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元滢滢偏首看他,眸中水光轻颤:“宗公子不是桓冉的未婚夫吗,那自然是要迎娶桓冉的。”

    宗以成收拢掌心,他清楚元滢滢的回答合情合理,但心中却觉得不快。连宗以成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期待元滢滢说出些什么话,难道要元滢滢开口,要他迎娶她吗?

    望着元滢滢澄净的眼睛,宗以成意味深长道:“是,元姑娘说的极是。我迎娶桓冉,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世间种种,往往不是尽合情理的。”

    随清逸身穿蓝白书生服,头戴一儒巾,软带顺着他的肩膀垂落。他年纪虽然小,却有读书人的架势,肃着一张小脸环绕四周,不见元滢滢的身影,眼底滑过失落。但随清逸很快便打起精神,阔步朝着家中走去。

    宗以成缓步走到随清逸面前,微微俯身道:“清逸,元姑娘让我来接你。”

    随清逸识得宗以成,但仍旧仔细询问了一番,得知元滢滢是忙碌书舍的事,无暇分身才让宗以成帮忙接人。他又见宗以成领他走的方向是回家的路,这才信了宗以成的话。

    路上,宗以成询问随清逸读书如何,随清逸一一答了。随清逸悄悄打量着宗以成的模样,在他眼中,比起少年心性的桓瑄,宗以成的手段不知要高上多少。起码宗以成言谈之中,让随清逸很是放松。

    但随清逸本能地觉得,即使宗以成表现的再好,也掩盖不了他对元滢滢的隐秘心思。娘亲心思浅,从未注意过宗以成见到元滢滢后,都未唤过一句随夫人,只称呼她为元姑娘,好似元滢滢未曾出嫁生子,还是闺阁中的女儿家。

    到了元氏书舍,随清逸取下儒巾,帮着元滢滢合拢门扉,又制备饭菜。

    宗以成陪他们同桌用饭,每尝了一道菜,都要出声夸赞几句。偏偏他语气真诚,夸的字字句句都在点上,让人觉得他不是在讨元滢滢欢心,而是真心实意地觉得饭菜好吃。

    但宗以成语气一转:“元姑娘的这双手,不应是用来做饭菜。世间多有精通厨艺者,就无需多元姑娘一人了。依照我看来,理应有厨子来照顾元姑娘和清逸,让这双手得了空闲,可以被好生保养。”

    随席玉哪里说过这般甜腻好听的话,至于桓瑄,他少年脾性,性子别扭的很,自然不会夸赞元滢滢。而江暮白行事规矩,这些夸赞的言辞对他而言太过孟浪。因此元滢滢听罢,不禁脸颊微红,但心中却是极其欢喜的。

    她柔声笑道:“宗公子莫要打趣,我如何能兴师动众地请来厨子呢。”

    想她平民身份,和随清逸一日三餐都需自己动手,平日里攒下来的银钱要留给随清逸念书用,哪里有余钱来请厨子。

    宗以成目光沉沉,想起元滢滢素白的手抚在金珠上的柔嫩模样,心中微动,他淡淡开口:“总是有这一日的。”

    午膳过后,日头将人熏的头脑发昏,书舍并无多少人来。元滢滢百无聊赖地坐在几案后,宗以成随手取下一本书,轻声念了出来。

    他声音平缓,念的话本子情节引人入胜。宗以成接连念了几本,皆是女子嫁给了不知人间烟火的富贵公子,初时恩爱,成亲后却过得鸡飞狗跳,最终惨淡收场。元滢滢听得入神,隐约觉得话本子中所说的公子哥,像极了桓瑄。

    宗以成念罢,便将他讲过的话本子尽数买下。元滢滢不解,他既然已经看过,为何还要买。

    “这故事有趣,我要多看几遍。”

    宗以成看着元滢滢扎书卷的动作笨拙,便轻轻一笑,顺手接过:“我来罢。”

    比起元滢滢这个书舍的主人,宗以成的动作更为娴熟自然。

    待宗以成走后,元滢滢找遍了书舍,却没寻到类似的话本子。她心中疑惑,想着难不成仅有的几本有趣话本子,都被宗以成买了去。

    宗以成顺手将书卷丢在桌面,封面赫然写着诗经两字,哪里是什么话本子。宗以成凝神想着,看来他讲故事的能力不错,但愿元滢滢能听得进去,就此远离了桓瑄,也不枉费他编造富贵公子和平民女子之间的兰因絮果,耗费了他许多精神。

    “李小姐要见公子。”

    宗以成含笑的唇间顿时垂落,他拢眉拒绝见李文珠。侍卫却道,李文珠有要紧事情告诉宗以成,事关元滢滢的。

    宗以成神色微顿,开口唤李文珠进来。

    李文珠双眸中含着委屈,她按照门客的吩咐,要说服元滢滢帮他们,却无意间看到了宗以成对元滢滢展颜轻笑的模样。李文珠是见过宗以成对桓冉笑的,笑容中带着浓烈的宠溺,当时李文珠见了,只觉得桓冉好命,能有人待她如珠似宝。

    只是,李文珠看到了宗以成对元滢滢笑,心中却满是恐慌。凭借女子的直觉,李文珠觉得,比起对待桓冉,宗以成对元滢滢情意更为真切。

    “你为何要帮元滢滢,可是因为她是随席玉的妻子,你为了桓冉才如此吗?”

    宗以成蹙眉,冷声道:“李小姐,这是我的私事,同你无关。”

    李文珠面色涨红,将心中的猜测脱口而出:“不,你不是为了桓冉。你怜悯她,疼惜她。宗公子,你对她可有情意在?”

    宗以成的神情越发不耐。

    面对男女情意,女子的直觉便变得无比精准。李文珠身子轻晃,她勉强可以接受桓冉作为她的对手,毕竟桓冉身份尊贵。可一个寡妇,怎么配得上宗以成?

    宗以成看她这幅神思不属的模样,想着李文珠所说的要紧事情,大概是要见到他而随口扯出的谎话罢。宗以成正欲开口,要侍卫带李文珠离开。

    “你可知道,元滢滢水性杨花,背地里和男子暗通款曲!”

    宗以成冷了脸色:“毁人清白名誉的事情,你难道要做第二次?”

    先是要毁了桓冉,如今又故技重施,污蔑元滢滢的名誉。元滢滢本就可怜,若是名声被毁,不知处境会变得何等艰难。

    见他不信,李文珠便将门客探查出来的事情尽数告诉了宗以成。

    “……整整一夜,孤男寡女相处,江知府中了迷香,你觉得他们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额心抽痛,宗以成拢紧眉峰,他如何猜测不到会发生什么。李文珠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定然是元滢滢耐不住寂寞,主动寻上了江暮白。这般红杏出墙的女子,合该被人不齿,宗以成为保名声,也应该远离元滢滢。

    宗以成抬眸,他目光似凝结着冰霜,直叫李文珠看了心惊。

    “这种话,你还同谁说过?”

    李文珠摇头,她准备拿这件事拿捏江暮白,解救李大人,怎么会到处宣扬。

    宗以成看她神色不似说谎,便压制住了心中生出的戾气,出言警告道:“之前不曾说过,以后也不要说了。”

    他这番话,便是要包庇元滢滢和江暮白的事情。李文珠本以为宗以成得知两人的私情后,会厌恶元滢滢,可没有想到他会是这般反应。

    宗以成眉眼发沉:“李小姐,我从来不是什么善人。”

    李文珠怔在原地,她倾心的宗以成是翩翩佳公子,哪里是眼前这个狠厉之人。李文珠心中浮现出淡淡的悔恨,她不该来寻宗以成。但最终,宗以成没有让人强行把李文珠留下,而是让她离开了。

    侍卫眼底闪过淡淡的不解,他的主子从来不是这样的好脾性。

    宗以成和大理寺卿颇有交情,他送去一个箱笼。大理寺卿心中疑惑,不知宗以成无缘无故为何送东西给他。

    他打开一看,目光微亮,只因为箱笼中摆放的都是李大人的罪证。除了蔡富商一事,李大人在其他事情上并不干净。

    宗以成此举,无疑是加速了大理寺探查的速度。在门客还在思索应该如何救下李大人时,便传来皇帝震怒的消息,李大人罪行累累,辩无可辩,被处以极刑。三族之内,尽数被抄家。门客得了消息,为免被牵连,早早收拾包袱就走了。李文珠六神无主,寻到门客的住所却见人去楼空。她正焦急之时,朝廷派人来寻李文珠。

    既然是抄家,便是要清清白白地离开,一点金银都不能带走。李文珠身上穿的绫罗绸缎,要换成粗布麻衣。簪子钗环,连同手腕的玉镯子,都要被收走。不过转瞬之间,李文珠便从高高在上的李家小姐,变成了平民李氏。她平日里仰仗权势欺辱过不少官家小姐,如今她们亲自前来,看着李文珠如何沦落为平民。

    李文珠羞愤难当,瞪着几位看她笑话的贵女们,却被贵女们身旁伺候的丫鬟教训。

    “果真是没规矩,我家小姐可是县主,你身为平民,应当规矩行礼才是。”

    “李小姐,不,李氏应该是没有习惯自己如今的身份。往日里她最是瞧不上平头百姓、身份比她低的人。如今可倒好了,她自己不就成了从前看不上的人嘛。”

    李文珠瘫坐在地面,耳旁的讥讽声音变得逐渐模糊。她头脑中突然想起了宗以成,似是想通了什么,眼睛酸涩。

    ——难怪宗以成会轻而易举地放她离开,他最是懂得如何杀人诛心,明白如何才能让李文珠感受到痛苦。

    昔日,李文珠视平头百姓为蝼蚁,不曾放在眼中,可她却成了蝼蚁,但身无长物,还比不上有一技之长的百姓。

    得知李大人的下场,江暮白在蔡富商的名字旁,轻勾了一个圈。陈年旧案,江暮白尽数处理完毕,他如今有闲暇来整理自己的私事。

    想起那夜失控的自己,江暮白瓷白的脸颊浮现红晕。他自然是要迎娶元滢滢的,那种事情,本该是成亲之后才做,如今他们先做了,该尽快成亲才是。

    媒人被请来时,以为江暮白看中了哪家闺阁女子,拍着胸脯表示,定然办成此事。江暮白年少英俊,仕途坦荡,哪家女儿会不情愿嫁给他。媒人问道,是哪家女儿,得了江暮白的欢心。

    “是元滢滢。”

    媒人一惊,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随席玉的夫人,元氏滢滢。”

    “这……江知府,元氏她可是一个寡妇,年纪大了,如何能嫁给你?”

    江暮白拢眉,他确实比元滢滢小了几岁,但律法上不曾有言,禁止夫比妻小。

    见江暮白不悦,媒人连忙转了话风,说起元滢滢嫁给江暮白,便是二嫁。这二嫁有许多规矩,和头婚可是不同。婚服不能穿朱红颜色,需得穿粉色才是。娶亲的轿子不能从正门进,要从侧门抬进来。宴会也不能铺张,不然便会让人议论,二嫁还如此兴师动众……

    江暮白神色越发凝重,打断媒人的话:“都是民间旧俗,无需遵循。你只需按照最好的来准备。滢滢——她是再嫁,但却是第一次嫁与我,怎么能委屈了她。”

    无论元滢滢嫁过几次,总归是头一次做他的妻子,合该装扮的美丽,怎么能灰扑扑地进门。

    媒人看江暮白坚持,暗道元滢滢手段好,能笼络住江暮白这般的好郎君。

    媒人上门说亲时,宗以成正帮着元滢滢整理屋子。他手心一颤,怀里抱着的画轴便松散开来。

    宗以成俯身捡起,看着画卷上的男女相互依偎。他没有见过随席玉,却一眼认出了他。

    宗以成轻抚着画中随席玉鼻侧的红痣,突然心中了然,冷声笑道。

    “原来如此。不过是一个替代罢了,难怪滢滢待你格外不同。呆儒生还以为得到了滢滢的真心,真是可笑。”

    第182章

    媒人紧拉着元滢滢的手,诉说着嫁给江暮白的好处。掌心的柔荑柔嫩滑腻,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媳妇,倒像是金尊玉贵养大的闺阁小姐。

    瞧着元滢滢的妩媚模样,媒人心中隐约明白了,为何江暮白会对一个寡妇如此的上心。

    “……我说话粗糙,可你这样的身份,哪里能找到第二个和江知府一样好的儿郎?合该好好抓紧他,如此你们母子余生才能过得安逸。”

    媒人话音刚落,便见宗以成从里屋走了出来。他朝着元滢滢淡淡一笑,只说物件都收拾好了。

    对于媒人上门的事情,宗以成没有多问,他极其懂分寸的模样,让元滢滢心口微松。待宗以成离开后,媒人轻抚着胸口,语气感慨:“这等极上品的郎君,我生平只见过江知府一个。随夫人你是何等好运气,竟然能够接连遇到两个?”

    元滢滢只是抿唇柔笑,并不搭话。

    宗以成把有人上门提亲,要迎娶元滢滢之事,在无意间透露给了桓瑄。

    桓瑄的反应很是激烈,他猛然站起身,扬声道:“什么?”

    桓瑄满脑子都在想的是,元滢滢要嫁作他人妇了,从此以后他再不能随意地同元滢滢往来。桓瑄要见元滢滢,需得她的新夫君颔首同意。若是新夫君面露不高兴,桓瑄便要懂得看眼色地早早离开。心底似打翻了一壶醋,桓瑄觉得异常酸涩,好半天才询问男子是谁。

    “江暮白,哼,我早就看着他不安好心,竟然不知道他存着这样的心思。”

    宗以成面色如常,看着对有人求取元滢滢不甚在意。只是他的手指却紧紧收拢,指骨泛起青白。一想到李文珠所说的话,宗以成眸底不禁染上戾气,想着江暮白平日里衣冠楚楚,却惯会哄骗人,直把元滢滢哄到了床榻。

    宗以成轻而易举便能激起桓瑄的火气:“元姑娘待江知府,和旁人总是不同的。她虽然性子温柔,但对江知府格外亲近信赖。”

    桓瑄拢眉,他也想不明白,为何在自己和江暮白之间,元滢滢明显更亲近江暮白。

    宗以成轻轻摇首,随口猜测道:“或许是元姑娘的夫君,便是江知府这般风度翩翩的,才让她生出亲近罢。”

    桓瑄心乱如麻,不知听没听进去。他再难坐下来,在屋内来回踱步,最终朝着门外走去。到了元家,看着眉眼弯弯的元滢滢,桓瑄心中的质问却说不出口。

    他本想说,你可曾应了江暮白的求取。但桓瑄想着,他如何能询问,他又不是元滢滢的亲近之人,如何能质疑元滢滢的决定。最后,桓瑄只说自己想吃米糕了。

    元滢滢眸光轻闪,未曾想到桓瑄如此钟爱这等吃食。还好厨房有几l块米糕,稍微热热便能端上来给桓瑄用。

    桓瑄百无聊赖地在书房闲看,他不喜读之乎者也,本对这些书卷画册提不起兴致。但桌面的画轴摆放的极其显眼,露出一角,令人忍不住心生好奇。

    长指拨开,画面被缓缓展开。

    元滢滢将米糕放下,见桓瑄在看画,便探首望去。她眼眸中尽是柔情:“那是夫君亲手所画,画的正是我们两个。夫君的画技是极好的,栩栩如生,叫人一眼便能认出。”

    桓瑄来不及酸涩元滢滢对随席玉的怀念,他目光凝重,突然想通了什么。桓瑄抓紧画轴,要借回去仔细观摩。他只说钦佩随席玉的画技卓绝,想要临摹一番。

    元滢滢柔声道:“夫君还有其他画作呢。”

    让桓瑄日夜对着她和随席玉的身影,元滢滢心中觉得不自在。

    但桓瑄却格外坚持:“我只喜欢这副,旁的都不要。”

    元滢滢无法,只得应了他。

    得知了元滢滢心中隐秘的心思,桓瑄顿时感到松快。蒸热的米糕被他放进口中,轻轻咀嚼着,桓瑄心想:原来江暮白没有什么特殊的,他唯一好运气的,便是生了一张和随席玉相似的脸蛋。倘若没有那张脸、那颗红痣,元滢滢恐怕根本不会理会江暮白。

    桓瑄微微倾身,眼眸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若有一人,生的模样尚可,有几l分权势,脾性还算温和,你可会亲近于他?”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元滢滢,询问的问题显得没头没脑。但元滢滢还是顺从心意回答道:“不会,萍水相逢之人,我怎么会亲近。”

    眉梢眼底尽显松快,桓瑄想着:是了,果真是因为脸蛋,才让江暮白在元滢滢心中有所不同。

    桓瑄不做犹豫,径直来到知府门前。江暮白正因为元滢滢拒绝了媒人,而凝眉沉思,他仔细咀嚼着元滢滢所说的话。

    ——太急切了。

    这是何意?

    江暮白思来想去,便觉得大概因为自己没有亲自上门,让元滢滢心中感受不到诚意。元滢滢本就是一嫁之身,对于再嫁定然是慎之再慎。而江暮白只是派媒人上门,如何能安抚她不安的心绪。江暮白暗自后悔,只怪自己太过着急,该定下良辰吉日,他亲自上门同元滢滢表明心意。

    听闻桓瑄登门,江暮白面露不解,他同这位英国公府的少爷无甚往来,对方为何要来见他。

    “请桓公子进来。”

    桓瑄逆光走进厅堂,他生的高大,削背蜂腰,身上的凛冽气势让人一瞧便知道来者不善。江暮白淡声开口:“桓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桓瑄不同他迂回婉转,直接询问江暮白可是要娶元滢滢。江暮白神色微顿,轻轻颔首,此事他无需隐瞒。

    “当真是痴心妄想。”

    桓瑄的声音,冷中带刺,令人听了格外不舒服。江暮白拢起眉峰,温和的神色变得冰冷:“我心悦随夫人,自然可以上门求取,桓公子刚才所说,未免太过失礼。”

    在江暮白心中,他和元滢滢两情相悦,甚至有了肌肤之亲。他私心想着,元滢滢对他定然是有真切情意的。元滢滢对他温柔有耐心,会下意识地依赖他。甚至在江暮白中了迷香行为失礼时,元滢滢的反应也是纵容居多。而桓瑄一个外人,并没有立场来评价江暮白和元滢滢的关系。

    妄想与否,只能由元滢滢说出。

    英俊的眉眼生出几l分嘲讽的冷意,在得知江暮白求取元滢滢后,桓瑄就看他格外不顺眼。

    他嗤笑道:“滢滢性子柔顺,待谁都是温和体贴,莫不是就此让江知府生出了错觉,以为她对你有所不同罢。”

    江暮白能感受到元滢滢的真心,不屑于同桓瑄细说。他冷声开口赶客,并不想继续听桓瑄的冷言冷语。

    此次前来,桓瑄便是要戳破江暮白的幻想,告诉他,没了那张脸,江暮白在元滢滢的心中什么都不是。

    画轴被展开,露出姿态亲昵的一对男女。

    江暮白眉心蹙起,目光在画卷上掠过。他看的越多,眉峰的沟壑越发深切。画卷中袅袅婷婷的美人,自然是元滢滢。那一旁揽着元滢滢腰肢、模样俊朗的男子,定然是随席玉无疑。

    鼻侧的红痣发烫,让江暮白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桓瑄可不会让他自欺欺人,朗声说道:“江知府素来聪慧,应该能够看得出其中的端倪罢。除非是——江知府想要掩耳盗铃,以为不挑破便能装作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

    江暮白儒雅的眉眼染上薄怒,声音发冷:“桓公子不必打马虎眼,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

    “呵。这世间千人千面,但也有眉眼相似者。江知府便恰巧,和滢滢的夫君随席玉生有相似的脸蛋。尤其是那颗红痣,所落下的位置简直一模一样。”

    江暮白身形一晃,面色苍白。他扶住身旁的几l案,强做镇静道:“桓公子当真会自说自话,这些都是你凭空妄想出的罢。”

    元滢滢待江暮白的温柔似水历历在目,为着这一份柔情,江暮白倾心不已。如今却突然告诉他,元滢滢看着他时,心中惦念的却是她的亡夫,这叫江暮白怎么能接受。

    看着江暮白眼眸颤动,流露出脆弱的神情,桓瑄心中生不出半分怜悯,他眼神中带着轻蔑:“没有那颗小痣,你以为滢滢会如此亲近你。江知府是个聪明人,但你情愿做个瞎子,我也束手无策。”

    说罢,桓瑄便扬长而去。他想彻底让江暮白看清楚身份——不过是随席玉不在时的慰藉罢了,竟然妄图求取元滢滢。经此一遭,江暮白定然不会求取元滢滢。但桓瑄只开怀了一瞬,便蹙紧眉峰,想着没了江暮白,还有其他男子。

    依照元滢滢的美貌身段,想求取的男子不在少数,桓瑄总不能每一次都及时阻拦,万一有条落网之鱼呢。想到此处,桓瑄面露烦躁,他想着,元滢滢为何不再蠢一点,丑一点,性情变得讨人厌,这样围绕在元滢滢身旁的,就只有他了。但桓瑄转念想着,若是元滢滢当真变成了他想象的那般,定然要难过自己为何变蠢变丑了。

    桓瑄冷冷地想着,根源还是在那些男子身上,他们垂涎美色,不安好心。

    江暮白久久不能回神,元滢滢或许是因为随席玉的缘故,对他有所移情,但他是当真陷进了这股柔情之中。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忽然端坐直身子,暗道不能听信桓瑄的一面之词,他要去寻元滢滢问个清楚明白。

    江暮白的心中存着希望,是桓瑄胡言乱语,捏造出来谎话欺骗他。

    脚步匆匆,江暮白的鼻侧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元滢滢轻启门扉,美眸圆睁,她下意识地拿出帕子要为江暮白擦汗。

    往日里元滢滢这般,江暮白虽觉不妥,但心中是放任的,只因他欢喜元滢滢靠近他。但是现在,江暮白凝神望着,觉得元滢滢举手投足间都是妻子对待夫君的模样,小意温柔。

    心缓缓地坠落,江暮白木头一般站在原地,任凭元滢滢捏着帕子,在他的鼻侧轻拭。阵阵香风涌进江暮白鼻中,他瞧着元滢滢眉眼认真,正细细地盯着他的朱红小痣看。

    江暮白蓦然伸出手,紧握住元滢滢纤细的手腕,他的声音冷若寒冰,却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夫人……你究竟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你的夫君随席玉?”

    江暮白心中不解,他仿佛落入迷障中,奋力寻找着出口。而唯一的出口,便是元滢滢的答案。

    喉咙变得酸涩,江暮白惨然轻笑,神情专注地想要向元滢滢问个清楚——

    香汗淋漓,鱼水交融时,元滢滢心中所想的究竟是,能够和自己相依相偎,还是在庆幸是同随席玉相似的人春风一度,恍惚能把他当做随席玉,回忆过去的种种温存。

    第183章

    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元滢滢抬起一张瓷白的脸,仰面看着江暮白。她柔软的唇瓣微动,望着江暮白的眼眸盈满了水意。

    在元滢滢心中,的确把江暮白当做了随席玉,她无从辩驳。

    元滢滢什么话都未说,江暮白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心神颤动,勉强稳住身形,才没使自己在元滢滢面前踉跄,丢了脸面。

    “好,好。”

    原来从未有过什么两情相悦,江暮白曾经感受到的柔情蜜语,皆是属于随席玉的。江暮白隐隐觉得,他成了一个卑劣不堪的贼人,窃取享受着旁人该拥有的一切。文人的傲气自尊,让江暮白不会选择做元滢滢亡夫的慰藉品。

    “既是如此,你定然不会肯嫁与我了。”

    江暮白突然想通了一切,为何元滢滢会拒绝他的求娶。是了,只有思念随席玉而不可得的时候,才会想起他这个慰藉的用处。若是慰藉想要个光明正大的名分,便是痴心妄想了。

    柳眉轻蹙,元滢滢想要解释,她面对突然的求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能匆匆拒绝了,并非是……

    “江大人……”

    江暮白不愿再听,元滢滢显然没有察觉到,她每说出一句话,都是更为深刻地证明了,江暮白仅仅是替代而已。

    “随夫人,我不是随席玉,我姓江名暮白,二岁启智,五岁入私塾,一十二岁中了秀才……我有和随席玉截然不同的人生,我不是他。”

    江暮白伸手抚过鼻侧的小痣,沉声道:“或许这颗痣生的不对,让你把我错认成了随席玉。无妨,不过一颗痣而已,除掉便是。”

    他说的轻巧随意,元滢滢听着胆颤心惊,没了这颗痣,江暮白和随席玉的相似便去了五分。元滢滢几乎是下意识地阻止道:“不要——”

    江暮白冷眼看她,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嘲弄,不是对着元滢滢的,是对着他自己。

    “夫人,你是随席玉的夫人,却不是我的夫人。这红痣生在我的身上,纵然我剜去了,也无需夫人颔首同意。”

    说罢,江暮白便转身离开,他脚步匆匆,身影消瘦孤寂。

    雷鸣声惊醒了神思不属的元滢滢,她趴在窗户旁,看着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地。江暮白孤身前来,未曾带伞,如此走回府去,定然要淋湿了。

    元滢滢撑起油纸伞,手中又拿了一把,朝着江暮白的方向追去。

    因着大雨磅礴,路上不见行人,元滢滢隔着雨幕望见了江暮白的身影。他仿佛无知无觉的木偶,如此大的雨竟不知寻个屋檐避避,徒然站在雨水底下。

    元滢滢踩过水洼,站在江暮白面前扬起手臂,试图替江暮白遮挡雨水。

    江暮白浑身上下都被浸湿,他的眼睫悬挂着圆润的水珠,脸色发白,瞧着一副快要破碎的可怜模样。但江暮白此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有如何脆弱,他将元滢滢举起的伞,推回到她的头顶。

    连江暮白的声音,都沾染了雨水的潮湿阴冷。

    “即使淋了雨,缠绵病榻的也是我江暮白,不是夫人心中惦念的随席玉。所以,夫人不必理会我。”

    若叫元滢滢眼睁睁地看着江暮白淋雨,她心中不忍。元滢滢伸长手臂,把油纸伞朝着江暮白的方向递过去,不曾想江暮白侧身一躲,地面湿滑,元滢滢没站稳,便跌倒在水窝中。

    江暮白神色微僵,他尽力不将目光落在元滢滢身上。面前的女子虽美,却把他当做了亡夫的慰藉,他全然不知,还一头栽了进去。江暮白并非全无自尊之人,被人如此对待还要对元滢滢千依百顺。此时,他应该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至于元滢滢如何,他无需理会。

    但江暮白的迟疑,没有坚持许久。他终究是弯下身子,将元滢滢屈身抱起。江暮白的身上湿透,元滢滢的衣裙带着泥泞,可两人全然不在意。元滢滢倒地时,那把油纸伞破了一个大口,已经不能用了,还好元滢滢多带了一把。

    “撑开。”

    听到江暮白的话,元滢滢将油纸伞打开,撑在两人的头顶。

    江暮白声音冷若寒冰,再不似平日里的温和:“顾着你自己,不要管我。”

    元滢滢怯生生地收回手,徒留江暮白的半个肩膀露在雨水中。

    这样冷情的江暮白,越发像极了平日里的随席玉。只是,随席玉从未用过这般冰冷的语气对元滢滢说话。

    元滢滢听了心中难过,她说不清楚是因为江暮白生气难受,还是为了江暮白顶着和随席玉相似的脸对她冷漠,让自己恍惚想起随席玉和她置气而伤心。

    怀中的美人嘤嘤啜泣,似猫儿的爪子拨弄着江暮白的心,沙沙痒痒的。江暮白侧眸,看到元滢滢眼中包着的泪珠,心中发沉。他竟然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擦去,但江暮白强迫自己冷下心来。这个女子,方才还把他当做随席玉的替代,如今他亲自擦泪,岂不是自甘下贱。

    江暮白不会轻易原谅了元滢滢,抱她回家,已经是让步,至于更多的退让,江暮白绝不会再做。

    江暮白本打算,把元滢滢放回家中便转身就走。只是元滢滢眼圈泛红,脏了的衣服鞋袜都不知道换掉。江暮白便拧着眉,替元滢滢一一换好。换衣裳时,江暮白手指僵硬,但他看元滢滢无甚反应,便惨然一笑,暗道,元滢滢果然还是把他当做随席玉,让夫君换衣裳自然不会羞涩。

    干净的衣裳上身,元滢滢抓紧要离开的江暮白的手腕。

    “江大人,可不可以不要走?”

    温声软语最是能够惑人心神,若是在之前,江暮白虽然觉得为难,但会留下守候元滢滢一夜。只是现在,他冷冷地将手臂抽出,淡声道:“不妥。”

    元滢滢便要他把油纸伞拿上,江暮白轻轻颔首。他拿起油纸伞,目光却蓦然看见了伞柄处落了一个小巧的“玉”字。

    握着油纸伞的手掌鼓起青筋,江暮白低声喃喃着:“随席玉,又是随席玉。”

    他已经成了随席玉的替代,绝不肯用随席玉的油纸伞。

    江暮白放下伞,毫无遮挡地走进了雨水中。

    宗以成撒了一把鱼食,引得各色锦鲤一哄而上争抢。

    “江知府病了?”

    侍卫答道:“是,江知府淋雨害了风寒,像是极严重的,请了好几个大夫上门瞧看。”

    宗以成轻声嗤笑:“他当真是脆弱,不过是知道自己是替身罢了,这便受不住。”

    不过这样也好,儒生大都有文人骨气,绝不肯做他人的替代。元滢滢此举,对江暮白而言无疑是极大的羞辱。江暮白断然不会再亲近元滢滢了,少了一个围在元滢滢身旁的聒噪之人,宗以成只觉得畅快。

    “桓小姐来信。”

    宗以成浓眉拢紧,打开细看才知道婚期已经定下,两月之后便有个好日子,甚是吉利,最宜婚嫁。

    只要和桓冉成亲,宗以成所能仰仗利用的权势便多了起来,对他的仕途是一大助力。他本就把姻缘当做前途的垫脚石,娶哪个女子于他而言,都大同小异。只是,想到以后自己的名讳会和桓冉的连在一起,宗以成便生出淡淡的烦躁。

    他不愿回信,只让人给桓冉传话,说婚期全听桓冉安排。

    宗以成看着书信所说,婚期在即,宗以成需速速回京,操持众多事宜。如果宗以成能够带桓瑄一同回去,便再好不过,若是不能,也凭桓瑄的心意。

    宗以成若是走了,便极难见到元滢滢。一别数月,再见面时,元滢滢说不定已经再嫁。虽然宗以成可以把桓瑄留下,只是桓瑄并不敏锐,恐怕元滢滢被人勾了去,他也恍然不知。宗以成舍不得权势,也舍不得元滢滢。他深知没有鱼和熊掌兼得的美事,总需要舍去一方,留下自己最想要的。

    对权势的欲望,已经扎根在宗以成的血肉中,让他轻易放弃不得。看起来,他只能放弃元滢滢。宗以成安慰自己,不过一个女子罢了,男女情爱本就轻浮可笑,不应该耿耿于怀。

    只是,宗以成准备见元滢滢最后一面,便彻底放下。

    但他一唤“元姑娘”,元滢滢缓缓转身,鬓边碎发轻轻晃动,面容盈满笑意:“桓公子,上次的话本子你可看完了,我再没寻到那样有趣的话本子。”

    她只是清浅一笑,便足够动摇了宗以成的决定。宗以成想着,今日来此应该是错的。他应当立刻回京,见不到便想不到。如今见了元滢滢一面,他心中越发丢不下了。

    即使是轻浮的情爱,但若是对面之人是元滢滢,宗以成想着,情爱会被包裹上一层糖衣,让人贪恋其中的甜腻。

    杜撰的话本子,宗以成信手拈来,听得元滢滢目光发亮。

    宗以成面色如常,黑眸却紧盯着元滢滢柔腻的侧脸,眼神晦暗幽深。他很想伸出手摸上一摸,却知道不能急切,恐怕会惊着元滢滢。

    权势和美人,如同分别坠在秤杆的两旁,左右摇摆着,令宗以成抉择不定。

    只是,宗以成无比确信的一点是,他绝不能抛下元滢滢,独自回京,不然他定然要悔恨的。

    但要元滢滢舍弃家业跟着他走,便需要合适的借口。

    随清逸的学业优秀,夫子特意邀元滢滢见面,直言随清逸的天资,留在此等地方恐怕会被荒废,需得去更好的地方才能大放光彩。

    元滢滢满心想着随清逸,忙询问该去哪里。

    夫子缓缓道:“普天之下,文人骚客聚集之处便是在京城。清逸本就才华出众,若能够在京城进学,日后定然有一番好作为。”

    京城……

    元滢滢拢眉,京城太远,且随清逸若是去了京城,她便要跟着去的。

    夫子看出元滢滢心中的犹豫,出声劝道:“随夫人听过孟母二迁的故事吗,孟母为了孩子,尚且可以多次搬迁住所,随夫人也可效仿孟母之举。自然,随夫人若是不情愿,也是可以的。只是清逸这般璞玉,应当送到京城去打磨一番,在这等地界湮没,实在令人可惜。”

    闻言,元滢滢不再犹豫,夫子平日里对随清逸多有照顾,自然是全心全意为随清逸着想。不过是去京城罢了,只要能够对随清逸有助力,元滢滢都愿意去做。元滢滢犹记得,梦境中随清逸失学在田里忙碌的模样,她的孩子出类拔萃,念书极其用功,不该沦落至此。

    待元滢滢走后,夫子身子一软,跌坐在圈椅中。侍卫从暗处走出,摸出一包银子放在他面前。

    “你说的不是胡话,随清逸去了京城,当然比留在此处要好。讲了实话还得了赏银,莫要一副被人胁迫做了错事的模样。”

    第184章

    前往京城要做好许多准备——路上的盘缠花用,要雇辆马车,还需请个身强力壮的车夫。元滢滢拨弄着桌面的银钱,她每说出一笔花用,随清逸便拨弄算盘,记上一笔。

    随清逸不知道,元滢滢为何突然生出了要去京城的心思。但他想起夫子看他时欲言又止的神情,想着此事定然和自己有关联。随清逸心中清楚,在元滢滢心中是极关心他的,对于随清逸学业有好处的事情,元滢滢便尽力去做。

    随清逸放下记账的毛笔,语气郑重道:“娘亲,我不用每月都做新衣裳,精米一月两次便可,不用日日都吃。如此,便能省下不少的银钱。”

    元滢滢抚着他的脸颊,柔声说道:“娘亲有了清逸,可不是叫清逸来这世间受苦的,合该快活度日才是。”

    随清逸见元滢滢坚持,便重重颔首,心中却在打算着等到了京城,该如何挣些银钱贴补家中。他书法极好,应当能够帮人写家书、抄书卷。

    既已经下定决心去往京城,元滢滢便将元氏书舍盘了出去,又换来一笔银钱。宗以成见状凝眉,询问元滢滢可是被人打扰,才无奈关闭了书舍。

    见他一副要为元滢滢出头的模样,元滢滢心中微软,摇头说着不是。

    “我要去京城了,这铺子自然该盘出去。”

    宗以成面露惊讶,得知因着随清逸的学业,元滢滢要带他往京城的公学去,便轻声说道:“如此便巧了,我也要往京城去,元姑娘不如和我同行。这路途不算短,你们孤儿寡母身上带着银钱,难免会被有心人盯上,不如随我一起。”

    他几句话便让元滢滢意动,当即颔首答应。元滢滢并没有因为宗以成的身份,和男女大妨而拒绝了宗以成的提议。在元滢滢看来,名声只不过是身外之物,看不见摸不着,只有亲身体会到的好处才是真的。正如同她拒绝了宗以成,能够得到什么,难不成说她不安分的那些人,会就此改观,并非会如此。而且即使能够改变流言蜚语,于元滢滢而言,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众人不会为元滢滢去往京城出份力气。而元滢滢接受了宗以成的提议,便可以省下一大笔银钱,安危也能得到保障。

    家中的田地,元滢滢留下两亩地,其余尽数卖掉。田地和房屋,元滢滢都交给了交好的马家媳妇照顾。

    马家媳妇只管伺候着这些田地,得来的庄稼收成自己收着,无需给元滢滢送去。这对马家媳妇可是大喜事,农户人家靠着田地吃饭,多了这两亩地,马家的生活便能好过不少。

    马家媳妇将自己蒸的白面馒头,塞到元滢滢怀里,满口保证着会把田地照顾好,不让它荒废了。而随家的屋舍,马家媳妇会常去打扫,不让积满了灰尘。

    “自从你把田地交给我,随氏族人气得眼睛都红了。我只听他们私下里埋怨,说你走了,田地屋子都该留给族人们。当真是好大的脸面,这些和他们有何关系,都是你夫君一人挣下来的,即使是卖了荒了,也轮不到他们来争抢。”

    元滢滢淡淡笑着,对随氏族人并不放在心中:“他们不会抢的。”

    马家媳妇附和着:“那是自然。有江知府在,他们哪里敢动坏心思?瞧瞧之前的随乙满心算计,如今下场凄惨,媳妇受不了他的坏脾气,和人私通被他发现。随乙要打那奸夫,却被推倒,如今躺在床榻再也起不来了。他那媳妇,过去对他一片痴情,现如今也跟着跑了。不过这算他罪有应得,不值得可怜。有江知府庇护,随氏族人不敢乱来的。”

    提起江暮白,元滢滢轻垂眼睑,眸色黯淡。她还未同江暮白告别过,只是江暮白或许是不愿意见她的。

    但相识一场,元滢滢总要在临行前见上一面。她捡了新鲜的瓜果蔬菜,配上两味点心,送到了知府门口。

    元滢滢并不进去,只把竹篮交给守门的侍卫。

    “江知府还病着,不便请夫人进去。”

    元滢滢柔柔摇首:“无妨,把这些东西给江大人就是。”

    侍卫询问,元滢滢可有什么话,要他转告江暮白。

    元滢滢唇瓣轻启,俯身说了几句话。

    江暮白坐直身子,这些日子他清减不少,脸部越发消瘦,像极了嶙峋的竹节。虽是风寒入体,但江暮白明白,他不肯多用膳食更多是因为心绪不宁。

    侍卫将竹篮放下,禀告着是元滢滢送来,还有一句话告诉江暮白。

    “随夫人说,她不能骗大人,她分得清楚,却也分不清楚。”

    江暮白心口一窒,剧烈地咳嗽起来。元滢滢此话,便是承认了替身之事,叫江暮白如何不心痛。竹篮里放的是什么,江暮白不愿意看,让侍卫尽数拿走。

    “是。”

    但侍卫走远了,江暮白眉心拢起沟壑,他让人把侍卫唤回来,亲自打开竹篮,看着水灵灵的瓜果蔬菜,目光却落在了两味糕点上。

    “随席玉爱吃的点心,是哪几样?”

    侍卫面露不解,但还是去查了清楚,匆匆禀告江暮白。

    “是米糕和芸豆卷。”

    江暮白紧闭双眸,想要把两碟子糕点赏赐给侍卫们分了。但他却开不了口,只是吩咐侍卫们尽数退下。

    望着随席玉最爱吃的两道点心,江暮白面色发白,暗自警告自己,莫要再做自甘下贱的事情。

    枣红色骏马停留在元滢滢面前,轿身围着深蓝纱幔。随清逸年纪尚小,看到骏马便眼睛发亮。宗以成俯身问他,想骑马吗。

    随清逸是想的,他没有回答宗以成,而是看着元滢滢。见元滢滢颔首,随清逸脆声道:“我想骑马。”

    宗以成便把他抱了起来,放在骏马身上。头次骑马的欢喜,让随清逸不禁展颜,如此模样的他才真正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宗以成朝着元滢滢伸出手:“元姑娘,我来扶你。”

    元滢滢将手搭在宗以成的手背,两人齐齐坐进了马车里。

    元滢滢询问起桓瑄,便见宗以成拢眉:“桓瑄不愿意回去,我们不可强留。或许是他看中可哪家姑娘,情愿为她留在这里,也未尝可知。”

    元滢滢轻声应着,不再询问。

    她掀开帘子,看着随家屋舍逐渐远去,想起自己嫁给随席玉的时候——别的新娘子都有娘家陪伴,唯独她孤身一人,周围人议论纷纷,只说随席玉娶了元滢滢这般的也好,没有娘家最好拿捏。元滢滢心中满是惶恐,暗自想着随席玉会如何拿捏她,是会欺负她吗。温热的手掌拢紧了元滢滢的手腕,随席玉听到了那些议论声,他出声安抚道:“不会的。”

    随家的门槛,是随席玉抱着元滢滢走进去的。他的怀抱温暖,脚步平稳,让惶恐不安的元滢滢感受到了久违的依靠。

    马车经过随家的田地时,马家媳妇和她男人正在劳作,看见了元滢滢轻轻摆手。元滢滢抬手回应着,想到随席玉下田时,她便坐在阴凉地等候,待到用饭的时候,随席玉将馒头掰成两半,分给元滢滢一份。看到焦黑的饭菜,随席玉面不改色地吃下,把好的留给元滢滢。

    两人仰面躺在田地里,看着蓝天白云。随席玉声音淡淡:“滢滢,以后饭菜我来做罢。”

    元滢滢轻声应了,心里却有点难过,想着是不是自己做饭难吃,让随席玉嫌弃了。

    随席玉包裹着元滢滢的柔荑,语气郑重:“做了官便好了,到时领到功劳,便为你求个诰命,再不用沾染这些粗笨活计,会有仆妇小厮……”

    元滢滢轻声问道:“那我呢,我要做什么……”

    绣坊里,元滢滢只有做绣活才能有饭吃。她嫁给了随席玉,若是不做活,便会被随席玉抛弃了罢。

    随席玉长臂伸出,将元滢滢按在自己的胸膛处。他的心跳声平静沉稳,清冷的声音响在元滢滢的头顶。

    “滢滢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日都让我看到你,便足够了。”

    ……

    元滢滢眼眸发酸,一只手挡在她的面前,将帘子缓缓垂落。元滢滢抬起泛红的眼睛,看着宗以成。

    宗以成轻声笑着:“风太大了,瞧你,都迷着眼睛了。”

    元滢滢胡乱地应下,宗以成便要给她吹眼睛。

    他靠的很近,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元滢滢的下颌,俯身靠近。元滢滢甚至能够看得清楚宗以成根根分明的眼睫,浓密而纤长。

    宗以成撑起元滢滢的眼睑,轻轻吹气,他身上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尽数朝着元滢滢涌来。

    元滢滢的眼睛下意识地沁出水珠,声音绵软道:“好,好了。”

    她本就不是被风迷了眼睛,而是因为想起了随席玉。但被宗以成吹了几下眼睛,刚才的思念便尽数散去,心中乱糟糟的。

    宗以成收回手,轻声道:“外头风大,元姑娘再掀帘子,可要仔细眼睛。”

    元滢滢轻声应着。

    外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音,宗以成浓眉拢紧,他不欲停下马车,反而低声吩咐车夫赶路。

    元滢滢疑惑道:“我像是听到有人唤我的名讳。”

    宗以成笑道:“如何会呢,元姑娘应是困了。这里有被褥,你躺好休息就是,待你睡醒了,我们便已经走过大半路程了。”

    元滢滢不疑有他,刚躺下睡着,只听骏马嘶鸣声响起,车夫猛勒缰绳,才没有撞上拦路的骏马。

    元滢滢睡眼惺忪,柔声问着发生了何事。

    “小事,我一会儿便能处置好。”

    元滢滢便重新躺进被褥中。

    宗以成转过身来,面色带着冷意。他走下马车,看着满脸冷峻的桓瑄,沉声问道:“骏马受到惊吓,险些掀翻,你此举是想要我的性命吗?”

    桓瑄扯唇冷笑:“宗以成,你莫要颠倒黑白,你要带滢滢走,为何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我前去书舍,寻不到滢滢踪影,才知道她跟着你要去京城了。我方才在后面追赶,唤了你和滢滢的名字,不见车夫停车,反而越发快了,可是有你的授意?”

    宗以成满口否认,不解问道:“我今日要走,早就同你说过,何曾隐瞒过你?”

    “可你没说,滢滢也要一起走!”

    宗以成越发凝眉:“桓瑄,这好没道理的事情,元姑娘走与不走,为何要告诉你。车夫为何加快速度,我确实不知,但或是为了赶路,也在情理之中。”

    “你——”

    桓瑄自认说不过宗以成,不同他分辩,径直要进马车寻元滢滢。

    宗以成拦住他,只道元滢滢已经睡了,有什么要紧事情他可以转达。

    桓瑄冷脸道:“我自己会说,不必用你。”

    说罢,他往马车旁一坐,便道要一同回去。

    宗以成知道无法拒绝,便随他去了。

    第185章

    元滢滢睁开眼睛时,看到一双黑眸定定地望着自己。

    桓瑄未曾料想到元滢滢突然醒来,眼神轻晃,神情有些不自在。元滢滢不解问道:“你如何要随我们走了,不是要留下来吗?”

    按照宗以成所说,桓瑄是决心不肯走的。

    桓瑄心中暗道,元滢滢既已经离开,他便没有缘故继续留下来了。这地界膳食简单,桓瑄吃不习惯,若不是因为元滢滢,他早就离开了,哪里会留在此时。

    “你们都走了,我自然也是要走的。”

    元滢滢听不明白其中的逻辑,但只是轻轻颔首。

    路途中,因为有桓瑄在,宗以成行事束手束脚。并非是宗以成担心桓瑄看破自己的心思,因此有意收敛,而是桓瑄做事毫无逻辑,往往在阴差阳错间便破坏了宗以成的谋划,扰乱了他和元滢滢的亲近。若是桓瑄有意为之,宗以成尚且可以谋划着还回去,可桓瑄是误打误撞,便叫宗以成的胸口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正如同此时,宗以成特意给元滢滢准备的软糯小巧的点心,用来讨她欢心,却被桓瑄整盘端了过去,仔细挑剔一番。

    “这厨子的手艺不成,枣泥不绵软细腻,挑的红枣偏甜。”

    元滢滢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口香甜,含糊说道:“好吃。”

    桓瑄便道,元滢滢没有吃过真正的好东西,不过无妨,等到了京城,他自然会将最精致的点心奉上,让元滢滢尝个遍。闻言,元滢滢便柔声谢他。宗以成看着被冷落在一旁的点心,眸底浮现出冷意。

    到了京城,桓瑄指挥车夫朝着桓家而去,车夫面露犹豫,不着痕迹地看着宗以成眼色。见宗以成颔首,车夫才扯动缰绳,朝着桓府而去。

    随清逸紧跟在元滢滢身后,下了马车望着金光闪闪的桓家匾额。他的目光中没有向往,只有淡淡的不喜。不只是随清逸,元滢滢也清楚地记得,夫君随席玉便是为了救桓冉而死的。要元滢滢进桓府,便是承桓家的恩情,和桓冉同处屋檐下,甚至会日日碰面。元滢滢还没养成处变不惊的心性,面上浮现出淡淡的抗拒。桓瑄不知她心中所想,胸膛中充满欢喜:若是元滢滢住进了桓家,他们便能经常见面了。

    桓瑄生涩地唤着:“滢滢,你只管住在桓家,住上多久都可以。”

    莫说是为了随清逸求学,哪怕住到随清逸娶妻生子也无碍的。

    但元滢滢神情淡淡,只说不合适。

    “桓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能住进桓家的,皆是有身份之人,我既不是桓家的亲戚,身份也不贵重,并不能住在这里。”

    桓瑄心中焦急,元滢滢怎么不能住,她可比那些借住的亲戚、权贵重要多了。桓瑄无比想要元滢滢留下,但宗以成出声劝慰道:“桓瑄,不要胡闹,此事需要听从元姑娘的心意,怎么能强求。”

    宗以成低声告诉桓瑄:“你可还记得随席玉和冉儿的牵扯,这让元姑娘如何能安心住下去?”

    桓瑄顿时偃旗息鼓。

    宗以成顺势提出,他早就寻好了适合随清逸进学的公学。

    “这公学出过不少能人大儒,只有一点,清逸进了此地,需三月才能归家一次,你可舍得?”

    元滢滢轻轻颔首,随清逸本就不是依赖父母的性子,自然接受长久地住在公学中。

    “那便好了,公学附近并无合适的屋舍,我便在较近的地方寻了一住处,让元姑娘住进去。元姑娘随我去看看,可还满意。”

    宗以成行事如此妥帖,让元滢滢顿时生出依赖,望着宗以成的美眸盈着水光。

    桓瑄本要跟着同去,但被桓家小厮拉住,只说桓夫人思念他,要他前去见上一面。

    看桓瑄被绊住了脚,宗以成觉得心中畅快。他所选定的地方,清新安静,很得元滢滢的喜欢。宗以成无意提起,此处不远处,有他的一处屋子,若是元滢滢有要紧事,可前去寻他。

    看着元滢滢好奇打量屋子的模样,宗以成唇角露出笑意。

    桓瑄离家许久,桓夫人见了他,嘴里心肝肉地喊着,直说桓瑄瘦了不少。

    “那地方是有什么奇珍异宝,让你连家都不想回了。家中催了数遍,这次不是以成亲自前去,恐怕还不能将你带回来呢。”

    桓瑄拈了块点心,送进嘴里,语气散漫:“和宗以成有何关系,是我想回来了。”

    桓夫人轻嗔着他:“日后冉儿和以成结为夫妻,你该唤他一声姐夫,可不能这般直呼其名了。”

    桓瑄懒声应了,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中。

    他随口夸赞道:“这点心不错。”

    桓夫人见他喜欢,便让丫鬟把点心送他房里。

    “不必,拿食盒装了,我要送人。”

    至于送什么人,桓瑄却不肯说了。

    桓瑄虽然回了家,但没有一日是安分待在家里的,整日往外面跑。他每次手中都带着东西,不是点心便是讨巧的小玩意儿,或是一些文房四宝、书卷画册,叫桓夫人摸不准他究竟是去见谁。

    桓冉见状,会心一笑道:“母亲莫急,桓瑄许是有了意中人了,才时时刻刻惦记着她。你看晚上用膳时,他人虽然在家里,心却早早地飞出去了。”

    桓夫人讶然:“既是有了心上人,为何不告诉我,也好上门提亲去。”

    桓冉是了解桓瑄的性子的,他心中的情意都快要溢出胸膛了,但自己心中却还没有意识到。桓冉想着,此事还需桓瑄先弄清楚心意,不便由旁人戳破,便随口道:“他脸皮薄,待想通了,自然来求母亲。”

    闻言,桓夫人放下心来,关心起桓冉婚期之事。桓冉脸颊浮现红晕,只道诸事顺利进行着,并无不妥当之处。

    “以成是个知心的,定然会好好待你。”

    元滢滢轻抚香腮,朝着宗以成柔声抱怨着,桓瑄送她的物件太多,屋子都快堆不下了。

    宗以成眉心抽动,询问桓瑄都送了什么。

    元滢滢便掰着手指头细数——有桓府做的点心,桓瑄在街上一眼就看中的布料,还有给随清逸捎带的笔墨纸砚等等。

    宗以成走到元滢滢身后,双手自然地撑在她所坐的椅背,将纤细的身子环绕其中。

    “元姑娘不擅长处理这些物件,不如便交给我罢。”

    元滢滢眸色轻闪:“当真可以吗?”

    宗以成轻声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元滢滢当即答应,丝毫不觉得把一个男子送给她的物件,交给另外一个男子处置,有什么不妥当。

    宗以成凝视着元滢滢瓷白柔嫩的侧脸,她佩戴的耳饰是细长的银链坠着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圆润的珍珠滑过她粉嫩的脸颊。

    手指微曲,轻轻敲动着椅背。

    “元姑娘若想谢我,不如答应我一件事。”

    元滢滢询问是何事,宗以成并不直言,只道小事罢了,他定然不会为难元滢滢的。这些时日,宗以成对元滢滢很是体贴,让她几乎下意识信任宗以成的话,便柔柔颔首。

    流光溢彩的婚服被送到元滢滢手中时,她黑眸轻颤,疑惑问道:“宗公子当真要我穿上这件婚服,可这不是你与桓冉大婚时要穿的吗?”

    提及桓冉,宗以成的眸色黯淡。他没有将这件母亲留下的婚服送去给桓冉,而是选择了另外一件婚服。不出所料的,桓冉连打开都未曾打开,便选了绣娘裁制的那件。她以为,绣娘新做的,才最是合身。这样的理由,宗以成无法反驳,但心中的烦躁越发重了。

    “这不是给桓冉的。”

    元滢滢心中疑惑这件婚服的主人是谁,见宗以成神色微变,便不再开口询问,只乖乖听话换上了婚服。

    元滢滢惊讶地发现,这件婚服竟然比她之前试穿时更加合身,像是按照她的身量特意裁剪过。

    见到元滢滢腰肢款款地走出,宗以成眼底浮现出细碎光芒。他让元滢滢坐下,俯身屈膝,握紧了元滢滢的脚踝。

    元滢滢将脚踝朝后退去,但被宗以成牢牢抓紧,动弹不得。此刻的姿态,宗以成屈身仰望着元滢滢,是她在上,他处于下方。但元滢滢感觉不到居高临下的滋味,只觉得被握在掌心的,不止是她的脚踝。

    宗以成晃着手中的云履,轻声解释:“脚上的鞋子不衬你。”

    说着,宗以成便轻巧地褪下元滢滢的鞋子。他握着纤细的脚踝,将绵软的足小心翼翼地放进精心准备的云履中。

    不大不小,正是合适。

    宗以成的眼底满是欣喜的光彩,他伸出手抚摸着鞋面坠着的珍珠,胸口砰砰直跳。等到宗以成抬头,看着元滢滢正俯视着他,心跳的越发快速了。

    美人穿着他精心准备的婚服、云履,用着无辜茫然的眼眸望着宗以成,让他如何不心潮起伏。

    云履是新做的,还未沾染过地面,连鞋底都是干干净净的白色。宗以成握着元滢滢的小腿,朝着胸口而去,那只云履便踩在他跳动不止的心口。

    “宗公子……”

    元滢滢颤动着眼睫唤着他。宗以成却垂落眼睑,要把此时此刻的感受记忆在心中。他从未感受过这般心口颤动,身子发抖的滋味,即使拥有权势地位,恐怕也不能给予他如此深切的触动。

    宗以成想着,他大概此生都无法忘怀,看到元滢滢身穿婚服时心中传来的悸动。但他何必要守着虚无缥缈的感受过活,他分明有更好的选择。

    宗以成目光灼灼地望着元滢滢,似是下定了决心。

    他缓缓站起身,温声说着要把婚服送给元滢滢。

    元滢滢面露惊讶。

    宗以成轻声道:“从看到元姑娘穿这件衣服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它该是属于你的。因此,我按照你的身量裁剪了这件婚服,如今看来果真是对的。你比第一次穿它时,更加光彩夺目,令人移不开眼睛。”

    如此直白的夸赞,让元滢滢羞红了脸颊,怯怯地垂下头去。

    宗以成却抚着她的脸颊,要她直视着自己。

    “元姑娘,你的夫君可曾夸赞过你很美?”

    元滢滢摇头,随席玉从未说过她的容貌如何。旁人倒总是提及,但都不是好话,往往是说元滢滢生了一副不安于室的脸蛋,瞧着便是要红杏出墙的。那些话,元滢滢听了心中不舒坦,自然不觉得是在夸她容貌甚美。

    指腹轻按,宗以成露出轻柔的笑容。他倾身贴在元滢滢的耳旁:“真好,我是第一个夸赞元姑娘美貌之人。”

    他侧身,吻上了元滢滢的耳垂。肌肤相碰,元滢滢身子一颤,肩膀微微抖动。

    低沉、带着轻微调侃的声音,落在元滢滢的耳侧。

    “元姑娘连害羞的模样,都如此的——令人爱不释手。”

    第186章

    云霞浮上元滢滢的脸颊,她面容通红似煮熟的虾子。

    宗以成眸中带着怜爱,顺着她脸颊的轮廓缓缓抚弄着。他修长的手指所到之处,燃起滚烫的热意,令元滢滢身子颤动。元滢滢伸出手,推拒着宗以成的靠近,那纤细白皙的指却被宗以成咬住。

    粉嫩的指尖被宗以成含在口中,他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这般美妙的景色,过了今日以后,我不知几l时能够看到,元姑娘便怜惜我这一回罢,成全了我观景的心愿。如此,即使日后我看不到了,也能将这一段记忆翻出来,细细回忆一番。”

    他说的明明是极其失礼的话,但宗以成惯会装可怜,以博取女子的同情。此时宗以成面对元滢滢,更是使上了十全十的手段,刻意放软了声音,连眼眸都带着湿漉漉的水意。饶是元滢滢并不吃宗以成这一套示弱的手段,此刻也不禁心软。

    便是这瞬间的心软,让宗以成有了可乘之机。他长臂伸出,取下元滢滢鬓发的钗环,任凭袅袅青丝如瀑般垂落。宗以成不过轻轻一推,身姿绵软的美人便依偎在软榻。她的眸色茫然,眼中萦绕的纯色让人不禁心生恶意,想让这双眼睛因为自己而染上旁的颜色。

    宗以成支着手臂,顺势躺在元滢滢的身侧。他目光微沉,打量着纤细如柳的身子。

    心中的不安让元滢滢胸脯起伏不定,她双手交叠,放置在小腹。

    美人一袭朱红喜服,温顺乖巧的模样像极了洞房花烛夜,等待夫君怜惜的新娘子。宗以成捉住她的柔荑,衡量着她手掌的大小。手指轻弯,十指紧扣,是不留丁点缝隙的密不可分。宗以成的手指修长,骨节嶙峋处带着微微的冷意。元滢滢的掌心绵软,被他驱使着轻折,便触碰到了宗以成手背的青筋。随着青筋的轻颤,元滢滢的心口也缓缓跳动着。

    另外一只闲置的手掌,被宗以成抬起抚着元滢滢的发丝。发丝垂落在元滢滢的腰间,宗以成便顺着垂落的弧度,缓缓摩挲至发尾。他未曾挑开元滢滢身上的大红喜服,虽然宗以成深知,红色衣裙下的莹白肌肤定然晃人眼睛,但他更爱含蓄婉约之美。

    方才还带着温热的指,此刻却仿佛凝了霜,轻轻点在白皙的肌肤,惹得元滢滢弓起身子。她面色绯红,朝着宗以成轻轻摇首,口中说着不要如此的话。

    宗以成轻折手指,十指越发紧扣,他俯身吻去元滢滢额头的汗珠,声音软了又软:“再多怜惜我罢。”

    脑海里蓦然生出缭绕的云雾,元滢滢被困在其中,挣扎许久逃脱不得,只能卸了力气,任凭酥麻感蔓延至她的全身。

    宗以成看着穿戴整齐、衣裙没有半点褶皱的元滢滢,唇角带着轻笑。他欢喜看到元滢滢如今的模样,眼前仿佛蒙了一层薄纱,身子绵软如水。

    宗以成的手仍旧紧扣着,他俯身在元滢滢耳旁问道:“你刚才在想着谁?”

    “你。”

    得到这个答案,宗以成仍旧不满足,他像是循循善诱的猎人,势必要问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说的更清楚些。”

    此刻,元滢滢的魂魄像是被勾了出来,一丝一缕地缠绕在宗以成的指间,言语心绪都被他牵引着。

    “在想着宗公子。”

    宗以成笑意深切,不再单纯地轻吻额头,而是在水润的唇瓣落下细碎的吻。他扬起手,将两人彼此缠绕的指尖,放进口中。指尖带着潋滟的水光,宗以成并不在意,他耐心细致地卷去,又举起两人交叠的手掌,在元滢滢面前轻晃。

    元滢滢颤抖着眼睫,羞于去瞧看。

    两人的衣裳整齐,甚至连腰带都未曾散乱,但元滢滢却比褪尽衣裙还要羞涩。她只觉得,宗以成看似什么都没做,却好像把她周身都看了一个遍。

    ……

    桓瑄送来一只红嘴绿鹦哥,双爪抓着鸟笼,羽毛散发出绚丽的光彩,看着漂亮极了。元滢滢本想要伸手摸摸,但身子残留着无力的余韵,她双腿一软,朝着前方倒去。

    桓瑄连忙扶住她,手中牢牢地抓紧鸟笼。馥郁香气涌进桓瑄的怀里,绵软的身子让他心猿意马,红嘴绿鹦哥扑腾着翅膀乱叫起来,才惊醒了胡思乱想的桓瑄。

    元滢滢娇弱的身子柔柔地离开了桓瑄的怀抱。见状,桓瑄心中颇为遗憾,他想着若不是那只鹦鹉,他也许便能闻得清楚,元滢滢身子的香气,究竟和哪种香料相似。

    元滢滢要为桓瑄倒茶水,桓瑄连忙把鸟笼丢在一旁,抢着要自己来。争抢之中,茶水泼了桓瑄满手。元滢滢将帕子递给他,桓瑄便伸展手掌,仔细擦着。水珠悬在他的手指,被绵软的帕子轻轻拭去。

    脑袋里浮现出宗以成的身影,元滢滢顿时脸颊通红。

    桓瑄问她可是病了,元滢滢只道是屋子太闷,借口去厨房端点心,离开了屋子。微风拂面,吹散了她脸颊的热意。元滢滢不禁埋怨起宗以成来,若不是他……胡闹,她怎么会突然想到乱七八糟的事情。

    是了,都怪宗以成。

    元滢滢理所应当的想着。

    吃罢米糕,元滢滢询问桓瑄可需带一些回去,桓瑄正要答应,便听元滢滢说:“桓公子带米糕回去,便不必日日都来这里用。若是让府上的人学会了,就更不用来我这里了。”

    浓眉顿时沉了下去,桓瑄语气硬邦邦的:“米糕趁热吃才好,我不带回去了。府上的厨子一个比一个笨,学不会这米糕的做法。”

    见桓瑄如此说,元滢滢便全然相信,她只是心中暗自奇怪,桓府的厨子连更精致的膳食都能做出来,怎么偏偏做不好一道米糕呢。

    桓瑄语气别扭,询问元滢滢可是看他每日都来,因此厌烦了他。

    元滢滢轻轻摇首,做米糕能花费她多少时辰,而且桓瑄送来的物件,换成银钱不知能吃上几l辈子的米糕了。只是这些念头,元滢滢只在心中想着,她柔声对桓瑄说:“我不嫌烦的。”

    桓瑄的脸色才变得和缓。

    回府途中,小厮看不懂桓瑄的心思,他究竟是看中了元滢滢,还是真的只想要那一口米糕。

    “少爷还未成亲,未迎娶正妻前先有了妾室,如此传出去总是不好的。那元氏还有一子,若是纳了她,便要把她的儿子一并接来,倒不如寻个清白人家的女儿,还免了这许多麻烦。”

    桓瑄冷声呵斥小厮多嘴,要他回府后自己去领板子,日后再不许跟着他了。

    因着小厮的话,桓瑄胸膛处仿佛堵着一口气。他听到小厮理所应当地把元滢滢当做妾室,甚至心底觉得,元滢滢连做妾都是高攀,心中便很是不喜。只是,桓瑄不知该如何反驳小厮,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京城有趣的去处如此之多,他偏偏爱往元滢滢的住所跑。桓瑄只是觉得,和元滢滢待在一处,吃两口茶,用一碟子米糕,闲坐一整天也是快活的。

    到了桓家,桓瑄看到平日里跟在宗以成身旁的侍卫站在廊下,便知道宗以成来了。

    “姐姐在屋里?”

    “是。”

    桓瑄朝着屋子走去,他和桓冉素来亲近,只是年纪渐长,便不像儿时一般无话不谈了。但桓瑄心中搞不清楚自己对元滢滢的感觉,便想要问一问桓冉。

    桓瑄还未在门前站定,便听得女子的惊呼声传来。

    “什么?”

    桓瑄拧眉,抬脚便要进去,却被丫鬟拦住。

    “小姐和宗公子在里面呢,她曾吩咐过,未经允许不得闯进去。”

    桓瑄冷声道:“可姐姐方才模样,像是和宗以成有了争执,若是她被宗以成欺负……”

    丫鬟便叩门询问,可否让桓瑄进来。

    过了一会儿,门扉被推开,桓冉面色如常,看着桓瑄笑道:“你有事寻我?”

    桓瑄越过她,望向不远处长身玉立的宗以成。他总觉得很不对劲,往日里宗以成来时,桓冉眉眼中总是带着淡淡的欢喜,如今两人之间却气氛冷凝。但桓冉不愿意开口,桓瑄只当做不知道,便道:“是有事想问问你。”

    桓冉稍做思索,笑容真切了几l分:“是男女之事罢。”

    桓瑄闷声应了,桓冉便让他稍做等候,待晚些时辰,她自然去寻桓瑄。

    桓瑄颔首应好,转身欲走时却突然回头,定定地看着宗以成。

    “姐姐,倘若宗以成欺负了你,你便来找我,我定然会教训他。”

    桓冉勉强维持的笑容,险些便要破碎,最终她只是责备似地看着桓瑄:“别说胡话了,哪里会有人欺负我。”

    等到桓瑄离开后,桓冉脸颊的笑容尽数散去。宗以成眸色沉沉,他不得不承认,桓冉的一切都无可挑剔,即使是心绪起伏,在外她不会表露分毫。

    “以成,你为何要退亲?”

    桓冉不解,他们两人明明两情相悦,感情甚笃。今日宗以成前来,不是为了亲事筹谋,脱口而出便是退亲,桓冉才失态喊出,险些被桓瑄察觉到端倪。

    宗以成凝视着自己的掌心,虚虚一握,仿佛绵软滑腻仍旧停留在他的指间。对于权势的追求,宗以成不会改变,他仍旧不甘于平淡度日。只是元滢滢,他不能舍,也不愿意舍。

    攀上桓府,会使宗以成的仕途顺利许多。他自然可以效仿坐拥齐人之福的男子,家里养着桓冉这个贤妻,外面护着元滢滢这个美貌的外室。正如同宗以成所知道的,京城赫赫有名的宠妻朝臣,便是如此做的,面上对妻子忠贞不二,实际外室已生了三个孩子。如此做能够让宗以成最大得利,但惯会权衡利弊的宗以成,这次却没有选择最好的法子。

    他想着,元滢滢没了夫君本就可怜,她又生得那样一副妩媚的身子,更加会惹人非议。流言蜚语已经让元滢滢惴惴不安,若是宗以成将她养作外室,恐怕她即使情愿,心中也会越发郁郁寡欢。

    权势,宗以成可以徐徐图之,但美人,他立刻便想要得到。

    因此,宗以成登门拜访,便径直同桓冉提起退亲之事。宗以成温柔时,直叫见惯了各色男子的桓冉也不禁春心萌动,只是他一旦不愿意继续伪装,便让人感受不到丁点情意,只察觉到他的冷淡疏离。

    桓冉猜测着:“你是为了其他女子?”

    宗以成颔首承认。他已不需要再利用桓冉,也不会借桓家的权势,再做隐瞒没有必要。

    “是……是哪家姑娘?”

    桓冉低声问着,脑袋里却在思索着,曾经对宗以成有意的女子。

    “此人你应该知道,她是随席玉的妻子,元氏滢滢。”

    桓冉睁圆双眸,满是难以置信。

    第187章

    桓冉稳住心神,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可她看着宗以成笃定的神情,便知道刚才所听到的字字句句,丝毫没有差错。宗以成他……竟然为了随席玉的遗孀而舍弃了自己。

    桓冉心中自有一股子傲气,她身为英国公嫡女,事事出挑,如今宗以成选了元滢滢而放弃了她,便让桓冉心中生出焦躁和不满来。

    她轻挑眉峰,悠悠问道:“你就不怕,我因此迁怒了她?”

    未婚夫婿被抢走,桓冉颜面受损,如何不气,便是因此对元滢滢做出什么,也是极有可能的。

    宗以成未曾慌乱,他目光沉沉:“我并非是连心悦之人都守不住的草包废物,说出了名讳,便呆呆看着她被人陷害而无动于衷。而且冉儿,悔婚的是我,你或怨或恨的都该是我,你若是对滢滢心存报复,和李文珠有何区别?”

    唇边扯出惨然一笑,桓冉失落地想着,宗以成说的是对的,她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径直去寻元滢滢的麻烦,和肆意毁人清白的李文珠便成了一丘之貉。更何况,随席玉曾经救过桓冉一命,她不能苛待随席玉的妻子。只是,桓冉想过报恩的法子,她会对元滢滢多加照顾,给她一笔银钱,却绝没有想过拿未婚夫婿来赔。

    眼睛泛起酸涩,不忿使桓冉询问出声:“她哪里比我好?”

    论样貌家室,料理家业的手段等等,桓冉自诩京城贵女无人比得过她。桓冉隐约知道元滢滢的出身——绣坊做活的小女子,被随席玉看中才脱离了绣坊,这样的女子哪里能给得了宗以成助力。

    听到此等询问,宗以成果真凝神细想:“滢滢美貌单纯,极喜欢依靠人……”

    若是陷进了男女情意中,连瑕疵都成了熠熠生辉的光彩。

    即使两人感情甚笃时,宗以成对着桓冉,也没有说出这般的溢美之词。桓冉不愿意继续听下去,她握紧手腕,才不至于失态。

    “足够了。退亲既然是你想要的,便随了你的心意,只是父亲母亲那里,和外面的议论纷纷,都需得你来处置。”

    宗以成颔首同意,本就是他引出来的风波,他自然不会推辞。

    桓冉和宗以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抬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时辰不早了”,宗以成便起身告辞。

    桓冉以为,她对宗以成的欢喜浅薄如同云雾,即使宗以成变心她不过伤怀片刻,就会恢复如常。但是桓冉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伤心至此。她用了半个时辰平复心绪,宗以成的心意已决,没有人能够改变,桓冉再做纠缠也是无用,只会平添了怨妇的名声。

    重新收拾好妆容,桓冉仍旧是京城里无可指摘的贵女。她来到桓瑄的院子,温声问着桓瑄因为何事烦忧。

    桓瑄看她面色如常,便以为她和宗以成已经重归于好。他心中想着,男女之间的情意真是奇怪,一会儿争得面红耳赤,一会儿又你侬我侬的。

    “姐姐,我近来很不对劲。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唯有靠近一女子,才能觉出心绪起伏。待在她身旁,我觉得什么都不做,如此这般浪费一整天也是好的。”

    桓瑄抚着胸口,眉眼中萦绕着不解:“这里——有时像揣了只兔子,砰砰跳动着,但偶尔如同横亘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看他这副青涩模样,桓冉悠悠叹气,弟弟如此迟钝,若是心上人被旁人抢走了,他该如何是好。桓冉径直挑破他的心思:“你是害了相思病了,唯有那女子可解。”

    桓瑄猛然站起身,耳尖通红,下意识地反驳:“姐姐莫要胡说……”

    只是接下来的话,桓瑄却是说不出了。要他否认对元滢滢全无心思,只是为了一口滋味清甜的米糕才日日围绕在元滢滢身旁,说这样自欺欺人的假话,桓瑄是做不到的。

    他沉吟片刻,无力地坐下,紧皱的眉峰显示他心中的天人交战。许久,桓瑄黯淡的眼睛闪烁着亮光,他朗声承认了对元滢滢的心意。

    若不是因为相思,他怎么会像傻瓜一样接连做出许多蠢事。

    桓冉好奇问道:“不知是谁,能引得你心思浮动?”

    桓冉的确好奇,在她的眼中,桓瑄颇为目中无物,将谁都不放在眼中。但这些时日,桓瑄却无师自通,学着送物件博取女子欢心,可见他对那女子是极喜欢的。

    桓瑄的脑袋里,已经想着他要同元滢滢成亲,到时单独给随清逸辟出一处清静的院子,让他念书用,元滢滢最疼随清逸,见他如此做,对他定然越发依赖。听到桓冉询问,桓瑄匆匆回过神来,轻声说道:“她和桓家有所牵扯。”

    桓冉心中突然一跳。

    便听桓瑄说着:“姐姐可还记得随席玉?”

    桓冉如何忘得了,不久之前,她的未婚夫婿还因为随席玉的妻子,而断绝了两人的婚契。

    “桓瑄,你所说的女子不会是……”

    桓瑄清咳了两声:“滢滢她虽然曾经是随席玉的妻子,但如今孑然一身,我思慕于她,并无不妥。”

    桓冉眼眸颤动,她未曾想过身旁最重要的两个男子,都无一例外和元滢滢有了牵扯。桓瑄和宗以成同争一女,她的未婚夫婿和弟弟心悦的是同一人,这叫桓冉如何能坦然接受。

    桓冉突然站起身,面色宛如凝了冰霜。

    “不可以。桓瑄,此女绝不可以。”

    桓瑄神情微沉:“可是你觉得滢滢的身份不妥,不能对英国公府有益。我私心觉得,男子的体面地位,合该由自己挣来,而不该仰仗妻子的家室。滢滢她——很好,即使身份低了一些,也是无关紧要的。”

    桓冉面色焦急,她该如何对桓瑄说,自己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宗以成也对元滢滢有意。倘若桓瑄和宗以成相争,在桓冉看来,自家弟弟的手段是争不过宗以成的,到时丢了美人黯然神伤,不如现在就放弃。

    但桓瑄若是因为桓冉的三两句话,便轻易放弃,便不是桓瑄了。他格外坚持,当即便要筹谋婚事,若不是桓冉劝慰,桓家父母得知了桓瑄的心上人后,定然会勃然大怒,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慢慢来。

    勉强劝住了冲动的桓瑄,桓冉浑身卸了力气,跌坐在罗汉榻上,口中喃喃道:“怎么到了如今的局面?”

    她对未曾见过面的元滢滢,生出了深切的好奇,究竟是何等美人,才让自己身旁的男子都为她折腰。

    江暮白强迫自己忙碌公事,才不会想起元滢滢的身影。他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知道尊严二字需得慎重。江暮白在元滢滢面前后退一步,以后便只能以替身自居了。但江暮白发现,忙碌并不能使他彻底遗忘元滢滢,偶有闲暇时,他脑袋里纤细的身影越发清晰。

    似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块,被放在江暮白的心口,磨的他心尖发痛。江暮白终究先行妥协,起身去了元氏书舍,这里却早就改头换面,不做书舍,转而卖些杂货。

    江暮白唤人前来询问,才知元滢滢早就离开了,她是跟着宗以成一起去的京城。

    江暮白眸底微沉,心道这般也好,见不到人他便不会胡思乱想。只是夜里辗转反侧,江暮白抬起手,摸着鼻侧的红痣,久久未曾入睡。

    他想起京城大理寺要寻人协同办案,只是这是桩苦差事,对政绩益处不大,而且要整日对着山似的书册耗费精神,因此并没有人愿意去。但江暮白却接了这差事,他劝慰自己,是因为公事才去往京城,并不是因为元滢滢。

    在京城安置好后,江暮白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听元滢滢的住所。他缓步来到一处宅院旁,正遇到元滢滢开门。她穿着一身宝蓝色衣裙,手中提着鸟笼,挂在屋檐下。

    元滢滢掐着腰肢,轻点着红嘴绿鹦哥的鸟嘴,语气里带着柔声抱怨。

    “你明明是鹦鹉,怎么连学舌都不会?”

    说着,元滢滢便给鹦鹉念出三字经,要它有样学样。但鹦鹉却好似锯嘴葫芦一般,并不张口。元滢滢无奈,转身便要进门去。那鹦鹉却突然张口,唤着“滢滢”。

    元滢滢面露欣喜,要它再喊一句,鹦鹉便又唤了一遍。

    “你呀你,整日教你都学不会,不知从哪里学到的,竟突然唤我的名字。”

    她这幅娇态落在江暮白眼中,只觉得这些日子的烦躁心绪都被抚平,眉眼舒展。

    “滢滢!”

    “桓瑄!”

    鹦鹉脆声接连叫着。

    元滢滢了然,原来是桓瑄教的。

    她留着鹦鹉待在外面,自己往院子里去了。

    江暮白走到门外,鹦鹉仍旧在叫着元滢滢和桓瑄的名讳。江暮白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尚且在计较替身之事,为此茶饭不思,但元滢滢或许都未曾想起过他。

    江暮白抬起手,抚摸着鹦鹉柔顺的羽毛,他轻轻一动,便拽下一只翠绿的羽毛。

    有其他男子为元滢滢解闷,她怎么会想起他呢。

    门扉半拢,江暮白抬眸望去,只见横置的竹竿上,正搭着朱红喜服。江暮白眸光颤动,掌心收拢,直将那翠羽揉捏的不成样子。

    他沉声道:“短短几日,便要婚嫁了吗。”

    江暮白很想走到元滢滢面前,问她要嫁的人是谁,可是鹦鹉口中的桓瑄。只是桓瑄的模样,哪里和随席玉有半分相似。明明……明明元滢滢要想嫁人,他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他和随席玉更为相似,不是吗。

    阴郁的念头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江暮白的全身,他温和儒雅的面容,浮现出郁色。

    元滢滢未曾想到,天子脚下,竟然有人胆大妄为掳走了她。只是元滢滢心中不解,便是要谋财,也不该寻她一个寡妇才是。

    面前的人身形高大,浑身穿着黑衣,只露出一双满是暗色的眼睛。

    元滢滢双手被缚,她身下坐着的是绵软的床榻,心中充满慌乱。她轻移着身子,朝着后面退去,口中柔声请求对方饶过自己。

    带着冷意的手,抚着元滢滢的脸颊。

    男子并不说话,但元滢滢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从自己身上离开。

    他要银钱,元滢滢是有一些,可那些银钱是给随清逸念书用的,即使这人逼迫,元滢滢也不会拿出来。他若是害人性命,一个弱女子怎么反抗得了。

    元滢滢轻眨眼睫,水眸中便颤悠悠地落下泪珠。

    那抚着她腮边的手掌微顿,便抬起擦拭了她的泪珠。

    不同于刚才的抚摸,带着令元滢滢颤抖不已的冰冷,此时的轻抚温柔缱绻,让元滢滢想起了江暮白的身影。

    她忽然抬起水眸,定定地看着男子的眼睛,果真从那双黑眸里,辨认出了几分不曾尽数散去的柔情。

    第188章

    “……江大人?”

    元滢滢犹豫地唤出了声音,即使面前的男子生的有和江暮白相同的眉眼,她也无法相信做出强行掳人举动的,会是风度翩翩的江暮白。

    男子身形僵硬,他久久未曾出声,在元滢滢闪烁着潋滟水光的眼眸注视下,缓缓扯掉面前的遮挡,露出了一张清隽的面容。

    ——他竟然当真是江暮白!

    元滢滢眼睫颤动,心中的不安没有尽数散去,眼眸中反而迅速地蓄满了水珠,仿佛下一刻便要滚落下来。她鼻尖微红,泪眼朦胧的模样直叫江暮白冷硬的心肠都快要化掉了。

    他抬起手,要替元滢滢拭去泪珠,却被偏首躲过。手掌落在了绵软的耳侧,江暮白神情微怔,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元滢滢待他的疏远冷漠,不似过去一般亲近依赖。这种被当做陌路人的滋味,竟然比江暮白得知自己是随席玉的替代时,还要令人黯然神伤。

    唇瓣被抿紧,贝齿轻咬,在柔软的朱唇印出深深的凹痕。元滢滢轻声道:“不,你不是江大人。”

    分明她已经看到江暮白的真容,却仍旧固执地不肯承认。

    “江大人绝不会这般待我,你才不是他。”

    掳走元滢滢之前,江暮白已经做好细致的筹谋,他私心以为被嫉妒冲昏头脑的他,定然会狠下心肠。元滢滢既然把他当做了替代,便应该从一而终,怎么能中途放弃,另外选择其他人嫁了。江暮白已经想好,他要把元滢滢带到这里,但并不会伤害她。江暮白只会精心地养护着元滢滢,这里不会有旁的人,只会有他们两个。他要元滢滢越发依赖他,只能依靠他。

    但江暮白计划的甚好,可看到元滢滢黯淡的眸子时,他所有的筹谋冷静,都被心慌所替代。

    江暮白解开了绳索的束缚,拉着元滢滢的手往他的脸颊摸去。

    “是我。”

    元滢滢却固执地不肯看他。若是面前男子是穷凶极恶之人,元滢滢定然不敢这般任性地对待,只是他是江暮白,性情温和的江暮白。元滢滢丝毫不知道,倘若她没有辨认出江暮白的身份,江暮白便再不是温和从容的他,而会彻底地坠入满是阴郁心思的深渊。她心中明白,自己在使着小性子,正是因为江暮白平日里对她的放纵,她才敢如此。

    元滢滢做出一副疏离模样,抿唇不肯承认面前的人是江暮白。此时,什么计划都被江暮白抛之脑后,他只忧心元滢滢不肯承认他。

    心绪乱作一团,江暮白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轻闪。他握紧元滢滢的柔荑,缓缓落在鼻侧的小痣。

    昔日,江暮白怨恨这枚小痣,甚至当真生了不如剜去的念头——没了这颗痣,他再不会是随席玉的替代。只是如今,江暮白却庆幸着他有这颗小痣,因为手掌刚一抚上,元滢滢脸颊的冰雪便有了消融之势。

    “夫人,你肯认出我了?”

    江暮白唇角轻扬,露出苦笑。比起上次相见时,他越发消瘦不少,精神却不萎靡,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珠陷进眼眶中,正凝神注视着元滢滢。

    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竟然透露出几分可怜兮兮的感觉。对着和随席玉相似的脸蛋,这让元滢滢如何生他的气。

    她娇声说着:“手腕好痛。”

    江暮白看着纤细手腕残留的红痕,眼底浮现心疼,应该是被绳索勒出来的。即使江暮白把绳索打的松松垮垮,绑手的绳索用的是最绵软的布料制成的,但元滢滢身子娇嫩,没一会儿便被磨出了痕迹。

    江暮白指腹轻按,为元滢滢揉着手腕,他温声道:“都是我的错。”

    绵软的身子倒在他的怀里,元滢滢柔声说着:“江大人,你以后再不许这样了。刚才我好害怕,觉得你不是平日里的江大人了。”

    美人入怀,江暮白所有的阴暗情绪仿佛被晾晒到了阳光下,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他心中是失而复得的满足感,恍惚明白,什么替身,什么文人的傲气,都比不过元滢滢能够时常陪伴在他的身侧。

    肩头的重物仿佛被人卸去,江暮白手掌合拢,揽紧了纤细的腰肢,轻轻颔首:“我不会的。”

    此处是江暮**心寻来的小院子,清净安逸,连一个仆人都无。院中的各种杂活,都由江暮白亲力亲为。他亲自下厨,只让元滢滢站在厨房外远远地指点他。但江暮白觉得,念书和做饭是相通的,他被火熏了两二次,便能做出像样的饭菜。

    夜晚,江暮白和元滢滢抵足而眠。淡雅的清香萦绕在江暮白的鼻尖,他念了清心咒才勉强平稳下来,准备沉沉睡去。可江暮白一睁开眼睛,身穿素色里衣的元滢滢却滚进了他的怀里,声音绵软:“我有些冷。”

    江暮白便抬手拥住了她。元滢滢身子的妩媚玲珑,他早就知晓,因此拥着美人时心中越发纷乱如麻。江暮白额头沁出汗珠,只能垂着眼睑强行忍耐,偏偏元滢滢还无知无觉地问他:“你怎么流汗了?”

    她轻轻靠近,绵软的肌肤便在无意间和江暮白肌肤相触。

    身子轻微地战栗着,江暮白猛然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元滢滢。

    “莫要如此靠近。”

    元滢滢讶然,便见江暮白眸色中满是隐忍:“夫人,我的自制力远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

    闻言,元滢滢柔柔浅笑,在他耳旁低语道:“只要是江大人,没有自制力也没有关系。”

    黑眸翻滚着沉色,江暮白目光灼灼。

    他侧过身子,仔细看着仰面望着自己的元滢滢。乌发如瀑,和霜色的被褥相互映衬,散发出妖冶的美丽。元滢滢扬起手,抚过江暮白的唇、鼻。

    江暮白眼睛浮现迷茫,他不知道此时,元滢滢究竟是在看着他,还是思念随席玉。不过,他已经不再耿耿于怀,即使元滢滢心中念着的是随席玉,可是一个死人,总是没有威胁的。相比于随席玉,红嘴绿鹦哥口中的“桓瑄”,才更让江暮白凝眉不喜。

    元滢滢要摸,江暮白便任凭她去触碰。他微微俯身,脸颊几乎要趴在元滢滢的胸前。如此姿态,更方便了元滢滢的动作,她似是在抚摸着精雕细琢的玉石,指腹在朱红小痣轻轻打着转。

    待她纤细的指滑到眼角时,江暮白便突然掐紧她的腰肢:“夫人既摸完了,便该轮到我了。”

    在元滢滢轻颤的眼眸中,江暮白俯下身去,他长臂伸出,扯掉了帷帐的系带,遮挡住了满室春色。

    这方小院便成了江暮白的世外桃源,白日里他和元滢滢如同寻常夫妻般,闲话同坐,夜晚极尽缠绵。江暮白沉浸在这般的美好里,消瘦的脸颊逐渐生出了肉,又恢复了过去儒雅的模样,甚至风姿更甚。

    直到桓瑄和宗以成赶来,打破了这份平静。

    江暮白安抚性地朝着元滢滢投去一眼,没有和两人大打出手。他随着桓瑄进了里屋,便只留元滢滢和宗以成待在外面。

    得知元滢滢失踪,宗以成心中慌乱,他立即安排人去查探,调查了一切可能出手的人。最终,便查到了协同大理寺办案的江暮白身上。只是江暮白心思细腻周全,买宅院的事情办的滴水不漏,叫人不能轻易发现端倪。宗以成也是耗费几日,才寻到了这里。他以为是把江暮白逼急了,才做出如此唐突的事情。宗以成原本的打算,是让江暮白认清身份,依照他的性子,定然不齿于做人的替代,定然会远离元滢滢。但宗以成没有想到,江暮白在得知替身的真相后,仍旧没有对元滢滢放手,反而越发泥足深陷,竟然做出掳走人的事情。

    为情所迷的男子,总是没有什么理智可言的。宗以成不敢细想,失去理智的江暮白会对元滢滢做些什么,他只能扯动缰绳,让骏马飞驰的更快,尽快赶到元滢滢身旁。

    宗以成想着,会看到眼眸通红、凄楚可怜的元滢滢。但面前的元滢滢脸颊红润,双眸晶莹,显然被江暮白很好地娇养着。她眼眸中没有对江暮白的畏惧,只是目光深深地看着里屋,面露担忧。

    宗以成的心蓦然沉了下去。

    江暮白掳走了元滢滢的人,他可以奋力救出,但倘若江暮白把元滢滢的心尽数收走,他该如何是好。

    “咳。”

    宗以成的轻呼声吸引了元滢滢的注意力,她快步走上前去,见宗以成轻抚胸口,便出声询问。

    宗以成摇头,声音中带着隐忍:“无事。”

    只是随之而来的,是他发白的脸色。

    “你受伤了?”

    见被元滢滢发觉,宗以成才无奈地承认了。他故作无所谓的模样:“小伤罢了。我得知你被坏人掳走,心里焦急赶路,马儿哪里受得了不停的驱使,便双腿发软,将我也摔在地面。不过并无大事,你瞧,我换了一匹马,还是赶到了你的身边。”

    对于自己的伤势,宗以成轻描淡写,他只说着见到元滢滢无事,他有多么欢喜。

    宗以成说着“失态了”,便在元滢滢怔神之际,将她抱在怀里。

    低沉的声音中夹杂着如释重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被人如此关切,元滢滢心头传来热意。

    宗以成没有抱着元滢滢太久,他抚摸着元滢滢的脸颊,仔细看着她身上有没有伤痕。

    “江知府看着温和有礼,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心中忧虑他对你做出不好的事情,才着急赶来。”

    元滢滢下意识为江暮白解释:“江大人不会的。他心底良善,这般待我也是一时想错才……”

    宗以成面上带着笑容,心中已经将江暮白唾骂了千百遍。

    ——不过是有着一张相似的脸,竟然能够让元滢滢如此偏心于他。

    他悠悠叹气,像是看心思单纯的孩童:“滢滢,你将他想的太好。江知府既然能够做出掳走你的事情,那更骇人的事情,他也是可能做出来的。如今江知府没做,并非是他没有这等坏心,可能是他没来得及做。”

    宗以成的话让元滢滢面露茫然,她明知不是如此,却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桓瑄双眼中含着火,进了里屋便不再顾忌,径直质问江暮白。

    “堂堂朝廷命官,可知掳走良家妇人是违背律法之事。”

    江暮白淡淡道:“知道。”

    他熟读律法,明知自己有错,却仍旧做了。江暮白不后悔把元滢滢掳来,他只后悔不该用绳索束缚元滢滢,不然她手腕处便不会留下红痕,整整数日才消退。

    江暮白深知,他的错该是对着元滢滢的,而不是面前的桓瑄。

    “我对夫人所为,均是因情意二字。桓公子呢,你又是因何理由来指责质问我。”

    第189章

    桓瑄呛声道:“我对滢滢的情意,自然比你深切许多。”

    他浓眉扬起,眼神轻蔑,目光中是对江暮白的隐隐不屑:“我可和江知府不同。不是所有人都生得和随席玉相似的脸蛋,才轻而易举地得到滢滢的青睐。我和滢滢之间,是日积月累生出的情分,断然不是因为旁的人。”

    他声音微冷,像是瞧不起江暮白是靠着一张脸,才让元滢滢待他分外特殊的。

    听到桓瑄提起替身之事,江暮白心中微动,但没有像之前一般备受打击、失魂落魄。江暮白神色平静,缓缓开口道:“不知桓公子的情意,比我珍重到哪里去。桓公子可给得了滢滢名分,或许是不能的,毕竟英国公府可不是桓公子的一言堂。”

    桓瑄既然明白了对元滢滢的心意,便要坦诚面对。过去,桓瑄自视甚高,常顾忌元滢滢的身份而有意疏远她。如今他落进男女情爱中,便觉得身份地位有什么紧要。一想到要迎娶元滢滢,日后两人朝夕相处,桓瑄的心中没有为难,而是强烈的期待。他不喜江暮白的话,自己和元滢滢之间的事情,和英国公府有何关系。

    “要娶滢滢的,是我,不是英国公府。”

    “呵。”

    江暮白儒雅的面容露出淡淡的讽刺,此举引得桓瑄额头青筋抽动,直言问他在笑什么。

    “我笑桓公子果真是年纪小,说话中带着稚气。你是英国公府上的人,娶妻这等子大事定然要家中同意,哪里容许你胡作非为?”

    英国公府的繁文缛节向来不能束缚桓瑄,而江暮白漠然的语气,让他越发眉心紧蹙。

    “江暮白,你不过大我几岁而已,便做出一副老成模样。心智成熟与否,并不能以年岁来衡量。若是论年纪,滢滢比你我都虚长几岁,难道便因此便不需要庇护了吗。”

    江暮白心中认定了桓瑄举止幼稚,便不欲和他争执。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闷压抑,若是往里屋扔进去一枚火星,顷刻间便能炸开。

    门扉被推开,露出元滢滢一张柔白的脸蛋。

    “你们……无事罢?”

    冷凝的神情顿时从两人脸颊散去,在面对元滢滢时,江暮白和桓瑄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见状,元滢滢才放下心来,朝着宗以成投去安抚的神情,清澈的眼眸仿佛在说“瞧,他们并没有如你所说争执不休”。

    宗以成轻弯唇角,没有戳破两人之间只是浮于表面的相安无事,温声道:“是我思虑太多。”

    宗以成开口要送元滢滢归家,他不提元滢滢被掳走之事,只是说随清逸从公学归家的日子将至,若是随清逸看不到元滢滢在家,定然会心生失望,元滢滢便随着宗以成回家去。江暮白望着元滢滢缓步离开的身影,手掌蓦然收紧,短暂的得到又失去,令他越发明白了自己对元滢滢已经是舍不得了。他目光沉沉,暗道再不会想错做错,平白浪费许多相处的日子。

    宗以成不着痕迹地打探着,从桓瑄口中听闻江暮白的处变不惊,不禁微微拧眉,看来替身之事已经不能让江暮白退却。只是,当真有男子不会在意被当做旁人替身吗。宗以成想着,这件事定然会成为梗在江暮白心头的一颗刺,迟早要刺破他的胸口,叫他不得不忍痛拔出来。

    随清逸待在公学,平日里不经允许不得外出,颇有些与世隔绝的滋味。因此,随清逸并不知道元滢滢被掳走一事。在元滢滢询问随清逸待在公学这些时日,最想念什么时,他面颊微红:“想念娘亲……和东城门卖的糖人。”

    随清逸心中奇怪,他本不是嗜甜的口味。或许是因为公学中膳食偏清淡,他才极其想吃一口糖人。

    元滢滢莞尔,答应去帮随清逸买来。她将糖人仔细收好,和一同买来的鱼虾蔬果放在竹篮中。还未走近家门,元滢滢远远地便瞧见了有人站在门外。看着像主仆两人,衣着华贵的是小姐,侧身候在一旁的是丫鬟。

    桓冉素手拨弄着屋檐下悬着的鹦鹉,轻声说道:“这只鹦鹉好生眼熟。”

    元滢滢缓步走到她身前,声音绵软:“你们是谁?”

    元滢滢不必表明身份,桓冉便在第一眼看到她时,便辨认出了她是何人。桓冉眼眸轻颤,似是没有想到元滢滢竟生的如此美貌,琼姿花貌,袅袅婷婷。

    桓冉眼眸微暗,心道难怪,元滢滢生的这等模样,引得宗以成和桓瑄倾心也就不奇怪。

    桓冉柔柔笑着,指着红嘴绿鹦哥道,这鹦鹉和她弟弟养的很是相像。丫鬟接话道,瞧着不是像,就是少爷养的那只,那鹦鹉的尾巴带着一点焦黑颜色,便是桓瑄整日捧在怀里的那只。

    “你弟弟?”

    桓冉颔首,表明自己的身份,她是英国公之女,桓瑄的姐姐,桓冉。

    元滢滢的神情突然冷了下去,随席玉便是和桓冉有了牵扯,才没了性命的。桓冉主动开口,要进家门坐坐,元滢滢便迎她进来。

    桌面被放了茶水,桓冉打开,只见里面漂浮的不是龙井毛尖之类的上好茶叶,而是放了大枣枸杞,瞧着有些不伦不类。丫鬟出声道,这样质朴的茶水,连英国公的丫鬟们都不会用。

    桓冉面色微冷,斥责丫鬟没规矩。

    主仆两人的对话,元滢滢未曾放在心上,只盯着竹篮中的糖人看。

    随清逸听见动静,从屋里走出来,他躲在柱子后,见丫鬟对元滢滢言语无状,便径直走了出来。

    “这茶水粗鄙,连丫鬟都喝不下?可你英国公府的公子,每次来都要喝上一整壶才走。怎么,你们府上主子喝的,奴婢却能嗤之以鼻了?”

    他人虽小,但字字句句都往人心口扎,直听得丫鬟神色慌乱,跪下来请罪。桓冉要她再不可如此,怎么能以茶水评出身份的三六九等来。

    “本看你做事妥帖,我才带在身边,不曾想你如此没规矩,日后莫要在我身旁伺候,去侍弄茶水罢。”

    这便是从一等丫鬟变作了粗使丫鬟,丫鬟却只能咬着牙受了。

    桓冉神色郑重,直言有事要同元滢滢讲。

    元滢滢便拿出糖人,塞到随清逸的怀里,柔声嘱咐他快些吃了,等会儿恐怕便要融化。

    屋内只剩下两人,桓冉笑道:“他果真和随席玉生的很像,模样很是乖巧。”

    元滢滢不愿和桓冉闲谈,即使桓冉从始至终都不咄咄逼人,姿态落落大方。可有些人便是再好,不喜便是不喜,并不会因为桓冉有多好,元滢滢就必须对她心生好感。

    桓冉微微沉吟,将自己今日前来的打算说出口:“随席玉之事,我心中有愧。只要随夫人你能提出的要求,我都会倾尽全力去做,决不食言。随夫人,我是想求你一件事。桓瑄对你有意,倾心不已。弟弟寻到知心人,我本应该为他欢喜。只是你这样的身份,丧夫带子,英国公府断然不会接纳你的。”桓冉站起身,眸色微软:“桓瑄的性子执拗,唯有随夫人主动疏远了他,他才会有可能断绝心思。”

    英国公府怎么会要一个寡妇出身的儿媳,桓冉思虑周全,想着与其等到桓瑄越陷越深,长痛不如短痛,当即让元滢滢对他敬而远之,慢慢地这份情意便断了。

    对于桓冉所说桓瑄心悦之事,元滢滢反应平平。她看着这位世家小姐,因为姐弟情意在她面前弯下腰肢,心中半分动容都无。

    元滢滢柔声道:“我知桓小姐瞧不上我……”

    桓冉讶然:“我并未如此想过。”

    只是姻缘讲究门当户对,元滢滢和桓瑄之间,是不相配的。

    看着元滢滢疏远的神情,桓冉似是想通了什么,低声说道:“因着随席玉之事,你可能是怨恨我的。”

    “我自然怨恨你。”

    桓冉神情微怔,她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婉转言辞,哪里听到过这般直接的话。

    元滢滢轻声道:“你自诩身份高贵,和桓瑄同是英国公府的人,地位平起平坐,因此你不愿桓瑄接近我,却不去找该找的人,而来寻我。无非是因为我是一个寡妇,可以肆意揉捏威胁。比起要求桓瑄,自然是逼着我颔首同意更为简单。可是桓小姐,你口口声声所说能够满足我的要求,无非是想用金银搪塞我。是,你们身份贵不可言,只是在我眼中并没有高不可攀。你既看不上我,也觉得我夫君地位卑微,他的死对你们来说什么都不是。只是在我心里,十个桓冉,都比不上我夫君随席玉的一条命。”

    元滢滢并不是一个聪慧的妇人,她本可以利用桓冉的愧疚,好好地为自己筹谋诸多好处。但她想起随席玉,便不愿意为了金银而委屈自己,径直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桓冉离开时,心绪茫然。她自认为从没有瞧不起平头百姓,但却隐约觉得元滢滢所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倘若在她眼中,桓瑄和元滢滢是一样的,为何她不去寻桓瑄,而舍近求远来要求元滢滢。

    因为此事,桓冉心绪低迷了几日。

    “小姐,少爷来了,瞧着很是生气。”

    桓冉看着阔步走来的桓瑄,挥手让丫鬟退下。

    走到桓冉面前,桓瑄脸颊的怒意散去不少,但他额心抽动,手背青筋鼓起。他没有厉声质问,声音平静的不像平日里的他。

    “是你去寻滢滢的?”

    桓冉掌心微顿,颔首承认了此事。

    桓瑄眸中带着难以置信,他轻轻摇头,缓步朝着后面退去,拉开了同桓冉的距离。桓瑄去寻元滢滢,对方待他极其冷淡,甚至连门都不让他迈进。桓瑄询问原因,元滢滢不是将怒气存在心里,默默忍受的人,她径直说出,既然桓冉请求,她顺势允了,从此便远离了桓瑄罢。

    桓瑄不敢相信,他所承受的冷遇,都是他敬重的姐姐带来的。

    桓冉启唇,为自己的行为做着解释:“她和你不相配的,父亲母亲不会任凭你胡闹。”

    桓瑄冷笑几声,抬眸直直地望进桓冉的眼里。他不提元滢滢,只说宗以成:“姐姐对宗以成一见倾心,我从来都是不愿意的。我不喜宗以成,但是因为姐姐喜欢,我未曾出手阻止过。但姐姐呢,你为了什么狗屁的门第,枉费我的信任,让我心悦之人疏远我、冷落我。”

    桓瑄的眸色一寸寸地变冷,让桓冉心慌不止。

    “从此,我的事情和你无关。”

    “桓瑄——桓瑄!”

    桓瑄抬脚离去,任凭桓冉如何呼唤他都不曾停步。

    桓冉失魂落魄地坐在圈椅中,她和桓瑄感情甚是亲昵,如今却有了裂痕。桓冉深知,自己的举动伤了桓瑄的心,便吩咐丫鬟备礼,她要再见元滢滢一面。

    第190章

    桓冉再登门时,精心选了一个低眉顺眼的丫鬟跟在她的身旁,见了元滢滢也是轻垂着眼睑,并不多话。

    素白的手端起茶壶,倒出来的茶水泛着微红,仍旧是上次的大枣枸杞茶。桓冉上次没用,这次却饮了一口,回味甘甜,腹部微暖,并没有她想象的一般粗鄙。

    元滢滢柔声说着,自己已经按照桓冉的心意疏远了桓瑄,她为何还要前来。桓冉面颊微红,站起身来朝着元滢滢福身,这位金尊玉贵的世家小姐,未曾向谁认过错,此时却对着一个丧夫的寡妇说道:“是我对不住你。”

    无论是随席玉,还是桓瑄,桓冉的心中都有愧疚。桓瑄的一番冷言冷语,让桓冉彻底清醒。对于随席玉相救,桓冉心中感激,也对他的身故难过了数日。只是,桓冉以为给了银钱便能了结这桩事情,却从未想过对她而言只有几面之缘的随席玉,是元滢滢的夫君,随清逸的父亲。没了他,元滢滢该是何等的伤怀。

    元滢滢声音绵软:“桓小姐,我不知你是真心,还是另有所图,只是我不愿意接下这份愧疚。”

    她性子虽然软,但不会因为桓冉的三两句话便忘却了随席玉的死。

    “随夫人,我知道上次前来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桓瑄是我的弟弟,我们向来交好,便做出了自以为对他好的事情。如今想来却是错了,倘若有人打着为我好的名头,肆意安排,我也是不允的。我知道你不肯谅解我,只是桓瑄是当真对你有意。自然,你对桓瑄是何等心意,便顺心而为,我只愿你能够真真切切地看明白桓瑄的真心,好生考虑。”

    元滢滢偏首,眸子落在挂在廊下的鹦鹉身上。她想起了桓瑄张扬肆意的面孔,轻轻地颔首。

    桓冉心头微松,她站起身面露难色。有些话,桓冉本应该此生都藏在心中,不对外人说出。只是桓冉心想,她合该告诉元滢滢一些事情。

    “随夫人,外面皆传言,是随席玉主动搭救于我,其实并非如此。”

    元滢滢眸色轻颤。

    桓冉继续说道:“随席玉一心惦记家中,只说要帮我寻其他人来救。只是李文珠心存恶意,我哪里等得了片刻。我见随席玉挂念妻子,眸中情意绵绵,便出声应允他,若是他能够救我离开困境,我便让母亲认你为义女,到时借着你的名头做几桩善事,便向皇帝请封诰命。”

    元滢滢喃喃着:“诰命……”

    “是。你本是白身,倘若你成了诰命夫人,便会受人尊敬,不再会有人欺凌于你。随席玉即使做了官,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你,给你请封诰命便能更好地庇护你。随席玉闻言,才应下我的请求,也是因此,他才奋力护着我。只是为了国公府,细节末节定然不能告诉旁人,对外只能说,是随席玉主动救我。”

    桓冉说罢,心中的郁气好似尽数吐出。她安然无恙,随席玉遭了难,家人为他神伤,纵然如此,随席玉对元滢滢的一片真心却要被隐藏。过去,桓冉只觉得理所应当,但她如今不这般觉得了,没有谁是应该为她付出一切的。

    元滢滢纤细的身子轻颤,她跌坐在圈椅中,捂着脸啜泣出声。

    她的夫君,从没有起过休妻的念头。随席玉衣锦还乡,心中仍旧惦念该如何更好地护佑元滢滢。因为流言蜚语,元滢滢有时会猜测着,是不是随席玉看桓冉身份尊贵,才以命相护。但不是如此,随席玉是为了她……

    她哭的身子轻颤,桓冉心中不忍,走上前去说道:“他在合眼前,都喊着你的名字,滢滢滢滢的。随夫人,我知道无法弥补你丧夫之痛,但若是你有所求,我定然不会推辞。”

    元滢滢哭得泪眼朦胧,连桓冉是何时离开的不知道。她的耳旁仿佛听到了桓冉的一声轻叹。

    “随席玉当真是对你情深不已……”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元滢滢随席玉恋慕她。元滢滢曾经怀疑过很多次,夫君究竟对她是何等态度,为何面容总是冷漠,不像寻常夫妻一般亲昵。但元滢滢不再怀疑随席玉的真心,她浮浮沉沉的心终于落下。

    “滢滢,滢滢。”

    元滢滢抬眸,眼睛里弥漫着水光,她看到一袭竹叶青袍的江暮白,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夫君,莫要离开我了。你走的这些日子里,我好害怕。之前有你护着,我不曾感受到世间艰难,如今才知道人心可怕,比虎狼更甚。若是没了夫君,我如何能够熬过去呢?”

    她声音发颤,带着令人心碎的哭音。江暮白没有计较元滢滢把他错认成了随席玉,他抬起手,轻抚着元滢滢的后背。

    “我不会离开你的。”

    江暮白眼睛中闪过挣扎,缓缓开口道:“夫君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话说出口,长久束缚江暮白的枷锁便尽数散去。他已经不在意做另外一个男子的替代,只要能够时刻看到眼前人,他便别无所求。

    江暮白的话很快便使元滢滢的情绪平稳,她趴在江暮白的膝上,青丝顺着他的腿垂落。元滢滢软声说着,说自己遇到了好人,还有坏人,说她讨厌桓冉,说随清逸念书很像随席玉。元滢滢像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江暮白一一应下,他理着元滢滢的鬓发,眼眸中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

    这之后,对于做随席玉的替身这件事,江暮白从生疏为难,到慢慢接受,最后是如今的熟稔。江暮白会吃着米糕和芸豆卷,夸赞元滢滢手艺好,他很爱吃。

    元滢滢听罢,眸中的亮光更浓。

    见她笑意盈盈,江暮白想着,自己不爱吃芸豆卷,可是那又如何呢。点心不过都是谷物米粮做的,进入腹部后没什么不同。

    听闻江暮白和元滢滢的亲近,宗以成心中不齿。他捏紧手腕,暗道成为替代本应该是江暮白的耻辱,他却把这当做可利用之物,博取元滢滢的欢心,当真是小人行径。

    宗以成冷静下来,让自己不要同一个替代品计较。

    他和桓冉退亲的事情公之于众,其中各种补偿,足够让桓夫人看他的神情从仇人变成陌路人。桓家对外只说,桓冉和宗以成八字不合,退亲后又为桓冉寻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今日,便是桓冉定亲的日子。

    宗以成备下厚礼,前去赴宴。他云淡风轻的模样,便打消了在场众人对宗以成退亲的种种猜测。

    桓冉看到了宗以成,目露恍惚。宗以成游刃有余地处置好了退亲之事,没有让任意一家丢了脸面,他好像和之前青涩单薄的模样,截然不同了。桓冉的心微微抽动,她让自己不去想宗以成,免得在宴会上失态。

    桓冉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桓瑄的身影,心中蓦然一沉,神色黯然地想着:桓瑄或许不会原谅她了。

    众人朝着桓冉敬酒,而桓冉的新未婚夫站在原地呆愣愣的,并不知道去挡酒。桓冉不甚在意他的不体贴,抬手便要接下酒杯。只见一双大手挡住了她,桓冉抬眸,见是桓瑄,眼睛中浮现出喜色。

    桓瑄朗声道:“你们一个个的,欺负我姐姐算什么事。若有不服气的,该寻我才是。”

    桓瑄接连饮了几杯,面色如常,引得众人喝彩,再不敢劝他饮酒。桓冉心中发软,她明白桓瑄此举是给自己撑场面。桓冉递给他一盏解酒汤,轻声说了句:“谢谢。”

    桓瑄微皱着眉,接过解酒汤:“我是看你是我姐姐,才出手的,并不是原谅了你。”

    桓冉颔首,出声劝慰着桓瑄,她知道错事无法弥补,但若是桓瑄对元滢滢存有执念,非她不可,自己愿意出面说服父亲母亲。

    “当真?”

    “自然是真的。”

    桓瑄紧绷的眉眼才舒展开来。他身上带着酒意,便待在庭院中吹风,心中思虑着该带些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去哄元滢滢,让她莫要再不理他了。

    高大的身影在桓瑄面前站定,桓瑄抬头,见是宗以成,脸色发冷。

    宗以成恍然不觉,一撩袍子在桓瑄身旁坐下。

    “宗以成,没了婚约,你和桓家再无关系,不要靠我如此近。”

    说着,桓瑄便面带嫌弃地坐远了一些。

    宗以成神色不改,语气悠悠道:“没有关系?这可未必。你我在滢滢一事上,还颇有牵连。”

    桓瑄冷了脸色,突然站起身,质问他是何等意思。

    宗以成轻声道:“桓瑄,和你曾经的姐夫抢女人,是什么感觉?”

    桓瑄攥紧宗以成的衣领,两人目光相撞,皆是不愿意后退一步的凛冽。

    “你辜负了我姐姐,又来算计滢滢!”

    宗以成抚去桓瑄的手,站起身拍动着身上的灰尘。

    “我确实辜负了桓冉,只是对滢滢,没有假意,只有真心。桓瑄,我只是在想,若是传出去,你和曾经的姐夫争人,众人会如何猜想。”

    会不会猜测桓瑄如此,英国公府的女眷也是这般胡作非为。桓冉刚刚定亲,倘若这门婚事再被毁了,便当真要被人议论纷纷了。

    宗以成不去看怔在原地的桓瑄,转身走了。他的眼中从来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可利用的,和等候被利用的。

    元滢滢不知道宗以成为何对婚服有执念,每次来了,便用水蒙蒙的眼睛凝视着她,要她换上。这件婚服确实华贵美丽,只是穿戴起来略显繁琐。

    听罢,宗以成便主动请缨要帮元滢滢换衣。

    “这如何使得?”

    元滢滢软绵绵的抗拒,被宗以成带在掌心,他推着元滢滢进了换衣的小隔间,却没有做出逾矩的事情。他眉眼沉稳,姿态熟稔地帮元滢滢换着衣裙。

    元滢滢讶然:“宗公子若是女子,定然有许多人请你去做更衣侍女。”

    被比作女子,宗以成并不生气,他轻声笑着:“他们请我,即使给多少银钱,我也是不去的。”

    “为何?”

    宗以成凝视着元滢滢的黑眸,直把她脸颊看的绯红,才缓缓开口道:“因为我要做滢滢的侍女,只为你更衣换裙。”

    元滢滢耳尖泛红,只因为宗以成虽然规矩,却好似比她自己还要熟悉这幅身子。听到元滢滢的疑惑,宗以成解释道:“多想想便熟悉了。”

    想?难不成宗以成整日在想着她的身子轮廓?

    元滢滢羞恼,正欲呵斥宗以成孟浪,却听宗以成说道:“穿好了。”

    他把下颌抵在元滢滢的肩头,对着铜镜说道:“不必你动手,是不是便不麻烦了。”

    元滢滢轻声应着。

    宗以成抚着她绵软的发丝,动作轻柔,突然悠悠叹息道。

    “我当真羡慕江知府和桓瑄,他们皆比我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