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一般情况下,目击者不会在别人的胃里。
一轮圆月挂在枝头, 仿佛一只不知疲惫的眼睛,注视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
万寿县。
此县与夫椒城相距不到百里,却仍浸泡在洪水之中。
几只泡得发白的浮尸从县衙门口飘过, 屋顶上,嘴唇干裂起皮的县丞正在看何仙芝带来的圣旨。
洪水污染了万寿县的水源, 县令因为误食了生水,上吐下泻,到现在还起不来。
万寿县的政事,由县丞暂为主持。
县丞确认完圣旨的真伪,紧锁了几日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 何氏的御水之术, 他亦有所耳闻,只是这些地方豪族,若无强权压制,他们这些芝麻官可从来指挥不动。
向着京城方向拱了拱手,心中感叹陛下圣明,县丞对着何仙芝深深一揖:“阖县四万五千二百一十三户,必将感念阁下的大恩大德。”
何仙芝微微一笑:“不必谢我,要谢, 便谢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天尊吧。”
县丞一怔,正了正衣襟,恭敬求教:“敢问天尊是……”
何仙芝凑到他耳旁, 轻声说道:“天尊是混沌的宗祖, 是阴阳的主宰, 是一切神灵的神, 祂的尊号,出得我口, 入得你耳,你听仔细了……”
何仙芝的眼中,出现了狂热的光彩,县丞听着她神秘的腔调,不知怎么地,心脏砰砰直跳。
他腰间的官印变得滚烫,把他烫得一个激灵,刚要伸手去摸官印,却忽然听到了悠远缥缈的声音,那声音在舒缓却单调的笛声中呢喃:
“太上浑元……太初……”
“县丞大人。”一道冷冽的声音,忽然在县丞耳边响起,将已经闭上眼睛的县丞蓦然惊醒。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声音来源,何仙芝亦皱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县衙周围的屋顶,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身穿大红襟衫、头戴官帽的女子。
月色之下,她们身上的襟衫如同流淌的鲜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县丞头皮发麻,脑子嗡嗡作响,刚要摸出缉妖使留下的符纸,让缉妖使速来降服妖人。
为首之人抬手一抛,将一枚度牒扔到了县丞脚下。
县丞一愣,拾起来仔细看了看,以他的眼力,这枚度牒竟然不是伪造的。
这些人居然不是邪.教徒?
冷汗淋漓的县丞才要努力挤出一点笑意,询问这些人的来意,为首之人拱了拱手,自报家门:“我们来自娱教,奉喜大人之命,与池州百姓一同抵抗天尊入侵,县丞大人叫我们师娘就行。”
县丞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何仙芝的脸色更是蓦然阴沉,她盯着红衣师娘,冷冷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诋毁天尊,该死。
她回头对县丞说:“大人不必惊慌,这些师娘必定是受邪.神指使,趁着天灾来兴风作浪,我曾聆听过天尊的教诲,即便她们人多势众,也……县丞大人?”
县丞不知何时,已经离她八丈远,对上她的视线,讪讪一笑。
“何,何仙师,还有诸位师娘……”县丞冷汗哗哗直流,简直比白天的雨还大,“……万寿县是个小县,还在闹水灾,实在容不下两尊大神啊……”
他声音直发颤,两股战战,隐隐有骚味传出,熬得通红的眼角流出两行泪,说着说着,竟然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何仙芝沉默地咬了咬下唇,红衣师娘则叹了口气,摇头说:“县丞大人不要误会,我并非是来生事的。”
她看着何仙芝,认真地说:“我只是收到喜大人的指示,来提醒阁下,莫要被伪神骗了。”
何仙芝脸色一黑,县丞更是吓得一抽,还说不生事,这不是往人家心窝子上戳吗?
何仙芝冷冷说道:“你说谁是伪神?”
红衣师娘叹了口气,看在对方年纪小,又是被蛊惑的份上,她还是愿意容忍一二的。
“你先别急。”她沉声说,“我知道,你在前几日的大雨中,感受到了天外真神的伟力,但其实……”
她说到这里,蓦然一顿,忽然低下头,不停地颤抖起来。
何仙芝瞳孔微扩,警惕地退后一步,下一刻,便看到红衣师娘晃响铜铃,身后飞出彩带,将同门一个接一个串起。
眼看其中一根就要飞向县丞,何仙芝运起御水术,挥出一条水鞭,卷起县丞,将他拉到了身后。
彩带扑了个空,却也不穷追猛打,悠悠一荡,便又飞向其他师娘。
县丞看傻了眼:“对自己人都这么狠?”
此时,他心里已经无比倾向师娘、喜大人俱是妖邪,天尊才是值得信奉的真神。
叮叮当当的铃声中,红衣师娘抬起了头,她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副精致镂空面具。
这面具,眉毛上扬,凤眼微闭,额上长角,没有下颚。
贴金刷银,颜色丰富,琉璃镶嵌,凤纹飞舞,华丽至极。
无形且无比强大的威压一圈圈荡开,何仙芝心中警铃大作,一手握紧水鞭,一手已经提起县丞,随时准备扭头跑路。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远超凡人的存在,在红衣师娘身上降临了。
“何仙芝。”红衣师娘停下了摇铃,眼睛透过面具,淡漠地望过来,“你们何氏感受到的那道真神伟力,不过是祂梦中的一句呓语,祂是无常之常,无名之名,玄之又玄,众妙之妙……祂是你口中混沌的宗祖,阴阳的主宰,一切天神的神……但祂并不是天尊。”
何仙芝欲要逃离的身体凝固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她的思绪都开始凝结,无法正常思考,但一个迟钝的念头,依然在她心中缓缓生成了。
站在她对面的,已然是红衣师娘信奉的神主,掌管凡人喜乐的神灵。
喜乐神竟然不惜自降身份,以真身与凡人对话。
“天尊借着祂的呓语泄露的一丝力量,留下了自己的尊号,误导你们这些真神的仆人,让你们以为,这便是祂的名。”
“你们每一次传播天尊的名号,便会帮助天尊窃取一丝祂的伟力,尽管那伟力对祂而言微不足道,对这尘世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现在,天尊已经借助窃取到的力量,对府君下手了,若是府君出事,地府将落入天尊之手,死者无法得到安息,人间将沦为新的地狱。”
“何仙芝,你必须立刻回到夫椒城,消除人们关于天尊名号的记忆。”
随着喜乐神的叙说,何仙芝等人只觉得身体越发沉重,眼皮即将黏在一起,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欢喜。
就在众人已经控制不住嘴角延长,牙齿发酸,甚至开始出现松动时,红衣师娘身体又是一震,脸上的镂空面具飞快消散。
何仙芝的思绪恢复了流转,她望着离去的面具,心中疑窦丛生:“喜大人!”
她胆子极大地高喊了声:“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真神真正的尊名是什么?”
喜乐神对此事的了解程度,仿佛事情发生时,全程都在现场一般。
或许是因为喜乐神已经对凡人仁至义尽,或许是因为再停留下去,这里的凡人都会受到无法逆转的影响,面具没有回答何仙芝的问题,转眼便消散在了半空。
一瞬间,所有彩带崩断,众师娘纷纷瘫倒在地,为首之人更是全身哆嗦,一张口,吐出几颗脱落的牙齿。
何仙芝正想追问她几句,忽然听见几声野兽般的嘶吼嚎叫,她怔了一怔,扭头看去,只见刚刚飘走的浮尸竟然游动起来,发白肿胀的脸上满是对血肉的渴望。
一具具浮尸复活,向县衙与众多受灾百姓待着的屋顶包围过来。
此情此景,竟然和喜乐神描述得一模一样。
死人复活,人间成为新的地狱。
自己与家人,竟然真的拜错了神。
一股怒火填满了何仙芝的胸口,紧接着,一道悠远缥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重复起那句:“太上浑元……”
然而这一次,伴随响起的舒缓笛声蓦然一滞,接着,便仿佛携着怒气一般,突兀地消失了。
而何仙芝脑中一个激灵,再次想起喜乐神描述的祂。
无常之常,无名之名,玄之又玄,众妙之妙!
这才是她的神主。
何仙芝驱动起御水诀,卷起嘶吼着爬上屋顶的浮尸,她必须尽快回夫椒城,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
睡在娘亲怀里的婴儿·李昼翻了个身,从被子下伸出一只脚,被半梦半醒的月娘摸索着,又塞回了被窝里。
婴儿·李昼疑惑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张望了一番。
她刚才,怎么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的触角一样?
那触角冰凉,柔软,湿滑,怪恶心的,她刚一碰到,就缩走了。
地府中,卷起告示,准备去给府君看病的医女·李昼脚步一顿,摸了摸肚子。
除了婴儿·李昼莫名其妙摸到了什么,她还感觉到,胃里翻腾了下。
吃坏肚子了吗?
回忆了一番今天吃过的东西,感觉也没什么不正常的,李昼皱起眉。
可惜,她现在是魂魄出窍的状态,没法检查身体。
等回到阳间,就给自己做个胃镜吧。
担心自己拉肚子,李昼连忙取出纸笔,记下此事。
【记得做weijing】
吕神婆、殷婵等人见她忽然停下写写画画,书画的符号见所未见,也不敢乱问,连忙跟着止步。
那一定是蕴含着强大力量的神秘符文吧,众人心中暗暗猜测。
他们不知道,在一片充斥着混乱与疯狂的黑暗深渊中,五块黏合在一起的喜乐神面具再次碎裂,微闭的眼眸里,缓缓淌出几行泪。
何仙芝也不会知道,她的猜测竟然是对的,喜乐神还真在现场,亲眼目睹了一切。
只不过,一般情况下,目击者不会在别人的胃里。
第72章她已经闻到宫殿中散发出的烤羊腿、焗蜗牛的香味了!
地府空荡荡, 走了许久,也没见一只鬼。
李昼不禁感慨:“果然,恶鬼在人间啊。”
殷婵和肩头的绿毛鹦鹉一起扭头, 看了看她。
殷婵严谨地问道:“这个饿,是饥饿的饿吗?”
李昼思索:“你是说馋鬼?这种鬼应该没什么危害性。”
殷婵:“……”
众人皆沉默了一瞬, 心里不敢苟同。
继续在弥漫着漆黑瘴气的地府走了一会儿,远远地,终于出现一道浑身染血的高大身影。
这道身影,身穿细鳞甲,头戴虎头兜鍪, 肩披白披风, 披风上满是斑驳血迹,衣角燃着烈焰,焰火似乎永远不会灭。
这应该是个战死的将军。
李昼松了口气:“终于见到鬼了。”
众人:“……”
吕神婆的魂魄,依然是双眼覆满白翳的模样,此刻却主动请缨:“谈神医,我去问问路。”
李昼点了点头。
吕神婆向前迈出一步,使了个缩地成寸的神通,下一刻便出现在鬼将军面前。
“劳驾, 敢问阁下可知,要找府君,路该怎么走?”
鬼将军转过头来, 眼中亦倒映着熊熊烈焰, 手中握着一把已经豁了口的巨斧, 却仍散发出浓郁煞气。
殷婵小声喊了声:“婆婆。”
宋刚握紧拳头, 连忙就要上前。
鬼将军却只是木然地望着吕神婆,一句话也不说。
反倒是吕神婆, 伸出发抖的手,在她胸口破损的徽章上摸了摸。
那是一头狰狞凶兽,金眼铁头,鬃毛如狮,仿佛是传说中的神兽狻猊。
书生梅棠吃了一惊,接着面露了然之色,叹了口气:“这位将军,应当是当年那位皇长女麾下的先锋,据说,佩戴这种徽章的将军,一人能当百妖,虽然一共不到五百人,却个个都在抵抗妖魔侵略的最前线立下过赫赫战功。”
说话间,吕神婆已经放下手,神色如常地回来了。
“仙师大人,她似乎已经没了心智,我们再问问别人吧。”
殷婵神色迟疑,绿毛鹦鹉歪着头说:“旧人?友人?”
吕神婆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同在皇长女麾下效过力,老身却并不认得她。”
一点晶莹从她眼角一晃而过,下一刻却已经不见了,仿佛只是众人的错觉。
梅棠思索着,刚要说什么,数声怒吼传来,众人抬眼望去,竟是一群虎妖、狼妖、豹妖、熊妖魂魄。
这些妖鬼,眼中满是嗜血残忍之色,竟无半点灵智。
缉妖使鱼妙萝低声说:“这和追杀我们的鬼魂状态一模一样!”
地府果然出了问题,地上那些发疯的鬼魂、僵尸,都是从地府跑出去的!
众人一阵心惊,吕神婆、梅棠和殷婵都联想到了府君的病,更是露出严峻的神色。
李昼在心里数了数妖鬼数量,正要做一个心胸开阔的人,让它们都住进自己的心里。
神色木然的鬼将军,一双倒映着烈焰的眸子看向了妖鬼们。
她举起巨斧,燃烧着的披风扬起,和生前无数次一样,向着数倍于自己的妖鬼,发起了冲锋。
“杀!”
煞气一瞬间涌出,鬼将军的怒吼与妖鬼的嚎叫混杂在一起,每一次巨斧落下,都会有一只妖鬼灰飞烟灭。
鱼妙萝喃喃道:“怪不得……”
殷婵扭头:“怪不得什么?”
鱼妙萝说:“怪不得追我们的,只有人的鬼魂。”
原来是鬼将军守在地府大门,将所有想要冲出地府的妖鬼都杀了。
杀完一波妖鬼,鬼将军垂下坑坑洼洼的巨斧,再度进入了木然的状态。
众人对视一眼,心中产生了一种紧迫感,鬼将军杀妖鬼,只能治标,要想治本,必须尽快找到府君。
而要让重病的府君支棱起来,谈神医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殷婵忽然说:“听说,府君是个热情好客的人。”
梅棠一愣,接着连忙点头道:“我走阴差的时候,经常被府君叫过去吃吃喝喝。”
李昼心想这么重要的事,你们怎么不早说。
当然,她不是馋鬼,并不在意府君有什么好吃的。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
她也不想想,要是梅棠真有那么大本事,能做府君的座上宾,哪会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府君呢?
除了宋刚,众人心思一转,便明白了,梅棠和殷婵在唱双簧呢。
懂的人自然不会拆台,大家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鬼将军站在原地,烈焰跳动的双眼目送他们远去。
……
随着对地府的逐渐深入,更多幽魂鬼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仰头张望虚空,不停地扫视不存在的桂榜的斓衫书生,神情似哭似笑:“没中……怎么会没中呢?”
梅棠打了个寒颤,自言自语:“幸好我早就放弃科举了。”
背着七八袋货物,腰都弯成弓形的干瘦力夫,还在对着身旁空气说:“再加一袋……没事,背得动。”
宋刚叹了口气:“押镖时,经常看到这样卖苦力的脚夫。”
手握法剑,胡乱劈砍,口中喊着“别过来”的缉妖使;
皮肤皴裂,用指头挤出血喂给女儿的妈妈;
浑身泡得浮肿,奋力托举起孩子的婆婆;
看不清路,指腹全是针眼,叫卖着绣品的绣女;
一遍遍举起芒槌,敲打着衣服,手肿得像萝卜的浣衣工……
似乎,每一只鬼都被生前的执念困住,徒劳地重复着过去的自己。
众人默然无言,一路行至一条宽阔的大河前,河水清澈见底,水底似有透明的鱼儿游动。
殷婵低头,仔细看了看,看清鱼儿的一瞬间,和肩头鹦鹉一起炸了毛,猛地直起身体。
那是一只只白得近乎透明的死人脸,不知从谁身上剥下来,落进这条大河里,日积月累,密密麻麻,随着水流慢慢飘动。
李昼鼻翼翕动,嗅到了一股腥咸的罐头味,她嫌弃地移开视线,拒绝预制菜。
“几位客官,”一艘小船划了过来,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船夫笑着问道,“要不要过河?”
梅棠眼睛一亮,作揖道:“我们在找府君住所,不知阁下可否指个路?”
船夫说:“这是忘川河,你们坐我的船,过了河,再走二里,便能看到府君居住的宫殿了。”
梅棠大喜,又问道:“敢问船费几何?”
船夫声音爽朗:“我与你们一见如故,免费渡你们一次。”
梅棠一顿,余光看了眼同伴们,接着便神色如常,微笑道:“如此,就有劳阁下了。”
船夫撑着竹竿,将小船划到河边,又格外热情地扶着众人上了船,等众人一一坐好,喊了声:“坐稳咯!”
只见他用竹竿轻轻一拨,小船便如装了疾行符一般,向着对岸冲去。
照这速度,几个呼吸,就能过河。
然而,小船走到河中央,却是一个急停,船头翘起,船尾一沉,差一点便泡进忘川里。
一蓬河水飞溅,落向船舱,眼看就要将众人浇成落汤鸡。
鱼妙萝冷笑一声,捏了个辟水诀,一圈无形光晕倏地一闪,便将河水全部挡下。
河水哗啦啦泼在了甲板上,撑着竹竿的船夫回过头,神色莫名:“客官好俊的功夫!只是,这忘川河上,禁绝一切遁法,你们想过河,只能靠我这条船。”
殷婵翻了个白眼:“废话少说,你想要什么?”
宋刚啐了一口:“刚刚问你船费,你自己不要,现在又说这些。”
船夫笑了笑:“我本来就不要钱。”
他从怀里取出一团绢布,抛到梅棠怀里:“看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人,什么时候把绢上的题答出来,什么时候就送你们过河。”
梅棠展开绢布,众人纷纷低头,看向布上红笔写的文字:
【三足团鱼六眼龟,共同山下一深池,九十三足乱浮水,一百二眼将人窥,或出没,往东西,倚栏观看不能知,有人算得无差错,好酒重斟赠数杯。*】
梅棠猛地抬起头:“这不是阴司选拔冥官的考题吗?”
船夫笑容一僵。
努力背书,考了两次才过文化课的鱼妙萝面色一变,毫不掩饰心中鄙夷:“你居然作弊!”
还在复习,考过了才能算官方匠师的殷婵大怒:“你居然作弊!”
船夫被连喷两次,脸上实在挂不住了,眼中露出凶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群人全都扔进忘川河,免得事情败露。
终于看完了绢布上的全部内容,也大概明白了这段话是什么意思,李昼缓缓抬头,面无表情:“你居然用数学题考我们。”
船夫面色古怪,正想说,你的关注点就是这个?
李昼头也不回:“宋刚?”
她已经看出,这位镖师不太喜欢看书。
那就让他出出气吧。
晕字的宋刚立刻跳起来,卷起袖子,一个箭步蹿上甲板:“找打!”
他一把揪住躲之不及的船夫,砂锅大的拳头把他揍得像人形沙袋,一会儿凹进去一块:“就你也来考谈神医?你算老几?”
船夫被揍得眼冒金星,呜哇乱叫,没一会儿就举手求饶了:“不考了,不考了,我马上送你们去对岸,别打了,再打出鬼命了!”
宋刚又揍了他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回头看向李昼,见李昼脸上没了怒气,才踢了踢船夫:“划船吧。”
鼻青脸肿的船夫忙不迭地点头,划了下竹竿,迫不及待地把船送到了对岸。
下船前,梅棠确认道:“府君果然在前面?”
“保真,绝对保真。”船夫哭丧着脸说,“能不能把我的东西还我?”
梅棠低头看了看写着考题的绢布,卷起来,扔进了忘川河里。
绢布刚一入水,便如进了油锅,河水沸腾冒泡,无数张脸一拥而上,转眼就将绢布撕成了碎片。
船夫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心口一痛,跪倒在岸边。
没了卷子,就要再等十年,才能报考了……
李昼点了点头,赞许地看了眼梅棠,转过身,看向前方。
一座斗拱飞檐,雕梁画栋的宫殿,已经隐约可见。
李昼心想,府君家还挺大的,摆起席来,也不愁放不下。
她已经闻到宫殿中散发出的烤羊腿、焗蜗牛的香味了!
嗯?
烤羊腿的香气怎么忽然散了?
第73章府君真的很热情好客,生怕焗蜗牛冷了,还在这儿给她回锅呢。
百炼泉旁。
剑光闪烁, 风刃呼啸,一场激战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鼍妖坚厚的鳞皮上出现了大小不一的剑痕,汩汩流出鲜血, 元季蕤身上的青色道袍却仍完好无损,只是头上的莲花冠略有些松垮, 散落几缕青丝落在脸颊旁。
若是有人在此观战,便能发现,她的道袍上绣满了暗纹,每一道暗纹都是一种符咒,这些符咒一环套一环, 令道袍水火不侵、能抵十牛之力, 还能在受到攻击后,将一部分攻击反弹到攻击者身上。
这件道袍,是方士齐英知道元季蕤要从鼍妖眼皮子底下夺宝,加班加点给她赶出来的防御法器。
齐英说,正好让元季蕤检验下它在实战中的性能,要是好用,就批量生产,作为宗门统一服装。
元季蕤运气平息胸口激荡的灵力, 心里第七次道谢,要不是齐英的道袍防御力拉满,现在的她早就被鼍妖打得肋骨断裂, 起不了身了。
鼍妖甩动着又长又粗的尾巴, 敲鼓般敲打着地面, 敲得碎石乱飞, 眼神里充满了不耐烦。
哪来的小姑娘,天生剑骨, 一身神装,不管是道袍还是灵剑,都在它见过的法宝里能排上上等。
一股热气从它鼻孔里喷出,眼看对方又要挥剑而上,它忍不住张开长吻,口吐人言:“看你也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怎么竟做此强盗行径?”
元季蕤见它竟然与自己交谈起来,心想正好,她也能趁机调息一番,因此一边回复灵力,一边拖延时间道:“你说这口神剑是你的,可拿得出证据?”
鼍妖眼瞳中露出疑惑之色:“我可没说神剑是我的。”
“?”
元季蕤纳闷地看着鼍妖,那你跟我打半天干嘛?
鼍妖认真解释说:“这口神剑,是百炼泉叮嘱我,让我守在这里,等到剑主到来,再交给她。我只是一个守剑人罢了。”
元季蕤一呆,听它这话,还真是自己不对,她还以为神剑无主,各凭本事呢:“百炼泉竟是有神智的?”她喃喃道,“原来泉也能修炼成精啊?”
“又错了。”鼍妖连连摇头,突起的小眼睛里满是不解,这小姑娘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就来这里抢剑,“和你说的恰恰相反,这口泉不是修炼成精,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的魂魄所化。”
元季蕤心口忽然有些闷:“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她的名字已经掩埋在历史长河中,想你也不会认识。”虽然这么说,鼍妖还是告诉元季蕤,“她叫谢灵微,是千年前的天下第一宗,夺天宗三圣之一的算圣。她算出,千年之后人间将有一场浩劫,曾经被人族强者驱逐的众多天神会在天尊的带领下再度归来,死亡是祂们谋划的第一个目标。为了抵抗这场浩劫,她将自己的魂魄化作了这眼百炼泉,将神剑地皇剑封存在泉底,只有真正的剑主来到这里,取走这口剑,才能从天尊手中夺回死亡。”
本来鼍妖说完,就想赶元季蕤走了,再傲慢愚笨的人,听到这里,也该明白这口神剑的重要性了。
谁知,对面的小姑娘在听到“夺天宗”三个字后,便露出了异常古怪的神色,似是一瞬间,产生了众多想法与猜测。
鼍妖耐着性子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元季蕤沉吟半晌,缓缓道:“先前忘了自我介绍,我姓元,名季蕤,是夺天宗公孙赢的开山大弟子。”
鼍妖一呆:“什么,夺天宗重新出世了?”
元季蕤深吸一口气,看了眼波光粼粼的百炼泉:“据地府的黑无常所说,我还有个身份,是府君的关门弟子转世,来人间历练的少府君。”
鼍妖呆呆地望着元季蕤,许久没有说话,后者亦没有打断它的思绪,默默走到百炼泉前,望向泉底那口通体漆黑、散发着浓郁死气的剑。
它名为地皇剑,地皇恐怕指的就是地府之主。
难怪这口剑给她的感觉,就好像是死亡本身。
难怪她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应该有一口剑,此生应该是个剑修。
她身后,鼍妖终于合上了大张的嘴,突起的小眼睛里,满是复杂之色。
它望着元季蕤的背影,叹了口气:“没想到,我等的人竟然已经来了。既然如此,这口剑,确实该是你的。”
神剑已到出世之日,鼍妖不需要再在这里苦守,心里却没有一点解脱感。
因为这意味着,算圣预测的浩劫,也已经到来了。
鼍妖轻声说:“我已经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小姑娘,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它张开长吻,口中吐出了神秘古老的咒语,百炼泉的池面泛起了涟漪,似是对这咒语的回应。
少顷,只听一声悠长叹息,仿佛千年前的魂魄留下的最后一声回响,通体漆黑的地皇剑从泉底飞出,绕着泉池盘桓了数泉。
“去吧……”
元季蕤隐约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催促,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这声催促如轻烟一般,消散在了夜色之中,地皇剑留恋地停留了须臾,呜咽一声,飞落在元季蕤掌心。
元季蕤握住地皇剑,体内的先天之气仿佛与剑气产生了共鸣,一瞬间,身上气息暴涨,袖袍鼓起,方圆百里的灵气都向她体内汹涌灌去。
鼍妖用爪子抠进地里,在灵气形成的飓风中,死死固定住身体。
谢灵微找到它时,跟它说得很明白:“你可能要等很久,可能等不到那个人,一千年实在太久了,中间会出多少变故,我也算不出来。”
“你不是算圣吗?”
“哪有什么算圣。”谢灵微冷冷地说,“机关算尽,连自己朋友的命都保不住,有什么资格称自己为算圣?”
“那也不能怪你,你们虽然叫夺天宗,毕竟还是凡人,又怎么能和天命对抗呢?医圣不死,死亡不死,天神要复苏,只能让她先死。这一切,不都在你的预料之中了吗?”
“既然如此,你还愿意做这件事吗?毕竟,这一切都是天命。”
“所以,你要认命吗?”
“我们夺天宗,从不认命。”
“那就让我看一看你们的本事吧,谁让我这只妖,也是你们的朋友呢?”
月光下,晶莹如玉的百炼泉荡开一圈圈涟漪,平静而闲逸,看不出一点戾气。
鼍妖看了眼老朋友,身形不受控制地开始崩解,谢灵微说对了,一千年太久,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它最大的能耐是能活,自己也忘了自己的寿命几何,要不是元季蕤来得及时,它这个守剑人,险些等不到剑主便要消散了。
随着鼍妖身上的生气消亡,另一种腐朽的力量忽然笼罩在了它的身上。
它崩裂的身体停止了消解,腐烂的皮肤裸.露出来,突起的眼睛里一点点染上嗜血的红光。
糟了,死亡还在天神手中。
鼍妖口中发出一声怒吼,死死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通红的眼睛望向灵气旋涡中心的元季蕤。
它不应该变化得这么快,鼍妖努力维持的一丝神智思考着,是谁,想让它打断元季蕤的突破,阻止她夺回死亡?
它的头顶,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血红的圆月,呼吸般涨缩,将清冷的月辉源源不断地播撒在它的身上。
地府。
李昼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前,仰头看了眼宫殿上挂着的牌匾:
【纣绝阴天宫】
书生梅棠思索道:“据说地府有六座天宫,这是第一宫。看来,府君果然就住在这里。”
吕神婆因为眼盲,听力格外好,侧耳倾听了一番,神情有些凝重:“这座宫殿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府君既然病重,又怎么会如此清冷,没有一个人在殿中照顾?”
墨者殷婵、缉妖使鱼妙萝、镖师宋刚纷纷皱眉,提高警惕。
李昼看向烤羊腿香味消散、焗蜗牛香味越发浓郁的方向,摇头说:“可能是躲在家里吃独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
刚刚还很紧张的众人:“……”
李昼看向殷婵:“你听谁说府君热情好客?看起来,他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殷婵不敢反驳,小心翼翼地求问:“您是怎么知道他在吃独食的?”
这满殿飘香,你们都闻不到吗?
李昼刚想问出口,忽然一顿。
既然大家都不知道府君在偷吃,那她是不是可以先去分一点?
当然,她可不会像府君一样,把大家都赶走,一个都不给人家留。
想到这里,李昼改口说道:“我们分开找府君吧,我一想到他生了病,现在一定很痛苦,就忍不住替他伤心。”
伤心的泪水,差点就要从嘴角,不是,眼角流下来了,李昼连忙在自己憋不住前,分了工:“我找这个方向,剩下你们自己分组行动。”
说完,她便迈开步子,匆匆走向了浓郁香味飘来的方向。
被她丢下的众人面面相觑,殷婵小声说:“谈神医是发现什么了吗?”
鱼妙萝说:“我带了隐身符,我们悄悄跟过去看看?”
“不会被神医大人发现吧?”梅棠惴惴不安地看了看李昼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
“应当……不会?”
虽然没什么自信,但事关重大,众人犹豫一番,还是鼓起了勇气,捏着隐身符,蹑手蹑脚跟上了李昼离开的方向。
自觉已经甩开众人的李昼,下半身变出了数条触手,开足马力,生怕晚一点,府君已经把焗蜗牛吃光了。
八条腿走路,就是比两条腿快,没一会儿,她就赶到了香味散发的源头。
只见一座富丽堂皇的幽深大殿,漆金梁柱上挂着一幅楹联:
【真伪权衡,震威秉公正
阴阳判断,睨眼察秋毫*】
大殿深处,不断传出痛苦无比的呻.吟声,这声音明明极响,没走到这里,却连李昼也没有听到。
李昼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向哀嚎的源头,那同样也是香气散播的方向。
随着她的前进,一只只红烛燃起,驱散了深沉的黑暗,红色烛光中,一具硕大无比、横卧在地上的肉山,出现在李昼面前。
这具肉山起起伏伏,似乎在呼吸,却看不到鼻子,找不到面孔。
一只破损的冕旒散落在旁,珠玉滚得满地都是。
肉山上鼓起无数坚硬的螺旋形肿包,正是这些肿包,散发出浓烈的焗蜗牛香味。
这哪里是府君吃独食,分明是府君被食物吃了。
李昼吃惊地上前,心想难道是他没煮熟,被蜗牛身体里的寄生虫反噬了?
她拍了拍肉山,也不知这是脑袋还是屁股,礼貌地说:“要帮忙吗?”
哀嚎声中断了一瞬,一只眼睛,从肉山的褶皱里睁开。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无数只眼睛在肥腻的褶皱里眨了眨,看了眼李昼,哀嚎声再度响起,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咒骂:“这群……龟孙……王八……有本事就在天上……等着……”
他气喘吁吁地骂了一会儿,才对李昼说道:
“你现在……叫什么……”
“我得知道你的名字……才能……告诉你……”
李昼听到他问名字,低头看了看自己,她记性不太好,有点忘记现在模拟的是哪个角色了。
模拟器界面,“初具人形”的天赋与“超绝钝感力”的称号均急促闪烁起来,李昼低头的一瞬间,八条触手蓦然收拢,变回了两只人腿。
李昼看到了身上的素衣,想起了这一次的人设:“我叫谈昭,是一名医师,专门来给你治病。”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府君求医的告示,递了出去。
府君无数只眼睛一起低头,看了告示一眼,自言自语地说:“她们……还真做到了。”
他眼睛重新抬起,看向李昼,一边痛苦哀嚎着,一边用松了一口气的语气说:“谈神医……那我的病……就有劳你了。”
他声音落下的一瞬间,盘踞在肉山上的无数螺旋形肿包,连同堆积的油脂一起,忽然开始汇聚起来。
李昼取刀剖心的动作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这一幕。
这些焗蜗牛怎么这么懂事,生怕自己数量太多,吃起来不方便,主动聚集成一个大的。
其实她的心能分成好多块,用不着这么麻烦的。
不但如此,不知道谁,还往里加了不少黄油。
黄油包裹住蜗牛肉,随着温度升高,融化成金黄色,将蜗牛的鲜美完全催发出来。
李昼高达10点的悟性闪了闪,忽然懂了。
哎呀,她错怪殷婵了,府君真的很热情好客,生怕焗蜗牛冷了,还在这儿给她回锅呢。
第74章食物吃人事件
万寿县。
白墙黛瓦、高矮不一的民居淹没在水泽之中, 众多衣衫褴褛的百姓爬上屋顶,心心念念期盼着大水退去。
然而,当他们好不容易绞干湿衣, 拿着缉妖司分发下来的取暖符,与家人、朋友互相守望着, 或是阖衣小憩,或是默默盘点着这次水灾会损失多少,家具衣物泡了水,还有几件能继续使用。
一具具活过来的浮尸,一只只没有神智的游魂, 就在这时, 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些苟活的生者。
幽绿的鬼火倒映在浑浊的水面上,照出一只只嗜血的红色眸子。
怨恨、不甘、愤恨……亡者生前的情绪被放大了,勾魂使者们不见了踪影,让鬼魂安息、主持着六道轮回的地府,似乎已经在此地完全停摆。
人们第一次认识到,真正的死亡,竟是如此珍贵的事物。
背着书箱的乐工盛儿握着一根木簪,举在胸前, 咬牙对准正在往屋顶爬的死尸。
她已经过了女官的初试,她不想死。
她今年十三,出生便是一名乐户之女, 按照本朝户籍制度, 身份只比官奴略高一等, 不能与平民通婚, 儿女亦要世代为伎。
但永熹元年,皇上颁布了施恩令, 世仆、优伎、皂吏、下九流,亦能考女官,若能考中,便能脱离贱籍。
据说,这是皇上和朝中大人们互相妥协的结果。皇上最开始要的是不分男女户籍,所有人都能参加科举,也就是所谓的“举贤不论身世”。
此举引起了朝野震动,不考察家世,若是让唯利是图的小人当了官,如何让百姓信服?
面对一众引经据典、义愤填膺的臣子,皇上从谏如流,先是改为,“有举人以上作保、本地父母官开具无犯案、无不孝不悌凭验之人,方可参加科举”。
诸位大人见皇上并非听不进劝谏、任性妄为的昏君,态度也变得柔和了不少,只是,这范围还是太大,怎么能保证地方官员不被收买,不给无德之人开具凭验呢?
皇上是个明君,被连驳了两次,也没有动怒,只是又退了一步,既然如此,那就再缩小范围,清白人家才能参加科考,身世不清的,只能考女官,不能入外朝。
大人们虽然都是一心为国的忠臣,可也不能不给皇上面子,皇帝喜欢用女官,也是在潜邸里养成的习惯。
这条改了又改的施恩令,经过一整年的商议,终于在年尾得以颁布。
从那以后,考女官,就成了无数贱籍女子最大的盼头。
盛儿常听姐姐嬢嬢们说,她们生在了好年头,要在以前,女官也只选拔良家子,她们这些贱籍,只配一辈子以歌舞卖笑为生。
盛儿亲眼见到,许多姐姐嬢嬢熬灯苦读,考中女官后,换上那充满威仪的官服,再也不必逢人三分笑,出宫走动、做事时,也不会再被人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取而代之的是敬畏与向往。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盛儿,从小就打定了主意,她要读书,要早早考中女官,要给皇上做事。
骄傲的盛儿,也侥幸拥有了可以骄傲的天赋,不管是文史典籍,还是礼仪制度,她都学得极快。
正因如此,她才能以十三岁稚龄,考过女官初试。
若是没有这场水灾,下个月,她就该去州城复试,过了复试,哪怕最后一轮考试过不了,也能得到第二年免试入复试的资格。
她才十三,就算再考一年,也完全等得起。
可偏偏,这场水灾来了。
好不容易带着珍贵的备考书籍,爬上了屋顶,躲过了吃人的洪水,却又迎来了吃人的尸体。
听着一声又一声凄厉嚎叫,盛儿的眼角泛起了猩红,眼睛深处更是涌出一股狠意。
谁敢让她考不了复试,哪怕是僵尸鬼魂,她也不介意杀它一次。
一只浮白肿胀的手忽然抓住了檐角,接着,一张惨白的、湿淋淋的脸,从屋檐下升了起来。
它的眼睛盯着盛儿,咧开嘴,泛黄的尖利牙齿流下涎液,脸上写满了对新鲜血肉的渴望。
盛儿听到了身旁的惨叫声,知道恐怕已经有人遭遇不测,却头都不敢转一下,只能死死盯着这具僵尸。
她只有一次机会,她想,或许,她可以用这把尖簪刺入它的喉咙……
没等她心里计划好,僵尸已经猛地撑起身体,闪电般向着她的面孔直冲过来。
盛儿嗅到了浓烈的尸臭味,手却僵硬至极,根本不能像自己想象的一样,挥出簪子,给对手狠狠一击。
她的瞳孔因为惊讶放大,眼中满是茫然之色,她以前看书时,还总对那些遇到邪祟只知道尖叫的路人嗤之以鼻,原来,她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轰!”
一条彩带从她身后飞出,明明是纸做的,却锐利无匹,瞬间就洞穿了跳到半空的僵尸头颅,下一刻,左右一拧,便将这颗头拧得粉碎。
黄白液体犹如烟花,在盛儿面前炸开。
盛儿呆呆地望着这一幕,无头尸体落下,发出重重的一声“砰”,接着,顺着屋檐咕噜噜滚进水里,溅起好大一团水花。
“小孩。”一只冰冷的手拍了拍她的后背,盛儿抬起头,看到头戴官帽、身穿大红襟衫的师娘,“呼吸。”
“……哈……呼……”盛儿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屏息了太久,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红衣师娘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过头,继续去对付其他僵尸了。
盛儿踩着破损的瓦片,刚追出一步,想说点什么,忽然看到,她身旁,众多同样打扮的红衣师娘正在一起杀僵尸、杀游魂。
她们将百姓护在了身后。
但在她们力竭之时,却又会挥动彩带,抓起近旁的活人,汲取他们的精.血,补充灵力。
盛儿驻足四顾,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师娘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书上的名门正派,从不会如此行事。
可邪魔外道,也不会救陌生人的命。
何仙芝扭头看了眼厮杀声不断的万寿县。
娱教师娘们断后,让她能够迅速离开万寿县,回夫椒城,消除人们对天尊的记忆。
要想顺利度过这次天灾,这才是治本的办法。
可这就意味着,她必须狠下心,将僵尸吃人、师娘为了救人而食人精.血的事,都抛到脑后。
她必须说服自己,她要做的事,比留在这里救一两个人重要得多。
“撑住啊。”
她低声自语了一句,驭起水蟒,匆匆向着夫椒城方向赶去。
此刻的她,无暇细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被天尊污染了思想的她,竟然这么快就能放下对天尊的信仰?
哪怕是最普通的地祇,对信徒的掌控力也不会如此之弱。
百炼泉旁。
染上血红的圆月照耀着鼍妖,令它的眼中亦多出一缕嗜血之色。
野兽般的嚎叫声,毫无意义的怒吼声,从它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
手握地皇剑,面容已染上漆黑死气的元季蕤循声望来,见到鼍妖抓挠地面、尾巴拍打碎石的动作,面色倏地一变。
莹润如玉的百炼泉微微一荡,一股清冽之意从泉水中扩散,鼍妖动作一顿,蓦然抬头。
“太阴星君……”鼍妖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恢复了些许清明,“……是太阴星君在影响我的神智。元姑娘,速速离开此地!太阴星君想要让我攻击你!”
元季蕤被灵力旋涡裹住,全身筋脉被灵力与死气冲刷,整个人都被牢牢吸附在了地上。
哪怕她前世是府君弟子,哪怕她天生就该对死亡无比亲近,想要掌控住这口地皇剑,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动、动不了。”元季蕤连声音都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破碎几乎不成句子,“前、前辈,我现在动、动不了!”
鼍妖头顶,圆月的涨缩越发激烈了,小半个月亮都染上了血红色,清冷月辉不断落在它身上,令它眼瞳里的清明再次被嗜血的猩红替代。
鼍妖扭身,猛地咬住了不断甩动、想要攻击的尾巴,鲜血滴滴答答,顺着它的长吻落在满是沟壑的地面。
太阴星君是叛变了,还是被污染了,又或者都没有,只是想要趁火打劫,夺走这一份死亡的力量?
鼍妖的头仰起,不知何时,已经肿成了寿桃模样,口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悲鸣。
地府,六大天宫第一宫,纣绝阴天宫深处。
李昼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块缝着吉祥如意纹样的口水兜,一丝不苟地戴在了身上。
她之前吃糖的时候,就想问娘要一个来着,没想到医女身上就有。
不愧是医生,和她一样爱干净。
李昼忽然发现,医师这个人设很适合她,善良、洁癖,她只要本色出演就行了。
戴好口水兜后,李昼又取出了镰刀,她现在知道镰刀是干嘛用的了,这些焗蜗牛就像蘑菇一样,长在府君肉山上,她得用镰刀一个个把它们割下来才行。
李昼拍了拍肉山,应该拍的是后背,但也有可能是屁股:“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马上就好。”
肉山哼哼唧唧地说:“嗯呢。”
病人的态度很好,还自带了蜗牛宴,李昼也就十分上心,举起镰刀,便向其中一只焗蜗牛砍去。
谁知,下一刻,汇聚成数只硕大蜗牛的螺旋形肿包,自己从肉山上脱落下来。
包裹住它们的黄油,亦滋滋冒出热气,温度倏地提高了许多。
李昼垂下镰刀,望着缓缓蠕动,把她包围起来的焗蜗牛和黄油,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一次的食物,居然要倒反天罡,想要攻击她。
第75章天尊居然敢欺世盗名,拿您当幌子招摇撞骗!
比砂锅还大的蜗牛成群结队, 爬下肉山,围成了一个圈,间隙中填满了滋滋冒烟的黄油。
两个食材手拉手, 包围了李昼。
旁边,肉山的哭嚎声终于停了, 臃肿庞大的肉山随着蜗牛与黄油的离开,不断缩小,被肥肉褶皱掩藏的衣物显现出来,穿在了变回正常体型的府君身上。
这位地府之主,朗眉长髯, 衮龙袍上绣着日月山川, 飞鸟走兽,只是头发散乱,冕旒不知滚去了哪里,显得狼狈不堪,毫无威仪。
李昼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说:“原来你有头发。”
刚刚那堆肉山,光不溜秋,一点也不看出来。
刚想说什么的府君:“……”
捏着隐身符、躲在柱子后面的殷婵、吕神婆、鱼妙萝等人:“……”
谈神医真会抓重点。
蜗牛蠕动着, 口一张,便向李昼喷出了网状黏液。
数十只黏液组成的巨网,欲将李昼包裹在其中。
府君顾不上为自己的头发分辩了, 他头发真的挺多的, 连忙喊道:“小心!一旦被这黏液碰到, 便会有无数分.身钻进你的身体, 从你体内长出,窃夺你的本体。”
说话间, 已经有一只大网张开,眼看就要落在看似呆立的李昼身上。
府君大惊。
殷婵、吕神婆、鱼妙萝等人心头一沉,呼吸都变得粗重,连隐身都顾不上了。
那可是连府君都能寄生的天外邪.神,谈神医怎么没躲开?
难道说,谈神医也要被寄生,变成那副肉山模样了吗?
众人心中,顿时生出绝望之感。
下一刻,却见谈神医刚刚穿上的米色暗纹云肩,倏地伸出无数枝丫般的黄绿色黏液,看起来,竟比邪.神的黏液更为邪恶。
只看了一眼,书生梅棠就差点哇地一声吐出来,被镖师宋刚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些黄绿色黏液,它们触碰到巨网的瞬间,后者猛地一个急刹,接着便向后倒退,却被黄绿色黏液死死勾住,无法后退分毫。
局势,竟在一瞬间逆转。
数十张巨网,纷纷被黄绿色黏液扯住,吞噬。
天啊,他们竟然对谈神医的实力产生过质疑,怀疑她没邪神邪。
殷婵、吕神婆、鱼妙萝等人,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对“谈神医”的本质,了解得更多一些的府君,更是心里不停地斥责自己,刚刚居然还给这位提醒,祂岂会需要这所谓的“善意”?
他自己中了招,竟然就敢以己度人,也不想想,人家的位格和实力。
要不是祂现在还对人间感兴趣,光凭这种“善意”下隐藏的冒犯,这个世界,就已经足够被毁灭数次了。
府君陷入了深深的后怕中。
众人内心如何翻江倒海,李昼一概不知。
她只是看了眼落在口水兜上的口水,幽幽地扫了眼还在吐口水的蜗牛大军。
这也不是羊驼啊,怎么喜欢用这招?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
吃饭前戴好口水兜,可真是个好习惯啊。
李昼运起《玉.洞百炼地皇经》,展开满怀善心,分作数十块,分别朝着四周还在活跃的焗蜗牛飞去。
一颗颗善心张开嘴,露出森森白牙,一口一个,将焗蜗牛叼进了嘴里。
黄油向着阴暗角落退去,被善心伸出长长的舌头,顺着它流淌的方向一舔,舔得干干净净,拖出一串晶莹水渍。
焗蜗牛可真嫩,肉质肥美,Q弹多汁,一口咬下去,黄油与蜗牛肉本身的香味一起在味蕾上爆开,让人齿颊生津,吃了还想吃。
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一眨眼,李昼就把满地蜗牛宴吃了个干净。
她悄悄打了个嗝,收起善心,对沉默的府君说:“多谢款待。”
接连几声噗通声响起,李昼疑惑地看过去,只见不知何时跟来的殷婵、吕神婆、鱼妙萝等人,横七竖八地摔倒在地上,眼睛晕得像万花筒,口角还留着可疑液体。
诶?
低血糖犯了?
李昼转头看了看光洁得像刚拖过的地面,她之前还说府君吃独食,结果轮到自己,一个都没剩。
李昼顿时心虚起来,对府君说:“他们是我的同伴,似乎身体不太舒服。”
一定不是饿的。
府君回过神,露出微笑,语气温和地说:“神医放心,我这就找人照料他们。”
他抚了抚掌,殿外便飘进了一群身着青衣的鬼侍从,鬼侍从们扶起晕倒昏迷的众人,离开了大殿。
大殿中只剩下府君和李昼,红色烛光平静地照亮幽邃的黑暗。
李昼忽然有点害怕,府君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形象,把她杀人灭口吧。
她看到府君朝她走来,默默取出了镰刀和斧头。
下一刻,便看到府君纳头就拜,跪倒在她脚底,最后一点威严也没有了。
“神医……谈神医……若不是您,我这病还不知何时能好……”他抽抽搭搭地说,“若您不嫌弃,我想找人为您立一尊神像,日夜参拜……”
李昼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收起镰刀和斧头,没注意他低下头后,看似泪眼朦胧的眼中,露出了精光。
嘿嘿,天神是吧,等他抱住了大腿,看你们都往哪儿跑。
李昼还在感叹,没想到府君是个实诚人,谢就谢吧,还行这么大礼。
不过,他说要给自己立神像?
想起《静真吃鬼图》,李昼瞬间警惕起来:“立神像就不必了,你堂堂地府之主,又怎么能参拜我呢?”
府君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情真意切地说:“怎么不能,您对我有救命之恩,从今日起,您便是我祖师奶,我们做徒子徒孙的,参拜您再合适不过了。”
李昼:?
李昼捋了捋这关系:“可我师姐公孙赢,刚收了你前世徒弟元季蕤为徒。”
府君正色道:“哪有什么我前徒弟,您是我祖师奶,您师姐就也是我祖师奶,元季蕤就是我师姨!”
李昼:“……”
李昼忍不住批评他:“你先别急着认亲,这么一搞,都乱套了。”
怎么就乱了,府君正要继续拉扯一番,殿外忽然传进声音:“启禀帝君,微臣有要事禀告。”
李昼眨了眨眼,看到刚刚还极尽谄媚之色的府君,猛地起身,抬手往脸上一抹,便抹去了满脸泪痕,再抬手一招,便将滚入黑暗深处的冕旒戴到了头上,一头凌乱长发,也顷刻间束得整整齐齐。
“进来。”
府君从仪态到声音,都充满了威严,与私下里的形象截然不同。
难怪地上那些府君像,都那么威严神圣,凛然峻极。
李昼连忙在心里记起了笔记,瞧瞧人家这派头,医女用不上,宗主用得上啊,她要学的还多着呢。
府君话音落下,一道喜笑颜开的高瘦白影,飘进了殿中,头顶一只白色高帽,帽子上四个黑字:
【你可来了】
原来是白无常。
李昼已经见过两个无常了,看到他便格外亲切,正要代黑无常向他问个好,却见白无常脸上笑意一僵,天生的微笑唇都笑不出来了。
府君皱眉:“何事来此,没见到朕正在招待贵客吗?”
白无常把头埋得低低的,身上发起抖来:“启,启禀帝君,事情紧急,微,微臣斗胆……”
“莫要废话。”
白无常小心翼翼瞟了眼李昼。
府君道:“谈神医并非外人。”
“……大量亡魂逃出了地府,各地城隍、土地、山神、活无常均已失去联系,阳间浩劫已至,我们地府冥官,该如何行事?”
李昼心中一惊,什么浩劫,娘还在阳间呢:“我刚从地府大门一路走来,确实见到地府空空,鬼魂纷纷外逃。”
她看向府君:“只是在下以为,只要府君病愈,召回亡魂,不过在一念之间。”
病好了,该干活了吧?
当着下属的面,充满威严的府君依然冒出了冷汗,勉强绷住脸色,郑重道:“此诚本君职责所在,谈神医不必忧心。”
说罢,他信手一招,手中便出现了一只镌刻着龙纹、系着黑色长穗绶带的黄金王印,他将王印抛给白无常:“将阎王印带去阳间,交给季蕤,你等冥官接下来俱归少府君麾下,听她调遣。”
白无常唱了声喏,捧着王印,匆匆离去。
李昼不解道:“府君为何不自己去?”
这都天地浩劫了,府君还不肯挪窝,要是没个合理的理由,耽误了事,害得娘亲掉了一根头发,少了一根汗毛,她,她就……
察觉到“谈神医”眼神越来越危险,目光在他头顶流连,在祂想出怎么对付自己的酷刑之前,府君连忙解释道:“非不愿,实不能也。”
他恭敬地作了个揖:“请随我来,谈神医。”
“谈神医”三个字,他咬得格外重,似乎在强调这个身份。
满心记挂着月娘安危的李昼却没注意,跟上他的步伐,走向了宫殿更深处。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连两侧的红烛都已经消失,府君敲了敲太阳穴,令自己变成幽绿的魂体,照亮这幽邃无边的黑暗。
李昼顺着这点绿光,向前看去,只见一扇突兀的古朴大门,就立在不远处。
门上雕刻着繁复神秘的图纹,看形状,有太阳、蠕虫、月亮、云雾、嘴巴、牙齿、长着苍蝇脚睫毛的眼睛、枝丫形状的菌丛……
李昼隐约觉得,这些形状都有些眼熟,10点悟性闪了闪,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随着府君身上的幽绿光芒变亮,古朴大门也变得更为清晰,李昼目光从图纹上移开,看到门上挂着一把银锁,锁面上绘了张嫦娥奔月图,锁舌已经松开,锁面沾着斑驳血迹。
府君在旁边轻声说:“天尊率领众多天神入侵这方世界,太阴星君自愿为第一道防线,勉强支撑了千年,终究还是挡不住众多天神联手。”
“北方旱灾,南方水灾,正是天尊、方神、摩诃迦罗三神联手制造的一场天灾,祂们通过天灾,造成大量凡人死亡,借机越过太阴星君的防线,进攻第二道防线,也就是我和地府。”
“我现在,没法离开这里。”
他说着,抬手抚了抚隐约开出一点缝的古朴大门,掌心飞出一道漆黑死气,将缝隙再次堵住。
染血银锁似是力竭,向一侧滑倒,被他及时接住。
他捧着银锁,挂回门上,背对着李昼,看不出神情,李昼正要上前提醒他,怕门开的话,把门锁重新锁起来不就好了。
这个府君和太阴星君,怎么都笨笨的?
前者却回过头,脸上又露出熟悉的谄媚之色:“当然,这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天尊居然敢欺世盗名,拿您当幌子招摇撞骗!”
府君义愤填膺地说:“您的名声,就这么被这龟孙败坏了!”
“谈神医,我真是替您心寒!”
李昼看了他半天,隐约明白了什么,天地浩劫,又怎么可能是小事,可府君和太阴星君已经竭尽全力,祂们只能求她出手,才会这么说。
咦,祂们怎么知道她有这个本事……
10点悟性疯狂闪烁,转眼间,李昼就忘了刚刚想通的事,脑子里没有了任何想法。
她点了点头,愤愤不平地说:“我倒要看看,是谁在外面败坏我的名声。”
她看向府君:“这个天尊全名叫什么?现在在哪?”
她找祂去。
第76章焗蜗牛和黄油败北,现在又来了一群……
府君的目光飘移, 片刻后,落在了古朴大门上。
李昼懂了,就在这扇门里是吧:“那还不快开门?”
天尊有本事坏人名声, 有本事开门啊。
“不不。”府君额头冒出冷汗,“这门开不得, 开了门,会出现更可怕的事。”
李昼好奇地说:“什么事?”
府君看了她一眼,忽然转移了话题:“天尊的一丝阴影,还在夫椒城上空徘徊,祂想借助您的力量, 传播祂的声名, 您若是有同门‘正好’在夫椒城,或许能阻止祂。”
李昼想了想夺天宗的同门都在哪,剑客在薜荔山,宗主行踪莫测,都不能随便放夫椒城去。
婴儿·李昼从床上坐起,抱着肉乎乎的胳膊,眉头紧皱,十分苦恼。
本体虽然在夫椒城, 可还只是个宝宝,怎么可以随便殴打邪神。
她不想爆马甲,也不想崩人设。
苦苦思索了一番, 李昼眼睛一亮, 有了, 她还有一个马甲, 能自由行动。
点了下模拟器右下角“休息中”的半妖道士,运起了“一气化三清”, 婴儿·李昼的神识分出一道,头戴玉叶冠、身着青纱袍、长了一双狐狸眼的小道士,笑眯眯现身夫椒城外。
半妖道士的名字,李昼也已经想好了,是从她现在这个身份,医女谈昭记忆里看到的名字。
谈昭在药王山时,曾救过一只被捕兽夹夹住的小狐狸,这只狐狸也来自青丘,也有一个狐狸精爹,道士娘。
小狐狸的名字叫狐山绥,山指的是青丘,绥则是顺颂其绥的绥,意思是平安。
医女·李昼点了点头,对府君说:“我有个小师妹,叫狐山绥,正好在夫椒城附近。我已经用宗门秘法通知她,让她赶过去。”
按理说,她应该问一问府君,借她的力量传播声名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有什么力量,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但也许是“一气化三清”的副作用,同时操控婴儿、剑客、医女、狐狸四个角色,她的神识调度有些紧张,顾不上去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她有点忙不过来,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从不内耗”的天赋闪了闪,她心想,一定是因为给府君治病,吃撑了,有点晕碳,她才会这么虚弱。
李昼走到古朴大门前,随手把染血银锁咔嚓一锁,回头对府君说:“不知宫中可有客房,容我小憩片刻?”
医女马甲先休息,等小狐狸把夫椒城的天尊阴影解决了再说。
她打了个哈欠,转身向外走去,没留意,府君看她的眼睛都直了。
虽然比旁人对这位的位格知道得多一些,也对千年前的隐秘计划有所了解,可也没人告诉他,这位的位格高到如此骇人的地步啊。
太阴星君已经被攻破的防线,居然就这么被她随手一拨,就重新关上了。
那可是时时刻刻充盈着月君与天尊伟力、厮杀不断、神灵之间的战场。
其中蕴藏的神力,足以令这尘世翻天覆地,若不是他带着整个地府镇压在此,这个世界早不知毁灭多少次了。
在她手中,竟然像摆弄一只普通的锁一样轻松。
府君头重脚轻地跟上李昼,脑中环绕着一个念头:当年那位大修士,飞升之后,究竟引来了什么东西啊。
回到明亮的正殿后,府君的态度愈发恭敬,他让出了自己的寝宫,安排鬼侍从换上了崭新的、散发着螨虫尸香的松软衾被。
谁也不知道,这群阴森森的鬼,从哪弄来这么一套刚晒过的被褥的。
李昼有些纳闷:“我还以为,阴间生物都不会喜欢阳光。”
府君眼神一凛:“若是谈神医不喜欢,某这就去换一套阴气浸泡过的。”
“那就不必了。”
她又不是鬼,泡在阴气里,得了老寒腿怎么办?
医女·李昼可是非常养生的。
“您还有什么需要,摇一摇床边铃铛就行。”府君小心翼翼地说完,准备躬身退下。
李昼刚要躺下,忽然想起:“说起来,我之前好几次想进地府,都没能进,府君你有什么头绪吗?”
府君:“……”
我能告诉你,你的气息让整个地府都产生了一丝动荡,我以为又有新的天神来袭,准备解决了天尊,再来专心对付你吗?
府君沉吟半晌:“还有此事?”
“你不知?”
“实不知啊。”
那就是底下人捣鬼了,李昼同情地看了眼府君:“回去好好查查吧,别自己被架空了都不知道。”
府君忙说:“谈神医提醒的是,唉,某这地府之主,坐得实在是不稳当,若是能有个厉害的祖师奶……”
见他又要开始认奶奶,李昼连忙捏了捏眉心,露出困倦之色。
这府君怎么回事,她才多大,哪能收这么老一个徒孙。
直接说出来吧,又怕他伤心。
善良的李昼只好装睡躲过去。
不知道自己被嫌弃长得老,见李昼不再追究不让她进地府的事,府君连忙闭上嘴,蹑手蹑脚离开了寝宫。
“没有朕的谕旨,任何人不得打扰殿中贵客。”
一出寝宫大门,他便恢复了威严模样,让鬼管事将此话吩咐下去,谁敢违背,直接丢进畜生道。
医女·李昼躺在柔软的被窝里,周遭没有一丝噪音,在一片静谧中,沉入了睡梦中。
半妖·李昼抬起狐狸眼,精神奕奕地望向灰蓝色的夜空。
大雨过后,天空一碧如洗,似乎没有一丝阴霾。
然而,若是以更高的视角,俯瞰这片天空,便会发现,天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扭曲的细缝,污秽、混乱、疯狂的气息沿着细缝溢散,播撒到世界每一个角落。
这条细缝甚至贯穿了月亮,在圆月上留下一道血红的伤口。
这能让所有修行者头皮发麻、看一眼便陷入谵妄与疯狂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改造着这个本就已经扭曲混乱的世界。
清冷的月辉竭力播撒着光辉,自身却也已经被歪曲了本质,原本柔和、安抚人心的月辉,混入了一缕缕癫痴、嗜血的杀意。
百炼泉旁,眼瞳通红的鼍妖向着手握地皇剑的元季蕤走去,粗大的尾巴不耐烦地鞭打着碎石,尖利的爪子压塌了一小块地面。
与故友的约定,是横在它心头杀意前的最后一道门,这道门摇摇欲坠,随时都会释放出它内心深处所有戾气。
这戾气中,有苦等千年的煎熬,有故友不再的悲伤,有前路未知的迷茫……
鼍妖仰起头,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终于无法再压制这些隐忍了太久的情绪,双眼通红地冲向灵气漩涡中的元季蕤,眼看就要用尖牙将她撕碎。
“轰!”
一条漆黑铁链凭空出现,猛地圈住它的长吻,狠狠一收。
鼍妖痛苦地哀嚎了一声,无法动弹的元季蕤转头,看到了头顶白色高帽的白无常。
“少府君,微臣救驾来迟。”白无常手捧阎王印,印上黑色长穗随着激荡灵力摇摆不定。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的身后,众多冥官鬼影一一浮现。
元季蕤怔了怔,下一刻,见到白无常转头,看向翻滚着,即将摆脱勾魂索的千年鼍妖:“妖孽,竟敢冒犯少府君,还不束手就擒?”
“且慢!”眼见一众冥官要使出手段,朝着鼍妖轰去,元季蕤心头一沉。
白无常皱了皱眉,正要劝她莫对这些妖孽邪祟心软,忽然感到,勾魂索上的动静消停下来。
他连忙抬眼去看鼍妖,唯恐后者已经挣脱束缚,不想,映入眼帘的却是鼍妖趴在地上,神色平静地仰起头。
圆月上,那丝丝缕缕的血红之色缓缓褪去,月辉中的癫痴、嗜血之意亦随之消散。
月辉恢复了安定人心的作用,鼍妖心中的那扇门,再次关上了。
千年等待的寂寞与孤独,固然在它心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但那是和朋友的约定。
既然是为了朋友,那就没有什么不甘的。
鼍妖这一生,只做成这一件事,但它不后悔。
它闭上眼睛,身上早该散去的生气,转眼便消弭于无。
元季蕤和白无常都下意识伸手捞了一把,想接住它的亡魂,却愕然发现,它的魂魄亦已随风消散。
元季蕤沉默低头,看向了手中沉甸甸的地皇剑。
白无常默默回想阎君殿里见到的那道身影,是她出手了吗?天神之间的战斗,真不知该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场面。
此刻的白无常,根本想不到,这补天之举,在李昼眼里,只是一个随手关门上锁的好习惯罢了。
随着圆月逐渐恢复正常,元季蕤对地皇剑的掌控加快了不少,白无常送来了阎王印,更是让她事半功倍。
不过片刻,灵力漩涡平息,她左手持阎王印,右手执地皇剑,通身死气流转,汇聚成一件玄色王袍。
府君想让她做的事,通过阎王印传入了她的脑中。
【地皇剑收阳间死气,阎王印镇冤魂恶灵】
天上的裂缝虽然补上了,地府也安稳下来,不再有鬼魂外逃,已经逃到阳间的恶灵、冤魂、死气,却还要一一收回。
元季蕤正要向白无常讨要名册,却见白后者震惊地看着她身后,面色难看异常。
元季蕤转过头,顺着白无常目光看去,看到了父亲元司马的魂魄,他不知何时来到此地,静静飘在半空,眼神空洞。
元季蕤茫然默立了片刻,白无常取出生死簿,哗啦啦翻了一阵,找到了元司马的名字。
【驷州司马元三奇,因驷州守城战不战而逃,帝密赐鸩酒,令其自尽而死。】
白无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下意识低头去看地皇剑。
果然,漆黑的地皇剑,正散发出微微波动。
想要掌控这口神剑,绝不能丢失公正之心,一旦执剑人有了私心,地皇剑便会主动抛弃她。
而若地皇剑挣脱少府君的掌控,整个阳间的死者、亡魂,一切与死亡有关的事物,都会失去秩序。
天神真正的杀招,竟然埋在了这一刻。
要不然,被鸩杀的元司马魂魄,怎么会刚好在少府君执掌了地皇剑时出现?
也不知那阳间的皇帝,怎么就不能忍上一忍。
白无常焦急地看向神色迷茫的元季蕤:“少府君!”
切不可在此时犯糊涂啊!
半妖·李昼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看向天际的视线,取下了腰间挂着的红穗铜葫芦。
她忽然发现自己很机智,用半妖马甲来收天尊阴影,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只葫芦,可是容量很大的。
她拔下葫芦上的塞子,正要抛向眼前气息浑浊的夫椒城,四周忽然空气波动,一道又一道人影浮现出来,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她。
李昼望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陷入了沉思。
高达10点的悟性告诉她,这场天灾,可能从头到尾都是针对她的。
焗蜗牛和黄油败北,现在又来了一群……
她鼻翼翕动,嗅着空气中弥漫开的烤鸡香,本来还挺生气的,忽然又不好意思起来。
哎呀呀,这是知道她这个马甲是狐狸吗?
天尊其实人还挺好的,知道就这个马甲没吃过饭了,专门给她送点她爱吃的。
第77章那可是天神,谁能追杀祂啊。
李昼看着面前容貌昳丽的鹤发少年, 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半妖马甲的熟人,浑身穿孔、跑到胡员外府上骗人的承负道修士, 崔王孙。
他这一次还不是单枪匹马,周围跟了一大群同样穿孔的修士。
在他身旁, 还有一道身着王服的虚影,这道虚影顶着一只硕大鸡头,散发出阵阵烤鸡香味。
李昼的目光刚落在烤鸡上,不远处,又有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妖道哪里跑……咦, 小道士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昼顺着声音转头看去, 首先看到的是一颗圆溜溜的光头,接着便是来人略显特别的装扮。
外披袈裟,内穿艳丽俗衣,浑身挂满佛门法器。
竟也是熟人。
是那个和她抢生意的小尼姑,叫……叫……
“昙音!”小尼姑昙音跑到李昼面前,“这才几天没见,小道士,你就不记得我啦?”
李昼怎么可能承认自己记性不好, 笑眯眯说:“怎么会?”
昙音“哦”了声,转过身,目光紧紧盯着崔王孙:“没想到你也在追踪这家伙, 我这些日子可是查出不少他干的坏事。”
“就说三个月前吧, 这家伙跑到迷雾山, 蛊惑山上的一条大蛇。此蛇本是餐霞饮露, 服日月光华的正道修行者,却被他诱拐, 哄着去修了邪法。”
“那邪法固然能令修为日进千里,却免不了装神弄鬼,摄人心智,夺人精魄,山下的村民被祸害了遍。”
“他仍嫌不够,竟还扮成个降妖除魔的道长,收了村民的银钱,假装作法驱邪,实则和那蛇妖暗度陈仓,扩大邪法的传播范围。”
“迷雾山的异常吸引来缉妖司的关注,第一个缉妖使找上蛇妖时,蛇妖本已幡然醒悟,愿意伏法,此人却忽然出现,偷袭了缉妖使,令蛇妖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
“前后足有七名缉妖使折在那座山里,就在第八名缉妖使上山,险些也遭了毒手时,不幸中的万幸,一位武艺高强、侠肝义胆的剑客出现了。”
“她不顾村民阻拦,毅然上山,与那蛇妖大战三百回合,直斗得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据村民们说,那一天,经年不散的迷雾忽然被一道剑光劈开,所有被攫去心神的村民,都被这惊鸿一剑照亮了灵台,恢复了清明。”
“从那之后,那道宛如谪仙人的身影,便成了所有村民的光。”
薜荔山上,剑客·李昼越听越精神,仗剑而立,仰头望天,月白长袍随风猎猎,疏狂意气喷薄而出。
那一战,李昼还年轻,刚出生不到一天。
当时的她,光顾着完成任务,延长岌岌可危的寿命。
她没想到,在村民心中,她竟然是如此伟岸的形象。
昙音来得好啊。
她不介意再多听一会儿。
好听,爱听。
昙音虽然已将剑客的义举,视为自己修行路上的指引明灯,却还记得她是来干什么的。
讲完剑客事迹,她没有继续感慨,而是看着面容邪异的崔王孙,冷冷说道:“比起那位品格高洁的前辈,你这种用别人苦难增长自己修为的败类,简直是修行界的耻辱,人人得而诛之!”
崔王孙津津有味地听了半天自己做的坏事,又被昙音骂了一顿,竟也不气,微笑道:“败类又如何,你们谁有我的修为增长得快?”
说话间,他的气势节节攀升,他身旁,顶着鸡头的王服身影,吓得抱住头惨叫:“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只剩一个头了,再吃就没啦。”
昙音急得对他说:“那你还不快到我身后来!你的老母在四处寻你,我可不能让你死了。”
李昼听到这里,才认出这道王服虚影是谁,崔王孙用阴教功法请神时,请出来的可不就是这个号称木下三郎的神主吗?
那时,他可是顶着豕、狗、羊、马、鸡五颗头呢。
好家伙,几天不见,神主居然被信徒吃没了四颗头。
李昼心里直摇头,一点也没发现,这操作和某起供品吃神事件,多么相似。
木下三郎期期艾艾地望了眼昙音:“呜呜呜,我被他困住,过不来。”
昙音气得跺脚:“你真没用!”
气势已经攀升到顶点,整个人邪异至极的崔王孙舔了舔唇瓣:“不急,等会儿,你们一起给他作伴。”
他望向李昼,勾起唇角:“我还当要我对付什么人,原来是你这个小道士。正好,上次的冤仇,我们就在此地做个了结。”
虽然上一次交手,被李昼打得落花流水,但现在的崔王孙,不知为何变得格外自信。
他似乎也吸取了咒语太长,来不及念的教训,一张口,便吐出数十颗黝黑的果子,每一颗果子都散发着数不尽的怨念,普通人看一眼便会浑身发寒,无法动弹。
这些果子一出他口,就往李昼脸上扑来。
昙音连忙要施法来救,口中同时提醒道:“小道士小心!这是他这些年积攒的厄运之果,一旦被碰到,就会陷入可怕的厄运,这么多果子累加,能让人咽口水都被呛死。快躲开!”
李昼吓了一跳,这法术竟然这么厉害?
还好她现在不是人。
就在一颗颗黝黑的厄运之果即将淹没李昼时,一条条长满了眼睛的大尾巴,在她身后浮现。
这些眼睛,每一个都长着苍蝇脚般的浓密睫毛,让这一条条尾巴,变得蓬松而多毛。
昙音遽然收声。
金色光晕在指尖一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不是什么毛茸茸都喜欢。
鹤发张扬,准备让小道士好好见识下承负道的真实实力的崔王孙,表情僵住,难以置信。
小道士的神通会出现无数眼珠,是他上次就已经见识过的。
可那时,他假装成阴教修士,未尽全力,修为也不如现在。
得到天尊的认可,成为了天尊的信徒后,区区几只眼珠,在实力大涨的他看来,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收到神谕,来此地拦截夫椒城的援军,本是抱着大杀特杀,一举扬名,成为此世最可怕、最恐怖的邪修的打算的。
可谁能想到,这小道士,居然能比邪门的他,更更邪门。
这一次,她甚至还没有施展神通,念诵月君真言!
崔王孙睁大了眼睛,脑中犹如被雷劈了一般,忽然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小道士使出的太阴之力那么诡异,他之前还以为,那是因为太阴星君出了问题,现在看来,分明是小道士自带的污染!
凡人岂可污染神灵之力?
太阴星君可不是木下三郎这种没多少权能的弱小地祇,那可是具有天神位格的真神之一!
除非,除非……
崔王孙浑身发抖,再也生不起半点战意,血肉之躯被稻草充填,本体迅速抽.离。
逃,他的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字,既然上一次能安然逃走,那这一次一定也可……
“噗叽。”
他的思绪,忽然被一道奇怪的声音打断。
马上就要脱离此地的本体,忽然僵住,无法动弹。
他怔了片刻,缓缓低头,看到了一截长满眼睛的尾巴,从他胸膛穿过。
苍蝇脚般的睫毛抬起,一簇接着一簇,组成了尾巴的绒毛。
这些绒毛在夜风中轻轻摇摆,透着几分安逸。
眼睛对上他的视线,无辜地眨了眨。
崔王孙张开嘴,想说什么,哇地一声,无数挤挤挨挨的眼睛,从他喉咙口,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下一刻,他便咚地一声倒在地上,眼中完全失去了光彩,变得晦暗无比。
李昼用尾巴拍碎了所有厄运之果,顺便捅了崔王孙一下,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脯,还好她反应快,不然被厄运沾了身,可就麻烦了。
她本来运气就不算好,好不容易才靠做任务,把幸运的点数加上去。
可不能再变倒霉鬼。
后怕了一会儿,李昼忽然发现,空气中的烤鸡香味正在散去。
她连忙抬头,看向顶着鸡头的木下三郎,只见后者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位身穿青罗衣、珠翠满头的老妇人。
“娘!娘你怎么找到我的……唔……”
木下三郎被老妇人捏住了鸡嘴,身影随着老妇人一起淡去。
李昼见状,想打个招呼,虽然吃不到烤鸡了有点难过,但她也不没馋到那个地步,这只烤鸡也挺倒霉的,善良的她愿意安慰安慰他们母子。
她内心的想法,木下三郎的老母显然听不到。
察觉到她的视线,老妇人面色一变,下一刻,咬咬牙,一抬手,把木下三郎王服里的鸡一整个拔了出来,朝着李昼的方向一丢。
然后,头都不敢回一下,拉着空荡荡的王服,在木下三郎呜呜咽咽的哭声里,和他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那是我最后一个分.身了呜呜呜……”
原来他的本体,竟然是王服。
李昼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接住了差点就掉地上的大烤鸡,郁闷地看着母子俩逃走的方向。
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信任了,她难道会因为烤鸡太香,就扑过去咬住不肯撒嘴吗?
心里嘀咕了一阵,目光一转,见昙音与崔王孙带来的人,不知何时都倒在了地上,睡得香甜,李昼连忙张开嘴,把烤鸡塞进了嘴里。
虽然她不像别的狐狸那么馋嘴,但也不能浪费食物嘛。
李昼一口咬住肥美的大鸡腿,刚扯下一块肉来,便看到,碎了一地的厄运之果化作了一团团齑粉,一部分随风飘散,另一部分却朝她脸上扑来。
她吓了一跳,以为这是崔王孙的后手,下次应该把敌人挫骨扬灰了再安心吃饭的,作为一个没有太多江湖经验的小女孩,实在太容易被暗算了。
心里正后悔,被扑了一脸的李昼,怔怔地望着面前随之出现的幻象,口中的鸡肉都忘了咀嚼。
那是一个同样戴着玉叶冠,身着青纱袍的道长,她摸了摸怀里的小狐狸,把小狐狸放进了碧绿草地上,奄奄一息的九尾狐狸怀里。
九尾狐张口喊了声“钟离”,似乎想要阻拦她,她却摇了摇头,取下了腰间挂着的红穗铜葫芦。
她的口中吐出了一段神秘的咒语,铜葫芦变得越来越大,大肚子里传出了无比恐怖的吸力,仿佛连天也能吞没。
一层层白纱般的帘帐,被悬停在半空的铜葫芦吸进了肚中,帘帐后隐隐约约,露出了一条柔软的触角。
那触角大得看不到边,湿哒哒、滑腻腻的,紧紧贴着一层看不见的膜,似乎只要这层膜破碎,就能从天而降。
这层膜,在祂的挤压下,显得岌岌可危。
被狐狸唤作钟离的道长御剑飞上了高空,向着触角悍然挥出一剑。
剑光穿过单向阻隔的无形之膜,狠狠落在了触角上,斩出一道小臂长的伤口。
这道剑光,即便和剑客公孙赢相比,也不会逊色分毫。
哪怕是不懂剑的人,看到了,也会感慨此剑的精妙绝伦。
这是凡人能挥出的最强一剑。
触角吃痛地向后缩了缩,流下几缕鲜血,滴滴答答落在无形之膜上。
帘帐从葫芦口飘出,再次汇拢起来,遮蔽了天空,无知的凡人行走在天空下,没有人知道,头顶藏着多么可怕的存在。
钟离道长摔落在九尾狐身旁,手中灵剑已经折断,大口大口吐出鲜血。
她倾尽全力的一剑,也只不过是在那只触角上斩出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将祂入侵这个世界的时间,推迟了一些。
九尾狐带着小狐狸,努力爬到她身旁,大尾巴垫在她身下,擦了擦她嘴角的血。
她却扭过头,目光似穿越了时空,看向幻象外的李昼。
那眼神柔和却又坚毅,仿佛在嘱咐自己的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半妖·李昼看了看手里的铜葫芦,抬起头,看向天。
没想到崔王孙不仅带了只烤鸡,还带来了一份海鲜抓捕教程。
要不是钟离道长示范,她还真不知道,要想吃到真正的好东西,还得先把天上的帘帐掀开。
要是只用铜葫芦把夫椒城的浑浊气息吸走,固然能收走天尊阴影,可这丝阴影一点味道都没有,一看就不能吃。
还是得去抓本体。
和海鲜大餐比起来,手里的烤鸡都显得索然无味了。
笼罩着夫椒城,久久不愿离去的浑浊气息,在这一刻,突然消失得极快。
骑着水蟒,赶到了夫椒城门口的何仙芝惊讶抬头,看向何氏宅邸方向。
何氏宅邸中,诵祷着“天尊”之名的何氏族老们,蓦然一顿。
尊神怎么忽然斩断了与此世的所有联系,急切匆忙,像是猝不及防之下,发现有人拿着刀在后面追似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何氏族老心里摇了摇头,那可是天神,谁能追杀祂啊。
就算真的有人敢弑神,谁又能让神都预料不到呢?
第78章只湿哒哒的滑腻触角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地府。
躺在松软的被窝里, 医女·李昼做了个梦。
梦里,她是谈昭本人。
但和之前几次做梦不一样,她很清楚, 虽然梦里的她是谈昭,发生的事是谈昭的亲身经历, 但其实她只是一个扮演谈昭的人。
这个梦,不是她自己的梦,是谈昭的梦。
谈昭背着一只好大的竹篓,用斧头砍碎荆棘,镰刀割下草药。
翻过陡峭的山坡, 终于爬到山顶, 她欣喜地望向前方,却只见到大片枯黄的草地。
“怎么会这样?”谈昭皱眉,“青丘出事了?”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空旷的山顶,唯有风声呜咽,送来淡淡的血腥味。
谈昭运起《玉.洞百炼地皇经》,山岭中的生气化作清风,青丘上的死气聚成轻舟, 轻舟借着清风,托载着她飞下山顶。
《玉.洞百炼地皇经》修至大成,便能掌控生死之力。
梦中的李昼迷茫了一瞬, 谈昭施展起这功法, 怎么和她用的时候不太一样?
毕竟是做梦, 和真正的施法不太一样, 也很合理。
自信的李昼一点也没怀疑,自己的施法效果出了一点偏差, 和人家谈昭一比,不说走火入魔吧,至少也是邪魔外道。
谈昭轻轻落在弥漫着死气的青丘上,素麻衣裳随风扬起一角,她刚迈出一步,脚底便感觉到不对,俯下.身,看向枯黄的草叶。
叶片下方,猩红的血管呼吸般一起一伏,指腹贴上去,还能感觉到噗通、噗通的心跳。
谈昭抿了抿唇,用镰刀拨开草叶,刮开深褐色土壤。
刀尖锵地一声,仿佛碰到了异物。
她稍稍加重些力气,挖出了那块坚硬的东西。
那是一颗烂了一半的头骨,形状细长,吻部突出,虽然皮毛已经掉光了,依然能看得出,头骨的主人是一只狐狸。
令人不安的是,这只头骨上布满挤压的裂痕、啃食的牙印。
本该长在吻部的臼齿,不知为何,镶嵌在头顶。
若这是狐狸生前就发生的事,真不敢想,它经历了多少痛苦。
谈昭抚了抚头骨上空洞的眼睛,念了数遍往生咒,手指勾起一缕漆黑死气,向着更深的地底探去。
无穷无尽的怨气,一瞬间将她淹没。
巨浪般的冲击,几乎令人无法呼吸,谈昭连忙运转功法,半晌才平复激荡的灵力。
她勉强透过浓雾般的怨气,“看”到周围景象。
漫山遍野的深红血管,在散发着腐臭味的土壤中纵横交错,看起来是植物根茎的血管,实则在反向吸收植物的生命力。
一块块七零八落的狐狸尸体、骨架,随意地堆在一个个深坑里,这些坑探不到底,令人疑心,是不是已经把地都挖穿了,直通向了黄泉幽冥。
每一块尸体、骨架上,都布满了相似的裂痕、咬痕,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错乱、变异。
有的腿长反,戳穿了自己的脊背,有的没了一整块下巴,有的头长到了尾巴上……
谈昭猛地收回死气,缓了许久,依然感到耳鸣、头痛、呼吸急促。
仿佛自己的五官、身体部件,也都要移位。
她沉重地呼吸着,恍惚间,听到了一首哀婉的曲调: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她转过头,顺着歌声哼唱方向走去,在青丘的尽头,一只九尾狐和一名青袍道长相互倚靠着,九尾狐的尾巴断了八条,凌乱地堆在一旁,青袍道长的灵剑亦已折断,胸口满是污血,眼睛紧闭,看上去无声无息。
而歌声,正是从九尾狐的口中传出。
谈昭一瞬间联想到了众多传说,狐妖擅长蛊惑人心,也许,踏入青丘以来看到的所有景象都是幻象,而这歌声,亦只是为了引诱猎物……
然而下一刻,她还是取出医囊,跪坐在这一人一狐身侧,想要为他们疗伤。
医者仁心。
仿佛没看到她的九尾狐,这才停下歌声,侧头望了她一眼。
“别白费力气了,”它说,“整个青丘都已经被天神污染,你若是误入此地,就速速离去吧。”
“天神?”谈昭一怔,“上古时代,以凡人为食的天神?祂们不是已经被黎用岁剑杀死了吗?”
“唔,”九尾狐撑起身体,认认真真看了她一眼,“小医女,你懂得还算不少。”
谈昭骄傲地说:“我们学医的,什么都不多,就书最多了。”
九尾狐摇头:“但还不够多。你既然知道那是神,神又怎么会被凡人杀死呢?祂们只是暂时远去了,沉睡了。九千年过去了,祂们也该再次醒来了。”
谈昭消化着它话里的信息,抬头看了看四周散发着死气的枯草地:“难道,青丘地下那些尸体,就是被天神啃食的残肢?”
“神灵的食物,是权柄,是天地,是三千世界,是众生信仰,又怎么会看上几只狐狸的血肉呢?”
九尾狐轻笑了声:“青丘的现状,只不过是因为天神落下了一道阴影,搅乱了此地的秩序而已。”
“在天神自身的混乱、无序与疯狂的影响下,这里的一切生灵,都失去了恒常的规律,饮水不再解渴,草根反而吸食草叶,吃得大腹便便,依然感到无比饥饿。”
“埋在地下的尸体,都是自相残杀而死,吃狐狸的,是狐狸自己。”
九尾狐的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着隐隐笑意,谈昭却浑身冰凉,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了:“青丘完了,狐前辈,这是不是意味着,人界也迟早变成这副模样?”
“是啊。”
没有善意的谎言,九尾狐嘴角含笑,说出了让谈昭头皮发麻的两个字。
狐狸清透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谈昭,若是细看,便能透过那层笑意,看到深深的怨恨与狂乱。
“死了好啊,都一起死吧。”九尾狐说,“小医女,你怎么不高兴?”
话中嘲讽之意明显,九尾狐似乎迫不及待,想看到谈昭痛哭流涕,绝望怒骂的模样。
然而谈昭指甲掐进掌心,忽然跪伏在九尾狐面前,脊背深深地弯折下去:“请狐前辈教我救世之策!”
九尾狐一怔,瞳孔中闪过些许异色,面上却是冷冷一笑:“我如果知道,青丘又怎会沦为死地?你问错人了。”
“狐前辈如果不知,又何必和我解释这么多,等着看人间一起沉沦,不就好了?”谈昭抬起头,目光看向九尾狐身旁无声无息的青袍道长,“更何况,狐前辈的伴侣为救青丘而死,前辈又怎么忍心,对她的同族见死不救?”
九尾狐眼中异彩连连,脸上怒意忽然消失,露出人性化的欣慰之色,连说了三个“好”字。
“你这个人,倒勉强配得上是钟离同族。你见到我这个异族,没有生出偏见,哪怕我们在你眼里形迹可疑,也愿意为我们医治,这说明你有慈悲心。我只是点拨你两句,你便能凭借有限的线索,推断出我真正的用意,这说明你足够机敏。”
九尾狐这些话,本来可以放在心里,却要对谈昭直接说出来。
谈昭露出赧然之色,刚有些不好意思,忽然发现,自己昏沉的大脑,似乎清明了些,再看九尾狐的断尾、道长的断剑,心中的悲伤也更浓郁了些。
它竟是在施展神通,加强谈昭对自己的认知,以免她被青丘的污染影响。
谈昭正惊叹不已,九尾狐看了一眼青袍道长,继续说道:“只是有句话,你说错了。钟离道长抵抗天神,为的还是你们人族。青丘一旦倾覆,下一个便轮到人界。她身为人族道行最高的人,第一个察觉到天地变化,为了留在青丘,她不惜与我这只狐妖春风一度,如此一来,即便青丘没能成功抵抗天神入侵,我也会为了女儿,将救世之法传授给你们人族。”
钟离道长的手指轻动,紧闭的眼帘略抬了抬,九尾狐微微一笑,将最后一只尾巴放在了她掌心。
谈昭下意识问:“那……前辈不生气吗?”
“我有什么资格,生她的气呢?”九尾狐抬头看向谈昭,眼神温柔,没有一丝戾气,“没有她选中我,我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狐狸,现在,也早就埋在这片荒冢之下了。若是可以,我倒想劝她,不要为了青丘赴死。若是先退居人界,等上两年,或许会有比她更强的修行者横空出世,那么人界、青丘,她们母女俩的未来,就都有希望了。”
“但她还是选择了留下。”谈昭望着九尾狐,“因为前辈说的那个未来里,没有你自己。”
九尾狐失笑:“你们聪明人,可怕得很,什么都骗不过你们。青丘的狐狸,又岂能弃青丘而苟活?”
谈昭沉默着,咬紧了下唇。
九尾狐微笑道:“钟离道长已经布置了后手,但要抵抗天神,这些后手还远远不够,她需要更多人加入进来。只是,越多人知晓天神之事,这个世界就越容易受到天神影响,因此参与进来的人,都将成为无名之人。”
“包括我和钟离,以及未来的你。”
“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主动消隐于历史,不能留下任何踪迹,不能让后世的人知晓我们做过什么,从而顺藤摸瓜,发现天神的存在。”
“如此,你还愿意加入吗?”
谈昭没有犹豫,爽朗地笑起来:“前辈实在多虑了,我本就是个无名之人,又怎么会担心自己名字传播不下去呢?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拯救世界,但是恰巧,我还有两个朋友,也来到了这个世界。虽然我还没有找到她们,但总不能我们还没团聚,这个世界就毁灭了吧?那岂不是白穿越一回了吗?”
她的一些用词,九尾狐没有听过,但它已经明白她的决心。
既然是为了朋友,它愿意相信这份决心。
它想起了青丘碧草茵茵时,它和其他狐狸一起在草地上奔跑追逐的场景。
九尾狐笑着点了点头,似是已经快撑不住了,气息忽然之间衰弱下去。
谈昭连忙要想办法救治它,它笑得气喘吁吁:“别……担心……我可不会……话都没说完……就去死……”
谈昭握针的手在发抖,药王山上远近闻名的小神医,第一次捏不住针。
“前辈!”
“去找……我的女儿吧……你要的东西……在那孩子身上……钟离道长给她取名……绥……”
九尾狐最后一条尾巴,从青袍道长掌心缓缓滑落,眼睛也渐渐低垂:“希望她……平安……喜乐……”
一声长叹,不知是九尾狐还是道长发出的,一人一狐相拥在一起,谈昭伸出颤抖的手指,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庞大的灵力,用力将她推向了青丘之外的山陵。
她被这股柔和的力量越推越远,看着枯黄的青丘轰隆隆塌陷,无数白森森的尸骨在其中翻滚,深红的血管发出无声的啸鸣,声波被死死压制在青丘之内。
九尾狐眷恋地蹭了蹭道长的脸颊,一人一狐的身体随之化作两座相拥的山峰,替代了原本充满着腐朽气味的丘陵。
他们用最后的力量,封印了青丘,以免青丘的污染外溢,影响其他生灵。
医女·李昼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忽然从梦中惊醒,半妖·李昼拧开了铜葫芦,望向了一碧如洗的夜空。
帘帐揭开一角,一只湿哒哒的滑腻触角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眼看就要逃之夭夭了。
第79章吃海鲜,成了她的执念。
钟离道长用铜葫芦掀开天上的帘帐时, 念了一长串神秘复杂的咒语。
她只念了一遍。
那段幻象也不能再重播。
李昼想起穿越前,看电视时总会好奇,那些角色是怎么记住别人那么长一串密码、暗语的。
反正她记不住。
她还以为, 修了仙就会不一样,没想到, 明明已经修炼了好多功法,她的记性一点也没有变好。
可能换成真正的小狐狸,就会记住了吧。
半妖·李昼苦苦思索着,最后抬起头,只剩下一个坚定的念头:
我想吃海鲜。
就像她出生那天, 她不想被雨淋, 所以雨就不再下了。
她想要用铜葫芦掀开帘帐,帘帐便自己向两侧滑开了。
恰如一个做梦的人,若是能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梦,便能主导梦境的变化与发展。
李昼露出了欣喜之色,看到那逐渐远去的滑腻触角,被食欲占据了全部心神,哪还有心思去想,为什么她能有这种“心想事成”的本领。
她口水分泌, 肚子叽里咕噜叫,丢下啃了一口的烤鸡,九条大尾巴在身后一甩, 便飞上了天:“天尊?”
她试图让触角离开的速度慢一些:“是你吗天尊?你长得有些面善,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老套的搭讪方式, 不但没能留下滑腻触角, 还让后者逃离的速度加快了些。
地上,被啃了一口的烤鸡旁, 一道身着青罗衣、珠翠满头的华丽身影蓦然浮现,悄悄伸出手,切断了被咬了一口的鸡腿,把其他部位捞进怀里,又无声消失了。
断尾求生,本是无奈,没想到还能捞回来,虽然鸡腿不得不丢了,那也比整个身体都没了好。
被小道士的大尾巴吓晕的昙音,悠悠醒转,眼前仿佛仍有无数长着浓密睫毛的眼睛,这些眼睛对着她眨啊眨,让她头痛欲裂,仿佛刚被两条大尾巴夹过一样。
她连忙结跏趺坐,诵念经文:“归命一切智世尊了达三世大灯明,归命无上出要法并及应真诸胜僧,我闻寂静辟支佛悟解因缘之所行,心无瑕秽除烦恼善护禁戒常清净……*”
随着她的诵念,她的背后出现了一只高耸足印,足上每个脚趾刻有一只八根幅条的法.轮。
金色佛光笼罩住她的身体,缓缓驱逐了她受到的污染。
同样的金光,在夫椒城里的李府出现,盘膝坐在蒲团上,不停诵念经文的了尘师太惊讶地睁开眼睛,细细感应着佛光传达的神念。
“昙音?”她先是疑惑地说,接着蓦然色变,蹭地起身,飞奔到院子里,抬头望向夜空。
夜空上,一轮圆月高悬,清冷辉光照亮漆黑天幕,传播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本该是多么美好、静谧的场景。
旁边忽然跃出一只白毛尖嘴狐狸,九条大尾巴张扬飞舞,一只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镶嵌在上面,俏皮地观察着人间百态。
夫椒城刚经历了一场水灾,从县令到平头百姓,没人敢睡太死,没多久,就都发现了这可怕的场景。
“天啊,那,那是什么?”
“莫非是传说中的天狗吞月?”
“此乃不祥之兆啊。”
“呜呜呜我们大周要完了吗?早知如此,就不花光二十年积蓄进城买房了。”
“谁说不是……云娘你怎么了?”
“噗通!噗通!”
一个接一个凡人,因为直视了狐狸的大尾巴,承受不住精神上的冲击,口中流涎,晕倒在地。
不好,再这样下去,这一城的人都要变成傻子,了尘师太双手合十,连忙就要念经。
“咦娘子,你看天上有狐狸在飞……”
“你在说什么胡话?”
李生和月娘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惊惧转身,看到李生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牵着大郎,向抱着女儿的月娘兴奋地喊:“这狐狸怕不是成精了!”
了尘师太:“……”
了尘师太刚要提醒这一家人赶紧回屋,别看那妖孽,忽然想到,这里的最强者其实不是她。
她动作一顿,默默望向那个被抱在娘亲怀里的小婴儿。
小婴儿穿着白绫肚兜,戴着她送的金项圈,才长出来的头发略微发黄,显得有些稀疏。
乍一看,就跟普通婴儿没什么两样。
下一刻,她似乎听到了什么,耳朵微动,回头焦急地望了眼月娘,在月娘抬起头,和狐狸尾巴上的眼睛对视上的前一刻,大声喊道:“娘亲!”
月娘低头:“怎么了?”
抬着头,已经看到了那些眼睛的李生,眼里出现了一圈圈重影,咚地一声,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李昼没有管他,扭过身,捧起月娘的脸,嘟起嘴巴:“亲亲。”
月娘一怔,侧过脸,由着李昼在脸颊上吧唧盖了个章。
她没看到,了尘师太的神色变得无比难看。
她怀里,玉雪可爱的小婴儿在地面投下大片缭乱的阴影,仿佛一条条粗壮纠缠的触须。
这些触须拔地而起,形成了一朵朵乌云,遮蔽了狐妖的大尾巴。
撑过了那些水灵灵眼睛的了尘师太,没能撑住这些触须阴影,直视须臾,仿佛天灵盖突然被板砖砸到,脑子嗡地一声,天旋地转。
她终于明白了李昼真正的本质,那是与天神相似的存在。
她与天尊,根本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祂驱逐天尊阴影,亦非为了人类,只是单纯因为,祂想这么做。
佛主啊,您为何指引我来祂的身边,难道以我如此渺小的身躯,能够教祂生出对凡人的慈悲心吗?
了尘师太心里长叹一声,下一刻,也咚一声,摔倒在地。
她的房间里,衣饰华丽、半结跏趺坐、背后竖起一只脚印的佛像略抬了抬头,金色佛光犹豫地探出窗口,刚碰到院子里触须阴影的一点边,就烫手似的缩了回去。
佛像默默转了个身,不再看晕倒在地的了尘师太。
婴儿·李昼把狐狸遮严实了,纳闷地四下望了望,可怕,这院子好像不干净。
前半夜,不知哪来的湿滑触角碰了下她的脚底板,后半夜,又有人突然踩了她一脚。
谁啊,那么没素质,也不道歉,踩了人就跑。
也不知道有没有脚气。
婴儿·李昼正嫌弃地摇头,忽然灵光一闪,看向头顶的夜空。
前半夜那只湿滑触角,手感不就和天上那只一模一样吗?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和天尊擦脚而过了。
要是那个时候她没在睡觉就好了,婴儿·李昼后悔不已,转念又抱怨起天尊,有本事搔她脚底板,有本事留根触角尝尝鲜啊。
月娘擦了擦婴儿·李昼嘴角流下的晶莹液体,好奇地说:“乖昼儿,在想什么好吃的呢?”
李昼抬起头,眼里冒星星:“海鲜,娘,我想吃海鲜。”
一直担忧着女儿被抓走做成海鲜汤的月娘呆了呆,点了下李昼的小鼻子:“别胡说!不吉利!”
说完,她抱着李昼就想赶紧回屋。
走了两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连忙回头,一手抱着李昼,一手啪啪拍了两下李生脸颊:“李乌龟,快醒醒!”
一天天地,说晕就晕,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虚。
大郎瘪了瘪嘴,想哭,但忍住了。
他怕自己也被扇。
婴儿·李昼看着娘扇爹巴掌,捂嘴偷笑,半妖·李昼已经飞到了穹顶之上,向着滑腻触角伸出了手。
那触角滴滴答答掉了些黏液,旁边还有时而靠近、时而远离的烤羊腿香味。
烤羊腿似是满心不愿意,却被滑腻触手硬拉过来,想把李昼注意力吸引过去。
可李昼现在,就是特别想吃海鲜,理都没理烤羊腿。
她坚持不懈地往前伸着手,为了能抓到滑腻触角,身形不断变大,《卷耳诰》运转,无数恐情汇聚成一把灵剑,在长出利爪的手掌间凝出。
她瞟了眼模拟器界面,喊出大招:
“一、剑、霜、寒……”
一股似曾相识的阻力,扼住了她的喉咙,定住了她的舌头,她只能果断改口:
“……一、个、州!”
刹那间,池州一十八县,人人均见一只浑身散发圣洁白光的九尾天狐,手持长剑,向着圆月背后一团无可名状的阴影斩去。
那剑光仿佛一道闪电,跨过大半夜空,整个池州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人们战栗着,趴伏在地,仰头望着这堪称神迹的一幕。
天狐姿态凛然,喝声如雷,长尾掩映在漆黑祥云之中,对着那团鬼祟污秽的阴影铿锵有力地说:“妖孽,我乃夺天宗狐山绥,还不束手就擒!”
夺天宗,狐山绥!
好一幅天狐诛魔图!
人们无比震撼地仰望着半妖·李昼,牢牢记下了她的名字与事迹。
噗叽。
半妖·李昼斩下了滑腻触角的触角尖尖,天尊亦是极擅断尾求生,其余部位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昼接住巴掌大、还在不断扑腾的触角尖尖,脸色完全垮了下来。
就这么点!
“模拟器!”她委屈地喊了声。
模拟器界面应声而出,仿佛在无声回应:在呢。
李昼捏紧了拳头:“下一次的模拟人物,要去大海上,要钓很多、很多海鲜。”
这一刻,吃海鲜,成了她的执念。
没有提醒李昼,她现在的身躯横贯了一十八县,她抓到的巴掌大的触角,其实已经足够吃个三天三夜了,模拟器弹出三个字:【知道了。】
第80章给头发打地基
万寿县。
娱教的师娘们战线本已开始收缩。
复生的尸体越来越多, 还都不知道疼,不会恐惧,不会疲倦, 周而复始地向着活人冲击。
师娘们却会流血,受伤, 灵力耗尽,体力不支。
她们能汲取凡人精.血补充灵力,却又做不到那么绝,把凡人榨得一干二净。
她们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名门正派, 所有手段都是在非常情况下行非常之事。
似乎历来总是有软肋的一方更容易一败涂地, 没有人类情感的活尸们再一次冲向疲惫至极的师娘们,嗜血的本能告诉它们,只要穿过这道防线,就能大口吞食新鲜的血肉。
师娘们不知多少次摇起铃铛,挥起纸带,驱使已经不愿上前的纸马纸人。
她们似乎觉得,这已经是她们的最后一战。
所有师娘周身灵气翻涌,燃烧起自己的气血。
被纸带穿过的凡人们倒在地上, 仰头望着她们的大红襟衫。
红衫飞舞,在柔和的清辉照耀下,显得格外张扬肆意, 仿佛将人的生命力具现化了一般。
她们蹦跳, 下蹲, 旋转, 高声诵唱:
“……手执金鞭十二节,六节阳来六节阴。六节阳间管世界, 六节阴间打鬼神……*”
以区区凡人之身,管世间鬼神,纸带是她们的长鞭,红衫是她们的盔甲。
不会恐惧的活尸,这一刻竟也有些许迟疑。
精疲力尽的师娘,竟是一转守势,向着活尸发起反攻。
背着书箱的乐工盛儿望着她们的背影,与许多毫发无伤的孩子们挤在一起,师娘们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孩子,即便到这时都没有吸食过他们的精.血。
盛儿忽然站起身,大声喊道:“吸我的血吧,众位大人,只要留一点点,让我死不了就行!”
师娘们一怔,几个孩子看了看她,反应过来,起身说:“我也有好多血!”
“用我的!我长得胖,我血厚!”
“瞎说什么呢你这孩子?”
有大人忙不迭地拉了拉孩子,却不知是失血过多没了力气,还是本就没有真正使劲,却没有拉动。
沉默须臾,活尸的咆哮声、嘶吼声、指甲刮擦声再度响起,令师娘们无暇回头,望一眼这些自愿当人牲的孩子。
“不……”
一个师娘吐出了一个字,同时面露决绝之色,她本来只打算燃烧八成气血,现在,却决定全力以赴,哪怕力战而死,也要死在孩子们前面。
然而,就在她即将燃烧全部气血时,汹涌的尸潮忽然齐齐僵住,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主宰了它们的身体。
那是真正的死亡。
逝者,应当安息。
活人的世界,应当还给活人。
早就该永眠的活尸们,一个接一个,摔进了屋檐下波涛汹涌的洪水里。
浑浊的洪水卷起一具具腐烂、扭曲的尸体,流向不知何时大开的地底。
死而复生的怨气被平息了,天神带来的污染被濯净了,每一具尸体都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掩去了嗜血戾气。
“黄泉……”盛儿喃喃自语,“……这是书上说的黄泉……通向阴间的长河……”
脸色苍白的师娘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地府……恢复运转了……”
她下意识抬头望天,看到了天狐诛魔的震撼场景。
所有人跟着她抬头,只一眼,便头皮发麻,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尾巴掩映在黑色祥云里的狐仙大人,向着天外无尽邪恶之物挥出惊世一剑。
这一剑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他们的心。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狐仙大人也在为世间生灵努力。
人们睁大眼睛,努力记下每一处细节,不约而同地决定,要为狐仙与师娘们立生祠,塑神像。
“你们看!”一个孩子忽然指向黄泉尽头。
狐仙大人向远处降落,有人舍不得收回视线,有人低头看向孩子所指的方向。
那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清澈见底,源源不断的浑浊洪水裹着尸体冲入其中,不管灌进去多少,都没有让它的颜色改变分毫。
相反,浊水与尸体似乎都被这条大河净化了,与之汇聚后,就变得焕然通透起来。
“那是……”
“忘川。”师娘低下头,遥遥望了一眼,“进了忘川,前尘往事,便都过去了。”
盛儿抿了抿唇,久久地凝望着这一幕,直到所有活尸入了九幽,接引亡者的黄泉悄然消散,所有洪水退得一干二净,屋檐下只留下水流冲刷的痕迹。
水灾、尸潮、还有天上的狐仙大人,都像做梦一样,消失了。
一只大手揉了揉盛儿的头,接着便离开了。
盛儿抬头望去,见到红衣师娘转身离去的背影,握紧拳头问道:“大人,您,您叫什么?”
这个师娘,就是在她差点被活尸攻击时,及时出现的那一个。
她认出她了,可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叫我师娘就行。”红衣师娘转头挥了挥手,面色仍有些苍白,握着铃铛,收好彩带,与其他师娘一起,悠然远去。
百炼泉旁。
元季蕤从元司马胸口抽.出地皇剑,漆黑死气将他缠绕,带着他消失于原地,去往幽冥鬼府。
既然被人间帝王赐死,当下九幽,由冥官审判他的善恶功过。
即便是少府君,也不能让死人复生,乱了阳间秩序。
元司马弃城而逃是事实,进了冥府,逃不掉苦海地狱。
作为女儿的元季蕤,明知这一点,也必须送他入幽冥。
嗡鸣震荡的地皇剑平静下来,认可了元季蕤的决断。
白无常正了正歪掉的白纸帽,与一众同僚悄悄对视。
元季蕤背对他们,望着元司马消失的方向,语气平静地说:“元司马是我这一世的父亲,当不义时,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我虽为少府君,来阳间历劫,却也不能不罚。请冥官为我记录,元季蕤下地府后,当受风刀、电刀之刑,以儆效尤。”
众冥官大惊失色,白无常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少府君不可。地府正是多事之秋,府君分.身乏术,六宫二十四狱无不亟待少府君掌生死,镇压天下幽鬼,少府君若是真要自罚,不如以发代身,既能警示阴司众鬼,亦不误冥府大事。”
元季蕤这才转过头来,面无表情扫了白无常与一众冥官一圈:“尔等都是这么想的吗?”
众冥官一个激灵,心中心思各异,面上却是纷纷俯下.身道:“白无常所说,正是我们心中所想。”
“既然如此——”
元季蕤用地皇剑割断一缕散落发丝,再次转回身去。
青丝无火自燃,代替本体,承受了酷刑。
少府君不愧是少府君,完全没有像他想得那样失态,反而借着父亲的死,证明了自己的公正,提高了自身的威望。
白无常刚如此想,忽然听到一声难以压制的哽咽声。
他吃惊抬头,下意识想说什么,被身后冥官拉了一把,连忙闭上了嘴。
他望着元季蕤单薄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少府君这一世,还是个孩子。
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承担起了少府君这个称号背后的责任。
她成熟地化解了这个天神埋下的祸根,保持住了公正之心,掌控住了地皇剑,维持了阴阳两界的秩序。
可她还是会为了亲人的离世而伤心。
她还未曾习惯死亡,便已要执掌死亡。
白无常心中一声叹息。
一众冥官悄悄后退数丈,默默等待着元季蕤情绪平复。
片刻后,她转过身来,脸颊上没有一点湿意,她抬头望了望散发着柔光的月亮,又低头看了看波光粼粼的百炼泉。
“我感觉到,”她骈指抚过漆黑地皇剑,眉头微皱,“天神暂时退去了,死亡正在回归地府。”
白无常眼睛一亮。
“我们的工作减轻了不少,边走边说吧,看看现在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我们去做事。”
众冥官应声称喏,正要跟着元季蕤离开此地,一道半透明鬼影忽然从地下冒出半截,拦在了元季蕤身前。
白无常还以为是有孤魂野鬼神志不清,要袭击少府君,连忙要上前护驾,下一刻却听到元季蕤惊讶地喊了声:“师妹?”
白无常脚步一顿,无事发生般做了几个深蹲,假装自己刚才跨前一步只是为了活动活动身体。
出现在元季蕤面前的,正是宗主·李昼的徒儿,三岁病故,就能凭借对母亲黄秋芳的眷恋,悄悄滞留人间六七载的幼童鬼聪儿。
她虽然没有元季蕤的惊人来历,光凭这份毅力,便已是绝佳的修道苗子。
果不其然,得了黑无常的鬼修功法,不过几日,便能夜行八百里,追上元季蕤。
聪儿仰头望着元季蕤,显然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事,知道元季蕤要去做什么。
“师姐,”她脆生生问道,“你还会回薜荔山吗?”
“……公孙剑侠是我师尊,自然是要回的。”
“何时回?”
“不知。”
“公孙剑侠每日孤身在薜荔山顶,看似在练剑,实则,一直在看你离开的方向。”
听到元季蕤还认夺天宗,聪儿才飘出全部身体,松开随时准备溜走的手诀,认真地说:“公孙剑侠面冷心热,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记挂你,师姐,不要让她老人家伤心。”
元季蕤身形一震,半晌回神,蓦然转身,望向薜荔山方向。
怪不得天神会忽然退去,怪不得她掌控地皇剑如此容易。
原来,师尊真的把她当女儿一般疼爱,在暗中悄悄护佑着她。
即便是强大的剑侠,要对抗天神,又谈何容易?
元季蕤收起地皇剑,跪在地上,对着薜荔山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师尊,不肖徒害您受累了。”
确实只是在发呆的剑客·李昼,并没有听到这对师姐妹的对话,继续望着随便挑选的方向挂机。
她早就忘记还有个好大徒外出寻宝了,满脑子公主什么时候去犬夷,刚刚光顾着抓触角,都忽略了那个烤羊腿。
烤羊腿放心,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
乍一看,似乎元季蕤白白磕了个头。
但仔细想想,说是她暗中护佑着徒儿,击退了天神,却也没什么毛病……
吓跑了天尊的半妖·李昼落在地上,一边啃还在抽搐的滑腻触角尖尖,一边捡起啃了一口的大鸡腿,思索着刚刚只剩一个鸡腿了吗,一边还皱着鼻子嘀咕:“谁在想我?”
鼻子痒痒的。
赖在娘亲怀里的婴儿·李昼正笑嘻嘻看着李生被月娘扇巴掌,忽然看到李生睁开眼,眼瞳里倒映出玉雪可爱的自己。
可爱,但没什么头发。
摸了摸头顶,婴儿·李昼大吃一惊,心里又一次发出爆鸣:【模拟器!】
模拟器已经习惯了,应声而出:【嗯?】
【我居然没有头发,你知道怎么办吗?】
分.身要帅,本体也要帅,李昼握紧了拳头,很急。
好在模拟器有办法:【筑基吧。】
【筑基,可以给你的头发打地基。】
婴儿·李昼看了看模拟器界面的各项数值,是哦,炼气这么久,也该突破筑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