使赫连珏百般试探,但他心底早就清楚答案。纵然穆俊卿有了心仪之人,和他对赫连珏忠诚并不冲突。
赫连珏眼眸轻闪,他阔步离开,没有让地面跪着的穆俊卿起身。
清白得以澄清,元滢滢被解开了禁足,可以出入自由。方寒月重新回到了元滢滢身旁,诉说着乌嬷嬷和陈梦书的下场,只道朝廷拿陈梦书的事情大做文章,从黎国那里收拢了许多好处。
元滢滢凝神听着,方寒月却突然停下,眸子定定地看着元滢滢。
她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只让元滢滢颇感不自在。
方寒月突然问道:“我怎么觉得,你比之前越发美丽了一些?”
过去的元滢滢,像是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头,如今似是得了雨露浇灌,整个人宛如春花绚烂多姿。
方寒月面露狐疑,悄悄打听着:“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精贵的香粉?”
元滢滢将柔荑递至方寒月的唇边,柔声道:“不曾换过,还是桂花香粉。”
鼻尖闻到了散发着甜香的桂花香气,方寒月面上忿忿不平:“真是不公。”
元滢滢本就生的美貌,几日不见,越发惑人了,这等突然变得美丽的好机遇,为何不落在她的身上。
赫连珏脚步匆匆走进元滢滢的屋子。
方寒月屈膝行礼至一半,便被赫连珏冷声赶了出去。
赫连珏捉住元滢滢的手腕,纤细柔软,他一掌可以拢紧。
因为刚才和方寒月在说话,元滢滢的面颊只上了半边妆。一面清雅可人,一面艳丽夺目。赫连珏抬起手,抚弄着元滢滢未曾上过妆的半边脸,语气悠悠道:“真是一副好皮囊,让俊卿都动了心思。”
元滢滢讶然:“穆侍卫?”
赫连珏冷笑着,身子逼近元滢滢:“还叫什么穆侍卫,不如唤作情郎,更显得情意绵绵。”
黛眉轻蹙,元滢滢不知赫连珏口中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是手腕处的不自在,让元滢滢轻轻转动,试图摆脱赫连珏的束缚。
但此举却让赫连珏情绪越发激烈,他当真想立即要了面前美人的性命。只要没了元滢滢,穆俊卿会重新变成了无牵挂、心绪淡漠之人。但赫连珏想到穆俊卿今日的不同,突然笑了,若是他折断了元滢滢的脖颈,穆俊卿会恢复如常,还是彻底和他决裂,甚至会为了元滢滢杀了他,还未尝可知。
阴沉的神色逐渐变得平缓,手掌松了力气,赫连珏动作轻柔地抚着元滢滢的眼角,元滢滢纤长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
赫连珏语气轻缓:“很美。”
他一时暴怒急躁,一时又温柔和煦,让元滢滢实在琢磨不透面前的帝王心思。
赫连珏的脑海中想着,只有一个元滢滢,若是将她强行收进宫中,以后不知要惹出什么事端。穆俊卿性子正直,但再品行端正的男子,一旦沾染了情爱便会成了女子的傀儡。倘若元滢滢不安于室,肆意诱惑穆俊卿,到时两人便会在他的后宫中欢好作乐。赫连珏既然知道了穆俊卿的心意,想要收拢穆俊卿的忠心,便可以把元滢滢赐婚给他。
只是,一想到元滢滢会属于别的男子,赫连珏便额心抽痛。
这世间本就没有两全之法,正如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必须要舍弃掉一方。但赫连珏以为不然,他是皇帝,当然可以鱼和熊掌并得。
赫连珏的手指轻滑,落在了元滢滢的唇角。那里未曾涂抹口脂,桃红中透着艳丽的红色。
“我会将你迎进皇宫。”
听到此等好消息,元滢滢下意识地想起了和赫连翎骁的交换。她心中思虑着,赫连翎骁果真行动迅速,不过几日便办成了大事。
面对喜怒不定的赫连珏的惧怕,顿时烟消云散,元滢滢语气自然地问道:“要迎我做皇后吗?”
赫连珏目光微顿,喉间发出轻笑声:“呵,皇后……你倒是真的敢想。可以许你妃子之位,若是你让我满意了,以后的位分再做思量。”
听到只是做妃子,元滢滢娇憨的脸蛋难掩失落,竟将心中的沮丧呢喃出声:“不是皇后啊……”
她目光微垂,显然对赫连珏的言语不感兴趣。赫连珏轻抬起元滢滢的下颌,让她的眼眸注视着自己。赫连珏不喜欢元滢滢垂眸不看着他的姿态,他目露不满:“后宫最高的位分,也不过嫔位罢了。”元滢滢一个乡野女子,刚进后宫便能为妃,该是何等风光。这贪婪的女子,竟然不知道满足。
有赫连翎骁的许诺在先,元滢滢的胃口早就被养大了,她深信自己能做世间最尊贵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做一个妃子。元滢滢想着,可否是赫连翎骁没有说动赫连珏,既是如此,她需再等等赫连翎骁。不然,她开口应了赫连珏,便平白丢了更高的位分。
有了赫连翎骁给的底气,元滢滢便黑眸望着赫连珏,柔声道:“我不想只做妃子。”
赫连珏气极反笑,他不知道是何人给元滢滢的信心,竟然连妃位都瞧不上了。难不成,是因为自己三番五次宽容于她,让元滢滢生出了倨傲的心思。
赫连珏淡声道:“可以让你做皇后,只是没有轻易得来的餐饭。”
听到能做皇后,元滢滢黯淡的眼睛顿时散发出光彩,眸色亮晶晶地看着赫连珏。
被这般纯粹神情仰望着,让赫连珏几乎难以说出接下来的话。他微微侧首,避开元滢滢清亮的水眸,将心中的打算说出口。
“俊卿喜欢你,而我想要你。这两者轻易不能决断——”
元滢滢这才明白,性子沉闷的穆俊卿竟然对她有意。元滢滢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隐秘的欢喜,让她对自己的美貌越发自得起来。她心道,连淡漠至极的穆俊卿,也为她的美貌倾倒,可见她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赫连珏继续道:“普天之下,我只信任俊卿一人。即使他想要和我争抢女人,我不过是初时生气,但绝不会因此疏远了他。我始终在思虑一个两全之法,如今已想到了。”
元滢滢凝神听着,好奇什么是赫连珏口中的“两全之法”。
“你入宫做我的皇后,明面上是我的妻子,私下里也可做俊卿的妻子。这世间多的是男子同时迎娶姐妹两人,享齐人之福。与你而言,也是一般。只是,我没有为旁人养孩子的喜好,即使那人是俊卿,也没有例外。你我的孩子,自然养在皇宫。你和俊卿的孩子,便交给他抚养罢了。”
赫连珏丝毫不觉得他的话,有多么的石破天惊,直听得元滢滢美眸睁圆,神色发怔。
但赫连珏的心思,本就不能用寻常人来衡量。他自以为此举,能够留住穆俊卿的忠心,也能把元滢滢拘在身旁,好好“折磨”一番。
第156章
赫连珏丝毫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何等的惊人之语,他深信无人会拒绝他的提议。毕竟皇后的位置贵不可言,倘若穆俊卿不是性子沉闷,依照他那副好相貌,想要同穆俊卿结亲的女子数不胜数。
因此,元滢滢断然不会拒绝。
但元滢滢却柔柔摇首,唇瓣微张诉说着“恕难从命”。她虽不聪慧,但这一路选秀的途中,多少也能看出皇帝的性子——喜怒不定,惯会折磨旁人。如今赫连珏说出如此惊人的提议,莫不是设下一个陷阱,只等着元滢滢来跳。若是元滢滢因为皇后之位而满口同意,下一瞬间赫连珏说不定便会以“浪荡行事”的名义,大肆惩戒一番。因此,元滢滢怎能应允赫连珏的念头。
赫连珏深觉此举,已经是自己权衡再三想出的最精妙的法子。他不舍穆俊卿的忠心,更不愿意把元滢滢抛给旁人。但这样的两全之法,却被面前美人毫不留情地拒绝。
赫连珏浓眉深拢,语气中尽是不解:“这世间唯有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皆要从一而终。如今我并未拘束你,又许诺给你期待已久的皇后之位,你有何不情愿?”
元滢滢心道,她自然想要皇后的位置,毕竟她从仙姝县一路赶来便是为了选秀。对于穆俊卿,元滢滢并不排斥,毕竟穆俊卿生的高大威猛,相貌英俊。只是,若是她听信了赫连珏所言,万一哪天穆俊卿正与她颠鸾倒凤,不慎被赫连珏撞见,惹得赫连珏勃然大怒。穆俊卿身为御前侍卫深得信任,赫连珏不会责备他,却可以拿元滢滢来出气。元滢滢要做皇后,是想要享受金银珠宝环绕身侧的滋味,可不是想要忍受赤着身子,被皇帝愤怒的目光打量羞辱。
赫连珏踱步至元滢滢的身后,口中肆意地诉说着这个办法如何精妙:“待册封之礼结束后,你便搬进皇后寝宫。洞房花烛夜自然是你我二人同享。不,前三日你都需得陪伴在我身旁。只是到了第四日,才可让俊卿将你接走。你且放心,这些年俊卿勤于练武,身子力气是男子中的佼佼者。只是他从未碰过女子,第一次难免有些生疏。但这也无妨——”
掌心伸出,赫连珏轻抚着元滢滢细软的发丝,继续说道:“他不会,你我却已经感受了数回,你可以教教俊卿。作为皇帝,我自然不是每一日都得闲,你若是觉得无聊乏味,便可以去寻俊卿。”
一想到自己要埋首于朝政中,元滢滢却在和穆俊卿厮混,赫连珏的心中莫名有些吃味。他黑眸凝视着元滢滢柔美的脸蛋,心道待元滢滢对他情根深重之时,他定要将所受过的憋闷尽数还回去。
元滢滢虽经人事,但性子纯粹,听到赫连珏如此详尽的描述,不仅面红耳赤。她抿尽唇瓣,轻轻转过身去,飘逸的发丝便从赫连珏手中溜走。
“皇上莫要再打趣了。”
赫连珏眸色微冷,不明白元滢滢出声拒绝,是不想要两位夫君同在身旁,还是对他无意,竟然连皇后之位都不想求了。
满心的疑惑、怒意交织在一起,赫连珏握紧元滢滢的手臂,将绵软的身子朝着自己的胸膛拉去。
元滢滢本就因为赫连珏的言语而精神紧绷,身子突然被拉扯,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下意识地抗拒着。
互相纠缠下,两人竟然双双倒在地面。
发簪掉落,袅袅青丝如同瀑布般倾泻开来,垂落在赫连珏的胸膛。
依照赫连珏的身份地位,向来是他俯视瞧着旁人的,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后背抵在地面,身后是一片冰凉,面前是亲密无间的美人。他仰头望着跌落在他膝上的元滢滢,眸色清可见底,尽数散开的发丝更为元滢滢增添了一分柔弱美感。
眼前的女子无知无畏,胆敢冒犯至此,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自己。
双膝传来绵软的触感,是元滢滢繁复的衣裙堆积在那里所致。赫连珏看着面前呆呆蠢蠢的女子,她不慎摔倒自然是意外,但不知立即从他身上离开,再诚惶诚恐地认错,便是木讷了。
元滢滢尚且未曾反应过来,刚才她还在拒绝着赫连珏的惊人言语,怎么转眼间两人便成了如此姿态。但平躺在地面的赫连珏,显然比刚才侃侃而谈的赫连珏要顺眼许多。元滢滢凝神看着,赫连珏肃然的面容浮现出薄红,应是怒意,但却显得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皇帝,此时有了几分可以任人欺负摆弄的感觉。
元滢滢沉眸深思,身子却蓦然被翻转,顿时天旋地转,她柔韧的腰肢被紧实有力的手臂揽着,如同一件瓷器般被人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地面。
如今情势颠倒,居高临下的成了赫连珏,而元滢滢成了砧板上的软肉,丝毫抵抗不得。
赫连珏俯着身,姿态像是刚出生的幼兽,垂首在元滢滢的脖颈处轻嗅。淡雅清浅的香气,让赫连珏烦躁的心绪逐渐变得平缓。
美人娇憨,眼眸中闪烁着不知所措的水光,看起来分外惹人怜爱。
赫连珏目光微沉,心中突然不想要和穆俊卿分享面前的女子。
像元滢滢这般的美人,合该被他一人占有才是。
温热的吐息萦绕在元滢滢的脖颈,让白皙的肌肤泛起桃粉颜色。元滢滢眼睛中水意更甚,可怜兮兮地看着赫连珏。
但这幅哀求模样,根本起不到祈求的目的,反而会让人血液翻滚,越发肆意妄为地对待元滢滢。
赫连珏低沉的声音响在元滢滢的上首:“我虽然情愿让你拥有两个夫君,但你断然不能因此恃宠而骄,以为自己可以胡作非为了。你可知帝王寝宫的梁柱上,镌刻的龙凤花纹皆是龙在上,凤在下。你莫要想着改变这等规矩,只温顺乖觉地待在下侧,便足够了。”
美人的如瀑青丝尽数垂落,如同传说中的水妖般妩媚惑人。脖颈嫩白脆弱,刚才赫连珏俯身时,不过稍微用力,便在元滢滢的脖颈留下红痕。赫连珏伸出手,指腹按压着元滢滢脖颈的痕迹,不足指甲盖大小的痕迹,宛若点点梅花,美不胜收。
既然已经决定要把皇后位置给了元滢滢,那面前女子便会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赫连珏不再犹豫,他微微垂首,将唇印在元滢滢微张的唇瓣。
绵软,带着微微的湿意。
是赫连珏从未感受过的滋味,他过去不知,为何会有男子留恋美色,今日才真切地感受到其中缘由。
被圈在堤坝中的水流,一旦打开了小口,其汹涌之势便不可阻挡。
赫连珏没想过克制,他宠幸自己的皇后,只凭心意行事便可。
但赫连珏却没有能够更进一步,他的身子被蛮横的大力推开。那人用了极大的力气,似是夹杂着滔天怒意。
待赫连珏看清楚来人时,赫连翎骁已经将地面的元滢滢拉起身,顺势解开了身上的外袍,将元滢滢从头到脚包裹的严实。
赫连翎骁声如寒冰:“皇上,你实在胡闹。”赫连珏的目光,落在赫连翎骁紧握着元滢滢腕骨的手掌,突然问道:“小皇叔此言,我却不懂了。元秀女本就是待选秀女,我亲近她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赫连翎骁眼眸深沉,径直地望进赫连珏的眼中:“只是秀女罢了,还不是皇上的女人。皇上若是贪恋美色,想来后宫嫔妃会乐意为皇上解忧。”
赫连珏不通男女之事,但此刻他看着赫连翎骁的身形,对元滢滢保护的姿态,耳旁听着刺人的言语,思绪突然豁然开朗。赫连珏目光微动:“男子钟爱美人,本就是人之常情。选秀中的几位秀女,我只看中了这个。听闻小皇叔身旁不曾有过女眷陪伴,不如便将其他秀女给了你,也算给她们一个好归宿。”
赫连翎骁冷笑一声:“不巧,这次选秀我也只看中了一个。”
两人目光相接,皆是面上恭敬,内里冰冷一片。
赫连珏收起脸上的笑意,沉声问道:“是擅书法的那个,还是会插花的那个,小皇叔应该不会打着,让我割爱相让的主意罢。”
赫连翎骁轻拍着元滢滢的手背,低声要她不许乱动,而后才出声回应赫连珏道:“不必。我若是想要什么,从来不需要旁人相让。”
赫连翎骁以为,想要什么便要自己去争去抢,需要旁人让步才能得到想要之物的男子,便是世间最为无能之人。
他的这番话,几乎是彻底挑破了想要的人便是元滢滢。
赫连珏眼底森冷,对于元滢滢他势在必得,绝不允许有人争抢,即使那人是赫连翎骁,也不例外。
“元秀女。”
赫连珏突然开口,被包裹的严实、只露出一双美目的元滢滢闻言,闷声回道:“民女在。”
“我刚才的提议,你想的如何,可想通了?”
元滢滢心尖一跳,此等羞煞人的法子,赫连珏竟然当着赫连翎骁的面,径直询问出口。元滢滢面颊微烫,下意识抬首朝着赫连翎骁投去求助的视线。
赫连翎骁不知赫连珏所说的提议是什么,但他本能地觉得古怪,便出声打断了赫连珏的话。
“朝政繁忙,皇上该回去了。”
面前男女相互依偎的模样实在碍眼,尤其是赫连翎骁身形高大,肩宽腿长,稍一侧身,便能把元滢滢的身子完全遮挡,瞧着两人倒是格外般配。
赫连珏看着紧紧依偎在赫连翎骁身旁的元滢滢,声音扬起:“元秀女,快些回话。”
元滢滢身子发颤,赫连翎骁掌心微动,安抚性地拍着她的手臂,转身对着赫连珏眉头紧锁。
“你声音如此大做什么。”
最终,朝臣顶着赫连翎骁的视线,擦着额头的汗水,请赫连珏回去处置朝政。
赫连珏一离开,元滢滢的心口蓦然舒展。
她解开身上的外袍,柔声喟叹。
赫连翎骁拧着眉峰,正要开口询问刚才发生何事,赫连珏怎么会……碰到元滢滢的唇。不过,赫连翎骁想着,看着元滢滢神色不愿,此事定然是赫连珏威逼利诱。
但即使如此,也足够令赫连翎骁心乱如麻。
元滢滢先发制人道:“可是你想出的主意?我若是想要做皇后,还要接受两个夫君。”
赫连翎骁片刻间便想通了一切,他不曾想到,赫连珏竟心思偏执至此,忠奴和美人都不愿意放弃,便情愿和人分享美人。
赫连翎骁淡声解释着:“不是我想出的主意,我怎么可能会让旁人分享你。”
他目光沉沉,言语中尽是深意。
第157章
元滢滢美眸微睁,娇声嗔怪道:“你既然已经得了我的身子,合该将当初的承诺放在心上,莫要出尔反尔,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她说出这番话时,脖颈挺直,神态中带着细微的娇蛮,瞧着并不可恶,更多的是可爱。
赫连翎骁指腹微动,便轻扯着元滢滢的香腮。指尖触碰的肉发软,赫连翎骁轻轻扯了几l下,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柔荑抚着腮边,元滢滢清浅的眼眸中泛起点点水光,轻瞪着赫连翎骁。
赫连翎骁安她的心:“我从不失信于人,尤其是对你,更不会了。”
元滢滢轻抿着唇,面容舒展许多,从喉间哼哼了几l声:“那便好。”
宴会动乱之事已经解决,但秀女择选的结果却迟迟没有定下。众秀女难免心情浮躁,四处打听着皇帝心中属意哪个秀女。元滢滢并不在乎中选的秀女是谁,她只要是身份最尊贵的女子便足够了。
因着元滢滢曾经被牵连进黎国探子之事,其他秀女为了避免麻烦,并不和元滢滢有所来往。元滢滢不觉寂寞,反而觉得清净。她素手拨弄着许卓君送来的黑白棋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轻柔的绵软贴在元滢滢的额头,她伸手一碰,发现是朵淡紫色的小花,形似玉兰,香味清浅。这花是从窗外飘过来的,元滢滢便侧首望去,只见从庭院高墙外伸出一只横斜的树枝,一簇簇小花娇颤颤地在枝桠堆积着。
元滢滢便轻提着裙摆,走出庭院,仰头注视着开的正盛的繁花。
方寒月紧随其后,询问她可要摘下来一枝,若是元滢滢想要,她便去取摘花的工具来。
元滢滢指着树木最高处的枝桠,糯声说道:“我要那一枝。”
方寒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长吁短叹:“如此高的枝头,如何能摘得下来。不如换做那枝低些的,花朵同样开的繁密。”
元滢滢却是不愿,她并非是故意为难方寒月,要她去摘开得最高的枝桠。只是最高处的花,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瞧着都是最好的。元滢滢轻推着方寒月,要她去取梯子来,她要自己上去摘。
方寒月见劝不动元滢滢,便转身去拿梯子,她嘴中念叨着元滢滢真是多事,脚下的步子却走的匆匆。
但未等到方寒月回来,元滢滢便将自己想要的花收入囊中。
穆俊卿在附近巡视,只遥遥望见了元滢滢的背影,便知道是她。穆俊卿缓步走近,得知元滢滢的心意,他身形矫健,又身穿暗色衣裳,似一只燕子,飞身上树,姿态轻巧地便折断了最高处的树枝。
花瓣倾洒了穆俊卿满身,让他的衣裳都沾染了芬芳的香气。
元滢滢接过树枝,面上一片欢喜。她柔声朝着穆俊卿道谢,见穆俊卿身上沾染了许多花瓣,便扬起手为他摘下。
穆俊卿只觉得,被元滢滢触碰过的那一小块肌肤,传来滚烫的热意。他下意识地偏首,但突然觉得此等举动,莫不会让元滢滢误以为自己不喜她,因此穆俊卿的姿态有些僵硬,既像躲避着元滢滢,又像是想要亲近她,格外矛盾。
元滢滢见过的,多是沉稳可靠的穆俊卿,如今看到穆俊卿局促的模样,心中感到新奇,便凝神注视了许久。穆俊卿突然抬眸,乌黑的瞳孔正与元滢滢相对,他泛着水意的唇瓣微睁,出声询问道:“你为何看我,可是有哪一片花瓣没有取下来?”
元滢滢正瞧得入神,闻言便脱口而出道:“我只是心中好奇,你为何心悦于我?”
这番话刚说出口,两人皆是一怔。男女之情素来是被人掩埋在心中,似有若无,让人看不出其中的真实心意。若是知道有人心仪自己,只要对方不言语,便佯装不知道,这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元滢滢却是不然,她已经知道了穆俊卿的心意,再不能装作完全不知晓的模样。
元滢滢的脸颊泛起薄红,她丝毫不曾犹豫地便将赫连珏卖了个干干净净:“不是我有意打探,是皇上告诉我的。”
穆俊卿沉声应了,似是在回应心悦一事确实为真。
元滢滢圆睁着眼眸,轻轻打量着穆俊卿坚毅英俊的面容,低声呢喃道:“我娘亲曾经告诉我,天下男子便如同这乌鸦一般,都是模样黢黑的,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就连穆大人你,也会因为美色而生出旁的心思。”
元滢滢的嗓音绵软,说出这句话时轻轻柔柔的,更像是打趣。
穆俊卿却回答的分外认真:“并非是因为美色。”
身在皇宫之中,又为赫连珏做事,穆俊卿见识过的佳人不在少数。可是他从未因为过对方容貌美丽,而生出面对元滢滢时的既欢喜、又酸涩的心思。
但穆俊卿性子沉闷,他只否认了元滢滢所说的话,便安静不语。良久后,穆俊卿目光沉沉地看着元滢滢,询问她如今想要的是什么。
元滢滢对心中的欲望不加掩饰,她直言要做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穆俊卿垂落的掌心缓缓收紧,沉声道:“我会帮你得偿所愿的。”
闻言,元滢滢黛眉轻扬,面带不解。穆俊卿既然心悦元滢滢,对于心仪的女子,男子便是想要迎娶至家中。穆俊卿听到元滢滢的希冀,不仅未曾露出失落的神情,反而要帮元滢滢,这实在奇怪。
元滢滢向来不想把疑惑藏在心中,便径直问出。
“你难道不想娶我?”
她眼眸澄澈的如同一湾湖水,清澈地倒映出穆俊卿的身影。
穆俊卿何曾不想,只是他知道即使自己愿意迎娶,元滢滢不会情愿嫁给他的。选秀的一路护送,穆俊卿便知道元滢滢心中所图。面前的美人,她要堆金砌玉的景象,却从未向往过真情。
穆俊卿的喉咙发涩,他感觉到掌心沁出细微的汗珠,装作自然地反问道:“你可情愿嫁我?”
不出所料,元滢滢轻轻摇首,仍旧是最初的说辞——穆俊卿很好,但给不了她想要的,元滢滢便不会去嫁。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结果,穆俊卿的心底却弥漫出极大的失落。
他在不懂事的年纪,曾经捉到过一只蜻蜓,翅膀晶莹剔透,漂亮且精致。穆俊卿曾经精心养护着它,但蜻蜓却越发奄奄一息。穆俊卿最终无法,只得打开笼子,放蜻蜓离开。虽然时隔多年,但穆俊卿仍然记得,了无生气的蜻蜓在笼子打开后,轻轻扇动着翅膀,颤悠悠地飞走的模样。
从那时起,穆俊卿便明白了一个道理,诸如蜻蜓这般精贵的东西,他虽然想要拥有,却是留不住的。
元滢滢便如同穆俊卿费尽心思想要留住的蜻蜓一般。穆俊卿面上平静,心中却在奋力压制着对元滢滢的情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情意倾泻而出的那一天,他会是何等模样。但起码如今,穆俊卿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姿态。他并非是懦弱性子,连争取都不敢。倘若元滢滢说出“情愿”两字,汹涌的情意便会从穆俊卿的胸口泄出,他会将曾经向母亲许下的承诺,从骨头里剜去。穆俊卿为了母亲,为了赫连珏像木偶般活了许多年,只要元滢滢开口,他要为自己而活。
但在元滢滢的心中,显然不知道穆俊卿想要为她做出多大的割舍,她只是单纯地觉得,穆俊卿虽然好,但她更爱富贵窝的安逸滋味。
微风吹过,淡紫色的花朵扑簌簌地落了两人满身。穆俊卿扬起手,没有去摘自己身上的花瓣,而是拈走了挂在元滢滢鬓发间的花朵。
指尖传来微热,穆俊卿强忍着想抚着元滢滢脸颊的心思,将那一枚花瓣收入掌心。
他情愿忍受背信弃义的痛苦,但元滢滢不愿。
可穆俊卿觉得,他总要为元滢滢做些什么,空荡的内心才能觉得安稳。他欢喜元滢滢,比欢喜当初的那只蜻蜓更甚。即使元滢滢的心愿,是想要嫁给旁的男子,穆俊卿也愿意相助。或许,保护的念头已经深入穆俊卿的骨髓,他还没有学得会如何去争抢,只能够依照平日里的习惯,去为心仪之人保驾护航。
在赫连珏信心满满地说出提议时,穆俊卿没有露出欢喜,淡声出言劝阻。
赫连珏生出了恼意,厉声质问道:“你难道不想得到元秀女?”
他目光沉沉,似是能够看到穆俊卿的心底。
穆俊卿颔首,他如何不想。只是此事无论赫连珏想的如何周全,还需要元滢滢颔首同意。穆俊卿并非认为,女子不能和男子一般,有数人陪伴。只是要元滢滢心甘情愿,如今元滢滢不愿,赫连珏的提议便成了逼迫。
赫连珏神色阴郁:“姑姑怎么把你养成了这幅模样,木讷而不知变通,连一个女子都不愿意去争取。好好好,你宽容大方,甘愿退让,我却是不愿意。”
穆俊卿拢着眉峰,想要劝说赫连珏。毕竟元滢滢心中所想,成为皇后是最妥当快速的办法,赫连珏何必斤斤计较那个提议。只要赫连珏将皇后之位给了元滢滢,赫连珏得到了美人,元滢滢的心愿得偿。
但赫连珏此时听不进去这些话,他深信,没有哪个男子能够容忍得了心悦之人在自己面前,和其他男子你侬我侬。穆俊卿如今能够忍得住,是他拼命压制的结果,倘若有一日,心中的情意再无法压制,穆俊卿心中的欲望被压抑了许多年,一朝被放开,不知该会是何等的汹涌可怖。
赫连珏目光阴鸷,只说自己另有打算。
赫连珏自然清楚,想要锦绣富贵的元滢滢舍不得皇后之位。因此,皇后尊位便是赫连珏最大的筹码。赫连翎骁虽然权势在握,但他能给元滢滢的,最多不过是一个摄政王妃的位置,怎么能够被元滢滢看在眼中。赫连珏想着,只要他徐徐图之,定然能够让元滢滢松了口,应允了自己的提议。
“皇上,摄政王来见。”
赫连珏端坐在龙椅上,他遥遥望向殿门,看着赫连翎骁阔步走来。
赫连翎骁一开口,便是为了元滢滢。他未曾有过女人,如今开口索要一个秀女,赫连珏若是想要安赫连翎骁的心,便应该允诺了他。只是旁的秀女,赫连珏随手便能给了赫连翎骁,但是元滢滢不行。
此女,赫连翎骁想要,赫连珏亦想得到。
赫连翎骁平日里勉强守着君君臣臣的规矩,如今要元滢滢被断然拒绝,面容微沉。他身上尽显威压,朝着龙椅上的赫连珏缓步走去。
长剑带起凛冽白光,直指着赫连珏的脖颈。他没有惧色,反而轻声笑了。
“小皇叔是不是在后悔,没有在当初见到我时,便杀了我?”
“是。”
第158章
剑尖锋利,随着赫连翎骁的话而微微扬起,直指赫连珏的眉心。
赫连珏抬起手臂,将长剑包裹在掌心。本就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一和肌肤相触,便轻巧地划破掌心,艳丽的血珠啪嗒啪嗒地掉落。
赫连珏眉眼中尽是讽刺:“小皇叔权势滔天,便是想要弑君,也无人胆敢阻拦。元秀女一心只图谋显赫地位,而小皇叔能给的、给的起的,不过区区一摄政王妃。要想把元秀女拢在身旁,小皇叔便只能——”
长剑渐渐没入掌心,赫连珏一字一句说道:“杀了我,取而代之。”
赫连珏的浓眉扬起,脸上不仅没有惧怕神色,反而带着蠢蠢欲动的兴奋。在众人眼中,赫连翎骁样样出类拔萃,仿佛这皇位给了赫连珏没给赫连翎骁,便成了暴殄天物之事。但若是今日,赫连翎骁对他动了手,便能说明至少有一样,他是胜过赫连翎骁的,便是身份的尊贵。
而赫连翎骁,只能靠蛮横的手段将皇位夺走,才能如愿以偿地抱得美人归。
“皇上,你当真是疯的彻底。”
没有如同赫连珏预料的一般,赫连翎骁淡淡收回长剑。他摸出帕子,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剑上的血痕,偶尔抬眸看向赫连珏的目光中,夹杂着轻蔑之意。
弑君一事,于赫连翎骁而言并不算为难。他对先皇和皇帝,均无甚感情,至于弑君之后的流言蜚语,赫连翎骁亦能坦然接受。不过,杀了赫连珏固然简单,之后引起的麻烦若是需要处置完善,还需要耗费许多时日。而赫连翎骁给元滢滢许诺的日期,还余一日。他明日,便要给元滢滢一个说法。
赫连翎骁显然有更好的法子,他行走至赫连珏面前,高大的身形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滢滢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身旁的皇后之位,她不过是想要做世间最尊贵的女子罢了。”
赫连珏轻扯唇角,心道普天之下,何人比得过皇后尊贵。
但赫连翎骁很快便打破了赫连珏的猜想:“所谓皇后,不过是和你平起平坐而已。若是成了太后,便要享受天下奉养,即使是两人相见,该行礼的人是你,而不是滢滢。”
赫连珏瞳孔颤动,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赫连翎骁。
——太后?赫连翎骁的打算难不成是要自己尊他为太上皇,作为赫连翎骁妻子的元滢滢,自然便是太后了,这如何使得?赫连珏虽然对先皇无甚感情,但他只有一个父亲,便是先皇。况且赫连翎骁名义上是他的小皇叔,实际年纪不过长他几l岁罢了。要赫连珏尊称赫连翎骁为太上皇,简直荒谬。
“绝无可能!我断不会下这等旨意!”
相比于赫连珏的怒目圆睁,赫连翎骁神情淡然,显得成竹在胸。
赫连翎骁行事,向来没有做不成的,这次也不会例外。
赫连翎骁言语犀利,一字一句地戳破赫连珏的自信。他笑着说道,赫连珏既自卑又自大,只能随意乱发脾气宣泄心中的不安,他若不是有个好出身,有幸做了皇帝,定然会被人人所厌恶。
“从来都不是穆俊卿仰仗你的权势,皇上,是你离不开他。因为你心中明白,只有穆俊卿对你忠心不改,而其他人呢,不知何时便会将手中的长剑,反手指向你。你坐上皇位也有许多年头了,却还是像长不大的孩童。你想要把滢滢留在身侧,不过是想拥有一件精美的瓷器,再亲手把它打碎,好让你心中畅快。”
不,不是,绝对不是如此。
喉咙艰涩,赫连珏想要出声驳斥摄政王。
——他并非完全地将元滢滢当做宣泄情绪的工具,他还要拥有元滢滢,让元滢滢对他情根深种。
但他所有的骄傲、尊严,都在赫连翎骁的只言片语中被一寸寸击碎。
“你可以继续做你的皇帝,无人会同你争抢。滢滢做了我的妻子,自然不会和你常见,和穆俊卿也是一样。如此一来,穆俊卿仍旧是从前的穆俊卿,忠诚不改,生命中只有保护皇帝这一件事情。皇上,这才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赫连翎骁乌黑的眼眸中闪烁着深沉的光芒,他面容沉静,似是在同赫连珏商量。但言语中强烈的压迫感,哪里是商议的意思,分明要强压着赫连珏松口。
赫连珏很想要弄成鱼死网破的局面,要赫连翎骁不能得偿所愿,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心甘情愿。
只是,赫连珏凝神注视着赫连翎骁许久,面前的男人,他尊称为小皇叔的人,丝毫不肯退让。赫连珏心想,即使他想要鱼死网破,想必赫连翎骁也会将网缝补完好。即使赫连珏丢了性命,赫连翎骁会尽力遮掩,甚至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而赫连珏的死亡,不会对赫连翎骁造成波动。
赫连珏冷笑一声,嗤笑自己只是任人摆弄的傀儡。
明黄色的圣旨,被赫连翎骁抓在掌心。他俯身行礼,姿态恭敬:“谢皇上。”
这应是他最后一次行礼,毕竟宣布圣旨之后,赫连翎骁的身份便已经更改,再不用对着赫连珏行臣子的礼节。
看着赫连翎骁的身影走远,赫连珏跌坐在龙椅中,面容阴沉。
择选结果了无音讯,惹得秀女们心思浮躁。方寒月四处打听,只得到了零星言语。她心中发愁,如今只剩下四名秀女,而皇宫传出来的消息便是皇帝只打算留下一位,那这个秀女会是谁呢。
方寒月既希望是元滢滢,又不希望是她。若是元滢滢中选,两人之后的身份地位更是天差地别,方寒月心中的妒意更深。只是中选的是其他秀女,方寒月便觉得她们不配,那些秀女还比不上元滢滢美貌,如何能够入得了皇帝的眼睛。最终,还是希望元滢滢中选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庭院中扎了秋千,元滢滢轻点脚尖,秋千便慢悠悠地摇晃。方寒月站在旁边,心中的不满几l乎要溢出来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说罢,方寒月才知将自己比作了太监,她拢着眉,轻唾了几l声,继续说道:“这都临门一脚了,若是折在这里,我只觉得心中不甘,你却还有这等闲情逸致玩闹。”
元滢滢眉眼舒缓,想起摄政王许诺的给她一个结果的日子,便在今日,便不介意让方寒月提前知道。
“我自然不必担心,摄政王已经应允我,让我做最尊贵的女子。”
方寒月睁圆双眸,再三确认为真后,便面露喜色。最尊贵的女子,想来便是皇后之位,元滢滢一介村女,竟然能够做皇后?这等猜想让方寒月觉得恍惚,可因为此话是摄政王所说的,方寒月便觉得,定然会如愿以偿。
从震惊中回过神后,方寒月疑惑地望着元滢滢:“摄政王素来高高在上,怎么会插手这等事情,还出言许诺与你?”
乌黑纤长的眼睫颤动,元滢滢面颊微烫,侧首躲开方寒月打量的视线,只是含糊说道:“我让他得了难得的欢喜,他自然该拿东西谢我,这尊位不过是谢礼罢了。”
元滢滢说的语气自然,丝毫不因为摄政王的许诺而觉得诚惶诚恐。方寒月心中想着,是何等的欢喜,才能够让赫连翎骁许下如此重的承诺。
但其中细节,元滢滢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两人正言语间,赫连珏身旁的大太监捧着圣旨前来。之前,何太监看着元滢滢的神色中,是讨好居多,如今更多的是恭敬。
元滢滢俯身跪下,柔软的腰肢挺得笔直。她脸颊带着柔笑,满心以为是册封皇后的旨意。但其中的内容,却让元滢滢美眸轻颤。
“太后……”
娇憨的脸蛋浮现出疑惑,元滢滢几l乎是脱口而出道:“可先皇不是早已经故去,我为何成了太后?”
难道——是赫连珏想要报复她几l次冒犯龙颜,故意将她赐给先皇,或去守皇陵,或是陪葬先皇。
思虑至此,元滢滢面色发白。诚然,太后比皇后更为尊贵,但再尊贵的位置,也要有性命去享。
元滢滢的身子轻晃,方寒月伸手搀扶她。何太监见状,便知道是元滢滢误会了圣旨的意思,便出声解释道:“不是让你做先皇的妻子,是做太上皇的妻子。”
元滢滢面露疑惑,何太监便将赫连珏下了两道旨意。一是赫连翎骁身为皇叔,为了朝政功不可没,赫连珏为了感念小皇叔的辛劳,便想要赏赐于他,但赫连翎骁身为摄政王,什么都应有尽有。赫连珏思来想去,便将太上皇的位置,给了赫连翎骁,其身为长辈,从此地位在皇帝之上。第一道旨意,便是皇上声称,此次选秀众秀女皆是才貌出众,因思虑起赫连翎骁未曾娶妻,便将元滢滢赐给他做妻子。
皇上此举,何太监心中觉得古怪。在他看来,赫连珏定然是对元滢滢有意,只是最后没有将元滢滢纳进后宫,反而给了赫连翎骁,实在奇怪。
但经过这两道旨意,元滢滢的身份地位便不是何太监能够出声置喙的了。
方寒月心中惊奇不定,怎么寥寥数语之间,元滢滢便成了太后。在方寒月的猜想中,即使元滢滢进了皇宫,还要和其他妃嫔争抢,到时生下孩子,再扶持孩子做了皇帝,才可能登上太后之位。如今可倒好了,元滢滢径直略过其中种种,直接一跃成为太后了。
方寒月喃喃着:“真是好命。”
说罢,方寒月当即道,即使元滢滢要做太后,也不要舍弃了她。方寒月心想,跟在元滢滢身旁做侍女,以后的前途自然比回去要好上许多,她自然要紧紧抱住元滢滢的大腿,不让元滢滢把她甩掉。
元滢滢随口应下,方寒月见她答应的爽快,心中的酸涩便消散了许多。
此起彼伏的请安行礼声音传来,元滢滢抬眸望去,只见是赫连翎骁。
方寒月识趣地离开。
赫连翎骁穿了一袭暗紫色长袍,尽显成熟华贵。他眉眼舒展,走到元滢滢的面前,却见美人轻蹙眉尖,不是意料之中的欢喜,反而睁圆了眸子轻瞪着他。
元滢滢既然已经是赫连翎骁的人了,他便不再忍受心中的念头,轻扯着元滢滢的脸颊。
“清减许多,可是饭菜不合你的心意?”
元滢滢躲开他的触碰,娇声嗔怪着:“你骗我。”
赫连翎骁顺势坐在了尚且在摇晃的秋千上,掌心攀着两侧的牵绳,好整以暇地问道:“我哪里骗过你,可不要冤枉了人。”
元滢滢见赫连翎骁竟然不认错,还一副被冤枉的模样,唇瓣越发抿紧。
“你曾经许诺过的,要让我做上最尊贵的女子,如今却让我被赐给你做妻子。你是不是早就有所图谋……”
赫连翎骁眼眸深沉,见元滢滢生气的模样都是一副娇态,不禁掌心微动。
“你虽已成了太后,也不能随意给人定罪。对你的承诺,我字字句句记忆的清楚,要做最尊贵的女子,需此后都护着你。如今,你成了太后,连皇帝见了你的面,都要尊称一句母亲,向你屈膝行礼。至于其他人,自然只有他们朝你行礼的份,你再不用俯身下跪,这如何算不得尊贵?而且,你做了我的妻子,我定然要护着你。连妻子都顾不住的话,旁人定然会嗤笑我无能。”
闻言,元滢滢的声音逐渐变弱,但仍旧抿唇道:“可……我以为会是皇后的。”
她才多大年岁,就硬生生地长了位分。
赫连翎骁一把拉过元滢滢,让绵软的身子依偎在他怀中。绵若无骨的柔荑被赫连翎骁拢在掌心,轻轻把玩着。
“你只知皇后尊贵,却不知皇后也是皇上的臣子,在皇上面前也要称臣妾的。”
赫连翎骁靠近元滢滢的耳侧,他低沉的声音弄得元滢滢耳尖发痒,脖颈微微颤动。
“我曾经听闻,你打过皇上几l次——”
旧事被重新提起,元滢滢顿时面红耳赤:“都是皇上的错。”
她可不是随意打人的刁蛮女子,都是赫连珏先做了错事,她才会无意间冒犯。
“呵。”
赫连翎骁的轻笑声音,透过单薄的肌肤传递到元滢滢的耳中,惹得她心头发颤。
“无妨。你若是不喜皇上,以后便以母亲的身份,好好教导他就是,左右因着太后的身份,皇上不能不听你的。”
元滢滢眼眸发亮,面露欣喜地问着,可是真的。
“我不会骗你,皇上若是不听你的训斥,便是不孝。”
孝顺一字,足够让赫连珏在很多事情上妥协。这也是为何,赫连翎骁没有选择弑君,而选择做了太上皇的缘故。
第159章
元滢滢本就对赫连珏无甚情意,刚才面露不满,也是因为见识短浅,误以为只有做了皇后,才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如今听到赫连翎骁一番解释,元滢滢才知道做太后的妙处,心中的不快便尽数散去。
怀里的美人好哄至极,不过三两句话便让她眉眼弯弯,脸带浅笑。赫连翎骁捉住元滢滢的腰肢,在她脸颊旁轻啄着。
肌肤传来的痒意,让元滢滢微缩着脖颈,但却没有推开赫连翎骁。元滢滢一想到,面前这个男子竟然成了自己的夫君,便神色微恍。但元滢滢并不讨厌赫连翎骁,尤其是当紧绷绷的肌肉将她包裹其中时,她能察觉到心中的欢喜。
藕白的手臂轻伸,缠绕在赫连翎骁的脖颈。
赫连翎骁本打算浅尝辄止,毕竟这是在庭院中,又是青天白日,若是做出亲昵事情,定然会让元滢滢羞煞了脸。但元滢滢主动靠近的姿态,令赫连翎骁眼眸发沉,这是元滢滢第一次愿意亲近他。
掌心紧握,元滢滢娇呼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朝着赫连翎骁靠近。不过瞬间,她便紧贴在赫连翎骁微热的胸膛,抬眸便能瞧见他英俊瘦削的下颌。
“你做什么呀,吓着我了。”
元滢滢脆声嗔怪着,赫连翎骁拨开她纤长乌黑的鬓发,在如玉般的脖颈处落下细碎的轻吻。
高傲的天鹅被迫昂首,承受着赫连翎骁汹涌澎湃的轻抚。
元滢滢被轻吻的眼神迷蒙,眸中含情。深吻结束,元滢滢已经是身子发软,轻伏在赫连翎骁的胸口。而赫连翎骁满脸餍足,似是安抚一般轻揉着元滢滢的后背。
“今日怎么如此乖顺?”
即使是上次有求于他,元滢滢亦是不肯完全听从赫连翎骁的话,任凭他随性行事。赫连翎骁兴致正浓时,元滢滢却轻抵着他的胸膛,埋怨他力气蛮横,定然把腰肢都掐青了。一会儿L元滢滢又嗔怪着赫连翎骁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像个横冲直撞的野人,行径粗鲁。赫连翎骁何曾受过这般的委屈,听一个小小女子指责他如何不好,还要强忍着眉心的颤动,僵直着身子,听着女子柔声细数自己的不是。即使赫连翎骁隐忍至此,最终不过得了三两分尽兴,和元滢滢的两场绵软哭泣声音。
但如今,元滢滢非但没有远离赫连翎骁,而且主动亲近他,赫连翎骁心中隐约觉出几分欢喜。
元滢滢的舌尖被吮的发麻,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她眉眼中有水波流转,轻瞪着赫连翎骁:“唔唔,你兑现了承诺,虽然让我等候了太长时间,但结果是极好的,应该受到奖励——”
赫连翎骁握紧元滢滢的腰肢,猛然朝着上侧提起,元滢滢的身子便朝着赫连翎骁滑去,两人越发亲密无间。
赫连翎骁抚着元滢滢绵软的青丝,眸色深沉。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在听到元滢滢的话时心中涌现的欣喜。
赫连翎骁的喟叹声,淹没在两人再次交融的唇齿中。
“瞧着还是和之前一般蠢,我怎么会栽到一个蠢女人的身上……”
元滢滢正被赫连翎骁的轻吻牵动心神,柔荑下意识地攀附着他的手臂。意识朦胧间,元滢滢恍惚听到赫连翎骁说她蠢笨,便立刻生出了怒意,她轻锤着赫连翎骁的手臂,力气绵软轻柔,却足够让意乱神迷的赫连翎骁匆匆停下。
身子仿佛破了一个大口,需要和元滢滢更加亲昵才能得到满足。赫连翎骁不解地看向元滢滢,他见美人眼尾泛着薄红,显然刚才的亲昵对她颇有触动,那为何又抗拒他的触碰。
元滢滢抿紧唇瓣,质问道:“你刚才说谁蠢笨?”
赫连翎骁了然,原来是他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惹恼了元滢滢。
赫连翎骁便道:“我说我自己蠢笨。”
元滢滢狐疑地望着他,但赫连翎骁面色沉静,丝毫心虚的神态都无,她这才消了怒意。
“你为什么说自己蠢笨啊?”
元滢滢还是不解,赫连翎骁此人和蠢笨丝毫牵扯不上关系,他为何要说出这种话。
赫连翎骁的掌心移动,轻按着元滢滢的腰窝,轻哄道:“想要知道?”
元滢滢柔柔颔首。
“那你要好生奖励我,我就告诉你。”
秋千传来嘎吱嘎吱的摇晃声音,赫连翎骁的外袍下摆、元滢滢的裙裾随之摆动,彼此纠缠在一起。眼前的景象在匆匆颤动着,看得元滢滢脑袋发晕,她索性便紧闭双眸。但因此,落在元滢滢肌肤的轻吻便越发清晰,令她微颤不已。
风声、虫声在赫连翎骁的耳旁回荡着,他却连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看得到面前轻垂美眸的娇人。赫连翎骁心想:他可不就是蠢笨吗,为了一个女子耗费心神至此,还丝毫后悔都无。
元滢滢轻轻抬眸,朝着赫连翎骁投来不满催促的神色,赫连翎骁便顺了她的心意,唇瓣的轻吻越发深切。
罢了,能给自己甘之如饴滋味的人,唯有元滢滢一人而已,便是娇纵她一些,又有何妨。毕竟,身为赫连翎骁名正言顺的妻子,难道还要谨小慎微,看着旁人眼色过活吗。
日光映照下,两人纤长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县太爷领着许卓君来到元家时,只有元老娘在家中,她刚喂好了家中的鸡鸭,便看见了县太爷姿态恭敬地领着一个女子前来。
许卓君眉眼清冷,瞧着便知道身份不凡。元老娘忙擦着手,面上露出因为见到贵人的不安。
县太爷出声解释着元老娘的身份,许卓君开口便唤了一声“伯母”。元老娘怎敢担得这声伯母,便垂下头去。
许卓君搀扶着元老娘,诉说着她此行前来的目的。
“滢滢才貌出众,被皇上赐婚,不日便要在皇城成亲。既是成亲,定然要有家人在侧,我特意前来便是为了接几位前去。”
听到事关元滢滢,元老娘的胆子便大了些,忙询问道元滢滢被指给了什么人。
许卓君淡声道:“赐婚摄政王,不,是如今的太上皇。滢滢如今的身份,已经是本朝的太后了。”
被县太爷派人喊回家的元家三人,刚进门便听到了许卓君这番话,皆是怔在原地,许久未曾回过神。
许卓君口齿清晰地为他们解释清楚内里的关系,元老娘轻抚着胸口,面上难以置信。她知道自家的女儿L是个好的,即使去了皇城也是出类拔萃。但元老娘未曾想到,元滢滢竟然会如此争气,竟能够嫁给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成了皇后。
元老爹拢眉追问道:“太上皇家里可有宠妾?”
许卓君摇首:“不曾有过。”
她轻垂眼眸,想着赫连翎骁的性子,哪个女子能够近身,以前没有过,之后也只会有元滢滢一个罢了。
县太爷在一旁惊喜的脸色涨红,连得中举人、家里添丁,他都没有这般欢喜。县太爷本想要扭转仙姝县的流言,才送元滢滢进皇城。不曾想,元滢滢一跃成为太后,日后谁人会说仙姝县的不是,这可是太后的母家。而县太爷也能和宫中攀附上关系,于仕途有利,这让他如何不欢喜。
元家人被许卓君安排着,坐进了宝马香车中。他们何曾见识过这等富丽堂皇的马车,不禁神态局促,唯恐身上的粗布衣裳弄脏了软垫。许卓君看出几人的顾虑,便径直开口道:“这些都是摄政王所有,也是滢滢的物件,府中还有许多,不必束手束脚。”
听到是元滢滢的物件,几人才微微放心,不再拘谨。元大嫂出声感慨道:“我过去瞧着,滢滢便不是俗人,但未曾想过,她竟是凤凰,一去了皇城便一飞冲天了。”
元大哥吃着马车里准备的点心,接话说道:“妹妹本就是凤凰,去不去皇城都改不了这一点。”
元大嫂笑道:“是是是,滢滢是凤凰,连带着你我这根杂草,都跟着鸡犬升天了。”
众人闻言笑了,心中的紧张感倒是因此散去不少。
元滢滢站在皇城城门外,等候着元家人的到来。赫连翎骁见暑气微重,虽有人撑伞扇风,但还是出声提议,要元滢滢去阴凉处坐着等候。
元滢滢犹记得,今日清晨,赫连翎骁缠着她不肯松开,硬是好一番奖励才舒展放在她腰肢处的手掌。元滢滢依偎在赫连翎骁的怀里,才听到他慢悠悠地说着,派人前去迎接元家人前来,今日便能到。
既是这等紧要事情,赫连翎骁偏偏今日才说,元滢滢心中存着气,闻言并不理会他。
赫连翎骁俯身靠近,盯着元滢滢的脸颊看了许久,突然道:“脂粉遇热则化,待会儿L爹娘见了你,像个花猫似的,岂不会发笑……”
元滢滢当即抚着脸颊,询问着:“真快要花了?”
赫连翎骁看着那张柔美干净的脸蛋,毫不心虚地颔首。
元滢滢面露紧张,脚步匆忙地往阴凉处而去。若是等候到了元家人,元滢滢的妆容却花的不成样子,自己可就丢人了。
许卓君淡声唤着:“主子。”
在看到元滢滢时,许卓君的神色柔和许多:“滢滢。”
元滢滢忙站起身,朝着许卓君走去,这才看到了在许卓君身后走来的元家人。
“爹,娘!”
元滢滢朝着元老娘奔去,长久未见让元滢滢眸中发涩。元老娘几乎不敢相认,面前这个衣着华贵,容貌动人心魄的女子,竟然是自己的女儿L。
直到元滢滢娇声说着,自己想吃元老娘做的饭菜,元老娘才觉出几分熟悉的感觉,轻声应着好。
赫连翎骁缓步走来,一一问好。元大哥正与赫连翎骁的视线相对,被他身上的凛冽气势吓得身子轻颤。
“大哥。”
“诶……妹夫。”
元大哥唤出口,才想到对方可是太上皇,自己用百姓间的称呼,可会让他不满。
但赫连翎骁唇间轻扬,品味着“妹夫”两字,觉得有趣。
赫连翎骁为元家人尽数安置好了去处。坐吃山空虽然安逸,却不符合元家人的性子。元家人各有去处,名下多了许多店铺田产,自有专门能干的管事替他们打点,他们平日里只需要察看管事的递交上来的册子,核验一番便可。
这日,元滢滢正在试穿大婚那日的婚服,她颇为欢喜绣着繁复枝蔓,姿态娇媚的蔷薇花的那件。元大哥推门进来,面色凝重。他身上的衣裳,虽不华贵,但尽显沉稳。
元大哥看着光彩夺目的元滢滢,咧嘴笑道:“真美,妹夫真是好运气。”
旁边的侍女,知道元大哥是个脾气好的,便顺势回道:“如此美人,也唯有太上皇这般才能般配。”
只剩一只钗环,元滢滢见元大哥目光怔怔,便要他来帮自己。
侍女正要指簪在哪里,却见元大哥一眼便瞧见正确的地方,顺势簪进。
元大哥笑道:“过去我总帮你。孩童时,你就爱美,央着让我削木头簪子。我削好后,你又嫌弃丑陋,绝不肯戴,最后让娘买了一只石头簪子。如今,你满头钗环,再不会过之前的苦日子了。”
元滢滢柔柔笑着,朝着元大哥眨眼睛。她见元大哥欲言又止,便遣散了侍女,才开口询问。
元大哥便道,他今日遇到一人,目光沉沉,穿戴华贵,询问了他许多东西。元大哥知对方身份不凡,只含糊答了,回来便觉得心中不安稳。
元滢滢听元大哥所说那人的穿戴打扮,便知是赫连珏。“无事,他是皇帝。”
元大哥面色发白,未曾想到见到的身姿修长,眉眼如画的男子竟然是皇帝。
元滢滢柔声宽慰道:“我可是太后,即使是皇帝见了,也得尊一声母亲,哥哥不用害怕的。”
元大哥从来不知,太后的身份竟然如此尊贵,连皇帝都不必畏惧。因着元滢滢一句话,元大哥紧绷的心也逐渐放松。
因着元滢滢成亲,愿普天同庆,减去百姓们整整一年的赋税,而仙姝县则被免除了三年。百姓们自然欢喜,对着大婚的赫连翎骁的元滢滢,皆是满心祝福。
元滢滢身穿蔷薇花样的婚服,长裙曳地,面容瓷白,脸颊微粉,嘴唇艳丽。她身姿丰盈,宛如一枚熠熠生辉的珍珠。
而赫连翎骁,便是能够完全拥有这枚珍珠的人。
赫连翎骁牵着元滢滢的柔荑,比肩而立地走上汉白玉台阶,朝着上首而去。
赫连珏自然是不甘心的,只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因为赫连翎骁的倨傲不满,还是因为没有得到元滢滢而心中郁郁。
只是这喜气洋洋的大婚,赫连珏是绝不会让它顺利进行的。
赫连珏眸色发沉,正要下令,穆俊卿行至他的面前,神色坚定:“不可。”
赫连珏轻笑说道,今日是他的小皇叔大喜之日,他自然会好生庆贺。
“我不过是要起身,恭祝皇叔和太后大喜罢了,为何不可。”
穆俊卿了解赫连珏,他怎么可能轻易便放弃。平心而论,穆俊卿亦心有不甘,谁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女子另嫁他人,还能露出欢喜的神情呢。只是,穆俊卿知道自己留不住元滢滢,纵然不舍,也不能强行将她夺走。他知道元滢滢心中所愿,便是要将这场大婚顺利进行下去,不招惹任何旁的麻烦。
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希望在这种时刻,起了波折。
因此,穆俊卿见赫连珏有意动,才出手阻拦他。
穆俊卿不知委婉,径直说道:“绣娘连夜赶制的皇后凤袍,身量尺寸均和滢滢一致。皇上,你是要当众抢夺,鱼死网破。”
赫连珏打的主意,便是要在赫连翎骁大喜的日子,当众和他相争,他要看看元滢滢在皇后和太后之间,会选择哪个。穆俊卿以为,一旦赫连珏出手,无论最终元滢滢心中属意的人是谁,都会留下红颜祸水的骂名。因此,此举不妥当,定然不能做。
乌黑的眼眸径直望着穆俊卿,赫连珏沉声道:“难道俊卿以为,我就合该做败者吗。”
“在男女之情上,何必争论这个。”
穆俊卿高大的身躯,完全阻挡在赫连珏面前,看似无论赫连珏如何命令,他都不会退让。赫连珏的心底突然涌现出无力,他的侍卫仍旧忠诚于他,即使是现在,穆俊卿阻拦的原因中,也有保护赫连珏安危的打算。只是,赫连珏抬眸,望见言笑晏晏的元滢滢,她笑得温婉,今日格外美艳动人,娇憨中多了妩媚,令人移不开眼睛。
皇位,奴仆,荣华富贵,赫连珏全都拥有了,可他抚着胸口,却觉得空荡荡的。
赫连珏最终放弃了当众夺妻的主意,大婚流程平稳地进行着。赫连珏看着曳地的裙摆,赤目的红色倒映在他的眼中。赫连珏出神地想着,那件凤袍精美华贵,不过他此生是用不上了,不如送给元滢滢。
元滢滢喜爱奢华,定然会欢喜,也能借此机会给赫连翎骁添堵,何乐而不为。
元滢滢朝着寝宫走去,夜色半明半暗,黑暗中透着几点微光,倾泻在她簪着钗环的鬓发间。
临进屋时,有人伸出手搀扶了元滢滢一把,是微凉的指尖。元滢滢抬眸看去,见是许卓君。
许卓君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真美。你既成了亲,可会欢喜?”
元滢滢轻弯唇角,眸子水润。
“能穿如此美丽的衣裙,簪的每一只首饰,都是我喜欢的,我自然欢喜。”
许卓君听到她这番话,也不禁笑了。
“原是这些令你欢喜,主子若是知道了,又该生闷气了。”
元滢滢眼睫微动,正要询问许卓君,便听一声冷冽嗓音传来。
“卓君,你的差事可办妥当了?”
许卓君立即换成肃然的模样,拱手道:“已快了。”
赫连翎骁冷声道:“那便是还未办好,怎么有空在此处闲话。”
许卓君应是,便转身离去。
赫连翎骁朝着屋子走去,行走至一半,未见元滢滢跟在身侧,又原路返回,半揽着元滢滢的腰肢,将她带进屋子。
绵软的身子依偎在软榻上,元滢滢轻拢着黛眉:“你凶卓君做什么,大喜的日子,旁人都在热闹,你却让她去办差事,好不公平。”
赫连翎骁躺在元滢滢的身侧,淡声道:“不会,她同你学坏了,定然是去角落坐着,不会是去办差事的。”
宽阔的手掌轻揉着元滢滢的腰肢,她舒服的哼哼着,又要赫连翎骁替她卸掉钗环。
赫连翎骁凝着眉,想着他毕竟是摄政王之尊,怎么能做仆人的事情。想来这些时日,他对元滢滢过于娇纵,才让她这般肆意指使人……
元滢滢见赫连翎骁沉眉思索,便在他脸颊落下一吻,侧首在他耳旁低声说道:“快些,待会儿L……会奖赏你的。”
为了奖赏,赫连翎骁便暂时再娇纵元滢滢一次。
他从未碰过女子首饰,手脚难免笨拙。元滢滢不要他继续碰,转身唤方寒月前来,帮忙卸掉钗环首饰。
方寒月低垂着头,只等去掉最后一只簪子,便忙不迭地离开了。临走之前方寒月瞥见赫连翎骁将元滢滢抱起,放在膝盖上的模样。
身子突然腾空,元滢滢极其自然地揽住赫连翎骁的脖颈,她早就习惯了赫连翎骁突然的举动。赫连翎骁惯爱把她抱起,如此拥抱的姿态,元滢滢的整个人都被他拥进怀里,好似连一根头发丝,都被赫连翎骁收拢着。
元滢滢微扬起脖颈,柔声说着:“我过去只以为你无所不能,如今看来果真是人无完人,连首饰都不会拆。”
赫连翎骁拢眉,他可不愿意自己的英武被质疑,便说道:“下次,你让我帮你,定然不会如此的。”
元滢滢轻撇嘴唇,只道:“你莫不是要偷偷练罢。还不如去请教我哥哥,他从小便替我簪钗环,最是熟练,做你的夫子也是绰绰有余——你做什么!”
白皙的脖颈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赫连翎骁顺利地堵住了元滢滢夸赞元大哥,贬低他的嘴巴。
赫连翎骁露出理所应当的神情:“当然是索要我的奖赏,是你刚才说过的,难不成忘了?”
“我没忘。但奖励是你做的好了,我才给你的。你花了许久时间,只卸掉了一只步摇,两只耳环,如何要奖赏你?”
赫连翎骁却是不管,他既付出了,便要回报。
除了应付钗环首饰,他不甚精通外,在其他事情上,赫连翎骁可谓是人中龙凤,无一不精。连此时对赫连翎骁稍有不满的元滢滢,也不得不面色羞红地承认此事为真。
第160章 村花秀女(番外)
“背不够直,腰需发力,腿莫要抖!”
竹板毫不留情地打在少年身上,他瞧着年岁极轻,身量瘦长,一双眼睛有着不符合年纪的乌黑幽深。
饶是侍卫长教导过不少死侍,还从未见过如穆俊卿这般,受了如此重的惩戒却不肯痛呼出声,开口求饶。
啪地一声,穆俊卿单薄的外袍被竹板打破,露出青紫交加的肌肤。侍卫长这才停下手,询问穆俊卿可记住了他的训导。
穆俊卿开口,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记住了。”
周围皆是和穆俊卿一般年岁的少年,都是被派来跟在侍卫长身旁学习武艺,日后做为主子效忠的死侍。如今,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只待学成之后,被随意分给了谁,便此生忠诚于他。
因着受了罚,穆俊卿脚步踉跄,身影可怜。但周围的人都是远远的瞧着,无一人走上前去宽慰穆俊卿。只因为穆俊卿的性子沉闷古怪,他仿佛不知道疼痛,整日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练武。在众人之中,穆俊卿的表现最为出类拔萃。其余的人还未完全接受要成为死侍的命运,身上难免带着少年的稚气,挨打了会痛呼哭泣,会大声求饶,但穆俊卿不会。侍卫长曾说过,穆俊卿心性坚韧,连他都难以与之相比。
众人的心中待穆俊卿便隐约有了排斥,因着他的不合群,和鹤立鸡群的优秀。
穆俊卿绷紧着一张脸,回到住所。侍女魏氏,也便是穆俊卿的养母,手中正拿着一件快要绣制好的外袍。穆俊卿手指蜷缩,下意识地扯着身上泛白的衣裳,他明白那样针脚细腻的外袍,定然是给暗室的那位,不是给他的。
穆俊卿走到魏氏面前,唤了一声“母亲”。魏氏抬眸,匆匆看了穆俊卿一眼,将他拉到身前,用袍子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阿珏的身量要小些,这衣裳需得裁短点。”
说罢,魏氏便不再理会穆俊卿,她似乎是没有注意到穆俊卿破掉的衣裳,和微白的脸颊。
穆俊卿却是不难过,这是他和魏氏之间最寻常不过的相处。穆俊卿回了自己的房间,掀开裤腿,才发现大片青色痕迹已经在他的腿上蔓延开来。穆俊卿没有上药,他伸出手指,在一处青痕处按着,疼痛的滋味瞬间便涌入穆俊卿的脑袋,他只是闷哼一声,连声痛都未曾喊出来。
侍卫长以为,做死侍便是要摒除杂念,无论面对何等诱惑都不改忠心。但他所教养的,是心性好奇的少年,又处在皇宫这等富丽堂皇之地,难免会心思浮动。侍卫长便请了旨意,选择一处僻静地方,好生教导这些少年,待他们的心思稳定下来,不会轻易被锦绣繁华迷了眼睛,再重回皇宫。
此次要去的地方,穆俊卿从未听说过。
马车来到了仙姝县,这里偏僻宁静,视线所及皆是绿水青田,最是能够安抚浮躁不安的心绪。
少年们两两相互较量,往日都是穆俊卿轻而易举地便能获胜,但今日对方专挑选穆俊卿受伤的地方攻去,他猛然踢向穆俊卿满是伤痕的大腿,巨大的疼痛感让穆俊卿额头沁出冷汗,他半跪在地面,身形颤动。
“穆俊卿输了,这次我赢了。”
无人会搀扶穆俊卿,对手在洋洋自得自己的聪慧,用穆俊卿的伤势打败了他。
侍卫长宣布了结果,冷声让穆俊卿练武要勤勉些。
穆俊卿强忍着身子的疼痛,正要开口应是,忽听一道绵软清脆的声音响起。
“他腿受伤了,那人还故意踢在腿上,这不公平!”
穆俊卿循声望去,只见穿着柿红衣裙的小姑娘,仰着圆润的脸蛋,眼眸乌黑地看着侍卫长。
侍卫长敛眉,淡声询问着:“你是哪里来的女娃,竟然来偷看。”
元滢滢鼓起脸颊,不满地纠正着侍卫长的话:“我才没有偷看……”
她只是听到打斗的声音,便顺着墙角的洞钻了进来而已。
元滢滢仍旧对刚才的结果不满,气呼呼地要侍卫长公平些。侍卫长不愿在仙姝县招惹是非,便抬手拎着元滢滢的胳膊,将她带出了院子。
穆俊卿远远地看见,元滢滢两侧的鬓发顺着她双腿的摆动而摇晃着。他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凭借自己的力气,从地面缓缓站起身。在经过对手身旁的时候,穆俊卿听到一句满是嘲弄的声音——
“真是怪人。”
穆俊卿的衣裳并不多,只有两件。因此,即使身上的这一件又破了,但穆俊卿看着还未干透的外袍,还是继续穿着身上这件。他缝补的手艺不好,在本就泛白的外袍添了一个补丁,惹得众人嘲讽他当真穷酸。
听着这些话,穆俊卿的心底没有一丝波动。关怀的言语不能令他感到温暖,同样地,这些讥讽也不能使他心生难过。
今日是穆俊卿出门去为众人采买物件,他捧着沉甸甸的物件往回走时,看见眼眸乌黑的元滢滢,正凝神看着他。
即使只匆匆见过一次,但穆俊卿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便是当时冲出来嚷着不公的小姑娘。穆俊卿心想,或许是他从未见过这般圆润的脸蛋,连眼睛都是圆圆的,因此才对元滢滢印象深刻。
元滢滢偏首看他:“你衣裳破了。”
穆俊卿低头看去,才知刚补好不久的膝盖,又破裂开来。他凝着眉峰,似是在为此事烦恼。
元滢滢身量小,便拉着穆俊卿的袖子,要他随自己走。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穆俊卿没有冷冷地推开元滢滢,他跟随着元滢滢的脚步来到了元家。
元老娘正在浆洗衣裳,见元滢滢领回来一个少年,顿时站起身子。
元滢滢娇声道:“娘,他衣裳破了,不能再穿。”
元老娘瞥见穆俊卿身子的青痕,口中原本要告诉元滢滢莫要随便带人回来的话,顿时变成了对穆俊卿的心疼。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元老娘领着穆俊卿进了屋子,拿来了元大哥的衣裳。她要穆俊卿脱下裤子,穆俊卿却紧绷着脸不肯。
元老娘觉得他脸皮薄,便放下药油,叮嘱穆俊卿自己涂好药,再穿衣裳。说罢,元老娘便起身走了出去。
穆俊卿拿着药油出神,许久听到元老娘在窗外唤道:“一定要涂好,若是不会涂,我便来帮你。”
掌心握紧瓷瓶,穆俊卿低声呢喃道:“不痛的,涂与不涂都没什么分别。”
只是犹豫片刻后,穆俊卿还是打开瓷瓶,将药油涂抹在伤痕处。他周身上下,有大大小小的痕迹,只能全褪了衣裳,赤着身子涂抹才方便。
涂完最后一处,穆俊卿目光轻移,才发现元滢滢站在门外,手掌攀着墙壁,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得知自己被人看了个干干净净,即使对方只是年纪稚嫩青涩的小姑娘,穆俊卿脸颊泛起薄红,头次生出不知所措的情绪。他手忙脚乱地穿戴整齐,想要低声斥责元滢滢,为何要……偷看。只是话到嘴边,穆俊卿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他已经习惯了沉默,如今连表达自己心中的意思都不会了。
穆俊卿离开后,元老娘责备了元滢滢乱领人进家里的举动后,不忍看着元滢滢委屈的模样,便把她抱在怀里,轻刮着她的鼻子:“你啊,人小鬼大的。这个哥哥脸皮薄,你还去看人家。”
元滢滢脆生生道:“他生的好看,不穿衣服更好看了。”
元老娘笑女儿童言无忌,并未放在心上。
穆俊卿得了新衣裳,倒是有人前来打听是从何处得来的,只是穆俊卿闭口不言,如此沉默的反应,众人也逐渐失去了兴致。
穆俊卿再次见到元滢滢的时候,便是她站在田间路旁,哭得身子都站不稳了。
穆俊卿本不应理会,毕竟据侍卫长所教导的,死侍眼中只应该有两种人,一是自己效忠的主子,二则是其他人。至于其他人的喜怒哀乐,不应该被穆俊卿放在眼中。只是元滢滢哭泣的声音软绵绵的,似是猫儿的爪子般轻挠着穆俊卿的心口,他身上穿的干净整洁、没有补丁的衣裳,便是元滢滢给的。于情于理,穆俊卿都不该忽视。
“你因何而哭?”
穆俊卿的声音冷冰冰的,他肃着一张脸,说出这般话便会让人误以为是在质问。若是换了寻常人,定然会对穆俊卿产生恐惧,颤动着身子说无事。
但元滢滢见了穆俊卿,哭泣的越发用力了,她边哭便告状道:“阿壮素爱欺负我,哥哥才给我做的木蜻蜓,他看了喜欢,便从我手中夺了去。”
穆俊卿暗道此事容易解决,既然是因为木蜻蜓而起,那便将它夺过来就是。
但元滢滢瞧着穆俊卿的身子,小声说道:“阿壮生的人高马大,你打不过他的。”
穆俊卿看着自己瘦削的手臂,语气沉沉:“打的过的。”
元滢滢半信半疑,便领着穆俊卿去寻阿壮。不过瞬息之间,阿壮便跌倒在地面,朝着穆俊卿求饶。穆俊卿面容平静,摊平手掌道:“木蜻蜓,拿来。”
阿壮从怀里摸出来木蜻蜓,是一只用木头雕刻的蜻蜓形状,雕刻手法拙劣,但对于元滢滢而言,可是极其爱惜的物件。只是如今,木蜻蜓因为被阿壮压在身下,已经破裂成两半,再不能玩了。
元滢滢趁着阿壮倒在地面哎呦哎呦地喊着疼,便偷偷地踢了他两脚,而后拉着穆俊卿的手掌匆匆跑了。
穆俊卿不解:“你若想踢他,光明正大的踢就是,何必偷偷摸摸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元滢滢轻抿嘴唇,只道穆俊卿不懂。她直接踢阿壮,定然会被狠狠报复。只是像刚才偷偷踢,阿壮看不清是谁,便会以为是穆俊卿,依照阿壮欺软怕硬的性子,定然不敢追究。可是这等小心思,元滢滢是不会同穆俊卿讲的,毕竟她让穆俊卿替她背了那两脚的黑锅。
看着破碎的木蜻蜓,元滢滢面露惋惜,随即眼眸中便闪烁着亮光,看着穆俊卿说道:“你帮了我,我会答谢你的。要不然——三日以后,你在这里等我,我来送你谢礼。”
“不必。”
穆俊卿的冷声拒绝,显然没让元滢滢的兴致消减,她捧着木蜻蜓,应着元老娘的呼唤,转身道:“娘说过,要有来有往,你三日后记得来,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说罢,元滢滢便匆匆离开,只留穆俊卿站在原地,拢紧眉峰。
三日后,穆俊卿练好武功,看着外面天色阴沉,想起和元滢滢约好的时辰快到了。他冷着脸,心中思虑自己并未答应元滢滢,本就不用去,想来小姑娘等久了不见人,便知道其中意思,就会回去了。
不知有谁低声说了一句:“瞧着这天,应是要下雨了。”
穆俊卿站起身又坐下,最终握紧手掌,朝着外面奔去,手中不忘记拿走墙角依立的一把油纸伞。
到了相约的地方,却没有一个人影。穆俊四处寻找着元滢滢的身影,却不见那小巧的身影。
“俊卿,我在这呢。”
穆俊卿转身望去,只见元滢滢笑意盈盈。雨水扑簌簌掉落,元滢滢顺势躲进了穆俊卿的伞下。
“你来多久了,我今日去取谢礼,来的迟了。”
穆俊卿怎么会说,自己已经寻找了近半个时辰。
“不久。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元滢滢柔柔笑着:“我问的他们,说你叫穆俊卿,我叫滢滢呢。”
穆俊卿轻应一声,元滢滢便从手帕里拿出两个木蜻蜓,模样比起上次摔坏的那个要精致不少,还涂了颜料。
元滢滢将青白色的给了穆俊卿,自己留了一个红粉颜色的。
“喏,给你的谢礼,这是我哥哥帮我新做的。”
穆俊卿喜欢蜻蜓,因此他下意识地便接在了手中。
纤长的翅膀,圆润的双眸,被穆俊卿轻轻抚过,他出声赞叹道:“你哥哥手艺真好。”
“那是自然,我哥哥最喜欢我了,为了这个木蜻蜓,他雕坏了好多木头,还被爹娘骂了呢。”
元滢滢拿出自己的红粉木蜻蜓,和穆俊卿的青白木蜻蜓眼眸相抵,语气清脆:“蜻蜓总会飞走的,只是这一只,却是不会的。”
她声音中满是稚气,却仿佛冬日暖阳般,让穆俊卿凝结成冰的心底逐渐融化。
如今,他也有了一只属于他的,不会飞走的木蜻蜓。
两年过去,穆俊卿虽然仍旧寡言少语,但在受伤之后,不再放任不管,而是老老实实的上药。因为他明白,要是元滢滢看见了这伤,定然要落泪了。
侍卫长告诉众人,他们即日便要回皇城去。穆俊卿手掌一颤,待侍卫长离开后跑到了元家。
他告诉元滢滢,自己要离开仙姝县,不过,他总是会回来的。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元滢滢坐在矮脚凳上,双腿轻轻摇晃,她想了想,说道:“我要好多金银,这样爹娘哥哥就不必劳作辛苦,可以待在家里陪我了。”
“好,我答应你。”
……
这是魏氏头一次主动亲近穆俊卿,她的掌心并不柔嫩,带着细微的粗糙感。临近死亡,魏氏心心念念的还是只有暗室中的赫连珏。
魏氏要穆俊卿起誓,终生保护赫连珏。
穆俊卿淡淡地收回手,在魏氏震惊的神色中,他轻声开口:“母亲,我知道阿珏尊贵,他应该得的,母亲想要他能得到的位置,我会拼尽全力帮他争取。只是一生太长了,我要留给其他人,不能尽数给了阿珏。”
“你、你——”
魏氏嗫喏着唇,不明白当初那个对她满心依赖的穆俊卿,怎么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只是穆俊卿绝不肯松口,魏氏无法,只得轻轻摇首,闭上双眸离去。
穆俊卿用了五年,将赫连珏推到皇位上。无人知道他经历过多少次生死关头,留过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痕。在赫连珏登基的第二日,他便要离开。赫连珏百般挽留,穆俊卿只是俯身行礼。
他没有叫皇上,仍旧是唤旧时称呼。
“阿珏,我的前二十年,都是为了你而活。如今,你身居高位,虽有摄政王在旁,但他绝不是蛮横无理之人,只要你用心图谋,终有一日能摆脱他的掣肘。剩下的人生,我可以为自己而活吗?”
赫连珏看着他,深觉他去意已决,不可挽留,便颔首同意。
穆俊卿匆匆收拾了行装,便朝着仙姝县而去。身在皇宫,穆俊卿的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他无法和元滢滢联系,却时时刻刻念着她。他对仙姝县的路途格外熟悉,便要往元家而去。
路上他听闻有人强行娶亲,女郎哭泣的不成样子,但还是被逼迫着送上花轿。
“那阿壮也太霸道了些,元家的滢滢,模样身段十里八乡都找不出另外一个,瞧不上他也是自然。阿壮却使了手段,偏要强娶,元家人不愿意,他便牵连官府,将元家人都抓了起来,逼迫滢滢嫁给他,当真是造孽。”
穆俊卿面色一凛,抓住路人问清楚了缘由,就朝着娶亲的方向而去。
一如多年之前,阿壮还是色厉内荏,不过区区几下便让他面露惧怕,跪地求饶。
穆俊卿并不理会他,径直去掀大红花轿的帘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娇憨动人的美人脸。
元滢滢眼眸中尚且含着泪,看见穆俊卿的模样,反而笑了:“俊卿。”
即使穆俊卿不开口,元滢滢也能辨认出他。
穆俊卿低声应了,他将元滢滢抱出花轿,不急不缓地说着,自己已经派人把元家人接了出来。穆俊卿虽离开了皇宫,但却并不是空有一番武功。
比起当年稍显瘦弱的少年,如今的穆俊卿身形高大威猛,眉眼英俊深邃。窝在他怀抱里的元滢滢,越发显得小巧玲珑。
穆俊卿的手臂极稳,即使是抱着元滢滢,他的脚步平缓,让元滢滢感受不到丝毫颠簸。
“我这些年,积攒了许多金银。”
至于这些金银得来的艰难,穆俊卿却是不同元滢滢诉说。
元滢滢好奇问道:“有多少?”
她眼眸纯粹,脱口而出的疑问让人觉得她分外可爱。
穆俊卿粗略估计着:“约是有几十箱笼。”
闻言,元滢滢顿时睁圆了眼眸,她从未见过这么多金银。
穆俊卿继续道:“你喜欢它们,便都给了你。”
见元滢滢笑意浓浓,穆俊卿眉眼舒展,犹豫着将心里话说出口。
“这些年,我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思念你。”
元滢滢微扬起身子,轻吻着穆俊卿的唇角。
“俊卿,我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