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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阿弟,玩够了吗?

    沈遥醒来时头疼欲裂,环顾四周,她正躺在熟悉的拔步床上。

    回到葫芦镇了。

    正是黄昏之时,窗外的夕阳将大簇树影落至白纸窗上,寒风吹过,哗哗摇晃起来,将整个本就安静的时府衬得更加孤寂。

    “嘘,别吵你娘。”

    声音从床侧传来,被高大宽敞的拔步床挡住身影,沈遥偏头过去,定睛一看,是宋衍。

    男人蹲在地上,小橘顽劣地拉扯着他腰间玉佩下的流苏,发出咕噜声响。

    他温柔又无奈地将猫儿一把捞起,钳制到自己怀中,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转身时忽然对上沈遥的视线,这才注意到她已经醒了。

    宋衍沉默片刻后,起身上前,坐到沈遥身侧,见她想坐起,立刻有眼色地扶她一把。

    “喝水吗?”

    沈遥食指摁着太阳穴,点点头,目光淡淡落在他被黄光渲染得极为柔和的脸上,闻着他身上那股带着青草的冷香。

    宋衍起身为她倒上一杯水,又回到床上,将杯盏送到她唇边,看着她小口将其饮下。

    “可还有何不适?我去叫郎中。”

    听着他一如既往,如沐春风的语气,沈遥扯了下他的袖子,摇头表示自己身子无碍。

    宋衍将杯盏放至一旁,垂眸躲避着视线,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道:“没事就好。你不知,那宁梓谦可恶至极,说是帮我来救你,没想到竟诓骗我,将你掳了去。这样的采花大盗果然不可信,嘴里可是没一句真话。”

    沈遥:“……”

    宋衍:“还有那秦木,曾经也是犯事被逐出书院,定会说一堆不知所云的话来污蔑为夫,诺诺单纯,千万不要被骗了。”

    沈遥静静听着他牵强的解释,倏然笑出了声。

    宋衍沉默。

    沈遥停下笑意,平静地看着他说:“阿弟,玩够了吗?”

    一声猫叫忽然从身侧传来,不知受了何惊吓,几步蹦跶上柜子,带翻了一只白瓷花瓶后逃出窗外。

    那花瓶“砰”一声在地上碎裂,宋衍心脏也随之停止了跳动。

    过往偷来的时光结束了。

    他手尖止不住颤抖,呼吸骤停,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她:“是宁梓谦,还是秦木,与你说了什么?”

    沈遥见他脸皮比城墙还厚,着实无语。

    “不是他们,是我想起来了。”

    宋衍低下头:“……”

    沈遥不可置信道:“阿弟,我是真没想到啊,你能耐不小,竟然搞出这么一个葫芦镇来诓骗我。”

    “当初迎亲时遇到的山匪,怕也是你的安排吧。”

    宋衍:“……”

    沈遥气笑了,“你当初就没想过,轿子滚下山崖,我可能会死吗?”

    宋衍猛地抬头,朝她解释:“滚下山崖是意外,失忆也是意外,我从没想要伤害你。我当时只是不想你嫁给那厮而已。”

    “若是你有任何差池,我绝不独活。”

    沈遥:“……你觉得我稀罕你陪我去死?”

    她看着他逐渐变得阴郁的眼神,也没了再与他周旋的耐心,直接掀开被褥。

    宋衍见状着急起来,“你要去哪儿?”

    沈遥自觉与疯子说不通,直接告诉他,“我去哪儿关你何事?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留在这儿?”

    说着,沈遥将腿垂下床,准备换鞋离开,却没想到宋衍直接夺过她那双鞋履,猛然往房间角落扔去,掉在她够不到的地方。

    “你干嘛!”沈遥大怒。

    宋衍蹲下,手摁在她膝盖上,挡在她身前,“诺诺,我是你丈夫。”

    “你还敢叫我诺诺!你恶不恶心!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有过肌肤之亲,就是我丈夫了?你知道的,我与别的闺阁女子不同。”

    她眯眼道:“你不是我丈夫,你只是我阿弟。”

    宋衍沉默下来,呼吸粗重而急促,本就漆黑的瞳孔无限加深,没了一点光芒。

    她直接戳破了他卑劣的行径,将他那副温柔的面具暴力撕开,随意弃之泥潭。而他面具下那张丑陋的,连自己都不愿去看的面孔,被她看了个精光。

    他微微垂直脑袋,手指在打颤,手心发出的汗浸湿她膝盖上的裙。

    他似乎有些不敢接受她口中说出来的事实,抬眸,猩红的双眼在她脸颊上来回巡视,口气带着病态,“阿姐,别气了。”

    沈遥觉得他简直是个笑话,连带着她也成了笑话。

    这种事情,简单用生气来概括,更是笑话。

    她厌恶极了被蒙在鼓里的感受,面前的人是她带大的阿弟,她以为心地纯良的阿弟。

    可他却不顾她死活,假扮山匪劫了亲,还害她落崖受伤。

    从她醒来后,他便不断用言语诓骗控制她,试图让她以为自己得了疯病。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人用被褥捂住了口鼻,叫她难以呼吸,直到浑身发颤,两眼翻白,失去意识之时,才放开送入一些空气,紧接而来的却是另一波窒息。

    沈遥受够了,直接伸手试图将他推开,可他却死活不动弹。

    “够了宋衍!你起开!”

    宋衍不解地与她平视,“阿姐,你真要走?”

    沈遥讽笑,一言不发。

    她试图起身时,宋衍双手摁住她肩膀,直接往床上一压,分开她双腿,膝盖抵了上来,由上至下俯视,鼻尖又贴近她脸,热浪般的气息翻涌而出。

    可他的声音依旧如往日般轻柔低沉,“阿姐,郎中说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养好,你先养伤,之后的事,之后说。”

    沈遥初醒,力气尚未恢复。

    她心跳得格外慌乱,使劲儿抵着他压下来的肩膀和身躯,第一次感受到了八尺男儿的力量。

    她死死盯着他诡异的面庞和病态的神情,咬牙道:“宋衍,宁梓谦是我丈夫。而你,从今日起,我要与你断绝所有关系。”

    宋衍淡淡摇头,“就算我们未成婚过,你们也尚未完婚。”

    沈遥:“宋衍,你已经疯了。”

    宋衍无

    所谓笑了一下,抬起一只手,用手背轻轻抚过她发际,额头,眉眼,鼻尖,嘴唇。

    他很小便知道自己不正常,只是在阿姐面前掩饰到了如今而已。

    他看出她身子无力,低下头与她耳鬓厮磨,在沈遥挣扎许久,最后无力之时,落下一个吻在她唇畔。

    “阿姐,先好好养身子,就现在这样,你走不了多远。顺便也冷静冷静。”

    说完,他起身将她放开,看着依旧躺在床上的沈遥,伸手为她掖了掖被子裹好,而后起身离去,内室的门“吱呀”一声被合上,同时挡住了屋外黄昏的光。

    沈遥面色苍白,躺在原地喘了许久,才堪堪恢复些许体力。

    宋衍唯一说对的一句话,是她需要修养,否则怕是连这家门都出不了几步。

    她将手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咬着唇,像是跟什么叫劲儿一般,憋着不愿流下一滴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已经彻底暗淡下来,没了丝毫光线。

    房门被打开,屋内的烛火被火折子纷纷点亮。

    是锦书。

    她手上端着药来到床边,将药放在小几之上,看着沈遥小心翼翼道:“夫人,该喝药了,这药凉了可不好。”

    空气沉默而凝滞,只能听到淡淡的呼吸声和不远处的刻漏声。

    “夫人……”

    “你还敢叫我夫人。”沈遥出声打断,将手臂慢慢放下,平静一会儿后撑着身子坐起,扭头淡淡看向锦书。

    锦书心底一紧,忙不迭跪在地上,“殿、殿下恕罪!奴婢、奴婢只是……”

    “你只是帮着宋衍诓骗我而已。”沈遥替她回答。

    锦书猛地摇头又叩首,“殿下,奴婢身份卑微,怎能反抗皇权。”

    沈遥“嗯”了一声,不想看她,心里烦得慌。

    锦书咬着舌尖,心惊胆战地替宋衍说好话,“陛下只是太在乎殿下,才会这样做。这些时日以来,陛下如何待殿下的,奴婢都看在眼中。”

    “够了。”沈遥不想听这些话,转而问她,“你出处为何?”

    锦书自然不是她的陪嫁,曾经从未见过这丫头。

    锦书恭敬回道:“奴婢乃太原府出身,陛下登基那年入宫,一直侍奉先太后。后来被胡生公公看中,调来太极殿,再甄选过数个宫女后,陛下看中奴婢机灵,便送来殿下身边伺候。”

    “你倒确实机灵。”沈遥觉得有些好笑,“谎话可以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天衣无缝。确实前途无量。”

    锦书咬唇,看着上座的沈遥说不出话。

    “把药拿来。”沈遥决定暂时放过她,先将身子养好,养好后,才能直接离开这个可笑的戏园子。

    沈遥这一次的伤不算严重,主要都是头部外伤,其余只要正常吃喝,很快便能恢复精力。

    倒是宋衍从这日后似乎又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出现过她面前。

    沈遥原本想等他回来说道,却没想到他一如既往地做出了逃遁之举。

    也不是第一次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愿再等下去。

    待感受到身体完全恢复后,沈遥便开始收拾起包袱行李。锦书端着膳食入内后撞见,吓的手中瓷碗直接掉落在地,彻底碎裂。

    “殿下!你、你这是、这是要去哪儿?”

    沈遥将收好的行李往背上一背,又从旁拾平日练功用的木剑,直接往门口走去,锦书眼疾手快上前挡住,双手撑在门框上,吓得耳尖发红。

    “殿下!陛下说过,叫你好好留在此地养伤。”

    沈遥:“我已经好了。”

    锦书:“可是殿下……”

    “锦书。”沈遥打断她的话语,神情淡淡,没有起伏,“在我醒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很信任你。”

    锦书:“殿下……”

    沈遥:“我从没将你作下人对待,在这里的这些时日,我一直困在葫芦镇,没有与外人的交集,没有朋友。曾经我甚至以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知皇命大于天,你无可抗拒,我不怪你。只是,你现在非要拦我吗?”

    “殿下……”锦书眼眶忽然红了起来,她低着头无法反驳一句,最后悻悻将手从门框放下,没再阻拦。

    沈遥不再多看她,直接迈步往门外走去。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整个时府竟被重兵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而时府大门也上了锁,侍卫守在门前。

    沈遥简直气死了。

    好家伙,宋衍这疯子竟然囚禁了她!

    第42章 第42章囚禁

    两个侍卫大咧咧站在门口,提刀挡在门前,“陛下下令,任何人无许可,皆不可随意出入,包括殿下。”

    沈遥闭了下眼,手握着木剑转身放弃,准备回内院。

    侍卫见状松了口气,正将手中长刀放下时,沈遥提起木剑,旋身直接朝着他们劈头盖脸,一套剑法击打上去。

    她偷袭得正巧,两看门侍卫被木剑打倒在地,疼得捂着手臂左右翻腾,呲牙咧嘴,脸面朝地上啃了一嘴烂泥。

    沈遥毫不犹豫上前,直接从其中一人腰间抽走钥匙,直往大门而去,将门上铁锁打开。

    侍卫半眯着眼大惊失色,大声吼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沈遥才不理他,只是没想到,侍卫话音一落,隐藏在四处的暗卫竟蓦地现身,一窝蜂朝着她涌了上来。

    “莫要挡我,否则休怪我伤人!”

    沈遥蹙眉转头,双眼凌厉,不得已只能捡起侍卫掉在地上的长刀,开始与暗卫们搏斗起来。

    “殿下恕罪!”

    “噌——”

    暗卫用刀背朝她砍来,她举刀一挡,虽无伤害,却也是被巨大的力量所震了胳膊。

    她调整呼吸,一吐一吸,平静下心跳后,手腕一旋,再次提刀冲上去。

    她平日多练剑法,刀法尚未接触过,用起来有些吃力,可暗卫们虽阻止她,却并不敢真将人伤了,即便人多,双方好一会儿也是不相上下。

    “殿下!陛下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特别是殿下!”

    “滚!给我让开!”

    “砰——”

    沈遥咬牙,一刀砍飞了其中一暗卫手上的刀,那把刀在空中旋转好一会儿,最终掉落插在墙角的泥地中。

    而这千钧一发之际,暗卫间的列阵也被撕破一条口子。

    她以为自己要突破了,迅速往前冲去,用刀背左右砍翻两个不知如何进攻的暗卫。

    门外一束阳光自上而下洒过,有马车经过,发出碾压青石板的声响,有树叶飞落,还有稚子与小狗的欢声笑语。

    快了!

    快了!

    就要出去了!!!

    在沈遥接近门槛之时,没想到因一时不察,后脖颈一疼,竟得了他人偷袭,直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在闭眼前,她看到原本已经打开了的门,又再度合上,缝隙变小,最后再也看不到外面景象。

    ……

    沈遥再度在拔步床上醒来时,已是黑夜,屋内灯火葳蕤。

    她感到头昏脑涨,仔细回想,是暗卫将她给劈晕了。

    软绵绵的爪子在被褥上踩过,她意识到是小橘,闭眼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阵它的软毛。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拔步床白花花的帏帐,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清香。

    又回来了。

    沈遥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正缓神之时,身旁传来熟悉而低沉的声音,“醒了?”

    她身子一震,侧脸看去,果然又是宋衍这卑鄙小人。

    沈遥眯眼,看着他面带如沐春风的笑意,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似的,差点儿叫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还以为你准备逃一辈子,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

    宋衍轻轻摇头,“不会。”

    况且,这些夜晚,他还是一如既往陪着她,凝视她,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我只是想你冷静下来。”

    沈遥无语到极点,明明该冷静的人是他才对。

    “宋衍,你将我困在此处到底想

    做什么?你觉得很好玩?”

    宋衍从床上抓过正舔毛的猫儿,轻轻抚摸着它的脊背,反问:“阿姐,那我问你,若放你离开,你会去哪儿?”

    沈遥心底担忧着宁梓谦,便也大大方方直接与他说了,“自然是去宁家,找宁梓谦。”

    “你看。”宋衍扯嘴笑笑,眸光带刺,充了血,“所以我才无法放你离开,找完宁梓谦呢?是不是去甘州,找梁国公,而后不再回长安了?”

    沈遥抿唇,没想到他竟如此敏锐便察觉她真实意图。

    说实话,如今到了这等地步,她也着实不好再嫁给宁梓谦,可她也不愿再留在长安。此处天子脚下,与葫芦镇并无多大区别。

    “阿姐,你就这样一走了之,连小橘都不要了?”

    沈遥视线落在宋衍手中的猫儿身上。

    一无所知的猫儿,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还依旧一寸不少地舔毛,对完美的态度,倒是与抱着它的男人别无二致。

    “自然要带它走的。”

    宋衍垂眸,不知在想什么,最后眸色一深,将小橘身上舔好的毛一把撸乱。猫儿不满地叫了一声,跑到沈遥身边坐下,转了转碧绿的眼珠子,重新舔毛。

    沈遥对他的举动不解。

    他压下嫉妒,沉声说:“没良心的,你只要它,却抛下我。”

    沈遥懒得与他掰扯,这些天下来她算是看明白了,与疯子是无道理可讲的。他们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行为方式。

    “宋衍,我对你太失望了。你将我困在此地有何意义,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这就是家啊。”

    “这里不是我家。”

    “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新房。”

    她发觉,在这个认知上,宋衍极其固执,蛮不讲理,着实令她无力。

    可她也极为坚定,“反正我要离开,我说了这里不是我家。”

    宋衍低着头久久沉默不语,久到沈遥以为他中了咒。

    她见他没反应,便试探性地掀开被褥,想要下床离开,却没想到,原本像是死了一般的男人骤然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腰往床上扔。

    “啊!”

    沈遥短促地轻喊一声,被他吓得心脏骤停,好在床软,她脊背磕在上面并没什么感觉,她很快爬起身,坐在床上,而宋衍一条腿蹬上,双手拢来,好像将她控制在了怀中一般。

    他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压抑,滚烫的呼吸喷薄到脸上,“离开?沈遥!你就非得找那废物?”

    他实在不明白,宁梓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脑子不灵光,除了东躲西藏抓不到尾巴,功夫实际也没多好,不会做生意,只会啃老,妥妥一个纨绔子弟,哪里值得沈遥嫁过去!

    沈遥吞咽一番口水,盯着他漆黑的眸子。

    她就是不愿服输,“是啊,我和他差点儿就成亲了。我不找他,难不成真留在你这个骗子身边?”

    宋衍“呵”得讽笑了一声,怒道:“那厮何曾真正在乎过你半分?他根本配不上你!”

    沈遥整理着混乱的呼吸,恨恨道:“我喜欢他。”

    宋衍的眼神结了冰。

    “宋衍,我喜欢他。”

    沈遥气急,大恨,继续刻意刺激着他,说:“几年前,很早时,我便应该成亲的。我都是为了谁的帝业,硬生生拖到二十的年岁?你不是最清楚的么?如今我好不容易觅得良人,你却夺我婚事。他配不上我,难道你配?”

    宋衍沉默许久后,半眯起眼睛,道:“宁梓谦在我手里,阿姐。”

    沈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在威胁我?”

    “或许吧。除了宁梓谦,宁家还有上百口人。”

    “啪——”一个巴掌重重甩在他脸上,连带着指甲划破了他脸颊,流出一丝鲜红的血,可他头没有歪头丝毫,眼睛仍然黏死在她面颊上。

    “你威胁我!宋衍!你怎么能?怎么敢?”

    宋衍半晌说不出话,片刻后,他一转狠戾,变得卑微起来,“阿姐,我也不想如此的。只要你再可怜可怜我,为了我,乖乖留在我身边,不要嫁给别人,不要离开我,我就放了宁梓谦。”

    “……”

    沈遥的话被他瞬间堵在嗓子眼处,“宋衍,你是皇帝,何需我来可怜。你此般戏弄于我,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留在你身边?”

    “可是阿姐,我只是太爱……”

    “我不爱你。”沈遥凝视着他,淡淡地将他最不想听的真相告知,“阿弟,我从来只将你当成二弟弟,仅此而已。”

    “宋衍,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宋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想反驳,想说他懂,可却找不到合理的话。

    他指尖颤抖着,通红带血的左侧脸颊不受控制地轻轻抽搐,听着屋外黄昏的风,配上这光影后,像寂寥的筚篥。

    沈遥见他又不说话,搞不清他脑子想的究竟是什么,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又摁住手腕猛地压回到床上,居高临下。

    小橘再一次被两人间的氛围吓得飞速弹开。

    “阿姐……”他还想说些什么。

    可沈遥憎恶地扭开头,已经不想听了。

    没有多想,便说出了对他伤害最大的那句话:“真是够了宋衍,宋禾说你天生恶种,怪胎,果然说的没错。小小年纪就学会放火,伪装,欺骗。这么多年,你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寒风与黑暗犹如刀枪剑戟,不断刺痛着宋衍的心。

    她厌恨的语气像带着倒刺的匕首,捅穿他前胸,将心脏搅碎,一块一块,不成样子地往外钩出。

    那种疼痛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持续的,长久的,每钩一次,就又加重一分。

    果然,她不要他了,她怨恨他的欺骗,看透了他的肮脏,对他恶心到想吐。

    从记事起,他就在假扮一个乖小孩,不断压抑着他心底的叛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演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没能得到他想要的。不论是父亲,嫡母,还是兄长,都将他弃之敝履,如今连阿姐都要离开他。

    幼时那些稀有的美好,何尝不是他隐藏了自己那颗黑心所骗来的?

    他还记得那年,将夏日最后一朵梨花戴到她的头上,第一次对她说出那句,“给……阿姐。”

    那是他经历过无数黑暗后,第一次真心的,鼓起最大的勇气,去追寻奢侈的一丝爱与善意。

    而过去那几个月短暂的梦,都是他构建出来的虚妄,十多年,他真是装够了。

    明明如今他有权有势,世上无人敢再如以前那般戏弄他,凌辱他。

    他获得了守护光的能力,又何怕留不下她?

    是啊。

    既然一切都没希望了,那就一起沉沦吧,哪怕她恨死他,哪怕所有人说他是个疯子,他宁愿被千刀万剐,哪怕做了鬼,也不会放过她。

    宋衍瞬间平静下来,眼眶通红,麻木地垂眸,许久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遥心底发怵,他才淡淡轻笑一声,“阿姐说的也没错,我这个人啊,真就是个恶种,是个白眼狼,挺垃圾的。”

    沈遥心狠狠跳了一下,觉得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更不正常。

    宋衍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温柔道:“但没关系,未来还是会很美好,阿姐,会一直在朕身边。”

    沈遥咬牙,打开他的手。

    宋衍不在意地笑笑,抬起左手,摸了一把脸上被抓出来的血痕。

    他盯着沈遥许久,久到她汗毛直立,倏然,他一把抓住她的下颌,带着暴力吻了上来。

    不同于以往,他直接勾起拇指,强行撬开她牙关,紧接着塞入自己的舌。

    猛烈如雷暴前将周遭空气吸入天际的那团乌云,卷着她的一切,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吸食她的唾液,想要她将整个人吞入腹中,与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

    沈遥奋力挣扎,一口狠狠咬上他的舌,直到满口血腥与铁锈味,他才稍微退开些许,舔了下唇边留下的血迹。

    “宋衍!你疯了!你放开我!”沈遥惊诧于宋衍臂力。

    虽然宋衍也有习武,可她亲自教授的功夫,自然最知他深浅,没想到在他面前,她竟毫无还手之力。

    不对,不是他真正的力量。

    倏然间,她再次注意到蔓延在空气中的一股异香,很淡,却很熟悉。

    难道……

    她震惊的睁大了眼,“沉酥?”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这次倒是没有否认。

    沈遥匪夷所思大骂:“宋衍!你居然对我用沉酥!”

    宋衍如今的声音反倒平静下来,“没办法,侍卫们不敢伤阿姐,朕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阿姐。可阿姐一心离开,那只能用沉酥了。”

    “狗娘养的东西!卑鄙无耻!”沈遥瞪着,低声啐他。

    宋衍一怔,似乎是第一次听到她骂脏话,看起来反倒与小奶猫一般,奶凶奶凶的着实可爱。

    他忍不住低头一笑,“阿姐,别这么骂自己。”

    沈遥:“……”

    见她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只是重重喘息着。

    他起身,顺手将她捞到自己怀中,轻轻蹭着她柔嫩的脖颈,深深嗅闻她的气息。

    沈遥:“离我远点儿。”

    宋衍低头看她沉默,替她捋好凌乱的发丝,眼中带着猩红与病态,他低声哄她:“阿姐,不想他们死就别闹了,乖。”

    沈遥气到想要打人,刚才的挣扎却耗光了气力,连手都抬不动,“从没有人敢这样强迫我,威胁我。”

    宋衍却不愿放开,只说:“除了不让你离开,朕也不会强迫你。”

    沈遥无语到发笑,原来在他认知里,刚才的强吻不算强迫。

    不想再与他说任何话。

    不与疯子论长短,宋衍就是这样的疯子。

    他见她确实累得不行,小心翼翼将人放平,又扯了扯被褥给她裹好,生怕她着了凉。

    “这沉酥只是让人力量变小,并不伤身。这些日子是朕疏忽了,这几日朕会留在时府,好好陪陪你。”

    “滚!”

    沈遥放弃挣扎,闭上眼,侧过身,连看他一眼都嫌恶心。

    宋衍正想说什么时,寝室房门被敲响,是南风的声音,唤了一声“陛下”。

    听起来是有要事寻他。

    宋衍头也没转,只直直凝视着沈遥,烛光在摇曳,忽明忽暗,霎时隐去他的双眼。

    最后靠近些,让她看得清楚,微微勾唇道:“天色不早,不打扰阿姐,早些安寝。”

    沈遥面无表情看着宋衍说完后起身,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将躲在不远处的猫儿抓回,放到沈遥身边。

    和曾经一样,一举一动优雅又赏心悦目,他踱步离开房间,为她关好门。

    沈遥没多久便养好精神,却还是倍感无力,她开始在屋内寻找燃了沉酥的香料。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宋衍这厮并未直接燃香,而是将整间房间所有的帐幔,被褥,衣物,全部熏上了沉酥。

    这股味道并不浓烈,却无孔不入。就连跑出房间都避无可避,她没有服用过解药,想要不受影响,除非光着身子去到院中。

    卑鄙小人!

    宋衍如此,好似将她当作犯人一般,看守,监视,囚禁。

    ……

    沈遥试图从锦书下手,想拿到解药。

    锦书却吓得将手中的牛角梳一扔,立刻跪伏地上,“殿下,奴婢这里并没有多余的药,若是叫陛下知晓,奴婢就死定了。”

    沈遥坐在妆奁前,将视线从铜镜处淡淡移动到卑躬屈膝的锦书身上,“你就这么怕他?”

    锦书浑身一抖,不知想到什么,嘴唇都被咬破了皮,“殿下莫要问了。”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好像就很怕他。”

    沈遥颔首不再逼迫,并让人起来。

    仔细想想,这小骗子看起来温柔和善,实则偏执得很。她不怕他,是笃定他不会真正伤害她,可她着实厌恶极了这般身不由己的感觉。

    锦书颤颤巍巍上前,继续给沈遥梳头,同时努力开导:“殿下,虽然陛下骗了殿下,可到底还是因为太在乎。奴婢是陛下千挑万选出来伺候的人,自然晓得陛下对殿下那是偏心偏到天边儿去了。”

    沈遥有些乏力地扫她一眼,不想跟她废话。

    锦书还在絮叨着:“这葫芦镇什么都有,生活也是平淡,殿下之前不是还说过,喜欢这儿的生活么?”

    沈遥:“葫芦镇?你说这个戏园?”

    锦书一哽,道:“这镇子里其实也有真正生活,不知真相的。当初拖家带口一大家子搬来,都是寻着好好过日子去的……”

    “嗯,受了权势胁迫,也顺便赚点儿钱。”沈遥打断她。

    锦书沉吟不语,许久后又与她说:“殿下不知,镇子中的医馆,教书先生,铺子商贩,都有真正做事儿的。家家户户虽在陛下掌控下行动,却也都是过寻常生活。”

    沈遥没什么耐心了,“锦书,你不觉得很好笑吗?你也知晓,这镇子中所有人都在他掌控下过日子。”

    “我问你,之前消失的叶家姐妹究竟去了何处?还活着吗?”

    锦书抿唇,低着头只轻轻说了一声自己也不知晓。

    沈遥又是讽刺一笑,“行了,你下去,这里无需你伺候了。”

    在她看来,即便镇子真如桃花源这般安逸,也只是一个虚假的,用权势强行制造出来的笼子。

    可笑至极,无聊至极。

    ……

    与此同时,沈遥发觉自己无论到哪儿,身后都多了几个跟屁虫。是五大三粗的壮汉。

    其中一人脸上一道疤,从额顶擦过眼皮,一路延伸至下巴。另一人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长得老实憨厚。二人身高体长,手臂肌肉结实而雄厚。

    看得出,是顶尖高手。

    还有一人,最初没认出来,后来总觉得面熟,仔细一看,可不就是扮成山匪那厮。

    好家伙,当初她第一次跑出葫芦镇,宋衍为了哄骗她回来,竟真是叫自己的人冒充山匪来袭击她。

    也是,他劫亲,建造葫芦镇,假扮她丈夫,这么离谱的事儿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沈遥更加厌烦起来。

    她抱着小橘去到梨花院中,找了处抄手游廊随意一坐,心底思考着如何逃跑。

    想到这儿,她怎么看这三人怎么心烦,面上自是摆不出友善的表情。

    “阿姐今日蛮有闲情逸致。”宋衍不知什么时候,鬼魅般从沈遥身后冒了出来。

    沈遥收回思绪,不想理他。

    宋衍这些时日都待在时府,不过看得出来,他政务繁忙,日理万机,每日绝大时间都待在书房中,使唤着南风进进出出。

    宋衍落座到她身旁,仔细观察着她表情,“心情不好?”

    沈遥瞥他一眼,“你觉得我心情会好?”

    “朕以为过了几日,阿姐静下来后便不会生气了。”

    他看她的眼神如沐春风,“很快便是阿姐的生辰,朕已备好,届时阿姐定会欢喜。”

    她的生辰宴,他早已期待很久了,为了能将他精心准备的礼物送出。

    第43章 第43章诺诺,杀了朕,你就可以……

    沈遥如今对生辰宴没兴趣。

    她耐心彻底耗尽,讽刺地看着宋衍,“这三人是怎么回事?他们真的很烦。”

    站在后面的三护卫身子一抖,面面相觑。

    宋衍眉心一凛,往后一瞧,让几人站到前面来,冷然道:“你们做什么了?惹了长公主不悦。”

    护卫们立刻摇头,心底和面上都在叫委屈。

    东风立刻回:“陛下,属下们只是谨遵陛下命令,跟随保护长公主殿下,并未做任何多余之事,也未与殿下说过话。”

    沈遥看着宋衍的神情,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宋衍无所谓勾唇,朝着沈遥解释:“他们是朕的千牛卫,武功最是高强,若你不想见

    到他们,我让他们隐了便是。”

    沈遥被宋衍气到心疼,不想再与他说话,将头转开。

    宋衍扫了一眼三人,继续平静道:“定是你们没与长公主介绍过自己,惹了人恼。”

    沈遥:“……”

    三人弓着腰,眼珠子一转,飞速轮着介绍起来。

    沈遥这才知,上次扮作山匪的,高高瘦瘦,丹凤眼的,叫东风。另外两个,一个西风,一个北风。

    他们三人同南风皆是宋衍身边最得力的四大侍卫,南风与东风做事精明能干,西风与北风则是顶尖高手。

    沈遥知晓后,心沉了下去。

    别说这其中三人合力,哪怕就一人,她不吸那沉酥,也照样打不过。

    她心头郁闷,一直面无表情低着头,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名字谁取的?”

    恰巧从宫内回来的南风,见几人情形,想着没有要紧之事,便与另外三人站在一处。

    东风率先开口道:“是陛下钦赐。”

    沈遥扯了下嘴角,想到小橘的名字,也能理解他起名之随意。

    “哦,有何寓意么?”她声音淡淡的,其实对他们并不感兴趣,将视线放到远处墙边窥探。顺便趁着闲聊,打探几人虚实。

    南风与沈遥相熟,想到当初起名原由的误会,便笑了一声。

    当初他以为,东南西北**寓意着万里河山,风亦是来无影,去无踪。结果被皇帝陛下亲自泼了一盆凉水,道他只是懒得想名字。

    南风今日提前完成了任务,一身轻松,没了往日正行,插嘴道:“属下们的名字简单好记就行,怎配陛下花心思去想。”

    “不是。”

    宋衍忽然神色淡漠地开口:“东南西北自是代表了万里河山,风亦是来无影,去无踪,此乃好寓意。”

    东风:“……”

    西风:“……”

    北风:“……”

    南风:“???”

    ……

    整个时府忙碌了一波,为了给沈遥过生辰。

    自沈遥恢复记忆后,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如今这些人个个低着头,弓着腰,大气不敢出,眼睛不乱瞟,每日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做着相同的活计。

    原本就安静的时府,此时更是鸦雀无声。

    沈遥被锦书一脸喜悦地拖着坐到主位之上,提前处理完政务的宋衍很快跟来,落座她身侧,侧着脸,一直温柔盯着着她,眼睛没离开过。

    他从外面叫来了一群舞姬,在宴席之中跳舞,丝竹声鸣响,被邀请而来的甚至还有些住在葫芦镇的镇民。

    沈遥面无表情地扫视过众人脸上的假笑,又被身旁的男人盯得发毛,很想把桌上的吃食直接糊到他脸上。

    宴会后半程,被邀而来的众人纷纷上前献生辰礼,祝福声不断,可她只能从这些人的脸上看到恭维与恐惧。

    宋衍见她全程没说过一句话,只一直在浅酌小酒,问她:“阿姐生辰怎的不开心?这宴会办得不如意?”

    沈遥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宋衍蹙眉,掀起眼皮,“这群阳奉阴违的下人,让阿姐不满意了,朕定会狠狠罚他们。”

    此话一出,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场上的人也都能听到,奏乐的声音倏然中断,众人慌忙跪了下去,“陛下饶命!”

    “陛下饶命!”

    沈遥眉头皱成了川字,在一串串求饶的混乱声中,终于扭头将视线落在宋衍的侧脸上。

    不同于看她的眼神,此刻他满是戾气,神情淡漠冰冷,指尖在摩挲,好似盯着一群死人一般。

    她曾经只听闻过他屠灭著姓氏族,令众人闻之色变的传言。可那是为了安稳大周的最快手段,也正是因此,他并不需要如曾经的皇帝那样,用联姻的手段来牵制朝臣,因为所有非他势力的人,早在当初攻入长安时被尽数屠灭。

    她没看到过当初血流成河的惨状,而现下却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在外人面前所表露出的真实模样。

    沈遥真是奇了怪了,他这样脑子有问题的疯子,竟也能治理好大周。

    下面的人异口同声地哭诉,沈遥心生反感与不忍,终于道:“不是因为宴会,你知道的。”

    宋衍这才转过来又看向她,刚才的阴鸷瞬间烟消云散,又变回往日温柔。

    他好像一直知晓沈遥提不起心绪的原因,却始终寻来其他因素欺骗自己,逃避现实。

    他见她眉眼几分倦色,便叫人全部退下。

    待宴中空荡下来后,没有再问她不开心的原由,只道:“今日宾客都给阿姐送了礼,朕也有一份礼物要赠与阿姐。”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锦盒,郑重地推到沈遥跟前,“阿姐看看?”

    沈遥随意垂眸一瞥,又将视线挪开,并不感兴趣。

    “吸了沉酥,没力气。”

    宋衍轻笑一声,摇头道:“看给你顽皮的,朕亲手调过沉酥的用量,没这么大作用。”

    不过他也不过多纠缠在这一问题上,他准备了这礼物很久,如今是迫不及待想要给她。

    他自顾自将锦盒打开,又喊了她一声,固执地要她看。

    沈遥冷笑着低头,见是一支精致小巧的玉簪,上面是两朵简单的梨花,簪尾处连接了一段米白色,不知什么材质的物体。

    不过看得出来,这是宋衍亲手所刻。

    “喜欢吗?”

    “丑死了。”

    宋衍顿了一会儿,将簪子从锦盒中取出,想往她头上戴。

    沈遥彻底失去今日的所有耐心,用力一把拍开他的手,簪子没握稳,从空中飞过,掉落在地,发出一清脆的声响,不过好在没有碎裂。

    只是与此同时,宋衍的脸也被其划出一条血痕,和上次没好全的指甲痕迹叠在一起,将他整个人衬得更像一只厉鬼。

    沈遥目光落在他脸颊上,抿了下唇,又冷淡地说:“我说了,丑死了,我不喜欢,你没听懂吗?”

    宋衍动作还停在刚才给她戴簪子的状态,手滞在空中,许久后才放下,平静地将簪子捡起,轻轻抹去上面灰尘。

    他把玩着这支簪子,两个指头捏着,从簪子顶部往下轻轻抹着,一直到米白色的尾部。

    他淡然地再次抬手,将其插回沈遥发髻上,见她又要扔掉,忽然低语:“阿姐。”

    沈遥动作停住。

    刚才这声低语平静,却让人胆寒,带着她从未体会过的威压,以及强烈的控制。让她不由自主听话,停下手中摘簪子的动作。

    宋衍半眯着眼睛,忽然又温文尔雅一笑,“阿姐,你是不是忘了,宁梓谦,还有整个宁家,都在朕的手中。”

    沈遥捏着簪子的手倏然间冷汗直冒,牙齿打颤,“宋衍,你卑鄙。”

    宋衍捏过她的手,用上一两成力便将其拉下,牢牢握着。

    她的手纤细,冰冷,又滑嫩。他双手捂着为她取暖,又顺带沿着指骨处轻轻抚弄。

    她的手太白了,以至于青色的血管如此明显,他似乎能看穿到里面流淌的血液。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沈遥大恨:“宋衍,你无耻!”

    宋衍欣赏着她发髻上的玉簪,感觉自己似乎与她融为了一体,心底暖烘烘的。

    “阿姐,你以后都要戴着它,答应朕,朕就不动宁家。”

    沈遥声音微颤:“宋衍,当初在甘州与凉州,是宁家耗尽家财,助你招兵买马,囤积粮草,你如此行径,岂非忘恩负义?”

    “那又如何?”宋衍抽出一只手,揉着她发顶,“阿姐,你太单纯了,在这个世道中,唯有恶,唯有自私,方可求生。忘记当初我们那一路的逃亡了么?”

    沈遥咬紧牙关,看着面前的男人,好像从没真正认

    识过他一般。

    头顶的大手即便再温柔,如今带给她的却是满满掌控。

    怎么会这样?

    她抿唇转过头,抬起面前的酒壶,在宋衍还来不及阻止时便一饮而尽。待他将酒壶抢过后,里面已经一滴酒都没了。

    速度够快的。

    身旁沈遥的脸已经红了起来,眼睛朦胧又迷糊,轻轻打了个小的酒嗝。

    宋衍看着她着实无奈:“醉了?”

    沈遥眨眼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没有。”

    宋衍沉默。

    沈遥闭眼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到一处柜子旁。宋衍没有阻止,只是定定看着她从其中翻出药瓶,又走回他身旁落座。

    她将药瓶“啪”一声重重拍在案几上,恶狠狠道:“脸,别留疤了,丑死了。”

    宋衍看着那白瓷小药瓶,心底动容,将头往她面前靠了靠,“看不到。”

    麻烦。

    沈遥咬牙切齿,混沌着将药瓶打开,用帕子沾了药轻轻抹在他脸上。

    他定睛看着她的举动,还是咬唇笑了一下。

    阿姐嘴上再恨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真傻。

    沈遥涂完药,眼睛空洞地看着白瓷药瓶,一动不动,喃喃自语起来,“你还我。”

    宋衍不解:“什么?还什么?”

    “还我小衍。”她眼眶渐渐红了起来,这些时日的情绪终于是绷不住了。

    她恨。

    恨眼前的男人,恨这个骗子,却也更恨自己,竟将臭弟弟养成了这副德行。

    从幼时起,她身为长姐,就在照顾,谦让。

    她被告知,要坚强,要长大,比他们都长得都快。

    母亲眼里只有小妹,她并非不喜小妹,只是希望母亲多看她几眼,多关注她。

    明明小妹天生的弱症不是她造成的,明明她也会累,也会无助,也会想要躲在他人羽翼下呼吸。可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在逼迫她,成长,快成长起来,你是长姐,你必须成熟。

    她自以为很强大,带着臭弟弟一路逃亡,乞求姨母收留,说服姨丈扶持宋衍,为了成就他的帝位,她拒绝过无数亲事,从来不当自己是个正常的闺阁姑娘。

    可她总是高估自己。

    总是高估,每一次都这样。

    看着曾经那个唯唯诺诺,不敢抬头,说着要保护自己的男孩儿,如今是这副偏执又厌世的模样。她更是无力。

    她弄丢了小妹与小白,甚至还把小衍也弄丢了。她并不是个平静的人,她其实很脆弱。

    沈遥,你真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好。

    宋衍沉默了,身体僵硬。

    “你把小衍还给我,他不是你这样的。”

    秋夜忽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寒凉从外面侵袭而入。

    沈遥终于哭了出来,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中落下,跪坐在案前的身子缩成一团,抖成了筛子。

    宋衍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一时错愕,他抬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尽。

    最后,只能手足无措地将整个人揽到怀中,唇贴着她的耳廓呢喃:“别哭了,阿姐。”

    “朕就是小衍啊,一直都是,无论是六岁,还是十岁,还是十八岁,都是小衍,从未变过。”

    沈遥哭得说不出话,一直咳嗽,也无力挣扎,只得软塌塌靠在他好似温软,却实则冰冷的怀中。

    他收紧了自己的手,告诉她:“阿姐,朕从记事起,便学会了一件事,深刻在心里。那就是,成为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恩赐。”

    他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廓,又捏了捏耳垂。

    “想要什么东西,乞求不来的,只能不择手段,靠自己去争取。而在朕的一生中,唯一想要的,只有阿姐,仅此而已。当初朕夺取皇位,也只是为了给阿姐,给沈家复仇。人性险恶,那些口口声声皆是善意的人,转头便出卖了沈家。而所有伤害过阿姐的人,一个都不配苟活于世。”

    他说:“现在,朕是天子,即便江山万里,想要的依然没变过,就只阿姐一人。”

    沈遥哭得迷迷糊糊,却听进去了他的每一个字。

    她没有回任何话,说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又或许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有对错之分。

    她扭过头,双手抓着他的衣襟,一口咬上了他的喉结,带着泄愤。面前的男人一动不动,任凭她咬着,手轻拍着她的背。

    沈遥倏然感受到口中的血腥,她把他喉结咬破了,伤口不深,却还是隐隐出了些血。

    “你怎么不躲?”

    不疼么?不怕死?

    他低下头,轻轻抬起下巴,粗糙的拇指抹去她唇角的血迹,手心又宠溺地捧住她的脸,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强势,“阿姐,诺诺,就算你杀了朕,朕也不会躲。”

    沈遥:“我蠢吗?我若杀了你,你外面那群侍卫定不会放过我。”

    宋衍摇头道:“和他们交代过了,若你杀了朕,以后他们便听命于你,护你安危。”

    他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觉自己这种病态的感情,好像是从沈遥决定嫁给宁梓谦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一生中唯一给过他光的人,终有一日会离开。

    到那时,他又只能独自躲在发臭的阴暗角落。若她终有一日离开,那还不如让她亲手杀了他,以此永远记住他,也好叫他不再受那来自黑夜的锥心之痛。

    他低下头,循循善诱:“诺诺,杀了朕,你就可以离开了。”

    “你这个疯子。”沈遥攥紧了他的衣襟,将头埋在他胸前,酒意愈发涌了上来,身体与头脑似乎不受支配。

    她对杀死他的拒绝好像一股春风,细细密密地钻进他心窝子。

    即便是大自己两岁的阿姐,在他眼里还是当初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姑娘。她眼睛红红的,哭花了妆容,却还是很漂亮。

    她一直沉默。

    宋衍心底动容,将她下巴抬起,低头吻上了她的眼,动作温柔似水,他吻尽她的泪水,味道很咸,留下滚烫的痕迹。慢慢地,又向下移动到她的唇上,轻轻啃噬柔软双瓣,最后探舌撬开牙关,是久违的芬芳,让他忍不住轻叹。

    随着吻愈发深入,他力量愈大起来,带着将她烈火灌喉的势头,吻了许久,耳边传来外面滴答雨声,欲//火旺盛到一发不可收拾。

    “诺诺,可以吗?”他试探着向下伸手,见她并未拒绝,便更是嚣张起来。

    她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反复地深呼吸着,“宋衍,你根本不懂爱。”

    他闭了下眼,滚动着喉结,衣襟有些凌乱,敞开了些,露出精壮的胸膛,又缓声说:“这就是朕的爱,或许与别人不一样,可朕的爱是占有。”

    “哪怕毁灭一切。”

    “这不对。”沈遥插话,疼得蹙眉,胸口起伏,头被撞到了矮榻的实木靠背处。

    他整个人疯了一般,如狂风骤雨,却还是温柔地抬起手,挡在她的头顶,手背与木头摩擦在一处。

    她紧紧抓着他青筋爆出的手臂,指节发白,指甲留下一条条红痕,努力调整呼吸,看着他喉结上的咬伤,心底涩然。

    “或许吧。”与动作不同,他声音更加温柔起来,轻吻着她的耳垂,又伸舌舔过耳廓,“可朕知道,离开了你,朕痛不欲生。”

    雨不知何时越下越大,冷风带着雨气涌入,即便颤抖,内里却依然火热到被潮水所吞没。

    他撩眼看去,她明明情动,却又憋着股闷气。

    着实要命。

    他一口咬上锁骨,刻下属于他的齿痕,又到她耳边断断续续低语:“阿姐,你好会啊,弄得我好快活。”

    有病!

    “闭嘴。”她抽噎着一巴掌“啪”一声扇到他脸上,他却不甚在意的又笑笑。

    这样的疼痛,让他更加疯狂起来。

    雨声之下,逐渐又响起了断断续续,叫人面红耳赤的的哭泣与呻吟。

    两人折腾到后半夜才终于停下,宋衍紧紧拥着她,一声声低喃着“诺诺”,却始终感受不到面前人的存在。

    究竟要如何,才能让她真正属于他?

    面前的姑娘许是因沉酥的原因,加上喝了酒,耗费体力地又哭又做一场,累得连眼睛都不大睁得开。

    宋衍为她穿好衣裳,坐在坐榻上,温柔抱着她,一手搂在她腰间,一手轻抚着被蹂躏过的唇瓣,心化成了一滩水。

    “阿姐,这里是属于我们的桃花源,在这里,你可以放心的,依旧做那个单纯的女孩儿。

    你的世界,不该被外人所污染。而所有的阴暗恶臭,肮脏的事儿,都交给朕去做。”

    屋外的红了的秋叶,似乎化成了一团团火,不断燃烧着,好似回到了沈家出事的那夜。

    沈遥眯着眼睛,指尖在发颤。

    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睡一觉,等醒来后……

    “阿姐,你会有朕爱你,有朕护你。在这里,你无需强大,你的小衍一直都在。”

    第44章 第44章“陪你吃,乖。”……

    沈遥翌日酒醒后,才意识到,不知脑子哪儿跟筋抽了,昨夜半推半就间,竟直接与宋衍做了。

    关键还在他面前哭成那副鬼样子,定然丑死了。

    一气之下,她又病了一场,宋衍心急如焚叫来郎中,最后说是吹风着了凉,好在没有发热,就总是咳嗽个不停。

    她将寝室门由内锁了起来,除了锦书伺候,其余不让任何人入内,包括宋衍。

    他曾应允过除了离开,其余皆不会强迫她,便只能暂且由着她去。

    反正待她睡着后,区区锁起的门也挡不住他。

    可沈遥单方面的冷战还是令他脸色一天天沉下去,整个人散发着浓厚的阴郁。

    再加之,宋禾自那日后彻底消失,不知躲去了何处,连他的白鹤也没什么动静,好似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这些时日,手中的毛笔写断了十多根,手心还残留着被断笔划破的伤痕。

    太医面对时不时新添的伤口心惊胆战,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是在自虐。

    太极殿中,当胡生不知第几次来禀,宋衍才后知后觉想起沈芯如今还在禁足之中。

    既然沈遥都已知晓真相,那也没了禁足沈芯的必要。

    得了自由的沈芯,迫不及待地带着很早便画好的丹青等在月台上,下早朝后,来到殿中觐见。

    入殿时,龙椅上的人一直沉默着,看似盯着手中的奏章,实则视线已放空很久。

    “陛下。”沈芯小心翼翼地轻喊他一声。

    宋衍听闻后才终于回神,“嗯”了一声,抬头示意沈芯上前来。

    沈芯提裙走上玉阶,将手中画卷递给胡生。

    待画卷徐徐展开后,画上女子明媚的笑容跃入眼帘,是在花树下练剑的沈遥。她一身淡红色圆领缺胯袍,头发高束,利剑刺出,梨花飞舞。此般场景,宋衍在梦中见过不少。

    他看着栩栩如生的丹青愣怔许久,也不知有多少日,他已没能看到沈遥如画上的笑容。

    他的阿姐,就这般不愿留在他的身边,厌恶他,好似厌恶蟑螂臭虫一般。

    “画得很好。”宋衍随意评了一句。

    沈芯莞尔一笑,如今终于见到面前的男人,却不知如何找寻话题。

    被禁足数月,她愣是不敢再提沈遥,生怕哪句话不对,又惹了他怒意。

    细细窥视着他眉眼间的乌青,看出来,他心情很不好,似乎很久没能好好歇息,沈芯柔柔问:“陛下心绪不佳?可有绵绵能为陛下分忧的地方?”

    宋衍瞥她一眼,忽然想到,既然沈芯是沈遥亲妹,或许还真能派上用场。

    这次他也不再隐瞒,直接道:“她想起来了。”

    沈芯着实没想到他竟主动提起,一时愣神,瞪大了眼睛,凝思着道:“以阿姐的性子,这知晓了真相后,怕是……怕是不太容易接受。”

    何止不太容易接受。

    宋衍一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夜沈遥崩溃大哭的情景,他的阿姐,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无论遇到什么困境,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这是怎么了?

    她就这么受不了?

    宋衍道:“梁国夫人递了好几次牌子,想见你,朕已应允。”

    韩秀华如今留在长安,明日入宫,听闻是一直担忧着没踪迹的沈遥,茶饭不思。

    沈芯点了点头,悄悄撇了下嘴。

    说实话,她与梁国夫人韩秀华感情并不深厚,不如沈遥与宋衍两人。可碍于身份,也不得不去捧人臭脚。

    宋衍想到什么,又与她嘱咐:“别提起沈遥和葫芦镇之事。”

    “是。”沈芯自是应下,“陛下,不知如今阿姐可还好,她既知晓真相……”

    她话只说一半,便将头低下去。

    宋衍淡淡说着:“生了场病,又把自己关在房里。”

    沈芯低头,眸底闪过一丝暗光。

    她咬唇又凑近一步,提议道:“陛下,不如让绵绵试试,去劝慰阿姐?”

    宋衍看向她,没说话。

    “阿姐毕竟是绵绵亲姐,陛下也知,阿姐一向容易心软,不如让绵绵前去劝劝,或许能说服阿姐呢?”沈芯面上尽显柔和纯善。

    宋衍思量许久后,终于点头应下。

    ……

    当见到沈遥时,沈芯一时愣怔。

    记得上一次时府门口见面,沈遥虽然带着些愁容,却不至于病弱。如今的沈遥,身披厚实披风,面上不施任何脂粉,只带着病后的苍白,头发披散着,随意簪着一梨花玉簪,由身旁婢女搀扶落座,手中抱着暖炉,时不时握拳至嘴边咳几声。

    “阿姐病得不轻。”

    沈遥摇摇头,“郎中看过,只是风寒引起的咳疾罢了,每日按时服药便好,小病毕竟还是去得慢了些。”

    她扯了扯身上披风,转头令锦书备茶,待拾到好一切后,又打发了锦书去煎药。

    锦书恭敬应下。

    “既不是大病,那我就放心了。”沈芯一时语塞,不知从何处起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沈遥倒是若无其事地抬起热茶轻抿,率先问她:“上次在葫芦镇见着你了,只是没认出来。”

    “啊,是。”沈芯握了下袖下的拳头,对当初那事存着后怕,并不愿多提。

    “当时还没来得及寒暄,宋衍便将你带走了,你……可还好?”

    沈遥还记得那日宋衍脸色难看,实在令她有些担忧。

    “我没事的。”沈芯回她很快,片刻后,身体微向前倾,低语道:“毕竟,陛下一直将我当作自己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太过生气。”

    她笑笑,隐去了自己被禁足数月之事,又道:“至少阿姐的病还能痊愈,我这一生就这样了,好在每日有太医看着,如今还算稳定。”

    沈遥漫不经心点头,一边喝茶,一边在案几上轻敲手指,“今日,是他让你来的?为了说服我?”

    沈芯摇头道:“是我自己想来,与陛下提起后,他便同意了。只是今日一见,着实没想到阿姐竟病成这样。”

    她扭头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能窃听到姐妹谈话后,才从怀中掏出一只月白香囊,放在桌上,眸间带着隐隐担忧,“阿姐,陛下这些时日因着你,一直都没怎么休息好,我实在心疼得紧。其实,陛下一直睡眠不佳,常常半夜惊醒,我时常会备安神香给他助眠。”

    “看到阿姐与陛下关系闹僵成这样,我心底也是担忧得不行,阿姐替我将这香囊给陛下吧。”

    沈遥狐疑:“你不自己给他?”

    沈芯眉眼弯弯,脸颊微红,眸光潋滟,长叹一声:“我这不是想帮帮阿姐么?若阿姐能与陛下关系缓和下来,我也就放心了。说实话,陛下如此年轻英俊,若未来咱们姐妹一同侍奉,就如那娥皇女英的千古绝唱,也是美事一桩。”

    “如此,陛下也能心无旁骛处理国事。可如今这样,总令他因后院之事烦扰,着实不应啊。”

    沈遥本拿着茶杯的手一顿了片刻,没继续饮下,而是重重将其放回原处,发出清脆的声响。

    滚烫的茶水洒出一些在她的手背,她也没能

    察觉。

    沈遥讽刺一笑,“行了,你不用劝我,我没想着伺候他。他当初演这么一出大戏,又毁去我与宁梓谦姻缘,还拿着宁家来威胁,我难不成还要媚笑迎合,这岂非可笑?”

    “如此一来,他置我长公主的身份于何处?至曾助他登上帝位的我与宁家又于何处?绵绵,我自有我身为长公主的尊严,你不必说了。”

    “阿姐……”沈芯被怼得话卡在嗓子眼,她瘪嘴,又一声长叹,“长公主啊……阿姐真当厉害,我倒是羡慕得紧。”

    “老天着实不公,想我生来就有这弱症,爹教阿姐功夫,从小我便只能干看着。当初走丢后又被无知村妇养大,吃尽苦头,身体更是赢弱。可阿姐什么都有,如今陛下因阿姐变成这样,阿姐倒是没有丝毫在意。”

    “说到底,真正心疼陛下的人,也只我……”

    “若你真只是来做说客的,那便走吧。若你想要与我炫耀些什么,那也令你失望了,我对你所说的那些并不在意。绵绵,从小到大,我们姐妹间,其实能聊的话题并不多,不是么?”沈遥带着一腔明显的火气,说话也强硬起来。

    沈芯眉眼微动,见沈遥面若凝霜,也不好多留,她也没将那只香囊带走,便直接离开时府。

    沈遥坐在椅子上,重新抬起手中茶盏轻抿,静静凝思着沈芯的话。

    她这个小妹,从小便喜欢抢她东西,好像只有抢夺,才能填补因弱症而产生的不平。

    她们儿时关系算不上好,她对沈芯的照顾皆是出于长姐的职责与不可分割的血缘。

    那年父亲生辰,她花了整整一周,亲手制了一副马鞭准备做生辰礼。

    她将马鞭放在自己房间的小柜中,当出去一趟回来后,却发觉那东西不见了。

    她心慌意乱地在府中找了一整日,最后是在母亲的房中,发现小妹手持马鞭,骑在小木马上玩耍挥舞。

    沈芯前后扭动着身体,大喊着:

    “驾——”

    “驾——”

    “驾——”

    “跑得这么慢,打死你!打死你!”

    沈遥当时不确定那是不是她做的那副马鞭,上前抓住沈芯的手确认,混乱中被马鞭抽了一下大腿,可她一时也没顾上疼痛。

    不知沈芯做了什么,那副马鞭仅仅一日便磨损得厉害。

    “我的东西怎会在你这儿?”

    正在做女红的母亲韩娆轻飘飘瞥她一眼,淡淡道:“哦,忘记与你说了,绵绵拿了你房中的马鞭玩儿。”

    当时沈遥气到手指发颤,咬着唇说了一句:“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此话一出,韩娆直接炸了,提高了嗓音道:“怎么说话的呢!平日教你的礼教都学去哪儿了?让你小妹玩玩怎么了,她不像你,她可是连骑马的机会都没有。说过多少次,绵绵身子不好,你身为长姐更是要懂得谦让照顾妹妹。”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贼不贼的,你还有没有点儿良心!”

    沈遥咬唇,努力将即将涌出的泪水憋回去,维持着她一直以来的高傲。

    她稳着嗓音道:“就算如此,未经我允许,怎能入我房间,随意拿我的东西?”

    韩娆更是生气:“说了,这是你妹妹,一家人,她年纪还小,不懂事儿。你这长姐怎么当的,这么小气。”

    沈遥憋了很久,年纪小,想不出合理的话语来反驳长辈,终于忍不住大吼出来:“是!是我不懂事儿,我就是小气!可这是我做了很久,要送给爹的!”

    韩娆似乎被她的反抗吓了一跳,“这就是你对长辈态度?绵绵玩儿怎么了,送你爹的礼物重新准备不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竟这么大吼大叫。”

    木马上的沈芯自然听到了她们的争吵,将手中已经玩坏儿的马鞭重重扔到她身上,尖叫道:“还给你!”

    她叫完后,便直接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咳得不行。

    这一番动静吓坏了韩娆,她立刻冲上前将沈芯抱起,柔声细语地安抚,一边还在骂道:“你看看你,明知道你妹妹年纪小,又生着病,还把人气哭,她都把马鞭还你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年幼的沈遥看着韩娆抱着沈芯,两人是一对母女,反倒自己好似怎样都无法融入,着实好笑。

    她用力将地上的马鞭踢飞到角落,高傲地昂着头颅跑出房间。

    待跑了很久,附近没有人后,眼中的泪才终于憋不住,一涌而出。

    即便后来沈芯长大了,在失踪很多年后找回,整个人也开始沉稳下来。

    她还记得,沈芯回到长安那日,身上的粗麻布衣脏兮兮的,头发随意编辫成两股辫子,皮肤发黑,太医能调理回来并不容易。

    可即便如此,沈遥依然看得出来,沈芯还是当初那个小妹妹,内里没什么太大变化,依然觉得上天对自己不公,也依然觉得她沈遥就是天生欠了沈芯的。

    沈遥饮尽剩下所有的茶水,将空杯随意一放,手收回大袖下。

    至于沈芯喜欢宋衍,在意料之中,可听她的意思,似乎已经被收了后宫,或是快要被收入后宫,才会说出这番引人浮想联翩的话语。

    骗子,臭男人,登徒子。

    沈遥走出厅堂,身后很快跟上西风与北风两人。

    今日东风被宋衍叫了去,只这俩武功最为高强的护卫看着她。

    她抱着手炉,转头淡淡问起:“我小妹沈芯,与宋衍关系到了何种地步?”

    西风和北风面面相觑,其实实际情况他们也不知晓。

    可是想到宋衍平日对沈芯的态度,又想到这俩亲姐妹的关系,便大胆猜测:“关系是挺亲密了,沈姑娘如今日日宿在宫中,陛下亲自拨了一寝殿给她,还叫太医每日为其问诊。”

    西风颔首补充:“想当初端午之时,多少贵女给陛下送香囊,陛下都未收下,却只独独收了沈姑娘的香囊,这么看来……”

    北风又道:“陛下是有意收沈姑娘入后宫的,毕竟如今后宫仍是空无一人,总不可能一直这么空下去吧。”

    西风与北风两人聊上了头,不停诉说着宋衍与沈芯之间私密的关系,扭头却发现沈遥早已离开,消失原地。

    两人吓了一跳,立刻去寻,最后才知她只是回了自己房间。

    待东风回来后,两人无意与他提起今日之话。

    东风圆睁双眼,嘲笑:“陛下给你们两人取名西风北风,真不愧人如其名。你俩准备好去喝西北风吧!”

    西风:“为何?”

    北风:“不懂。”

    ……

    深夜,宋衍从宫中归来后,一如既往去到内院,却遇到满脸愁容的锦书。

    他免去锦书的礼节,直接问:“她今日如何?”

    锦书垂下眼,“殿下见过沈芯姑娘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也不让奴婢伺候,今儿只用过一些早膳,后来便一直没吃东西,连药也没用。”

    宋衍拧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犹豫后还是没有强行将门打开。

    或许明日便好了。

    然而过了两日,沈遥都在房中毫无动静,若非还会回答锦书的话,宋衍都以为她出了事儿。

    可这么久不吃东西,又不服药,她莫不是在折磨自己。

    他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模样,终是叫人强行撞开寝室房门。

    灌入的寒风将屋内帷帐吹得微微荡起,沈遥侧卧在美人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看着。

    听到动静,她毫无惊讶地掀了下眼皮。

    宋衍站在门口盯了她很久,她头发披着,梨花玉簪随手放在一旁,唇无血色,下巴尖尖。他发觉她短短几日便消瘦不少,时不时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上两声。

    与曾经她,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见状,他立刻将门合上,生怕寒风再加重了她病情。

    他上前坐至她身侧,将挡了脸的一些碎发捋到耳后,“你这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朕?”

    沈遥瞥他一眼,双膝合拢,“你在说甚?”

    宋衍气不打一处来,“你两日未用膳,也未服药,再这样下去,身子撑不住。”

    沈遥终于坐直,将手中的杂记合上后扔到一旁,浑身无力又懒散,“我只是没什么胃口罢了。”

    “阿姐,朕封你‘永乐’的初衷,就是不想看到你如今的模样。”他声音很低,又带着狼狈。

    他真的不明白,明明周遭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时府依然是时府,葫芦镇也依然是葫芦镇,为何阿姐回忆起过往

    后,就变了呢?

    沈遥深刻地知道和这疯子讲不清道理,她说的很简单,“我厌恶欺骗与控制,仅此而已。”

    宋衍嘿然一笑,“就是因此,朕才不敢放你离开啊。朕知道自己错了,可从不后悔。”

    若当初他不如此做,沈遥早已是宁梓谦的人了,还要随着那厮去到那么远的凉州。而如今,若她离开葫芦镇,定然就不要他了。

    “阿姐,若放了你,你还会留在长公主府吗?”

    沈遥讽笑,“宋衍,你究竟在怕什么?你不是皇帝吗?整个大周不都在你掌控下吗?你如今怎会这等胆小如鼠?”

    “你知道的,你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可是你也知道,我最恨受人掌控。”

    宋衍似乎在刻意回避这样的对话,他沉默下来,扭开头,过了一会儿,锦书已经备好流食与药入内,在放下后,又忙不迭退出房间。

    他说:“你必须吃点东西。”

    沈遥嫌恶地看了一眼案上的肉羹,依然没什么胃口。

    宋衍又说:“阿姐,朕不想再威胁你。别忘了宁梓谦在哪儿。”

    “狗东西!”沈遥朝着他啐了一口,“卑鄙无耻!”

    “这会倒是不骂自己了。”他朝她笑了一下,“朕六亲不认的,只认阿姐一人。”

    “陪你吃。”宋衍心底涩涩的,抬起小碗,先舀起一勺服下,又再舀起一勺送到她唇边。

    “乖。”

    好在她不再抗拒,就这样一人一勺,将那碗肉羹吃完,又吃了些小菜。

    为了哄沈遥喝药,宋衍又是端起药碗先自顾自喝下一半,才给沈遥递去。

    她看着他的举动一时愣怔,想说“是药三分毒”,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最后妥协地将治风寒的药尽数喝下。

    空碗落在案上,屋外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屋内格外静谧。

    “又下雨了。”沈遥扭头望向窗外,支摘窗开着,有些冷,扯了下身上的披风将自己裹紧。

    现已是天黑,房间内早已点起好几盏灯,摇摇晃晃,身边传来淡淡的青草味冷香。

    宋衍见她忽然闲聊,心底分外欣喜,“今年雨水格外多。”

    沈遥没有回话,只是倾身,从一旁锦盒中拿出一个香囊,扔到宋衍身上。

    他拾起后也没太理解,“这是?”

    “给你的。”

    宋衍眼下闪过一丝暖光,还没来得及兴奋,沈遥又说:“沈芯让我给你的,安神的香囊。”

    他长叹一声,失落地将其随意放到一旁。

    沈遥想了想,还是问她:“你对沈芯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说话,她又撩了下头发,抿唇说:“算了,当我没问。”

    宋衍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凝思片刻后才知晓她所询问的是什么,他立刻说道:“阿姐,她是你亲妹。朕也只是将她当作小妹罢了,仅此而已。”

    “问这做甚?”

    沈遥飞快瞅他一眼,后仰了下身子,“没什么,就看到话本上说,许多男人偏爱姊妹同床这一套玩儿法,所以好奇罢了。”

    宋衍一时无语,打趣了一下,“阿姐,朕没这癖好。”

    当他说完后,沈遥只是“哦”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便又不再说话。

    他着实无措,“别想太多,以后朕都会陪你用膳,服药,直到你身子好起来。”

    说完后,见她还是不理会自己,只自顾自将一旁的小橘抱到怀中,轻轻抚摸着,玩儿着它头顶那搓白毛。

    她对待小橘的态度与耐心,是对待他的数百倍。

    漆黑的眸子颤了颤,舌尖残留的药忽然变得更苦了,即便吃了一块蜜饯,也没能消减那丝涩意。

    宋衍掩下心底嫉妒,躬下腰,伸手对着一旁的烛光抓了抓,松开手后,那光线又从指尖流失,手心结痂的伤口在刚才紧握双拳后又再次裂开,疼痛逐渐蔓延。

    他还想说什么时,烛光忽然被冷风吹灭,室内瞬间一片漆黑。

    第45章 第45章她必会恨你一辈子!

    宋衍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耳边雨声好似变得越来越响,直到撕破耳膜,额头飞快冒出冷汗,呼吸愈发困难,像溺毙在雨水中。

    他转身想去抓沈遥,伸手过去时却找不到她。

    “阿姐?”

    宋衍嗓音有些嘶哑,低沉地一字一句吐出:“阿姐不爱我,恨我,厌我,都没关系。反正这世上,也没人会爱我。”

    “可是,阿姐,能分给我一点怜悯吗?”

    室内一片沉默,只剩下屋外噼里啪啦的声响。

    半晌后,沈遥默不作声拿起一旁火折子将灯重新点亮,这才看到宋衍整个人已经蜷缩在地上,像受了惊的猫儿,团成一团。

    她其实一直知道他怕黑,时府四处都彻夜亮灯,而她房中也是,不知何时起,就算他不在,她也会在床头留下一盏小灯。

    可实际除了他把自己关在柴房那次,她从没见过他这副弱小无助的模样。

    她举着灯靠近他几分,原本头埋在膝间,一动不动的人陡然抬眸望向她,一把抓住她举灯的手,灯盏里滚烫的灯油洒出一些,泼在他手上,却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两人久久不语。

    沈遥觉得自己不应管他的,可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又抬起手,面无表情地轻拍了几下他肩膀。

    宋衍回过神,手上用了几成力将她拉下,让人跪伏到自己身上,“阿姐,你还是在意我的啊。”

    沈遥愣了一会儿,终于从他漆黑的眸子中抽离,“我只是不想大周皇帝忽然暴毙在我房间罢了。”

    他不甚在意地笑笑,带着点儿病态的神情,道:“阿姐别怕,就算你亲手杀了我,我也会让你过得很好。”

    “你说的是,我会过得更好。”沈遥拧开他手,他并未刻意钳制。

    沈遥一瞥地上,这才发现地上竟留了些血迹,也不知从何而来。

    不是她身上的。

    “你受伤了?”

    他凝视了她许久,她的神情随着摇曳的烛光晃动。

    宋衍啊,你真是被她吃的死死的。

    无论她多讨厌你,在这样的时刻,她也还是心软了半分。这样的阿姐,叫他怎么舍得放手。

    阿姐其实很会装啊。

    宋衍趁机又靠近了她一些,贴着她搭在腿上的裙摆,将手心伤口翻给她看。

    几条落错的割伤深深浅浅叠在一起,看起来很疼。

    沈遥皱眉问他:“你怎么弄的?”

    “把笔给写断了。”他声音很小。

    沈遥看回他视线,低骂了一声“蠢死了”,又道:“你别想着我会给你处理,我不给你下毒已是仁慈。”

    “哦。”宋衍收起掌心,轻轻捏了捏,一股冰凉的刺痛这时才从指尖传递到心口。

    他长叹一声,叫她早些歇息,明日再来陪她吃饭服药,嘱咐完后便起身要走。

    “等等。”

    宋衍听到她声音后又转过身,定定看着她等她吩咐。

    “拿着。”一个白瓷小药瓶从沈遥那边飞来,宋衍伸手接住,“碍眼。”

    他脸上带着兴奋:“阿姐!”

    “是毒药。”沈遥背对着他往拔步床走去,上了床直接放下帷帐,将人隔绝在帐子外。

    宋衍握紧了那小瓶药,血液在激荡,在倒流。

    “好,回去就用上。”

    ……

    亥时末,葫芦镇大部分人家都处在深睡时刻,偶尔传来几声小黄狗的犬吠。

    下过雨,路上有些泥泞,宁梓谦换了身黑衣,轻手轻脚摸进镇子,脚上的布鞋被泥水浸湿,弄得里面的袜子黏腻又沉重。

    宋衍这狗贼着实可恶,那日载着沈遥的马车侧翻后,他见一切已成定局,便决定先行离开,寻另外的机会再接近沈遥。

    可连日来,整个大周四处都是他的海捕文书,他躲了好些时日,才终于又绕道来了此地。

    也不知那马车侧翻后,诺诺可还好。

    正待宁梓谦来到时府后墙,准备翻越时,一群暗卫忽然不知从哪儿涌了出来,几个招式后,他便

    被制伏,脸贴在泥地上啃了一嘴赃物。

    宁梓谦大叫起来:“宋衍狗贼!夺我妻子!”

    叫唤一会儿后,一双绣着金线的黑靴踏着积水,出现在他面前,抬眼看去,果然是狗贼。

    下人举着两个灯笼,低头如死人般站在一旁。

    宋衍居高临下,一只手拿着帕子,随意擦拭着另一只手的手心。

    他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声音淡淡,“你的妻子?你们拜堂了?还是洞房了?朕有意放过你们宁家,是你自己一头撞上来的。”

    “宋衍!你若是动了宁家,就不怕遭天下人耻笑?”宁梓谦鼻孔张大,喘着粗气,呲牙咧嘴。

    宋衍平静得如一滩死水,“你觉得朕在乎?”

    “那诺诺呢?”

    宋衍眼皮微跳了一下。

    “她必会恨你一辈子!”

    “那就恨好了。”宋衍扭头拍去肩膀上的几滴雨,“她只需要待在这里就够了。”

    宁梓谦一瞬语塞,又提高了声音道:“宋衍!你有本事就让诺诺自己选择!”

    见他久久沉默,宁梓谦咧嘴笑了,“你不说话,是因为你也知道,诺诺不喜欢你,不会留在你身边,如今知晓你这卑劣行径,更是不会!”

    宋衍懒得再与宁梓谦争执,直接叫人拿了将其押走,看着侍卫用麻布堵住宁梓谦的嘴,边拖边拽地带离葫芦镇。

    “加严葫芦镇守卫,下次再叫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混进来,朕唯你们是问。”

    众人身子一抖,脑海中闪过被罚去北疆做苦力的西北风。

    宋衍转身又回到书房时,才将怀中的小瓷瓶拿出来,拔开塞子,也不检查一番,直接往手心伤口上倒。

    面前铺满了还未处理完的奏章,可他却没有一点儿想要翻看的欲望,周身还残留着黑暗中雨水刺耳的声响,又隐隐萦绕着一股来自沈遥身上的清香。

    面前点了五盏明亮的灯,他拿起灯罩,盯着刺眼的烛光,将其一盏盏熄灭,最后留下一盏,室内也比刚才暗淡下来。

    想着今夜沈遥房里的状况,他伸手抬起那盏灯,将其微微倾斜,灯油缓缓滴在另一只胳膊上,只瞬间刺痛,很快便消散无踪。

    没什么意思。

    刚才寝室中,是沈遥抬着那盏灯。

    想到此,他将灯又放回原处。

    好想再来一次,让阿姐亲手将灯油滴到他身上,狠狠虐他身,那定然很爽。

    ……

    沈遥睡得并不安稳,翌日醒来后,坐到窗前,看着从房檐上成串落下的雨珠子,伸手接了几滴,冰冰凉凉打在手上。

    “殿下还病着,莫要再着了凉。”

    “出了一夜汗,如今已是好些了。”沈遥视线从铜镜中看向锦书,小丫头拿着牛角梳上前为她挽发,她淡淡提了一嘴:“昨夜听到外面有动静,是怎么了?”

    锦书梳头的手一顿,“什、什么动静?”

    沈遥挑眉,“好像是有人在吼叫。”

    距离太远,她听得不算清晰。

    锦书视线飘忽不定,此前并未得到是否能给沈遥透露宁梓谦消息的命令,“奴婢也不知,许是……犬吠。”

    沈遥沉默了好一会儿,一直盯到锦书为她挽好发髻,簪上那只梨花玉簪,都没再说一句话。

    锦书回避着视线,将牛角梳放回妆奁后,忽想到什么,立刻说与沈遥,想要她高兴,“陛下昨夜下令,说是待殿下身子好后,可以出门去镇上逛逛,只要不离开葫芦镇便可。”

    “所以殿下定得好好养身体。”

    沈遥没表示什么,就只问:“宋衍呢?”

    锦书早已习惯沈遥直呼皇帝大名,淡定道:“陛下很早便起来了,还在书房处理着政务,倒是说过过一会儿来寝室陪殿下用膳服药。”

    沈遥眉头皱了一下,“你直接去把吃的和药拿来。”

    想着那人所谓陪,就是他一口,再给她来一口,腻歪得很。可她没那个心思,那便在他忙完前先把药给吃了,不给他机会。

    沈遥胃口还是不大,喝了小半碗粥便已是吃不下。至于风寒的药,也是憋着气一口闷下。

    她看了眼窗外的天气,原本阴沉沉的天竟透入几丝光线。

    “我要出去逛逛。”

    说罢,她便自顾自起身,随手抄起一件披风。

    锦书一怔,连忙道:“可是殿下身子还未好。”

    沈遥走到门口才转头看她,“不是宋衍说的,我可以出宅子去逛么?他这是说话不算数?”

    锦书怎敢这般诋毁皇帝,旋即低下头嘟囔一声:“自是算的。”

    她见无可阻止,沈遥非要出去,便上前主动为其将披风系好,又从旁拿过手炉放至沈遥手中,备好油纸伞,万一路上再下起雨。

    南风回禀沈遥出街时,宋衍手中的笔只是一顿,一扫屋外天气,没有说话,默认允了。

    出去走走也好。

    葫芦镇逛过很多次,哪怕到了如今,沈遥已经知晓这就是个戏园子,却也从中看到了人间烟火气。

    稚子们手持着糖葫芦,追逐嬉戏,口中高念的《桃花源记》倒是颇为应景,也不知这些稚子可知自己身处何地。

    沈遥一边走着,一边留意着镇子各处,许多地方都藏了暗卫,有的是混迹人群之中,眼神透露着凌厉,有的躲在暗处,只偶然见到一块隐去的衣角。若非仔细留意,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看来靠她自己一人,必是逃不出去的。

    炊饼铺子传来几声猫叫,她扭头看去,见像是小橘父亲的那只猫儿还在,被如今的铺子老板养着,看起来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吃得胖乎乎的。

    她停下步伐,随意捡了一根枝条,与那胖猫玩儿了好一会儿。

    过了晌午,沈遥多扫了几眼成衣店后,又去伶人馆,在锦书一脸惊慌中,点了好些个伶人给自己唱曲儿。

    伶人们自也是慌张,唯独其中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主动与沈遥多了多攀谈了两句。

    沈遥病未痊愈,便只喝几口热茶,“这么说,你搬来镇子前,也是做伶人的?”

    少年道:“是,小的蒲州人士,来这里除了往日伶人馆的工钱,上面还会定期发放一笔数额不小的银子。不过这镇子也非谁都可来,都是上头调查过身家,还有人下来当面审过,不许有任何犯罪史,哪怕是小偷小摸都不可。”

    沈遥还想再多问几句,锦书急忙上前打断,“殿下,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服药。若陛下知晓您在伶人馆待那么久,怕是会生气。”

    沈遥因沉酥的原因,本就易乏,今日也差不多了解整个镇子的真实情况。

    至于宋衍那小畜生,自昨夜见他那副模样后,她竟起了恻隐之心,开始犹豫起来……

    回到府邸,锦书忙着给沈遥安置,吩咐了下面的人去煎药。

    煎药等得时间久,沈遥趁着锦书准备梅子的间隙,又出了房门四处走动。

    她转了一圈,远远看着已经早谢完的梨花树,最后还是没有走进梨花院。

    在回寝室的途中,沈遥拐角处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有些熟悉,仔细回想,那不是曾经受过罚的蔓儿么。

    蔓儿弓腰,手中揣着一包东西往后门走。

    很不巧,蔓儿的身影同样引起着端着梅子的锦书。

    她见状上前将人堵住:“你在做甚?”

    “锦书姐姐。”蔓儿停住脚步一怔,柔柔弱弱不解道:“奴婢准备去将殿下药渣处理干净。”

    锦书同样想起这小丫鬟曾经受杖刑之事,道:“这次的药渣无需处理,不是之前那不能让殿下知晓的药,往日药渣扔哪儿,你正常扔就好。”

    “这般鬼祟行事,要是被陛下见到,反倒是要罚你了。”

    蔓儿这厢懂了,直起腰不再闪躲府中之人。

    然而站在角落的沈遥却捏紧了双拳,指甲陷入手心。

    曾经她怀疑的药渣,果然是有问题的。

    可究竟是何药,能让宋衍这般警惕重视?

    锦书端着梅子回到寝室时,沈遥正坐榻上,屏气沉思。

    见人进来,先叫她将门关好。

    锦书不明所以

    照做,而后上前将梅子放在一旁小几之上,笑道:“殿下尝尝这梅子,是陛下特意叫人从长安运来的,今儿正是新鲜着的时候。”

    沈遥捻起一颗梅子,放在指尖把玩,片刻后,冷淡的视线落在锦书身上。

    她直接开口问:“之前宋衍给我吃的药,是什么?”

    锦书登时瞪大了眼,整个人直接“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那声音好不响亮,想想都膝盖疼。

    “殿下恕罪!奴婢不知,真的不知啊!”

    沈遥仔细回想着当初没记忆那段时日,忽然想起,自药方开始被调整后,她总是时不时头疼,甚至有一次直接在宋衍面前昏了过去。

    当时醒来后,见宋衍满是歉意,拿着柴刀要砍手被她阻止。那时她第一次意识到,他这个人脑子有问题。

    沈遥才不管锦书在隐瞒着什么,直接与她说:“之前有一次,我头疼发作昏迷,是因为这药。”

    锦书急得快哭出来,一个劲儿地摇头,嘴里不断念叨:“奴婢不知,真的不知。”

    沈遥冷笑:“好家伙,宋衍是拿这药来害我啊。”

    锦书:“并非如此啊!殿下!”

    沈遥:“若非要害我,又何必遮掩。”

    锦书慌忙直起身子,为皇帝解释:“陛下心里满是殿下,怎会故意用药物诓害?”

    沈遥:“你是他的人,自是为他说话。”

    锦书此时恨不得自己长了三四张嘴,她竟找不到话来反驳,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口吐连珠:“殿下莫要误会陛下,那药只是为了让殿下想不起来过去而已,陛下已经叫郎中极力去除毒性了,从来没想着让殿下有任何安危……”

    沈遥手中的梅子直接被捏爆了,汁水漫了一手,红红的像血。

    “这个小畜生,果然如此。”

    锦书瞬间闭了嘴,此时才终于意识到,沈遥刚才在诈她。

    “殿下,陛下知道奴婢说了此事,奴婢会死的。”

    沈遥看着锦书眼睛红的不行,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淡淡道:“你起来,我不会与宋衍说此事,你不告诉他,便自是无需担忧。”

    锦书满脑子疑惑,身子僵硬地起身,手揉着膝盖。

    沈遥:“你下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药……快煎好了。”

    “煎好后给我端来就是。”

    锦书无法,只得颤颤巍巍离开,为沈遥闭门。

    晌午那丝阳光又被乌云收了回去,整个屋子显得有些昏暗。

    沈遥将那颗捏爆的梅子放入嘴中,一点点咽下。

    好酸,如今她一点儿也不喜欢。

    着实没想到,宋衍当初为了不让她回忆起过往,竟不顾药物毒性,让她连着服了好些日子。

    难怪那段时日她记性一日比一日差,还时常头疼。

    她一直以为,宋衍再不是人,最起码不会想着伤害她。

    没想到,此人的偏执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他根本配不上任何爱。

    原本她虽然想跑,却还是存了些恻隐与犹豫,而此刻她将这所有的情绪收回,咽下腹中。

    沈遥下定了万分决心,她绝不会留在葫芦镇,留在这个疯子身边。

    哪怕是死。

    ……

    宋衍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遥对她的态度好似又冷了几分。

    可她这些时日本就很冷,如此细微的变化,着实难讲。

    他照例带着药与吃食来到寝室陪她。

    这几日的精心照顾下,她脸色红润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不少,只是还是很瘦。

    视线往下扫视过去,她锁骨比之曾经更加明显,漂亮又可怜的,像两道新月横在脖颈下方。

    小橘见人来,几步蹦跶到宋衍脚下转悠着,喵喵叫了几声。

    宋衍暗自叹了口气。

    他亲手端着托盘,先将猫食放至角落,叫了小橘去吃。

    而后落座到沈遥身侧,一手搅拌着黑乎乎的药,问她:“在看什么?”

    沈遥先是没什么情绪地瞥他一眼,才回答:“游记。”

    她将视线重新落回,若要去甘州,长安出发最快的是走水路先到秦州,可最稳妥的还是陆路,那就得直接北上绕道。

    宋衍整个人斜过来,漆黑的眸子像蜂蜜似的黏在她脸上,“先喝药,凉了就不好了。”

    “嗯。”沈遥懒洋洋地放下手中的书,看他抬起药碗往她这边递,她没什么耐心,也不再管是药三分毒,“你不陪着喝了?”

    宋衍自是知晓她什么意思,之前都是他先喝一半,再给她喝。

    “锦书说你这几日自己喝得不错,朕以为……”

    “不想喝,苦。”沈遥干巴巴打断,扭头盯着不远处一雕花的桌角。

    “行。”宋衍宠溺一笑,撸了下垂着的袖子,毫不犹豫饮下半碗后,才将剩下的递给她。

    沈遥抿了下唇,没再多说什么,就着那只碗将剩下的药吃完,紧着几颗蜜饯去掉苦涩。

    接下来她也不再矜持,虽胃口不大,却也是吃了不少菜。

    下箸后,宋衍才又再度开口:“昨日出街后,心情可好些了?”

    “一个假的桃花源,你觉得我真的会喜欢?”沈遥垂眸盯着自己脚尖,咬牙控制着不去扇他几个巴掌。

    宋衍不甚在意笑笑,“儿时与宋禾读书,一同学到《桃花源记》时,朕和宋禾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到了一处。那便是在这个充满了沽名钓誉,虚伪,战乱的世道中,建造一个宏伟的城。”

    “这个城中,便如那文中所述,所有的人,皆是‘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而自从与阿姐逃出沈家后,这个宏冤似乎终于有了形态。”

    沈遥盯着吃完猫食,开始扑腾,玩儿着地上小球的猫儿,与他道:“可你也知晓,文中说过,没有人再找到过那处桃花源。”

    “以往的游历,或许只是一场梦也说不准。在梦中,我们什么都相信,可醒来后,才发觉不过是一场虚妄。”

    “宋衍,你对这场虚妄,已经走火入魔了。”

    宋衍转过头,手轻轻碰着她的脸颊,她的眼里映照着橙光,只是最近好似变得黯淡了些。

    “阿姐,这不是虚妄。”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呼吸让他胸膛一起一伏,又按着她手捏了捏他胸肌,“你摸摸朕,摸摸这一砖一瓦,没什么是假的。”

    他就着打开五指,顺着滑入后,十指相扣,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她没有抗拒。

    本就是暮色四合,随着时间流逝,天色逐渐开始暗淡,屋里没点灯,宋衍心跳加剧,节奏不同寻常。

    他愈发靠近她,压着嗓子说:“阿姐,你亲亲我,没什么是假的,亲我就知道了。”

    屋外一阵风吹过,几片秋叶从打开的窗棂飘了进来。

    她既没拒绝,他便更是不顾一切吻了上去,轻咬着她的唇,舌尖抵着牙关,激烈又缠绵,却始终没得到回应。

    片刻后,宋衍拉开些距离,抿着唇一言难尽,“阿姐,你怎么吃蒜了?吃了好多。”

    沈遥:“我故意的,尝够了么?”

    第46章 第46章月事,还没来

    宋衍更加确认了沈遥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每日想方设法哄人开心。

    地方进贡的料子,吃食,第一时间都直接派人从宫里往葫芦镇去送,还有各种胭脂水粉,珠宝玉器,却没得到沈遥半分回心转意。

    中元节即将到来,沈遥身体也痊愈得差不多。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镇子上买些祭品,待中元祭祖。无论如何,生活得继续过着,不能因一小畜生就自暴自弃了。

    锦书跟随在沈遥身后,在镇上搜刮了一堆瓜果,糕点,同时也买了纸钱,纸扎这些东西。

    路过桥边小酒馆时,杨柳树的赵大爷眼尖,见到沈遥后笑着招招手,又喊了她一声“时夫人”。

    沈遥不知赵大爷是否已如其他镇民那般知晓了自己身份,想了想,还是上前落座到他对面。

    赵大爷叫馆中跑堂的拿来一新的干净酒杯,倒入

    一小杯清酒给她推去,“这店家存了不少年的,今儿刚拿出来,好着咧。”

    沈遥也不客气,直接接过后浅尝一口,而后便盯着一旁的垂杨柳。

    赵大爷笑道:“这许久时日都没见着时夫人了。”

    沈遥收回视线,抬起酒杯放在唇边摩挲着,“府中事情多了些。”

    “忙着祭祖吧。”赵大爷喝得两颊红红的,“家里老婆子也是,叫老夫出来买祭祖的东西,这不,趁着机会来酒馆偷会儿懒。”

    “倒是安逸。”

    “可不。”赵大爷喝多了酒,话多起来,“没搬来葫芦镇前,那段时日,四处战乱,生活也是难得很。”

    “也不知老婆子怎找的这处地方,住起来倒是不错。”

    “新帝登基也有段时日了,老夫倒也看出来,这大周太平日子是来了。”

    沈遥勉强笑笑,“大爷身体怕是不易多饮酒。”

    她可还记得上次大爷就是癫症发作,好不危险。

    赵大爷扭过头,举了下杯,道:“家里平日管得严,好不容易寻找机会,无碍,无碍。”

    “对了,听闻上次是时夫人和一小伙子救了老夫,老夫醒来后你们人都不在了,想感谢都不知道怎么谢。老婆子本想拿筐刚下的鸡蛋送去贵府,也没人收下。”

    沈遥并不知道赵家送鸡蛋之事,想来是宋衍手下的人挡了去,不想她跟外人有过多交集。

    赵大爷:“对了,之前救老夫那小伙呢?”

    沈遥顿了一下,解释:“他不是镇上的人。”

    “这样,那还真不好感谢人家了。”赵大爷甚是惋惜,“不知他与时夫人是何关系?可能帮老夫给带点儿谢礼?”

    沈遥:“……是,朋友。”

    “谢礼便不必了,他住得远,不是那么方便。若是需要带话,我倒是可以的。”

    赵大爷笑起来,“那太好了,不如老夫回去写一封信聊表谢意。”

    沈遥:“好,若再见着他,定然转交……”

    “沈遥。”一温柔又强势的声音在不远处打断她的话,“过来。”

    她转过头去,见杨柳树旁站着宋衍,眼神淡淡在赵大爷身上扫视,又朝着她招手。

    一旁的锦书也是此时才见着宋衍,登时吓得低下头,站到一旁,生怕宋衍生气迁怒到她身上。

    赵大爷:“是时家大爷来寻时夫人了罢。”

    沈遥长叹一口气,含笑点头起身,刚提起裙摆,宋衍的手已经过来,拢住她的肩往外走,离开时顺便又看了一眼坐在原处的赵大爷,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他步伐很快,沈遥小跑着,半拖半拉一直快走到时府门前,她才终于反应过来用力挥手。可身体因沉酥,力气太小,拉扯半晌也没将人挥开。

    沈遥气急:“你有病吧?”

    宋衍终于停下脚步,抓在她肩头的手不受控制得用力,甚至手下的嫩肉变了形。

    她疼得“嘶”一声,宋衍才倏然反应过来,手被针扎了似得猛然放开,心头却还是堵着闷气。

    “你跟外男聊得倒是挺开。”

    沈遥看着他黑了的脸,反应过来,这人吃醋了。

    吃一个八十岁老朽的醋。

    她讽道:“你是我谁?凭什么管我?”

    宋衍:“自然是你夫……”

    “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夫君。”沈遥淡漠地打断,“你是走了三媒六礼,还是拜了堂?有婚书吗?”

    宋衍沉默不稍片刻,道:“朕可以这就叫礼部去备,册封你为皇后。”

    “我不会当你的皇后。”沈遥面上没有任何情绪,说完后也不想再与他掰扯,直接提着裙转身进了时府。

    锦书一直低着头没抬起来过,听不到宋衍下令,便战战兢兢提裙跟上沈遥身影。

    宋衍后来想了想,虽是一个身子入了半截土的人,可他还是不爽。

    这股烦闷一直袭击着他的脑海,沈遥竟对他人露出这样的笑,而对着自己却满是厌恶。

    连白胡子老头都排在他前面,着实可笑。

    他蹙眉,转身便让人安排赵家卷铺盖走人。

    然而,当他翌日到宫中处理政务时,南风火急火燎大步走入太极殿,脸上带着一脸说不出的怪异。

    宋衍放下手中毛笔,摸了摸已经结痂的手心,问:“葫芦镇那边?”

    南风想到今日看到那一幕,擦了一把额头冷汗,硬着头皮道:“陛下,是长公主那边……”

    ……

    宋衍也不知抽了什么风,沈遥失忆前也常做这样的事儿,他从来只是在远处窥视,嫉妒,任由阴暗滋长,却不管她。可如今,许是两人曾以夫妻相伴,他是一点儿也看不下去她这派作风。

    当催马车赶回时府时,隔老远便听到了府中传来的丝竹奏乐声,还有银铃般的一串欢声笑语,皆是男声。

    宋衍沉着脸,如一块冰,径直走入府中,朝着声音方向去,入后堂后,便看到沈遥坐在案几前,引着葡萄酿,身后一个长相俊俏的小白脸少年在给她按头。

    而堂中皆是裸/露了上半身的伶人,一边跳着舞,一边唱着曲儿。

    都说永乐长公主颇爱男色,面前可不就是好一活色生香的场面,不过好在沈遥衣着整齐,只是脸颊微红,闭眼享受着少年的伺候。

    听到众伶人没了声音,沈遥这才撩眼看去,见宋衍脸死水一滩站在中央,伶人们跪在地上鸦雀无声。

    他冷眼扫来,还在给沈遥按头的少年这才随着跪地叩首。

    宋衍一步步走上前,在沈遥面前站了许久,她视线落在手中杯盏上,不愿看他。

    宋衍道:“来人,将这群人送出葫芦镇,把镇上伶人馆关了。”

    此话一出后,一众侍卫上前,押着不知所措,面面相觑的伶人离开屋子。

    待彻底空荡下来后,他才问她:“故意气我?”

    沈遥沉默。

    确实,她就是看不得小畜生过得舒心。昨日发现他醋味大发后,便故意将伶人馆的人都叫来府中陪自己玩,若能气到他吐血,那才是最好。

    宋衍:“你不怕我将这群人都杀了?”

    “你不会。”沈遥眨眼将杯盏放回案几上,万分笃信。

    宋衍:“为何?”

    沈遥又不说话了,只是重新抬起杯盏将葡萄酿一饮而尽。

    虽然宋衍将她囚禁起来,威胁她,可她就是笃定,不到不得已时,他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

    就像宁梓谦,曾在这葫芦镇七进七出。若他真是嗜杀之人,早该杀了宁家上百口人才是。可宁家曾散尽家财助他,他才如此一忍再忍。

    待心绪平复后,她才淡淡说:“你整日让我闷在此地,又不许我寻欢作乐,我还能做什么呢?”

    “那是群男人。”宋衍咬牙,还是压着耐心,温柔告诉她,“朕不会反对你寻欢作乐,明日给你找舞姬,跳给你看。”

    沈遥冷笑。

    若不其然,当日下午,十多个舞姬便直接从外面被送入时府,专给沈遥唱曲儿跳舞。

    她却又不想看了,将一个个美貌绝伦的舞姬在府中找了住处安排好,没再喊过人出来。

    有权利的地方就有争斗,有女人的地方也自有争宠之行。

    特别是大周年轻俊美的帝王就住在府中,还都在外院,虽然见过一面时都觉得天子冷若冰霜,可也有几个胆大的,愿为了荣华富贵一搏。

    宋衍从时府门口,一路走到书房的路上,就遇到两个在他面前滑倒,香艳外露的,还有三个在院中嬉戏追逐,装模作样往他身上撞的,好在他避开及时。

    一日内,书房便被人端进来三碗粥,四碗酥酪,五碗不知是何物的汤。

    舞姬的住处被安排在离书房极近的地方,宋衍也是气笑了,算是反应过来,沈遥就是在和他对着干,想方设法故意气他。

    过了两日,他听锦书说,沈遥也没叫过舞姬跳舞,便又一挥手,将一群女人全部送了出去。

    后来,沈遥又不愿吃饭了。

    头疼。

    沈遥不是刻意

    不吃饭,绝食抗议,她没有这么蠢,为了气小畜生而伤害自己身体,她是真没什么胃口。

    看着面前厨娘特意按她喜好烤的鸡腿,她只觉得有些恶心。在锦书注视下浅浅吃了两口,便下箸再也咽不下去。

    沈遥:“端下去吧,我实在没胃口。”

    “还在赌气?”宋衍倏然出现在寝室门口,语气很沉。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便服,不如往日那般一身黑,此刻倒是显得温润如玉。站在那地方八尺身高,都显得房梁矮了不少。

    宋衍这副样子,任谁见了都只觉得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在外人面前活得像一把标尺,任何男人和他一比都是被碾压的程度,自然包括宁梓谦。

    然而沈遥知道,他黑瞳下真实的模样,带了不少病态与疯魔,好像一只深渊的饿鬼,死命拽着你的脚。

    宋衍走近,一扫食案上的东西,每一盘都没被动过几口。

    “怎么?这些都是朕特意吩咐厨房按照你的喜好做的。”他落坐她身侧,偏头盯着她,“就算再跟朕赌气,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下人说你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吃饭了。”

    “没胃口。”

    宋衍长叹一声,手肘拄在膝盖上,舌尖抵着腮帮子,他朝她倾身靠近,低沉道:“别这样,阿姐,没用的。”

    很明显,他更相信沈遥是为了气他。毕竟她已经使出了这么多幼稚的手段,好像也没更多了。

    宋衍将案上汤匙拾起,递到她手中,“阿姐,朕亲自陪着你吃。”

    “我说了没胃……”

    “阿姐,前几日那群伶人……”宋衍话说一半。

    沈遥一怔,缓缓扭头看着他,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好像是意料之中。

    宋衍见她没有动作,继续说着:“宁家,宁梓谦,都在朕手上。”

    “你说的对,我不会轻易杀了他们。可朕有的是手段,让他们尝尽百倍痛苦,却还能留下一命。”

    “阿姐,你可以用各种方式气朕,朕都受着。可是若你还在乎他们,就好好吃饭,别伤害自己,别叫朕担心。”

    沈遥瞳孔倏然放大了一下,咬唇,死死盯着他半晌没动作。

    宋衍见状直接喊来南风,“去天牢,将宁梓谦提审……”

    “宋衍!”沈遥厉声制止他,心脏牵扯着五脏六腑,跳得疼。

    她太了解他的情绪,此刻他是动了真格。若是将人提审,就算活着,怕也是半条命没了。

    他是皇帝,想要给任何人安什么罪名,都无人可指摘。

    她立刻抬起肉羹,小口吃下半碗,见他还是不满,又继续忍着呕欲将剩下的服下。

    宋衍终于如沐春风地一笑,揉了揉她发顶,“真乖。”

    ……

    锦书近日倒是格外沉默寡言。

    她慢吞吞为沈遥梳发,挽发,不知想着什么,心不在焉,直到将沈遥头发扯疼了,她才反应过来,立刻跪下谢罪:“奴婢该死,求殿下责罚。”

    沈遥转过头低下去看,也是发现这小丫鬟最近的异常。

    因被关在这葫芦镇中,又加之锦书与宋衍同流合污,每日是愈发不愿叫她伺候。

    可是身边若没个熟悉的人伺候,各方面到底是不方便。

    沈遥问:“你最近怎么了?整日心不在焉的。”

    锦书犹豫好一会儿,才回:“回殿下,家弟前些时日娶亲,家里所有积蓄都用在聘礼和席面上了。结果两日前,家母忽然一病不起,如今……”

    沈遥:“家里没钱给人治病了?”

    “也不是。”锦书摇摇头,咬着唇,眼眶发红,“奴婢一家都靠家父杀猪过日,爹那儿是有些闲钱的,可爹和阿弟却说……却说郎中不仅都是些大咧咧的外男,还都是些骗钱的,其实在家养养就好了。若娘非想找郎中治,叫她自己想办法。”

    “你娘的意思呢?”

    “娘和爹想到一处去了,可昨儿收着小妹的信,说娘竟是躺在床上,人迷迷糊糊,已经眼睛都睁不开,肿了一大圈。奴婢将积蓄给家中送去,哪儿知却被父亲给收起来了。”

    沈遥蹙眉,“你不是宋衍的人,堂堂天子不能为你做主?”

    锦书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那可不成,陛下是天子,日理万机,怎能为奴婢这种小事费心。”

    沈遥扭头看着窗外一两只麻雀噗啦噗啦飞过,捏了下手,从妆奁中取出两个上等的玉镯递给锦书。

    “这应是够了吧。”

    锦书瞪着眼睛受宠若惊,“殿下!奴婢怎能拿殿下的东西?”

    沈遥不耐烦,“你这每日心思不在我这儿,时常出错,我耐心也是有限的。这些东西我多了去了,少一两个也没什么,这当是赏你的。”

    “我身不由己,但你却是能出镇子的吧。我放你几日假,拿这个亲自回趟家,将你母亲事处理完再回来。若你父亲再将东西私藏了,我就不管你了。”

    “殿下。”锦书颤抖着双手接过东西,“奴婢以为,殿下已经厌恶极了奴婢。”

    沈遥没有看她,只是继续观着窗外的景色,淡淡道:“只是不想你总出错罢了,不然我也不舒心。”

    锦书将玉镯小心翼翼地放到怀中,含着泪给沈遥磕了好些个响头。

    正在此时,厨房做好的午膳也送了来,新鲜的鱼汤,烤焦的鸡肉,小青菜也有,都是些沈遥往日爱吃的。

    她心中正是烦闷着,看到这些吃食也没什么胃口。

    锦书认真将盘摆好,扶着沈遥上前落座,又递给她银箸。

    “厨娘上次做的或许咸了些,今儿的特地少放了盐,殿下吃起来许是更合胃口了。”

    沈遥慢悠悠接过银箸,随意夹了块烤鸡放入嘴中,没嚼几下,胃里竟开始翻江倒海,直接吐了出来。

    锦书吓了一跳,立刻拿来帕子为她擦拭,却见她还在干呕个不停。人劲直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奔去净室,又是好一阵干呕,直到胃液都吐了干净,才堪堪停下。

    锦书心底一咯噔,眼疾手快上前抚着沈遥的背为其顺气,待人终于平静下来,将她扶出净室,至榻上落座,又倒了白水递去。

    沈遥喝了好几口后,锦书才弱弱问她:“殿下,这个月月事,来了么?”

    沈遥手指一顿,将手中杯盏放回案上,自然听明白了锦书的意思。

    她心跳得愈发厉害,惊慌恐惧同一时间袭来。

    月事,还没来。

    第47章 第47章那就跑吧。

    随着天气渐冷,院中树叶差不多都落了个干净,偶尔来两三只麻雀,停在窗台边吃几粒米,又往外飞走。

    沈遥在强烈要求锦书封口后,才放了人离开,去处理家中之事。

    朝中事似乎也极为忙碌,宋衍却始终不愿离家,整日待书房,但一有空便来陪沈遥用晚膳,盯着她吃下足够多的食物。

    见她依旧没有胃口,宋衍心底担忧得不行,看着她磨磨蹭蹭喝下一碗鸡汤后,道:“瘦了太多,朕叫郎中来看看。”

    “别!”沈遥急忙阻止他。

    他们上一次房事发生在她生辰宴之时,吃醉了酒,一时没把持住,事后也没服用过避子汤。

    如今她依旧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孕,也不知若是真的,又该如何面对他。最起码,确实有这个可能。

    只要有这个可能,便不能让郎中来,不能让宋衍知道。

    宋衍不解,“讳疾忌医?”

    沈遥心跳如雷,最后朝他递了个眼刀子,将手中汤碗“啪”一声重重拍在案上,没好气道:“说了不看,每天被你关在这破地方,烦都烦死了,哪儿来的胃口吃东西。”

    “看见你就烦,若你离我远些,我或许还能多吃几碗白饭。”

    宋衍见她是真生了气,沉默下来,将手中碗筷放好,又挪到她身旁轻轻搂住她腰,“别生气,等天气好些,朕空出时间,专带你出城跑马如何?”

    沈遥一直低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睛,生怕看出她异样。沉吟许久,她终于轻轻点了点

    头。

    后来这些时日,她一直在等待着月事,却迟迟不来,心也一日比一日沉入谷底。

    锦书从太原府回来,已是两周之后,整个人看起来神色轻松许多,想必是家中事解决得顺利。

    沈遥抱着猫,脚边放了一只鎏金小暖炉,坐在门口发呆。

    锦书在其身后为她按着肩,想到离开葫芦镇之前两人的猜测,问:“殿下这些时日胃口可好些?还干呕吗?”

    沈遥咬唇,轻轻摇了摇头。

    干呕是没了,只是胃口依旧不佳。

    锦书迟疑着,“那殿下的……”

    沈遥继续摇头,手一紧,无意捏疼了小橘的腿,猫儿惊叫了一声,挣扎着跑开,可没几步后又绕回来,在她脚边磨蹭着。

    锦书:“殿下不找郎中来看看吗?”

    沈遥:“怎么找?这时府有哪一处没有暗卫,可以叫郎中偷摸前来诊断。若直接叫了人,郎中与我所言,哪一句话不会落入他耳中?”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锦书咬唇,“殿下……若殿下腹中真有了龙子,或许是件好事呢?”

    “哪里好?”沈遥嗤笑,“若是如此,叫他这小疯子知道,那真是一辈子都无法逃脱了。”

    锦书长叹一声,这么重要的事,原本她应该给皇帝禀报的。可是,这么久时日与沈遥的相处,即便多次背叛,可沈遥依然待她很好。

    在她最难之时给她助力,也从不为难于她,而她的心也早朝着沈遥偏过去了。

    只是看着他们两人每日的憎恶纠缠,锦书心里也难受着。

    “听说陛下愿意将后位许给殿下,或许殿下服个软,日子也会过得很好呢?”

    沈遥扭头瞥她一眼,最后又转过头看着屋外,淡淡道:“锦书,你不懂。他是个偏执的疯子。若是真当了他的皇后,皇宫,只会比这葫芦镇更加像个囚牢。”

    “我本有婚姻,是他将这姻缘抢了去。不仅蒙骗,还丝毫不顾及我身体,给我用药,试图让我以为自己得了疯病,以此达到控制。锦书,你说我凭什么原谅他?凭什么心无杂念与他在一起?”

    “那殿下若是真有了身孕呢?”

    沈遥指尖一颤,不知如何回答。

    说实话,这些天她都在考虑此事,若是直接离开,那以她的身份,要如何隐藏这个孩子?

    若告知宋衍,她又真的能以自由为代价,被这个孩子所束缚?

    沉默许久后,她说:“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如今很确定,我要离开此地。”

    “殿下……”

    “你若想要替他说好话,那我劝你不用了。”

    锦书见沈遥固执,便闭了嘴,也不再多说。

    只是她手下的肩膀有些僵硬,沈遥又瘦了。肩胛骨突出,好像没挂着几两肉。

    锦书很明白,沈遥没有胃口的原因,大部分或许是来源于心病。

    她咬唇,留下一排深深的齿印,数次想要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最后,她收回为她按摩的手,攥紧成拳,颤抖着,深呼吸一口气后道:“那就跑吧。”

    沈遥身子一僵,扭头看向她,没有说话。

    锦书看进沈遥的眼眸之中,用尽了全力来说这话,“那就跑吧,奴婢会帮殿下。”

    “你不是很怕他吗?”

    锦书笑着摇摇头,“殿下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只怕寻不到报答之处,让奴婢帮殿下吧。”

    沈遥眼睛一直没眨,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她心头对逃跑有了雏形,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锦书只是一个奴婢,她还需要另一个人的帮助。

    “沈芯?”宋衍放下手中白玉毛笔,“你要见她?”

    沈遥躲开他视线,一脚轻轻踢在椅子上,轻哼:“怎的?我是犯人?竟连自己妹妹都见不得?”

    宋衍沉默地看着她,说实话,他并不觉得沈遥有见沈芯的必要,也不想她见任何人。

    可是今日凶巴巴的沈遥总算在他面前恢复了些气色,他心底也舒坦不少。

    每一次看着她的冷淡,都好像一把利刃往他心口上戳,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好,朕会让她来。”

    这般说着,他鬼鬼祟祟伸出手,一把搂住她的腰,将人按到自己腿上,静静盯着她淡漠眸子。

    沈遥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他的手在腰上轻轻摩挲着,弄得她很痒。

    她知道这种时候应该由着他,可还是不受控制地“啪——”一巴掌扇在他左脸上,没等人反应过来便立刻起身退开。

    她看着他许久没有反应,心悬空了起来。

    他会因此恼羞成怒,不让她见沈芯了吗?

    若是如此,她是否要想办法哄哄他?反正哄他其实并不难。

    正在沈遥胡思乱想之际,宋衍终于转过头看向她,扯嘴笑了一下,连黑眸都亮了,“阿姐还是一如既往,如此,朕就放心了。”

    沈遥明白过来,对,这个人是个受虐狂。

    若是她不揍他一顿,他或许还猜疑着她要见沈芯的目的。

    可揍了他,他反倒身心畅快。

    “有病!”

    沈遥啐了一口,直接迈步离了书房,留下一脸笑意,还在盯着她背影的宋衍。

    ……

    在宋衍应下后,沈遥翌日便见到亲临葫芦镇的沈芯。自上次姐妹相见,也过去了些时日。

    上一次谈话,虽面上不显,两人之间的不欢而散却是心知肚明。沈芯不知沈遥为何要见她,却也装扮好一会儿,又特意准备几个柿子饼,送来时府。

    沈芯本以为在中堂见客,没想到一入府便被锦书直接带去了内院,美名其曰闺房密话。

    入了屋内,沈芯便见到坐在案前的沈遥,一身绯色长裙,头发披散了大半,用一支玉簪随意挽起些许。

    虽她整个人看起来又瘦了不少,下巴尖尖,却更美了,别有一番格外的气度。

    即便瘦了,可至少阿姐神色还依旧水润亮堂,脸颊也是健康的红润。

    而她自己,却是一辈子都这般瘦弱苍白,好叫人嫉妒。

    沈芯重新勾唇带笑,提着手中食盒到沈遥对面落座,声音柔柔道:“听陛下说,阿姐是想绵绵了,特意来寻我寒暄。”

    沈遥给锦书一个眼神,对方收到后立刻退出寝室,为两人关好房门。

    沈遥在门紧闭后,视线四处扫过一圈,又看回沈芯脸上。

    她无意寒暄,直接单刀直入道:“我要你帮我。”

    沈芯正在开食盒的手一顿,看向她不解道:“帮你?”

    沈遥:“帮我离开此地。”

    沈芯嘴唇微张,似乎不太理解眼前现状,“离开?什么意思?”

    沈遥:“我被宋衍关在这里,你不也看到了?我要离开。”

    沈芯垂眸,静静凝思了好一会儿,才又反问她:“我为何帮你?若陛下知晓,定饶不过。”

    毕竟宋衍对待她的态度,可和阿姐是不一样的。

    她相信,就算阿姐犯下杀头大罪,宋衍也能为其将其掩了去。可她若是帮着阿姐逃跑,被宋衍发现,自己怕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沈遥自然看明白她顾虑,也不多说废话,“沈芯,你不是喜欢宋衍吗?等我离开后,便只剩你一人在他身边了。”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沈芯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回她。

    是她想要的,但又似乎不是。

    她所看上的,都是阿姐所在乎的。若阿姐不在乎了,她打心底深处,也便不在乎了。

    可……即便如此,这或许还是她最好的选择。

    宋衍是天子,是天下之主,年轻俊美,没有比他更

    好的人。

    若是成为皇后,从身份上,就能压一头阿姐。

    沈遥以为她是在害怕,便道:“你放心,我只需要你在两日后的中元节宴会上,拖住宋衍,就够了。我相信这对你来说,很简单。”

    如今宋衍看她看得很紧,除非必要,否则都不会离开时府。就算离开,也会很快归来,而两日后的中元节是唯一的机会。

    沈芯飞快地瞟她一眼,最后木然地点了点头,应下了她的请求。

    ……

    今夜沈遥早早便躺上床,点着灯,没等一会儿,便听到宋衍步入房中的动静。

    这些时日,她不让宋衍留宿,对方也尊重着她。只是雷打不动的,在她入睡前,一定要看她,说两句话。

    有时带了点儿小玩意儿,有时说是想念猫儿,过来看看。

    沈遥听到动静后立刻掀开被褥坐起,看着拔步床外的人影一点点挪近,直到那只熟悉的手伸来,将帏帐撩起。

    宋衍见她醒着,在意料之中。

    她是否真的睡着,他远远从呼吸声中便能听出。

    “今日晚膳吃了什么?”

    他因着不去上朝,平日政事反倒更是忙碌,昨日都没能抽出时间用晚膳,只叫了锦书盯着人好好吃东西。

    “烤鸡,还不错。”

    宋衍眼睛在烛光下倏然一亮,他没想到沈遥竟会回答他的话,毕竟她每日面对他时都没有好脸色,也不愿与他过多交谈。

    他坐在床沿,定定看着她脸上晃动的黄光,原本冰冷刺骨的心脏在某个瞬间温热起来。

    沈遥看着他眼皮的青黑,“很累?”

    宋衍垂眸笑笑,“嗯,政事太忙,若朕不是皇帝就好了,就能时刻陪在阿姐身边。”

    沈遥冷淡道:“你不去上朝,这不是自找的么?”

    宋衍:“阿姐教训的是,好在目前的事儿都忙完了。”

    他伸手将她被褥外的手抓到手中,轻轻揉捏着,“今日见了沈芯,心情可好些了?”

    “还行。”沈遥说不上来这究竟是多久了,终于有这一刻与他如此平静交谈。

    后日便要离开,如今月事还未来。

    若她真怀了孩儿,无论成败如何,面前的人都是孩子的父亲。她不想在见不到前,不给腹中孩儿丝毫与他相处的机会。

    虽然她已经对孩儿和他够不公平了,可至少在走前,稍微温柔一些。

    想到此处,沈遥朝着床里多坐了一些,又拍拍床,“上来。”

    宋衍心猛得跳了一下,不敢置信。

    自所有谎言被戳穿后,这是沈遥第一次允他上床,原本他以为今夜又要睡床底的。

    他将绣着金线的黑靴脱去,与沈遥的鞋整齐放在一起,又理了理,让其紧紧贴在一条直线上,这才躺上了床。

    他视线一直盯着她,盯到她头皮发麻,最后一手伸出捂住他的眼。

    “你干嘛老看我?”

    宋衍笑笑,沉默,感受着她落在自己脸颊上那只手。

    他真的很努力控制着。

    如果可以,他很想现在就压着身旁的人狠狠亲一顿,亲到嘴唇分不开。最好能黏在一起,或是用绣花针缝住。

    沈遥手举着有些酸,还是放了下来,又对着他警告道:“今夜允你留宿,若得寸进尺,就给我滚出去。”

    宋衍乖巧地点点头。

    可片刻后,他便蚕蛹般挪上前,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颈部,整个人如猫儿般蜷缩起来,又挂在他身上。

    他一向如此。

    沈遥痒得一颤,用力拍了一他一下,怒道:“刚说的,不许得寸进尺。”

    宋衍哼唧着“嗯”了一声,低沉道:“只抱一抱,不做别的。”

    沈遥用力朝他屁股拍了一掌,埋在她颈间的人不说话,低哼一声,浑身滚烫起来,“阿姐,别这样,会控制不住的。”

    沈遥:“……”

    她最后放弃了,就如咸鱼一般躺着,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口中喷薄的呼吸将她锁骨处弄得又热又痒。

    这人平日真是太会装了!

    在她面前的模样,哪里像个皇帝!

    没想到,宋衍今夜入睡得比她快,呼吸沉沉。猫儿睡在两人头顶,发出淡淡的咕噜声响。

    沈遥闭了下眼,忽然想起,其实很久以前,宋衍也这样挂在她身上睡过觉。

    那时两人从长安出来,一路往甘州而逃,相依为命。

    彻夜点灯这样的事儿,都是只有有钱人家才消耗得起的。而那时流浪的他们哪儿有这样的条件。

    在没有篝火的月色下,破庙中,他整个人冒冷汗,缩在角落浑身发抖。

    沈遥观察了好半晌,才终于知道这个臭弟弟原来是怕黑,竟能怕到如此地步。

    她终究心软,将草席放到角落铺开,自认为凶神恶煞地朝他喊了一嘴:“臭弟弟,睡觉了!”

    可那人许久没有动静,一小只将头埋在膝盖中,弓腰蜷缩着发抖。

    天色太暗,如今出去找柴火不现实,她也忍不了臭弟弟矫情,直接上前拎小鸡一般,将人一把提到草席上。

    “行了,还不睡觉!”

    臭弟弟倒在草席上,终于抬眸。

    沈遥借着暗淡的月色,看到他黑瞳中的恐惧。他伸手拉住她的袖摆,固执地抓紧不放,却又不说一句话,只是抬头定定看着他。

    算了。

    沈遥忍了。

    她顺着他的手躺下在一旁,将那时个头矮小的臭弟弟一把拉过,抱在怀中,手放到他背上轻轻拍着。

    臭弟弟将头埋在她颈间,虽然许久没沐浴,浑身脏的不行,可沈遥到底没推开他。

    月光下,他们谁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躺在草席上睡去,互为依赖。

    后来的日子里,每当他们没有条件点火时,臭弟弟就会主动过来黏着她,虽不说话,却强烈表达出要她哄着的意图。

    不达目的不罢休。

    只是那时的臭弟弟还很小,是个瘦弱的小男孩儿。

    而如今十八岁的宋衍已经是个男人,个头高出她一个头,宽肩窄腰,浑身散发着雄性的气息。

    他还是一样的习惯,一样的不安与固执,从没变过。

    即便现在的他睡姿依旧如此,可沈遥也能感受到,臭弟弟果然已经不是小孩,不是少年,而是个男人。

    第48章 第48章长公主不见了!……

    中元节,宫中会有极为繁杂的祭祀流程,沈遥对此还算熟悉。

    连着两天夜里,沈遥都留下宋衍,哄着人睡了两个好觉。终于到这日,他红光满面地早早去了宫中。

    待人离去后,沈遥又多睡了几个时辰,养精蓄锐。

    醒来已是晌午,锦书为其洗漱穿衣,又伺候着用完午膳,交换了个眼神,便刻意大声道:“殿下,今儿中元节,镇子上可甚是热闹,不如出街走走。”

    沈遥往屋外看了一眼,自西北风被调走后,如今换了另外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跟着她,那两人也是听到锦书的话,微微偏头往寝室看了一眼,又转回头没有任何表示。

    沈遥望着在窗台睡觉,仍是一无所知的猫儿,心底弥漫着浓浓不舍。她走上前,直接将小橘薅过,抱在怀中,重重朝它肚子亲上几口。

    小橘蒙圈地睁眼,碧绿的眼睛盯着沈遥,又“喵”了两声,往她身上蹭,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

    说实话,她是考虑过将猫儿带走的。

    可想到这一路都将是躲躲藏藏的逃亡,不如将它留在此地由宋衍照看,会是更好。

    毕竟他很喜欢猫,她能看出来。

    锦书静静在一旁等着她动静,眼看时辰差不多,又喊了她一声:“殿下?走吗?”

    沈遥抿唇将猫儿放回窗边,让它舒服地晒着太阳,又最后看了它一眼,利落地转身同锦书一起离开时府。

    那两个侍卫也很快跟了上来,在她们不远不近的位置,不出声阻止,也不打扰她们兴致,宛若两个提线木偶。

    街上出行之人果然很多,之所以选在中元节,除了宫中举办宴会,宋衍必须出席外,还是因为许多人都会在这日往来葫芦镇与长安城之间。

    虽葫芦镇是个戏园子,可锦书曾经说的也没错。

    住在这里的人家也是奔着好好过日子来的,平日开医馆的照样开,教书的照样教,卖商品的也照样卖。

    同样,中元节该怎么过,便怎么过。

    沈遥如往日出街那般,吃过小食,也跟着玩儿了些花活,到了临近夜晚,来到河边同锦书一起放荷花灯。

    至于许愿,说实在的,她心里乱麻一团,无任何心愿可许。

    若非要有……沈遥垂眸,右手抚上了自己小腹。

    她看着那盏荷花灯混入大流之中,顺着小河一路往下飘去,心底还是生出了些空洞之感。

    她不知自己所做是否正确,可她向来如此,想这样做,便直接做了。

    “殿下。”锦书拉拉她袖子,提醒她,“还有半个时辰,祭祀便要开始了。”

    届时整个镇子上的人流,将达到顶峰,也是躲过镇子上众多暗卫的唯一机会。

    ……

    宫中,太极殿歌舞升平,宋衍心不在焉地看着。今忙碌一整日,从早上起便是法会,诵经,祭祀。

    而此刻终于到了最后的晚宴,宴席多以素食为主,他没吃几口便下箸,思索着家中阿姐今日可会斋戒。

    她太瘦了,他早晨忘了,应该在离开前嘱咐厨娘,继续给她做荤食才对。

    也不知是否是因这原因,他今日总是心头不安,痒得厉害,想快些回去看她。

    朝臣们逐一上前的敬酒,在作诗吟诵后,接受御赐酒食。

    沈芯也在宴席间,坐在不远处定定看着,心思却同样飞到了沈遥那边。

    她实在不理解,阿姐为何要逃离宋衍,明明阿姐从小都把宋衍当成宝一般护着。当初为了找走散的宋衍,连她这个亲妹妹丢了都没发现,而如今,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如此一来,她心底更是万分不爽。

    阿姐把不要的东西给她,凭什么?

    若非宋衍如今坐上了那个位子,她根本瞧不起这个从小便有些诡异的怪二哥。

    别人面前乖得很,却更是孤僻,整日蹲在树下玩儿石子,沉默寡言,在沈家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他人不知晓,可她却见过,他那双眼睛好似会杀人,当初她才四岁,却感觉到,他想杀了她,毫无缘由。

    只是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多年不见,再见时他已长得俊美,说话温和,身份高高在上,没有曾经的模样,以至于很长时间,她都忘记了儿时他眼神中的那股杀意。

    直到这两日,知道沈遥要逃跑时,不再要他时,她才骤然回想起这些龃龉。

    可是早已承诺过帮忙,如今也想通了要留在宫中,此次让沈遥离开,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沈芯不知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排队准备吟诗朗诵的大臣很多,可主坐龙椅上却已传来动静,沈芯扭头看去,心里一咯噔。

    宋衍不等剩下的人走完流程,便待不住想提前离席了。

    她看了一眼殿外的霞光,时间还有些早。

    这可如何是好?

    沈芯也不敢多想了,在众人下跪恭送皇帝时,迅速抬手“啪”地打翻了面前的酒盏。鎏金酒杯掉落在地上,声音清脆,所有人视线都挪了过来。

    沈芯垂下眸,娴熟地捂起前胸,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她身体本就不好,这一番用力撕扯,面色更是苍白,怎么看都是个病发的瘦弱少女。

    宋衍如沈芯所愿停下离去的脚步,朝她看来。

    沈芯咳得更用力了,整个人倒在地上,浑身抖成了筛子。

    宋衍面无表情地扫过一眼后,朝着胡生示意。对方收到命令,叫了几个宫女上前将沈芯扶起,又叫人去喊太医。

    沈芯咳得双眼发红,开始流出泪水,柔柔弱弱地朝着宋衍喊了一声,“陛下恕罪。”

    宋衍沉默地抬手,让她无需说话。

    而后双手背在后面,没有任何停留,直接走了。

    走了……

    走了?

    沈芯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心里嘀咕又替沈遥慌张起来。

    她没能拖住宋衍,她以为这样可以拖住宋衍的。那他此时回葫芦镇,沈遥还跑得掉吗?

    在宫女将她送回寝殿的途中,她冒着冷汗想了很多,最后呼出一口气。

    反正该做的她都做了,阿姐怪不到她身上。

    顺其自然,自求多福。

    ……

    葫芦镇中,沈遥与锦书去了一家成衣铺子。

    铺面不大,人多,男男女女皆有。

    跟在远处的两个侍卫见状,想要立刻进入跟上监视,却见锦书将他们拦住,道:“殿下在看衣裳,要试衣,难不成你们要看?”

    两侍卫一怔,面面相觑。

    看长公主殿下试衣?若叫皇帝知道了,脑袋不得立刻飞了。

    他们沉默下来,如两尊大佛一般站在门口等待,没再想着进去。

    锦书进来后,铺子老板娘还在与沈遥介绍着新上的衣料,“夫人,这云锦和这套罗裙的剪裁,可都是最近长安城中最为时兴的,可要考虑下?”

    沈遥没仔细听老板娘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应下,“我要先试衣,你把隔间准备出来。”

    老板娘一喜,立刻拿了衣裳,锦书也恰好进来,老板娘笑着将她们主仆两人迎到隔间。

    在确认门关好后,锦书才将一直藏在包裹里一套男装拿出,开始给沈遥换衣。

    这套男装没有熏过沉酥,出门前沈遥也服用过锦书偷藏的沉酥解药。

    沈遥很快换了装扮,钱袋系至腰间。又将脸稍微涂黄,点了几颗痣,粘了假胡子。

    转眼间,便从仪态万方的美人转变成一年轻伙计。

    沈遥确认那侍卫应该认不出后,拉着锦书便往外走。

    锦书却顿住脚步道:“殿下,奴婢得留下牵制住那两个侍卫。殿下不用管奴婢,待离开葫芦镇后,殿下定要保重安危。”

    “锦书?”沈遥蹙眉,“可你若留下……”

    锦书道:“奴婢身契还在陛下手中,就算要走,也是走不远的。”

    沈遥颔首,理解锦书的意思。若是这小丫鬟跟着她跑了,反倒是危险。一来没有身契,二来,宋衍很容易怪罪到丫鬟身上。

    她想了想,提出主意:“那我将你敲晕,这样东窗事发后,宋衍便也不会真的降罪于你。”

    锦书:“……好。”

    待沈遥低着头,趁老板娘和侍卫不注意,混在客流中离开成衣店时,镇子上的祭典已进行一办,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她混在其中往葫芦镇门口走,出口只此一条路,并不宽敞。

    正路过炊饼铺子时,她身子一震,立刻低着头躲到一旁,装模作样地在看人下棋。

    宋衍怎么回来了?

    按原本时辰算,就算沈芯拖不住他,宫宴也不会这么早结束。

    此时的宋衍正从那辆青顶小马车上下来,身着便衣,停到街边的糖铺子买糖人。

    沈遥站在不远处悄悄看着,也不敢真的去直视他,怕被发现了踪迹。

    宋衍选了两个糖人拿在手中,细细观摩。

    糖铺子老板笑道:“客官尽管放心,这次的糖人啊,没之前那么甜了。”

    宋衍确实很满意,转了下签子点头,又往前走几步。

    正在沈遥心快跳出嗓子眼时,宋衍转头又去了肉铺子,买了一些鸡肉。

    沈遥侧了下身子,确定他看不到她的脸,却见他又往她所在方向而来。

    难不成她这么容易便被发现了?

    那也太倒霉了!

    不说这么拥挤的镇子上,正好碰到,她这才刚换了装扮准备溜走的。

    好在宋衍并未看她,而是往一人少的墙角去。

    当他站到那处,四周忽然冒出了一只只小猫,仔细一数,竟有六、七只之多,其中便有那只头顶白毛的大胖橘。

    此时的他虽面无表情,身上的气息却是柔和。他蹲下身子,那些猫儿蹭了过来,朝他撒娇着索要吃食。

    他随意揉了揉它们的脑袋,便将刚买好的鸡肉块扔过去。

    沈遥一时有些愣怔。

    之前以为镇子上的那只猫是炊饼铺子老板在养着,没想到是宋衍在喂养。他定然每次经过时都来喂猫,否则这群猫儿也不会这么亲他了。

    所以将小橘留给他照顾,是正确的。

    正在此时,祭典已经进行到了尾声,镇子上忽然放起了中元节的烟花,同端午那日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五颜六色的光落在他身上,将他凌厉的气质削弱得柔和不少。

    正当烟

    花放得最为激烈时,他抬头看向天空,沈遥也趁机悄悄混迹人群,往葫芦镇口挪去。

    宋衍蹲在原地,看着烟花便想到了沈遥。

    他应该回来更早些的,这样还能陪她一同看这场烟花。

    忽然,心头掠过一丝怪异,心脏跳得极为猛烈,好似某个瞬间,有什么东西流失了一般。

    他转头往人群看去,却只见陌生的人流,没什么其他特别的。

    因着宋衍已经回了葫芦镇,镇口的守卫查得更严了。

    沈遥跟在一家五口后面,低着头也不说话,到了门口,那家人递出过所给守卫一一查验。

    守卫顺着检查到沈遥时,问前面那家人,“这是你家的人?”

    那家人转过头来一瞥低着头的沈遥,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守卫将那五人放出了镇子,又朝沈遥走来,“过所拿出来。”

    沈遥脑中绷紧了一根弦,险些断裂。她刻意压低嗓子问:“往日出入葫芦镇,可不需要过所,怎的今日?”

    守卫面无表情解释:“今儿人多,贵人又回了镇子,自然得查得严。”

    沈遥蹙眉,正在纠结如何才能蒙混过去时,身后忽然走来令一守卫,声音有些着急,“你怎还在这儿查!西边的茅草屋被烟花火星子点了都不知道。”

    “啊!”正想查凭证的守卫一惊,往远处西边儿一看,果然能见了些许火光。

    喊他的守卫被他的蠢笨惹得不耐烦,推搡了他一把,“还不快去!严查都是入镇的,出镇子的人出去就出去了,能不能动点儿脑子!”

    那人朝着沈遥一扫过来,厉声道:“还不快走!快走!这队伍都被堵住了!”

    沈遥瞬间又松了那根紧绷的弦,低着头往镇外而去,那两守卫同时也叫上了人,往走了水的茅草屋奔去,好不着急。

    看来今日运气算好的。

    ……

    宋衍回到府邸中便往内院去,却没能见到沈遥。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刚才烟花下那一瞬间的空洞,似乎是某种不可言说的直觉。在整个寝室绕了一圈,他走回宽大的拔步床前,静静低头看着。

    床单是还是昨日的,被褥被叠得极为整齐,床头的点燃的蜡烛只剩下一寸,一旁还放着沈遥平日看的《千金要方》。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可冥冥之中,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平时的她,早晨会叫人将床单换新,即便本就干净。她叠的被褥通常会往床里侧放,今日却是在床尾。她知晓他怕黑,每日起来就叫人提前将新的蜡烛换上,现下虽是夜晚,蜡烛却不会燃烧得这么快。还有那本《千金要方》她早已看完,如今却又拿出来翻阅。

    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今日的她,在紧张。

    果不其然,才没多久,那两名跟随沈遥的侍卫颤颤巍巍跑进来,跪在地上浑身发抖,道:“陛下!长公主、长公主不见了!”

    宋衍背对着没有转身,只轻轻“嗯”了一声,又问:“锦书何在?”

    其中一位侍卫抬头回禀:“当时长公主与锦书姑娘入了成衣铺子试衣,许久没动静,待我们进去查探时,才发现锦书被击昏在地上,而长公主……不知所踪。”

    另一名侍卫补充了一句,“陛下,我们将锦书带回来后,人就已经醒了。”

    宋衍没什么情绪地转身,随意扫过两人,而后落座床沿,让他们将锦书带来。

    锦书被拖到寝室,见到宋衍时,整个人匍匐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许久听不到面前人的动静,她终于犹豫着抬眼看了一下,见宋衍手中把玩着一把开刃切锋利的匕首,黑夜的烛光下,匕首反了下黄光,短暂的刺眼。

    锦书见状后更是浑身发冷,细若蚊音求饶:“陛下恕罪,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看好殿下!”

    宋衍终于抬眸将视线落到她身上,“怎么?你要替她受罚?”

    “受、受罚……”

    在那双黑瞳盯过来时,锦书整个人似乎陷入到一间无尽的黑屋之中,没有丝毫光线,却隐隐能听到鬼魅的尖叫,闻到粘腻在空气中的腥臭,沾满鲜血的手,或枯骨,或腐烂,从地底钻出,死死抓住她的腿往下拖。

    而他的那双眼睛,能杀人!

    心脏“噗通噗通”跳得极为混乱,在她眨眼间,又回到了这间点着灯火的寝室。明明她很熟悉,此刻在那黑眸下却又变得陌生。

    是杀意。

    受罚?

    锦书隐隐产生了沈遥逃不掉的直觉,她也逃不掉。所有她们私下做的事儿,他顷刻间便看了出来,谎言在他那里没有丝毫躲藏的余地。

    在那双瞳的注视下,锦书心底愈发恐惧与寒冷,若沈遥被抓回来……会死!

    锦书舌头打结,一时脑热恐惧,脱口而出:“陛下恕罪,莫要罚殿下,殿下应有身孕了!”

    空气陡然间凝滞。

    整个房间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和心跳。

    空气中倏然弥漫出一股血腥,是宋衍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第49章 第49章小畜生终究还是找到了她……

    沈遥离开葫芦镇后,绕过长安,按照之前的计划,往西北方向走陆路前往陇右道甘州。

    只是未避免被宋衍轻易找到,她特意走了小路,穿过小镇,而避开所有的大城。一直走了二十多天,风餐露宿,她才终于在宿阳小镇买下一匹马,入住客栈中休整。

    买过几套干净的成衣与幂笠后,用了热水沐浴。休息到翌日,便迫不及待去了镇中医馆,寻一郎中看诊。

    郎中看着沈遥一人前来,生得漂亮,却没带任何丫鬟或是家中男人,看她的眼神自然多了些不同寻常。

    沈遥对此并不在意,只想着急知晓诊断结果,结果郎中摸着胡子切了半宿脉,最后说了一句:“这听姑娘所言,月份尚不足一月,如今也诊不出,不如姑娘再多等一周,才能看得出这脉象。”

    自己月事一直没来,还晚了时日。比起早些知晓噩耗,等待未知与不确定明显更加叫人痛苦。

    可现下再无奈,时间确实尚短,诊断不出也不能怪郎中。

    沈遥付了钱,便戴上幂笠离开了医馆,正往路上走时,后面突然冲来一人,将她撞得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体。

    她迅速抬手抚着小腹,心猛地跳了几下,待确认一切安稳后,向身侧看去。

    是一个女人,在撞到她后便摔在了地上,身上的衣裳材料看起来华贵,却破烂不堪,再加之鼻青脸肿,嘴角流血,门牙都掉了一颗。

    她浑身发抖,来不及看沈遥,身后便追来一队看似小厮的人,有四个。

    女人“啊——”地尖叫一声,从地上艰难爬起想要逃跑。

    沈遥注意到,她手指发紫,甚至折了一根食指,双眼充满恐惧地盯着那四人摇头,哭泣大喊:“不要!我不要回去!回去会死的!”

    那四个小厮显然没耐心,其中一人道:“夫人此刻乱跑,届时老爷怪罪下来,可就不好。”

    “不要——”

    沈遥蹙眉,看着那几人走上前想将女人带走。

    她还是无法冷眼旁观,直接上前挡在女人面前,淡淡道:“她说了不想跟你们走。”

    那几人一怔,这才将目光落在沈遥身上,见她戴着幂笠看不清面貌,心下也是看不起。

    不过是个独行的女人罢了。

    “滚开!不要碍了我们家务事!”

    说着,便气势汹汹走上前来。

    沈遥岂是好惹的?

    她二话不说,直接手持木剑,上前左右轻易两下,那四个人便被她打趴在地,翻滚着捂着手臂小腿哀嚎。

    “还想挨打?给我滚!”

    那四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这时才不敢小看了她,面面相觑后一瘸一拐地离了此地。

    沈遥这才转身朝着受了伤的女人走来,递去一只手,“他们走了,别怕。”

    女人呆呆地看了沈遥许久,用袖子将手上泥土擦净,握住她的手,被一把拉起。

    “谢谢!谢谢!若不是你,我今儿怕真是要死了!”

    女人更是哭起来,口中还含着鲜血。

    沈遥抿唇,想了想,主动问她:“饿吗?”

    此时正过晌午,沈遥没去酒楼,而是找了一处街边卖馄饨的小摊,买了两碗鲜肉馄饨,又叫老板上了一壶白水给女人漱口。

    在简单的寒暄过后,沈遥这得知,女人名叫牛娟,是镇上最大瓷器商万老爷的第二任夫人。

    家中生意做得好,也算殷实,她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如今儿子考上了秀才,女儿还在闺中待嫁。可无奈万老爷平日脾气不好,只要有不顺便打骂婢女,婢女打得不够爽快,又对牛娟拳脚交加。

    她今日实在无法忍受,觉得自己快被打死了,这才从家中跑出。

    沈遥听后直皱眉头,问:“你不报官吗?”

    牛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只是一怔,“说实话,我娘家母亲也常年受父亲殴打,这都是习惯了。我们做女人的,哪儿能说不呢?若离了夫家,在这世道还有脸活得下去吗?”

    沈遥一顿,听着她的话,忽然想到了曾经在葫芦镇时。

    在失忆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有着同样的想法,离开了夫君,要如何才活得下去。

    可是……

    “活得下去。”

    牛娟被她铿锵有力的语调怔住,“你……”

    沈遥调开幂笠,露出她那张虽然有些瘦,却还是明艳鲜活的脸庞,朝着牛娟笑笑,“当然活得下去,比如我。”

    牛娟有些好奇,“你这是?离了夫家?”

    沈遥抿唇,并不想说太多,只是想了想后,与她道:“大周律有明文规定,妻子并非附属,而是亲人。丈夫若家暴妻子,则要受四十笞刑。”

    “这……真的吗?”牛娟有些不可置信,“我从未听说过。”

    沈遥点头,“虽说妻告夫,得徒一年。可若丈夫家暴妻子以至于其无法忍受,告官时便可免去这刑罚。”

    牛娟低下头,眼睛转悠着,整个人弓腰驼背地蜷缩起来,头发乱糟糟,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我不敢。”

    沈遥伸手抓住她的手,想要将力量传递过去,“世人欺怂怕恶,若你不硬气起来,将来总有一日会被他打死。除非你们和离,永远离开他。”

    牛娟咬唇摇摇头。

    沈遥鼓励道:“这样,若你愿意去告官,明日我亲自陪你走一趟,可好?”

    牛娟眼神怯生生的,从下往上瞟去,又一扫沈遥穿着,最后弱弱道:“……好。”

    沈遥心底一暖,直接带着牛娟重新买了新衣,伤药,又带她回客栈洗漱一番,叫她今夜暂时与自己同住。

    牛娟拧着手指头,“我睡地上吧,姑娘都为我做这么多了,我怎好又占去姑娘的床,更何况,我身子也不干净。”

    沈遥看着她许久,最后点头同意下来。

    夜间她点了灯,直接上床,见牛娟正要熄灯时忽然阻止了她,“别熄!”

    牛娟不解地转头看向她。

    沈遥手指一顿,这才意识到,她竟习惯性地为宋衍留灯,明明她已经跑出来了。

    牛娟没有多问,沈遥也没有多说,由灯亮着合衣躺上床,闭眼后却满脑子都是那小畜生的面孔。

    她正心烦意乱时,一阵脚步声在房门外响起,沈遥一惊,立刻起身。

    只听有人重重拍响了她的房门,正待她心底有些慌张时,粗旷的男人声音响起:“开门!牛娟!你以为你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

    牛娟起身,手足无措地望向沈遥,“糟了!是万老爷亲自来抓我了!”

    听此,沈遥反倒松了口气,她摸着小腹起身,面不改色拿过自己的木剑,打开门后,果然见到一肥头大耳的男人,看起来有四、五十岁,鼻子上长着一颗大黑痣,满脸凶神恶煞。

    这就是牛娟的丈夫,万老爷。

    万老爷在看到开门的是沈遥时,一时愣怔,眼睛直勾勾地挂在她脸上,叫她好一阵反胃作呕。

    万老爷转变了脸色,笑了起来,露出几个大黄牙,一口公鸭嗓道:“小娘子,某是来寻自家夫人的,我们之间发生了些误会,可否让让,某将夫人带回后,定会好好答谢娘子。”

    沈遥冷眼,直接举木剑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敲了敲,口中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万老爷瞬间红了脖子,鼻孔冒烟,怒道:“别给脸不要脸!找……”

    话还没说完,沈遥一剑劈下,壮如牛的万老爷竟被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呲牙咧嘴。他眼尖看到躲在沈遥身后的牛娟,大声道:“臭婊子!果然在这儿!你死定了!我告诉你……”

    “啊——”他忽然杀猪般尖叫起来。

    沈遥又用木剑打了下他胳膊,“滚!有什么话,明日公堂上说。”

    “你!你!你!”万老爷捂着胳膊,见沈遥收剑,这才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咬牙狠狠怒瞪了沈遥一眼,想说什么话,却一瞥她手上木剑,最终还是捂着胳膊跑了。

    沈遥关好房门,这才转身看向躲在角落的牛娟,温柔安抚道:“别怕了,明日我陪你亲自去。”

    牛娟僵硬地点点头,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咬唇低头,眼睛转了一圈,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又感谢起她来,“姑娘……真是好人。”

    沈遥笑笑,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叫她快些睡觉,这样明儿能起来的早些。

    夜深人静时,沈遥明明终于在舒适的床上入睡了,却还是睡不安稳,好似缺了什么一般。

    烛光晃动下,一双手从后如水蛇般缠上她的腰,又从衣摆下伸入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一股带着青草的淡淡冷香萦绕包裹,香汗淋漓。牙齿咬在她颈肩,腰窝,留下一道道湿濡的红痕。

    强壮却不粗壮的手臂和肌线,精致精瘦的腰身在起伏。

    这人坏得很,在她快要攀上巅峰时又刻意停下动作,笑着来到她边,非要她叫出声才继续。

    她闭着眼,脚趾蜷缩,倏然一声低沉的“诺诺,乖”跃入耳窝。

    沈遥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回笼,头顶是灰色的麻布帏帐,四周空无一人。

    她呼出一口惊悚的气息,这才发觉自己竟做了春梦。

    好羞耻!

    她捂着脸,将被褥蒙到脸上,咬唇,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梦中的场景还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她深呼一口气,努力将其驱走,坐起身时,发现厢房内的牛娟已经不见了。

    奇怪,人去哪儿了?

    沈遥昨夜入睡并未脱衣,身上还穿着白日那身淡红圆领袍。她没来得及说话,门便被用力敲响,外面是壮汉的声音:“开门!”

    她蹙眉,心底焦急着牛娟的踪影,正起身时,房门竟直接“啪”一声被撞开。

    竟然是一队官兵,直接朝着房内涌了进来。

    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被宋衍发现了?

    沈遥心跳如擂,本想去拿木剑,还没来得及,已经被两个官兵一左一右抓住胳膊,粗鲁地往外拖。

    她下意识护住小腹,厉声道:“你们为何抓我?”

    “到了就知!”

    沈遥见这么多官兵,心知是躲不掉,只能冷静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走,难不成我一弱女子,还会长翅膀飞了不成?”

    那两官兵对视一眼,便放开了她,一大队人压着她往官府走。

    沈遥在路上思考了很多。

    最初,她以为是宋衍发现了她踪迹,叫了官兵抓人。

    可此刻看下来,又不像,那小畜生虽然卑鄙,可从来不许任何人对她如此粗鲁。

    待一路到达官府后,中堂升起,宿阳镇县令升堂,落座正中,里正站在下方,两侧是持木杖的衙役。

    而堂中站着的,是万老爷,脸颊带笑,黄牙外露,鼻头的黑痣显得更

    大了。

    万老爷身边的女人弓腰驼背低着头,竟是早上不见身影的牛娟!

    沈遥万分不解地看着他们两人,直到县令用力拍桌,震得在场之人心头一震。

    “韩氏!你可认罪!”

    沈遥回过神来。

    自离开葫芦镇后,为了避免被宋衍抓住,她化名韩遥。而昨日与牛娟交流时,所告知的名字便是韩遥。

    她心底隐隐有了些许猜测,惹上麻烦了,“民女不知何罪!”

    县令又是一拍桌,沈遥却敏锐地注意到,他与站在下方的万老爷对视了一番,明显就是串通一气。

    “牛娟,你来说!”

    “是。”牛娟颤颤巍巍走上前,看了一眼沈遥的眼睛,又立马低下头回避,咬唇道:“回老爷,这韩遥本是我家老爷一奴婢,没想到前两日竟偷盗了府中财物逃跑。”

    沈遥震惊地睁大了眼,看着牛娟,不敢置信这女人竟恩将仇报,倒打一耙。

    “你胡说!”

    县令又是大声怒吼:“韩氏!你可知罪!”

    沈遥原是镇定,可到了现在脊背却忽然冒了冷汗。

    她仔细一想,也能明白牛娟的做法。此人乡野村妇,不懂大周律法,只知道夫为天,一味卑躬屈膝,任其打骂。

    若她将万老爷告上庭,虽惩治了其人,回去后怕又是一顿动辄。若是和离……

    这个女人不会选择和离。

    她离不开夫家,因为她自认为,离开丈夫后,她活不下去。

    着实可笑,昨日竟没想到这一层面,只是看着她伤痕累累,一味起了慈悲心肠。

    当初离开葫芦镇被人骗光钱财的教训看来还不够,她这次管了闲事,可真是活该。

    宋衍有句话说对了,她太单纯,而这个世道太复杂,太黑暗。

    沈遥转身问:“万老爷是吧,既然你说我是你的奴婢,你可拿得出身契?”

    万老爷一怔,和牛娟相互对视一眼,最后道:“身契自然不会带在身上,之后我会交给县令大人证明!”

    这万老爷和县令沆瀣一气,沈遥看出自己处境更是艰难。

    她还未说话,县令已经下令,叫衙役将她的包裹拿来。衙役打开包裹,随意扔在地上散开,除了衣物等,钱袋中装了不少银子,一些簪钗发饰,以及那根,梨花玉簪。

    沈遥道:“这些都是我的私人之物,与万家无关!”

    可正在此时,牛娟却跳了出来,指着那地上的东西,道:“大人,是我家的东西,都是我家的!”

    好一个白眼狼。

    沈遥倏然间不知如何才能证明清白,可最重要的是县令铁了心要给她定罪,此番不是她能证明清白就可解决的。

    县令又一次重重拍桌,指着地上的东西,厉声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韩氏,你可还有何能狡辩之处?”

    沈遥冷笑,没有说话,眼神盯过去,看得县令浑身一颤。

    他吞咽了一番口水,又看了眼万老爷,最后下令道:“来人!先来杖刑二十!”

    沈遥双拳攥紧,看着衙役高举木杖上前。

    在离她很近时,她忽然大声朝着县令道:“大周律法规定,若是女子怀有身孕,便免除刑罚,大人难不成要在大庭广众下,对一个有身子的女人动刑?”

    在场人皆一怔,目光落到她平坦的小腹之上,一时半会儿竟也拿不了主意。

    官府外聚集的众人皆窃窃私语,对着庭上的沈遥和县令指点着。

    县令气得红了脸,之前和万老爷串通时并未想到这一层面,一个孤身女子,要定罪简直不要太简单。

    所以没有叫能验孕的人来公堂之上,毕竟谁能想到还有这一出。

    他最后还是挥手道:“今日庭审暂且到此,先将罪人下入狱中,带诊断验孕后,再做惩治。”

    沈遥悬着的心暂时落下,可很明显,如今在着偏僻的宿阳镇,她竟还没有别的办法能够离开。

    真是太倒霉了。

    沈遥被押着路过牛娟时,她并没留下一个视线,反而牛娟低着头唯唯诺诺低声道:“韩姑娘,我、我也没办法。”

    沈遥哂笑,“呵。”

    她被暂押至官府牢房中,那小胡子狱卒是个没耐心的,打开牢房便直接将她用力往里一推。

    她失了平衡,摔倒在地上,手掌和胳膊因此摩擦出一条血痕。

    她疼得“嘶——”了一声,抬头看去,那狱卒已经将铁栅关起,眯眼朝着她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巧舌如簧的臭婊子!”

    这狱卒也时常收着万老爷好处,如今案件延后,贿赂的钱财自然也延后,心底怨气甚重,发泄完后,便甩着手上的钥匙离开。

    沈遥低着头缓了好一会儿,挪到一处角落中坐下,抬起手掌检查着磨破的地方,轻轻碰了碰,疼得头皮发麻。

    太倒霉了。

    太蠢了。

    她将头埋在膝盖中,整个人蜷缩着。牢房光线昏暗,加之天气渐渐变凉,整个人也是冷得不行。

    该怎么办?

    如今孤身一人,她竟什么都做不到。

    忽然一股热流涌向下腹,沈遥一怔,扭头看了眼四周,见没人看着,这才敢转身悄悄查探了一下。

    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

    月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

    好的是,她没有孕。可她肩膀塌了一下,说不清自己心底那股隐隐约约的失落是为何。

    坏的是,待官府的人来验孕后,她没有怀孕,处境会更加艰难。

    囚室有些阴冷得吓人,寒风顺着墙缝偷跑了进来。

    此时此刻,忽然又想起了那小畜生。

    她真的好没用……

    不知过了多久,囚室的房门蓦地被拉开,是之前送她来的那个衙役,上前粗鲁地扯着她的手从地上带起,拉着往另一边的刑房而去。

    “大人要审你!”

    沈遥咬唇,在一路路推推搡搡下,来到了这件腥臭的刑房,入内后便可见地上被冲刷过的血水。

    矮个子县令正站在高台上,看着沈遥笑了笑,也没对她动粗,只是请她落座于一张刑椅之上,椅子上还残留着水,粗壮的麻绳将她双手固定,又冷又痛。

    她一时摸不清对方想法。

    县令手插在袖中自上走下,站定她面前,“姑娘,这大周律规定,无户籍者,至少徒一年,本官这翻了许久,倒是也没见着韩遥这个身份啊。”

    沈遥沉默。

    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面前的狗官早知道自己不是万老爷的婢女,却还是关着她,又寻了无户籍的罪名压于她身上。

    这个人另有企图。

    果然,县令又笑道:“不过姑娘不必忧心,若姑娘愿意跟了本官,本官或许能帮着姑娘隐了这罪。”

    “我有。”沈遥心底愈发慌张,却强压着,道:“我乃当朝永乐长公主沈遥。”

    此话一出,县令一时滞住,半晌发不出声音,直到片刻后,才陡然间同刑房内众衙役爆笑起来,竟还笑出了泪。

    沈遥静静看着他们。

    果然,他们不会相信。

    县令许久后停下笑意,道:“姑娘是当朝永乐长公主?那本官便是那天皇老子!”

    他摸着下巴上下扫视着她,又点点头,“你这姑娘还真有意思。本官话放在这儿了,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落到本官手里,没得选。”

    他从一旁架子上拨弄着,将一件件刑具放到沈遥面前,有木夹子,铁钩,铁烙,还有许多她不知是何用的。

    “姑娘啊,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此话一出,一小狱卒从门外跑来,慌张地贴到县令耳边,“大人,刺史大人来了。”

    “什么?”县令转头,一时匪夷所思,放下手中的铁钩。

    刺史平日根本不在这宿阳镇,若是前来巡视,怎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那还不准备着好生接待!”

    小狱卒道:“他们直接往刑室这边来了。”

    “这……”县令还来不及思索,转眼间,房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抬头看去,为首的是一面生的男子,目若寒潭,身着玄色华服,带着强烈的威压,浑身透着一股被压抑下来的郁色。

    而刺史跟在男子身后,点头哈腰,看到县令后狠狠递了一眼刀子过来。

    “不知大人怎突然来了宿阳,下官这都没法儿及时待客啊。”县令一脸不明所以,尴尬地扬起笑意,弓着腰奉承往刺史和男子走去。

    刺史低声怒吼了一句“闭嘴!”,身后跟随的下人行动迅速地搬着一张干净的椅子至于前方。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朝着男子恭敬道:“陛下,人就在这儿了,听说还没用过刑。”

    还好没用过刑,能把人完完整整地还给这位,否则他这刺史的位子定也做不下去了。

    “陛下?”县令瞬间反应过来这人的身份,顿时惊地和众衙役跪到地上。

    抬头时,就看着皇帝没给他一个眼神,径直走向他看上的那女人,三两下解开麻绳,将人一把横抱起来,又轻手轻脚地放至那张干净的椅子上。

    县令见这场面后,瞬间吓得抖成了筛子。

    他

    知道,自己完了。

    而沈遥在见到宋衍的一瞬间,原本悬在空中的心倏然放了下来。

    虽然她还是没能逃过,可至少她得救了。

    小畜生终究还是找到了她。

    第50章 第50章“朕的阿姐,只属于朕。……

    囚室内昏暗,一束微弱的光线从高处打入,空气中还飘散着点点灰尘。

    宋衍面无表情地在沈遥面前蹲下,轻轻将她衣摆抚平,当碰触到手心时,她倏然疼得一颤。

    宋衍动作凝固,片刻后将她手翻过,只见掌心还留有严重的擦伤,虽然结了痂,可刚才碰出过刑椅上的水后,血又开始丝丝溢出。

    而她的手腕被麻绳绑过,留下了通红的印子。

    他一言不发将袖子往上拉,发现她的手肘也是血痕。

    在他继续拉她衣服时,沈遥制止了他的动作,左右看了一眼定在原地大气不敢出的人,轻声道:“就只有这点儿伤,没别的了。”

    宋衍停下动作,静静平视着沈遥那双杏眼。

    他看起来没什么情绪,终于开口淡淡喊了一声:“南风。”

    他站起身,原在刺史旁的南风也在这时走上前,对沈遥道:“殿下,请先虽属下来。”

    沈遥看明白他是想要在此解决县令之事情,不想让她看到。而她身子也确实不太舒服,便低着头起身,跟随南风离开刑室。

    待沈遥离开后,东风上前将刑室的门“砰”一声用力合上,在场之人霎时被震得心头一颤。

    宋衍转身迈步到跪地的县令面前站好,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开口:“谁伤的她?”

    此话一出,房中一时半会儿没人敢应。

    众人根据刚才简短的对话,“殿下”二字,还有沈遥原本所言,都猜出了,这位还真是永乐长公主!

    可至于为何传说中失踪已久的长公主忽然出现在宿阳小镇,与皇帝之间的举止又为何如此亲密,此时已无人敢做猜测,只是浑身发寒,心惊胆战。

    空气在凝滞。

    宋衍没了耐心,直接一脚踩在县令头上。县令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压迫在地,侧脸碰触冰凉带水的地面摩擦,血瞬间从口中和鼻孔喷出,发出一声痛呼:“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下官不知那姑娘身份啊——”

    宋衍才不听他解释,收回脚后,对方还没从刚才的疼痛中反应过来,又是一脚踢上县令的正脸。

    他人被踹翻在地,门牙直接崩了两颗,鼻梁骨折,尝试着用手去捂脸,却又是一脚踹来,正中他左眼。

    “啊——”一声惊叫,县令左眼珠子直接掉了出来,耷拉在脸颊之上。然而面前的人却无丝毫慈悲之心,又是一脚继续踹了上来,每一脚都正中他的面部。

    直到许久后,县令彻底没了声音,晕了过去,只剩下微弱无规律的呼吸。即便这些衙役平日都习惯了对犯人用刑,可如此残暴的一面还是第一次见。

    县令掉出来的眼珠已经被彻底踩烂,鼻梁扁塌,不成样子,满口鲜血,牙齿也掉得不剩几颗。

    东风见还是没人说话,厉声道:“宿阳县令,平日收受大量万家贿赂,徇私枉法,时常强抢民女,如今已证据确凿。你们想与这位县令同罪的话,那就继续沉默。”

    东风话音落下,所有人立刻将手指向了那送沈遥回囚室的拿名衙役。

    “是他!是他送那位姑娘回的囚室,也是他送那姑娘来的刑房,小的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没有碰过姑娘一根汗毛!”

    “你放屁!”那衙役早已被吓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不知如何反驳他们所言。

    他还想着如何狡辩时,刚才踹了县令的那双脚已经来到自己面前。

    衙役连呼吸都停下来,牙齿打颤地抬头望向宋衍,倏然间,一股尿骚味在其身下蔓延开来。

    “陛、陛下……”

    宋衍只是微微蹙眉,又是一脚踹在衙役的脸上,打断了他所有的话语。同县令一样,一通发泄,直到那衙役昏过去才停下脚。

    宋衍深呼吸一口气,稳稳坐落在那张沈遥坐过的干净椅子上,掏出帕子细细擦着手上飞溅上来的血迹。

    而东风轻车熟路地拿过一双全新又干净地金线黑靴上前,单膝下跪,给宋衍换上。

    待宋衍擦干净手,将帕子扔到地上后,抬眸起身,离开刑室时,最后留下一句:“碰了她,双手全剁了。”

    低着头的众人又是一颤。

    东风没有任何意外地应下。

    ……

    万家。

    此时已过晌午,万老爷躺在庭院摇椅上一边闭眼假寐,而小妾在其身后按压着头,好不惬意。

    没过一会儿,牛娟端着一盘桂花糕上前,唯唯诺诺地将其放到一旁,看了一眼那小妾,却半句话都不敢说。

    她一个正妻,在万家活得还不如奴婢。

    万老爷睁眼往牛娟一瞥,见她脸上的青紫,越看越不对劲,心里实在不爽快。这个妻子是他还在当小商贩时娶的,那时没什么钱财。如今家大业大,愈发看不上这乡野村妇。

    可奈何牛娟生过儿子,又是他微末之时娶的,属于三不出范畴。他就是想将其休了都不行。

    想到此处,万老爷一时又想起牛娟无意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女人,简直就是尤物。

    他本想通过这次的假证,将那女人强抢来府中,却没想到县令看上了。罢了,民不与官斗,谁让人家是县令呢。

    万老爷伸手拿过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牛娟还没反应过来,那块桂花糕已经砸在她脸上。

    “臭婊子!拿这么甜的糕点来,你是想腻死爷?”

    “老爷!这、这是厨娘做的啊。”

    牛娟试图辩解了一句,却又惹了他恼怒,直接起身将身后的躺椅踢飞,双手抓住她脖颈提了起来。

    他力量极大,在牛娟快要窒息之时,忽然一队脚步声由远及近,这才被那双粗壮的手给松开。

    万老爷皱眉看去,怒道:“什么人?竟敢私闯府邸?”

    这群人着装整齐,身穿软甲,为首之人直接上前,一句话没有,举起了令牌。

    万老爷一观令牌,吓了一跳,“千牛卫?千牛卫不是御前……怎么来了此地?不知大人,可是走错了地方?”

    东风漠然道:“万雄,多次贿赂宿阳县令,又做伪证,构陷长公主殿下,如今县令已经伏法。至于你,陛下亲自下令,抄没万家所有家产,万家男子流放,终身不得为官,女子为奴,具体来日会告知。”

    “这、这、这……”万老爷一时愣怔,说不出话,完全没有想到,仅仅只是贿赂,竟下如此重刑。

    牛娟捂着脖子站起来,猛地奔上前试图抓住东风,“错了啊,大人定然弄错了啊,我们何时构陷长公主了!这罚得这么重,我儿子好不容易考上秀才的啊。”

    东风用刀鞘挡住面前的妇人,冷笑:“忘性这么大?你们不是才在官府告官的么?我们长公主殿下是你家老爷的奴婢?真是可笑!”

    牛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放开东风,“什么?韩遥、韩遥是长公主?”

    东风懒得废话,直接叫人抓住万老爷,往外拖去。

    万老爷还没从震惊反应过来,到了门口后,才看到两匹马后的地上,拖着两个面目全非,被砍断了手的人。

    他本没认出来,细细一观那衣服,这不是县令么?

    而旁边的另一匹马后拴着绳子,却是空荡,那是谁的位子,不言而喻。

    万老爷明白过来,若是单纯贿赂县令,或许只是抄没家产和流放,而面前这样毫无人道的酷刑,则是因为构陷长公主一事。

    他瞬间嚎啕大哭起来,祈求着一旁押送自己的侍卫,然而他们都面无表情,不留给他一个眼神,简直毫无人性。

    东风漠然道:“放心,陛下特意下令留下你性命,毕竟……”

    他转头看向牛娟,陛下不屑动这忘恩负义的女人,以这女人唯诺性子,留在万老爷身边

    才是最好的惩罚。

    牛娟哭着追上来,眼看着万老爷被绑在马后,和那另外两人被快马拖走了,只留下地上恐怖的碎肉和发黑的血迹。

    她“啊——”尖叫一声,捶胸顿足跪坐到地上,双眼失去了光亮。

    这就是恩将仇报后的报应吗?

    ……

    沈遥坐在马车中,也不知等了多久,宋衍终于从衙门出来,一步登上马车,坐在她身侧。

    他一言不发,敲了敲车避,马车便开始移动起来。

    沈遥扭头看着他的侧颜,只见他紧绷着下颚,目光微垂,这么久过去了,依然是面无表情。

    她心下乱七八糟,抿唇问道:“这是去哪儿?”

    宋衍淡淡瞥她一眼,“医馆。”

    “我不用去医馆!”沈遥拉了下他的袖子,“我手上的伤不重,涂点药就没事儿了。”

    宋衍还是沉默,却将视线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虽然他不说话,沈遥却读懂了他的意思,想到或许是锦书告知了他这个猜测。

    “我没怀孕,我今日月事刚来了。”

    宋衍依旧没有反应,却将头扭开,又敲了敲车壁。

    紧接着,马车掉了个头,直接往一处客栈而去。

    此时天色已是暗淡,小贩们早收了摊,若要回葫芦镇,也得等到翌日天亮才行。

    宋衍将沈遥送到客栈厢房后,便又消失。

    她不知他去了何处,打开厢房门,是东风和南风亲自守着,而开窗看出去,整间客栈被重兵所围,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沈遥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重新回到牢笼的压抑。而宋衍今日见到他后,除了“医馆”二字,什么也没说过。

    到底是他救了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

    南风敲开门,客栈伙计送了热水和一身干净的衣裳进来后,又将门锁好。

    沈遥无奈,此刻却是没了继续逃跑的心情与精力,简单沐浴换过衣裳。

    只是,如今有了新的问题。

    她来了月事,却没有月事带。

    周围又都是大男人,着实不方便。她只能从干净裙摆处撕了几块布条叠在一起,暂时将就。

    这些时日太过疲累,如今终得放松,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沈遥翌日醒来得很早,她下意识往床边看去,却仍是空荡冰凉。也不知宋衍去了何处,竟一晚上都不回来。

    她腰有些酸,按压了两下起身,这才注意到,枕边竟放了五条月事带!

    她一怔,将其拿起后细细看过,这上面针脚看起来不熟练,却是缝得很仔细,每一针长短大小都一模一样。

    是宋衍?

    沈遥咬唇叹了口气,到净室中将其换上后,房门正好被敲响,是南风来提醒她要上路了。

    “宋衍呢?”

    南风:“陛下已经在马车里等着了。”

    “哦。”沈遥点点头,加快了步伐,上马车后果然见到了正在闭眼假寐的人。

    她挪得近了些许,沉吟许久后,轻轻道:“谢谢。”

    然而这人却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味闭着眼,依旧不说话。

    若不是昨日听到他简单地出声,她差点儿以为他哑巴了。

    不过倒是,这人从小就不说话,她曾经一度以为他是个小哑巴,长大后倒是话多了起来,特别是在床上,或者哄骗她的时候。

    回葫芦镇的一路,两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晚上也没住在一起。

    沈遥不知他晚上去做什么了,每天一到马车里就开始睡觉。

    而她每日早上起来时,枕头边又会出现新的月事带,每当此时,她心便会倏然砰砰乱跳两下,双颊泛红。

    直到到一周后,她的月事彻底没了,而他们也终于到达葫芦镇。

    沈遥轻轻掀开马车帘,看着与往日不同的街道。

    重兵守住了整个镇子,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原本铺子都关了门,一个行人也没有。

    她正奇怪,想问问他,转头却看他还在闭着眼,看起来像是在睡觉。她将原本要说的话收了回来,心底愈发不安。

    他还在生气。

    到时府后,马车在门口停稳。

    宋衍终于睁开眼睛,转身先下了马车,又伸过手来等着她。沈遥咬唇看着那只熟悉,带着薄茧的手,最后还是轻轻将自己的柔荑放至其中。

    他收紧后,小心翼翼将人带下马车,又带着不可置疑地强势往府邸回。

    一路上,沈遥都在纠结着,要怎么叫他将看守撤了。若是他能好好尊重她,不像以前那般囚禁着,或许她也是能与他好好过日子的。

    一路走过光秃秃的梨花树,直接来到了内院,沈遥才出口问:“锦书呢?还有府中原本的下人呢?都去哪儿了?”

    寝室门前,宋衍终于顿住脚步,转身看向沈遥。

    他凝视她的眼神依旧温润如水,可却让她心底发慌。

    沈遥:“怎么了?”

    沉默了这么多日的宋衍终于开口:“以后时府,只会有一个仆妇才伺候,剩下的人全打发了。”

    沈遥:“……那锦书?”

    宋衍轻轻勾了下唇,朝着南风挥了下手。

    南风收到示意后立刻点头离开。

    而沈遥心底愈发不安起来,此刻他仿佛是沉浸在暴风雨前的宁静之中。

    很快,沈遥便看着锦书被南风带了出来,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披头散发,浑身灰头土脸,见到沈遥和宋衍后一抖,整个人跪下在地上。

    宋衍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她这些时日都在柴房,等着你回来。”

    “柴房?”沈遥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你将她关在了柴房!”

    宋衍满不在乎地点了下头,“这个低贱的奴婢,违抗皇命,帮着你逃跑,朕还没有罚她。”

    沈遥看向跪在地上的锦书,心更是慌乱起来,抓住他的袖子,急迫道:“是我要她帮我的!是我逼迫她的!”

    锦书颤抖着出声:“殿下,无需为奴婢说话,奴婢违抗皇命在先,本就该罚。”

    沈遥收紧了自己的手,抓着他不放,又提高了几分声线,“宋衍!你不能罚她!她是我的人!你要罚就罚我!”

    宋衍却转头对她笑笑,伸出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顶,声音低沉道:“带下去,八十杖。”

    锦书猛地抬头,眼睛通红,却不敢喊出任何求饶的话语,任由侍卫将她拖走到沈遥看不到地方。

    沈遥更是慌得手足无措,大怒,“我说了!她是我的人!你不能罚她!”

    她转身便想跑去找锦书,却被宋衍抓住手一把拉了回来。

    这些时日的衣裳上仍然熏着沉酥,此刻在面对宋衍时,她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很快,不远处传来了木杖落在肉/体上的啪啪声响,一下又一下,与锦书的惨叫声混杂一起。

    沈遥挣扎着想要挣开他,他却将整个人搂怀中,力气大到要将她嵌入躯体。

    “你放开我——我说了!你不许罚她!”

    “阿姐,乖。”宋衍强势地圈着她,声音却柔和地落在她耳边,“朕永远不会罚你,也不允许你身上受到一丝伤。”

    “宋衍!八十杖下去会死人的!”沈遥急红了眼,长着嘴挣扎推搡,可面前的男人却无动于衷。

    她心脏像是被他所攥紧,难受得连空气都无法吸入。

    都是怪她,都是因为她,锦书才会承受这所有的伤痛。

    她恨极,用力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可他却更是勾起唇角,她又是第二巴掌甩上去,眼看着他脸颊通

    红,却仍然无动于衷。

    他一只手钳制住她后颈,声音沉稳:“阿姐,这就是逃跑的代价啊,你当初丢下朕,不要朕,可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因此付出代价。”

    力量变小的沈遥打不过他,又是一口狠狠地咬上他的脖颈,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直到满口血腥,脖颈处的鲜血往外涌出,流了她一下巴,她才退开愣愣地盯着他。

    “宋衍!你不能这样!”

    她本来都想好,要与他好好过日子了,可是他为何要如此对她,剥夺了她自由不说,竟还要打死她的丫鬟。

    沈遥难以呼吸,浑身骨骼都在发疼,在宋衍松手时她后退了两步,看着他摇头。

    锦书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愈发微弱。

    沈遥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滚落下来,“为什么?我只是想要自由而已?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啊,你要这样对我!”

    她猛地跪倒在地上,抓住他衣摆,仰头望着他,满是痛苦与不解。

    宋衍缓缓蹲下,与她对视着,伸出手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为什么,阿姐怎会不知。”

    “阿姐可以不爱朕,可以恨朕,但不能不要朕。”

    “宋衍!你停下,你不能打死锦书!我会恨死你的!”

    “那就恨,恨到杀了朕,只要你杀了朕,你便能救锦书,也能获得你想要的自由。”他忽然诡异地蛊惑起她。

    “你疯了!你简直就是个疯子!”沈遥咬牙,摇着头,“你明知,我不可能会杀你。”

    宋衍轻轻叹息着,从怀中取出那根梨花玉簪,当初在宿阳镇被县令所收走。

    玉簪的下端,是他。

    给阿姐戴上后,他就能一直陪着阿姐了。

    这般想着,他抬起手将簪子插进了她的发髻,阳光下,白玉反着淡淡光芒,却又是何其冰冷。

    沈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摆,摇晃着乞求,“放了锦书啊!宋衍!”

    “阿姐,你太心软了。”宋衍将视线从梨花簪子落回她的脸颊,“你狠不下心,那朕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沈遥咬唇,死死瞪着他。

    他笑着说:“宁梓谦死了。”

    “什么?”

    “宁梓谦死了,朕亲手杀的。”

    “不可能。”

    “这就是丢下朕的后果。”

    沈遥一时没了反应,手缓缓垂落下来。

    面前的人,不仅是疯子,更是恶鬼,是她错看了他。

    她声音很低,“你怎么能?怎么敢?”

    宁家有恩于他,若无宁家,他又如何这么容易坐上这个位子。

    那个二十二岁的男人,充满了阳光与正义,满是单纯的男人。

    死了?

    远处的锦书已经没了声响,而木杖还在持续地落下。

    “啪——”

    “啪——”

    “啪——”

    今日的阳光刺的眼疼,也不温暖,或许是天逐渐寒冷的缘故,她竟冷得浑身发颤。

    宋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抱着她从地上将人拉起,一手抚过她的后脑,压向自己,落下一个冰冷的吻在她唇上。她没有任何反应,只依然瞪着面前这个从来不认识的人。

    他反倒吻得热烈起来,沉浸其中,舌尖撬开牙关,抵进来后横扫吞噬一切的液体与气息。

    陡然间,耳边传来一阵嗡鸣,胸前的刺痛一丝丝蔓延开,他才终于往后退了一步,手却仍然死抓着他,最后低下头,笑了。

    沈遥满脸泪痕,从发髻上拔下的那根簪子,终于被她捅入了他前胸,转瞬间,血涌了出来。她瞪大了双眼,牙齿在打颤,泪水似决堤后的洪水,顷刻间击垮她的神经。

    宋衍却笑得愈发病态和诡异。

    他的目的达到了。

    这样,阿姐便能永远记住他,哪怕是死。

    “朕的阿姐,只属于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