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金锁链的一端在她手腕上……
秋日的寒风不算太冷,却燥得心慌。
沈遥放开了手,垂眸看着那只染血的簪子,半晌说不出话,心痛到窒息,连带着胃也在疼痛。
南风在不远处瞪大了眼,一个冷颤后回神,立刻冲来,拔出长剑直接架在了沈遥脖颈处。
他大怒:“殿下怎可行刺!!!”
沈遥视线一直与宋衍的黑眸胶着着,脖颈一片冰凉,她怔怔低下头,才看到那柄寒铁上反射着他们两人的模样。
实在太过荒唐。
她闭上眼睛刻意往那剑锋倾了半寸,宋衍眼疾手快搂住她起身,转身一脚踹开南风,那柄剑直接飞了起来,在空中打过几个旋后才“噌——”一身,直直插入泥地之中。
宋衍唇色苍白,却还是冷眼朝南风看去,“大胆!别忘了朕交代过什么!”
南风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看向他们两人,牙齿不断打颤,说不出话,许久后才跪下叩首,“属下知错,任凭陛下与殿下责罚。”
宋衍将视线挪回满是泪水的沈遥脸上,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脖颈处还有一道鲜红的血痕。
他抬手轻轻一抹,眼底满是心疼。
“疼吗?”
她一直哭着,没有回答。
他还来不及说更多话哄她,便支撑不住,又跪坐下来,手却还死死抱着她,无论怎样都不愿放开。
“哭什么?”
沈遥已经心痛到难以发出声音,手抓紧了他的衣襟,喘息愈发困难。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是啊,阿姐也不是第一日才知。”他温柔地抬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却越抹越多。
“就算朕做了鬼魅,也会继续纠缠,天涯海角,乃至下到黄泉,阿姐别想着能逃得掉。”
沈遥哭得咳嗽起来,想狠狠骂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想狠狠打他,可他前胸已经在流淌着温热的血,她能感受到涌出的热流,浸透她的衣裳,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又被秋风所吹凉。
这个疯子。
她看着宋衍失血后,力气一点点流失,慢慢昏了过去。她心口郁结,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最终竟也咳得昏了过去。
可笑的是,在她昏过去之时,小畜生的手还依旧抓着她不放,像连为了一体。
……
沈遥感觉自己沉睡了许久,做了很多个梦,很久的梦。
“喂!小哑巴!我的风筝掉树上了,还不去捡下来!”
春风拂面,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这时候,放风筝的人很多。
听到声音,沈遥停下脚步,往那棵梨花树看去,说话的是马夫的儿子,身旁跟着仆妇的儿子。
他们面前站着的,又是臭弟弟。
沈遥抿唇,不喜地蹙眉,心底却又是幸灾乐祸地看着。
她真是讨厌死这个臭弟弟了,自从来到沈家后,母亲整日闭门不出,连话都不愿与她多言。
至于父亲,虽然很忙,可他所有的关心都在臭弟弟身上。
这个人怪怪的,平日一句话不说,她有几次见着人,都是蹲在树下排列石子,简直就是个小怪胎。
可是臭弟弟也懦弱得很,打不还口,骂不还手。
他没有反驳马夫儿子一句话,便转身爬上梨花树。他个头小,人又瘦弱,爬了好一会儿才到顶端,面无表情地去够那风筝。
当他拿到风筝时,站在树下的两小子开始大声唱起来:
“小哑巴,爱点头。
别人说东他不敢走西头,鸡叫他学咕咕咕,狗叫他就汪汪汪。
爹不疼,娘不爱,点头点到没人瞧!”
这两人一同大笑着,一边唱和不知哪儿编来的谣,一边用力踹着那棵梨花树。
梨花树颤颤巍巍摇晃起来,花瓣如雨般洒落,树上的小男孩儿最终如他们所愿地摔在了地上,风筝也因此被折弯。
仆妇的儿子一哽,看着他手心的擦伤有些犹豫:“我们会不会玩儿太大了,万一他就告家主怎么办?”
马夫的儿子却一脸无所谓,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手中掂着,哈哈大笑,“他去告家主?放心吧!他不会的,臭小子虽然讨厌
得很,但胆子小,人又乖,你别太多心了。”
说着他扭头看向地上的宋衍,正准备将石头砸过去时,他后脑勺先被人用石块重重地砸了一下。
“诶哟!”他捂着脑袋,眼睛发晕,“谁啊!找死!”
马夫儿子扭头看去,却没想到是沈遥,原本凶神恶煞的脸瞬间换了一副神情,“诶哟,这不是大小姐么?小姐怎么突然来这地儿了。”
沈遥看着蹲在地上,低头一句话不说的臭弟弟,心底是憋屈得不行。
“你们声音真难听,还不给我滚,别碍了我的耳朵!下次再叫我听到你们刚才唱的,小心我拿鞭子抽死你们!”
两小子尴尬地对视一眼,最后弓腰赔罪,“是、是、是,小姐,我们这就走。”
“等等。”
“怎么了?”他们两人顿住脚步又转过身。
沈遥淡淡道:“道歉。”
“对不起,小姐,我们下次不这样了!”他们喊得倒是很诚恳。
沈遥朝着臭弟弟抬了下头,“不是朝我,让你们跟人好好道歉。”
两人一时滞住,在她视线再次扫来时,他们立刻转身朝着臭弟弟道:“二公子,我们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们台词是诚恳,语调却满是敷衍和不在乎,最终互相推搡着,不等沈遥发话便跑开。
沈遥着实无奈,实在没想到那两小子竟然如此过分,欺负人也欺负得过了头。况且,虽然臭弟弟是个私生子,可到底是主子,那俩是下人,他就这样任打任骂,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她转眼时,看到臭弟弟正抬头盯着她,一言不发,眼中充斥着怪异,不知在想什么。
沈遥被盯得汗毛直立,搓了下手臂,也懒得跟他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自那日过后,她夜间睡觉时,常常感受到一股黏腻的视线在注视着她,诡异,带着探寻,好像更多的是观察。
可每当她睁开眼睛时,哪儿有什么人?
或许都是她的错觉。
后来慢慢的,她和臭弟弟关系好了起来,她开始教他练剑,彻底地接受了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弟弟。
深夜里,星河鹭起,沈遥拉着他坐到梨花树下,指给他看,“那是北斗七星。”
宋衍视线顺着她的手指过去,可没看一会儿,便又将视线拉回到她身上。
沈遥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满是烦恼:“唉,爹曾教过我,若是在野外迷了路,根据北斗七星便能找到方位。”
她想爹了,爹这离开许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宋衍又将视线挪到天空中,看着那连接而成的星星,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记住。
随着年龄的增长,院子中的小孩都在长大,有的人开始半懂不懂地学到了人事,有的人也情窦初开。
特别是马夫的儿子。
小伙子个头蹿了不少,甚至比沈遥高出了半个头,最近盯着她的视线总是怪怪的。
这日她正在书房中寻书,马夫的儿子入内后,竟将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男女授受不亲,这她是受过教导的,一瞬间便看明白了这小子心怀鬼胎,用书将他的手狠狠敲开。
“滚——再有下次,我要告诉我爹我娘了。”
沈遥的反应显然不在马夫儿子的预料中,因他这段时日尝试其他仆人的女儿,人家都害怕得紧,遇到这种事儿哪儿敢对外说一句话。
马夫儿子慌慌张张逃离书房。
沈遥蹙眉转头时,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脸,是臭弟弟的那张俊脸。
她吓得心都停了一下,捂着胸口后退半步,看着他不满道:“你干什么?突然出现,吓死我了!”
宋衍依旧沉默,他还是很小,虽然长得快,却还是没有沈遥高。
他漆黑的眸静静盯着远去的马夫儿子,在她出声后才看向她,上前凑近她脖颈,嗅闻了两下,最后离开。
没有碰触她丝毫。
太诡异了。
这个臭弟弟太诡异了。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了,仅仅一个晚上,马夫的儿子竟突然得了疯病,开始产生幻觉,跑到院中大吼大叫,说有鬼要杀死他,还说看见自己被一双眼睛活活盯死。
那双眼睛会杀人,仅仅盯着他,他浑身便被利刃从正中心,由上至下,切成了两半。
得了疯病的小子自然没法儿继续在沈府待下去,马夫最后被母亲发卖,带着疯癫了的儿子离开了长安。
太诡异了。
第二天夜里,沈遥再次感受到了那股视线。
【他那双眼睛会杀人!】
她脑海中忽然浮过那小子发疯时所说的话语,倏然睁开眼睛,落入了一双带着温柔与宠溺的黑眸之中。
此刻她的第一想法是,他那双眼睛才不会杀人,反而太过深情,甚至连看呼噜呼噜大睡的小橘都如此深情。
“阿姐醒了。”宋衍朝她笑笑。
沈遥反应了许久,环视一圈,才发现自己回到了时府,回到了内院那张拔步床上。
她身上已经没了丝毫血迹,被认真清理过,又换上一身比较厚实的寝衣,屋内燃着银丝炭,没有一点寒冷。
“阿姐这一昏睡,便是三日,没想到比我一个伤患还睡得还久。”他声音闷闷的,又极为低沉。
伤患?
对,沈遥这才想起来,她昏迷前,用簪子刺伤了宋衍,她以为宋衍要被她杀了。
如此看来,他没有死。
还好,他没有死。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沉酥香味,没什么改变。
头顶还半挽着发髻,沈遥心下猜测着,抬手摸了一下,是那根梨花玉簪,又回到了她的头上。
只是在她抬手的瞬间,同时听到了锁链冰冷的声音。
锁链?
她扭头看向自己的手腕,竟被一串金锁链给拴住了。
她心忽然停止了片刻的跳动,扭头想要朝着宋衍臭骂一顿,却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惊。
震惊到,以至于她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金锁链的一端在她手腕上,而另一端……
竟然在宋衍脖子上!跟狗链似的,毫无尊严,反射着金光。
可当下看去,更没有尊严的人不像她,而是像他。
他除了在自己脖颈上拴上锁链,还脱了个精光,连亵裤都没穿,全身唯一的布料,就是胸前裹着的绷带,和脚上的一双白袜。
完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52章 第52章取悦朕
也不知为何他要穿着白袜,莫不是脚如女子般容易发凉?
不对,这不是重点。
沈遥还没恢复体力与精气,就已经被宋衍的行为吓得喘不过气。
半晌后,她才开口:“你疯了?”
宋衍拉了下被褥,将自己和沈遥的下半身盖住,才回答她,“阿姐不是骂过我很多次了么?”
“对,你说的也是,你早就疯了。”
沈遥万分不解,“你现在这副样子,为何?”
宋衍抬手轻轻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道:“我本来以为自己会死的,结果没死成,郎中说那簪子没能刺中心脏,那就是上天给了让阿姐留在我身边的机会。”
沈遥毛骨悚然的同时,发现他的自称又从“朕”变回了“我”。
宋衍继续说:“这次为了不让阿姐跑,我只能出此下策。我不想限制阿姐活动,只是如今我没了衣裳穿,阿姐若是跑,要么带着这样一个我跑,要么将我的头颅砍下来。”
疯了……
彻底疯了!
宋衍:“从今日起,我会代替侍从,贴身伺候阿姐,阿姐什么都不必担心。”
“反正,你是别想再丢下我了。”
沈遥头疼得想哭。
“你不上朝了?也不回皇宫了?”
宋衍颔首,“不上朝了,也不回宫了。这段时间,会有南风将奏章送来此处,待我亲自批阅后,再由他送回。”
沈遥知道,他这样的疯子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
她低下头,拼了命地想把手上的金链拆下,却牢固得不动弹半分。
“钥匙呢?”沈遥抬头问他。
宋衍却淡淡摇摇头,也不说话,一副我任你搜身的模样。
搜个鬼的身!他现在就是个衤果男!
他没把钥匙带在身上。
她如何想得到,这人能病态到这种丝毫不在乎尊严的地步。
她想离开,丝毫不想留在这里。
“宋衍,你是在犯贱吗?”
宋衍沉默。
她也不想管了,直接起身,只是锁链随着手的动作,扯住他脖颈的那一部分,他整个人被迫贴了过去。
身子一歪,将想要下床的人压在了身下。
他喉结凸起,上下滚动着,刚才拉扯中,金链在脖颈上留下一道红痕,青筋爆出,不受控制地低吟一声。
“宋衍!你滚开!”沈遥推搡着他,没用多大力,便把他推翻在侧。
她看了下自己的手一怔,闻着空气中的那股异香,又有了另外的猜测,“宋衍,你熏沉酥,但没给自己吃解药?”
宋衍轻轻“嗯”了一声,朝她勾了下唇。
他看她拼了命地还想着离开,突然道:“阿姐,锦书还在后罩房躺着。”
她试图拆卸锁链的动作停下,抬头朝他看去,“锦书还活着……”
宋衍:“她伤得不轻,若阿姐想要郎中给她看,就别再想着跑了。”
沈遥咬唇,“你怎能这样对我?”
宋衍没有回答,也没有躲开视线,他眸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伤感。
“宋衍,你杀了宁梓谦,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留在你身边?”
他还是沉默不语。
沈遥双眼猩红,“你到底想要什么啊,宋衍?你明明有地位,有江山,你拥有一切……”
“可我只想要你,仅此而已。”宋衍打断她,“江山,帝位,我从来没想要过,都是为了阿姐,我才坐上那个位置的。”
“宋衍,你如此行径,不仅丢了自己的尊严,你还丢掉了我的尊严。”
宋衍明显不认可此话,轻轻摇了摇头。
“我可以不要尊严,但阿姐有尊严。”
“宋衍,你就非要如此犯贱吗?”
他垂眸,感受着强烈的心跳,隐去他眼角的一丝猩红,依旧不说话,也不愿意将她放开。
沈遥大怒,直接推了他一把,上前将他压住后,骑到他身上,附身一口咬在他的锁骨处。
她用尽了十足的力,又一次咬出了鲜血,弄得满嘴血腥,而他胸前的伤口也崩裂开,血迹从洁白的绷带中浸出。
她咬了很久,最终无奈地慢慢松了口,泪水从眼眶流出,一滴滴滚过在他的伤口之上,和骨血相融。
她趴在他身上,小声啜泣着,他抬手慢慢抚摸着她的脊背,如平时抚摸小橘一般,用同样的方式安慰她,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真的很过分,宋衍。”
“嗯。”
她感受到他身体不同寻常的反应,哂笑一声,“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宋衍淡漠,若是得不到她的爱,不如让她恨他,更恨他,恨到几生几世都忘不掉,逃不掉。刻到她的骨头上,魂魄里,让他成为她的影子,就算她将他五马分尸,也抹不掉他的存在。
“没错,取悦朕,朕一高兴,或许便真放了他们。”
“宋衍,你真贱。”
沈遥扯了下唇角,“既然你这么爱犯贱,那就继续犯贱吧。”
她缓缓坐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一下附身咬在他的喉结处,而后是薄唇,鼻梁,每一口都极为用力,丝毫不留余地。
夜色昏暗下来,寝室灯火葳蕤,拔步床内的黑影在不断晃动,锁/链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从最初的情形,在不断撩/拨和她主动的挑/逗后,彻底扭转了姿态。
她身上的衣服还完好地穿着,只是腰/带被解/开,衣襟微微敞/开,外/露出雪山娇峦。
他身/上留下的全部都是她的齿/痕,绷带浸出的血已是一大片,空气中泛着腥味。
宋衍俯下身,一手揽住她的腰,温柔又强势地将她圈在怀中,沈遥的每一口都极为狠戾,丝毫没有松动。
她脸颊愈发红起来,抬了下手,连接着他脖/颈的锁/链再一次被猛地扯了一下。
他被突如其来的窒/息勒得轻咳一声,咬/牙闷/哼,倏然间头皮发麻,尾/椎/骨刺痛了一下,空气变得稀薄,直到他双眼逐渐发黑,她猛然又松开手,他恢复喘息,这才又笑着低头去吻她。
此刻的他感受到他们跳动的脉搏和血液,皮/肤下暴/露的青筋,如此鲜活细/腻,他嗓音低哑,“乖乖,你是想我死啊。”
沈遥瞪着他,“是啊,可惜,我没能下重手。”
他咬着她耳朵,“你可以下重手的,阿姐怎么对我都没关系。”
“不许弄在里面。”
“……”
“我若怀上你的孩子,我宁可去死。”
“……”
一个带着恨意,一个带着乞求,一直纠缠到天快亮时,才终于结束,摇铃叫了水。
府中唯一剩下的一仆妇听见动静后,将热水送入净室,低着头不丝毫乱看,弓腰驼背地再次离开寝室。
沈遥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明明是想要弄死他,结果自己快被弄死了。
宋衍起身将她身上脏透了,黏腻着大片潮湿的衣裙褪下,又将人横抱起来入了净室浴桶,拿过帕子打湿,温柔地为她一点点擦拭着。
她闭着眼睛喘息,没什么力气,只能堪堪靠在他怀中,任由着这人伺候。
反正他自己说的,他要代替婢女来伺候她。
她有气无力地张口,“你不是也中了沉酥么?为什么还有这么大力气?”
他手中继续动作着,垂眸笑笑,没有回答。
……
这日之后,沈遥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两人一度陷入沉默。
可早就习惯了沉默的宋衍反倒丝毫不在意,除了批阅奏章,大部分时间都在柔和地凝视着她。
他依然没脸没皮地光着,她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寸步不离。
“屋子闷,我想去院子里。”
宋衍一怔,似乎有些犹豫。
沈遥简直要被气死了,“你把衣服穿起来,我要去院子里逛。”
宋衍却满脸无所谓道:“去吧,反正如今时府也没什么人。”
沈遥顿时无语,最后想了想,决定换种方式与他交涉,“我知道,时府里都是暗卫,你就想让别人看光你身子?”
“你无所谓,可我还不允许,你的身子只我能看。”
果然,此话一出,宋衍黑眸倏然亮了一下。
他果然在她的要求下,穿上了衣裳,虽然只是中衣,到底不再如刚醒来时看到他发疯的震惊。
沈遥看他心不甘情不愿,小心翼翼的模样觉得着实可笑。
他人不蠢,反而很聪明,在某些方面甚至可称为天才。可如今她都被和他锁在一起了,就算他穿上正常的衣裳,她又如何打开这金链跑掉呢?
若是忽略那根金锁链,他们日常的生活其实很平淡,好像一对普通的夫妻。一同喂猫儿,给猫梳毛。
宋衍批奏章时,沈遥便坐在一旁看书。
天气好,也会披着披风在外院溜达。
而锦书每日的恢复状况都由南风亲自前来禀报,以让沈遥安心。
然而她心头一直哽着一根刺,那根叫宁梓谦的刺,她知道,她与他表面上的相安无事,都是假象。
那些被压抑下来的,往往都在鸳鸯帐中爆发得最为猛烈。
在他情/欲浸透的眼眸下,她会狠狠咬他,咬到满嘴是血;会勒/紧他脖/颈上的链/条,直到他无法呼吸,双眼泛红;甚至打翻了蜡烛,滚烫的蜡直接泼在他皮/肤上凝固。
她想让他尝受痛苦,甚至时常产生杀意,可她下不了手。
她知道,就算他杀了她,她也下不了手。
每每如此,他面上总是流露出被虐的快/感,更加病态,更加偏执。
一时间,她实在分不清,他们之间,谁才是那个被虐者?谁才是施虐者?
每一次,她都不允许他弄在里面。每一次,他都伤痕累累。
可结束后,她还是无法
忍受他身上的伤痕,最后找来伤药又耐心地一点点为他涂抹。
沈遥实在痛恨自己心底这种极端的矛盾与撕扯,却又无可奈何。
而慢慢的,本就胃口不好的她,如今胃口更糟了。
每次吃饭时,随意两筷便下箸。
“你在绝食?”宋衍眉眼间全是不满。
沈遥:“绝食你会放了我吗?”
宋衍:“不会。”
沈遥吃得越来越少,除非宋衍再次拿着锦书和宁家来威胁,她才会又逼着自己再多吃几口。
又是一日让她感到如酷刑般的晚膳。
“吃饱了。”沈遥抿唇,再一次压抑着恶心放下手中筷子,冷漠地不想看他。
宋衍停下继续吃饭的动作,看着她几乎没动过多少的饭菜,以及她愈发削瘦下去的脸颊,心脏像是被那根平躺的筷子狠狠戳上几个窟窿。
他长叹一声,夹起一片酱鸭,放到她碗中,“再吃点。”
“没胃口,吃不下了。”沈遥固执地扭开头。
宋衍对她的反应很是不满,“锦书快可以下地走路了,阿姐,乖,听话。”
沈遥咬牙,垂眸,起箸架起那一小块酱鸭放到口中,忍着反胃咀嚼许久,而后道:“吃了,你别看着我。”
宋衍盯着她不说话,正盯到她起鸡皮疙瘩时,他忽然出手,捏住她下巴,用了两成力,温柔道:“张嘴。”
沈遥咬紧牙关,嫌恶的表情死盯着他。
宋衍:“阿姐乖,张嘴。”
沈遥咬牙。
宋衍:“宁家。”
沈遥无法,只得张开嘴。
他垂眸一扫,空荡的口中是柔软的香舌与白皙的尖牙。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他又道:“舌头下面。”
沈遥蹙眉,双手抓着他强有力的那只手,使劲儿往下拉,可却万般无力。那只手像是山一般沉重,明明他没有用很多力才是。
宋衍见她不配合,捏着她下巴的大拇指直接探/了/进/去,轻轻在她舌/下/一/搅,那块没有丝毫被咀嚼过的肉掉了出来。
他扫了一眼那块肉,手没有收回,依然钳制着她的下巴,拇指在她的口中,让她合/不/拢/嘴。
指尖的柔/软/湿/濡让他心动,火瞬间燃了起来。可看到她逐渐发红的眼睛,与无力挣扎的模样,还是心软将她放开,什么也没做。
如今她不好好吃饭,体力是越来越差了。
其实这次回来后,他便将沉酥都撤了去,她以为的无力,都是不好好吃饭导致的。
沈遥获得自由后,立刻将案几上的水大口大口,一饮而尽。
宋衍轻轻抚摸着她后脑勺,哄小孩一般,温柔道:“阿姐,别跟我玩儿这套。我守着你吃,等你吃完一整碗饭。”
“事不过三,我不想今日再说第三遍锦书和宁家。”
沈遥沉默着扫了一眼他。
最后只得端起饭碗,大口大口扒到口中,不带咀嚼直接吞咽下去,没有夹一根菜,或是一片肉。待将整碗白饭下肚后,她将空碗重重拍到案上,连带着其他盘子都一同震动一番。
宋衍看出她的难受,但实在不想看她再继续折磨自己身体,每一次用他人来逼迫她,他其实都是在心上钻了一个窟窿。
因为每一次成功的威胁,都代表了一个在她心底,比他更重要的人。
他倒了一杯白水,亲自递到她唇边,想让她缓解一番。
沈遥低着头没有拒绝,将白水饮尽。
然而弹指间,她一阵强烈的反胃,刚才努力吃下去的东西竟一股脑全吐了出来,吐在了宋衍身上。
“阿姐!”
她吐完后又是无法停止地干呕,直到双眼发红,眼泪流出,才终于停下,却没了力气。
宋衍也丝毫不顾身上的脏物,上前将她横抱到床上,又大声吼着叫南风去喊来郎中。
“阿姐,别吓我。”
第53章 第53章心病
等待郎中之时,沈遥已经渐缓了过来,只是还有些无力地靠着。
“渴。”
宋衍立即起身想给她拿水,脖颈的金链子却和她的手扯在了一起,沈遥手被迫一抬,差点儿掉下了床。
他眼疾手快退回将人扶好,又让她靠回床头。
沈遥语气淡淡的,没有再因此生气,只是完全没有丝毫情绪起伏,“郎中来后,你也要给外人看这链子么?”
“难不成你觉得我这副样子还能跑?如今整个葫芦镇都是重兵把守了吧。”
宋衍沉默着,见她嘴唇发白,还有些干,便不知从身上哪儿变出了一把钥匙,将金链子解开,又默默起身为她倒上一杯白水。
待她细细饮下后,又要了两杯,才缓解过来。
他放回杯子,一言不发地落座回床边,拉起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慢慢捂热。
沈遥问:“那天回葫芦镇时,都没见着人。”
宋衍答:“下了令,不允许随意出行。”
她哂笑一声,“所以你不仅是囚禁了我,还把所有人都囚禁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偏了下头。
她不想看他,低着头讽刺:“这就是你曾经说要送给我的太平吗?一个所构建出来的虚假。”
“这里不是桃花源。”
宋衍咬牙,“可若是你一直不知真相,你会很幸福。我只是想要你不必再这么辛苦……”
“宋衍。”沈遥打断他,“没有什么谎言能维持一生。就算维持下去了,那背后的代价,又由谁来负责?”
“你可以选择圈出一小批人,在你画出的这个牢笼中受你庇佑。可是宋衍,人不是牲畜。”
“葫芦镇外的,才是真正的世道,我想到的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宋衍,你从来都没有真的懂过我。”
他半晌说不出话,只一直耷拉着脑袋。
沈遥一想到宁梓谦,便恨极了他,更多的话也不再愿意与他讲了。
沉默间,郎中已经背着药箱着急忙慌地赶来,宋衍见状起身,将位置让给他。
只是郎中为沈遥切脉之时,那股冰凉刺骨的视线落在郎中的手上,叫他无法控制地浑身一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再又为沈遥检查许久后,他站起身,低着头道:“殿下身体并无大碍。”
宋衍对此不满,觉得这个人莫不是庸医,“若无大碍,她怎会胃口如此不好,吃完东西就吐了?”
郎中斜眼看了一下宋衍,被他威压吓得又低下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这……小的医术拙劣,只能猜测,许是心病。”
心病?
宋衍怔住,将视线落到面无表情的沈遥脸上。
郎中继续道:“殿下除了因吃得太少,导致体质偏弱了,可身子却还是好的。”
“陛下,心病还得心药医,或许给殿下换个环境,让殿下心底愉悦起来,这食欲自然便也好了。”
宋衍轻轻“嗯”了一声,还想说什么时,南风前来敲了敲门,似乎是政事。他又看了看沈遥越来越瘦的脸,最后一句话没说,先离开了房间去寻南风。
待人走后,郎中开始收拾工具,也准备着离开,沈遥却忽然叫住他。
“不知殿下还有何疑问?”
沈遥手拧着被子,眼睛快速瞥了一眼门外,这个距离宋衍应该是听不到。
“我应该……没有怀孕吧。”
虽然上次是一个乌龙,可谁能说每一次都是乌龙呢?虽然她不允许宋衍弄她身体里,可万一有遗漏呢?
郎中凝眉思索,道:“小的确实没诊出喜脉。”
他想了想,又笑着安慰道:“殿下还年轻着,而陛下也正值壮年,若是想要有孕,需得放平心态,顺其自然,该有时,自会有。”
沈遥抿唇,知道郎中误解了她的意思。
她见人快要离开,又着急低声问:“不知郎中可有避子药,就是无需煮汤,可以平日直接服下的。”
“这……”郎中没想到沈遥竟有如此一问,避子药伤身,吃多了或许还会导致不孕,他自是不敢在宋衍不知的情况下私下给她开药。
他结结巴巴,许久说不出话。
沈遥心底长叹,自然也知晓他的顾虑,便换了个问题:“那可还有何别的避孕之法?”
郎中秉持着医者仁心,恭敬回道:“殿下可以试试羊肠和鱼鳔,是最有效的。”
沈遥轻轻颔首,可她心觉宋衍不会愿意。
虽然每次他算是听话,可她也是看透了他。他不情不愿,有时会特意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小腹,虽然他不说,但她知道他心里期待着她能有孕。
郎中见她神情,又
往外一瞥,转头压低了嗓音道:“倒是有不少食物,都为孕期忌口,比如薏米,苋菜,茨菰,山楂,茄子,桃仁,落葵等。”
沈遥一怔,低声道了一句谢。
正巧宋衍与南风说完事,也回到了房中,郎中弓腰朝着两人行礼后,慢慢退了出去。
宋衍落座回床边,拉过她的手摩挲着,不知在想什么。
沈遥正想试探试探他态度,他竟直接开口道:“阿姐,我们要个孩子吧。”
沈遥满脸不解,宛若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甚至心底开始恐惧起来,“为何?”
宋衍又挪了下,将她轻轻揽到自己怀中,又揉着她的软发,“郎中说你是心病,或许你能有孕,便会为着孩子着想,好好吃饭了。”
“不要。”沈遥直接冷脸拒绝,“我说过,我宁愿死也不要怀上你的孩子。”
“唔。”他也没表现出失落,只是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宋衍本想继续用锁链,可想到郎中说要让她心底愉悦,便放弃,只是又加重了整个府邸和镇子的守卫。
他万分不解,为何当初阿姐和宁梓谦在一起,就能如此开心放松,时常可见笑容。可如今和他在一起,就叫她这么痛苦么?
风有些冷,他依旧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站在垂花门前,看着抱着小橘坐在光秃秃梨花树下的沈遥。
她没再作出任何逃跑的尝试,似乎是宁梓谦和锦书给够了教训。
她的胃口依然没好起来,找厨房说了几道想吃的菜,炒茄子,山楂糕之类的。宋衍差点儿以为她恢复了,心下高兴,可见她还是吃不了多少,即便多吃几口,最后依然会吐出来。
宋衍心愈发沉下去,总感觉她此刻就像一片薄薄的枯树叶,风轻轻一吹,便飞了,碎了。
让她愉悦起来。
怎样才能让她愉悦起来?
沈遥曾说过,讨厌虚假的东西,而葫芦镇,是他一手所建造出来的虚假之物。
所以她才这么讨厌吗?
宋衍稳步上前,走到她近前蹲下,摸了下她手中的暖炉。
“有些冷了,回屋子吗?”
沈遥眼神一直落在不远处追逐壁虎的小橘身上,轻轻摇摇头,如今也懒得与他再多说一句。
宋衍只觉得万分无力,不知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想换个地方吗?”
沈遥不解地看回他。
宋衍:“不是说不喜欢这里的虚假吗?那我带你去另一个真实的小镇,我们找一个山清水秀,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如何?”
“或许在那地方,你心情便会好了。”
沈遥讽刺地笑了一声。
这个疯子有自己一套行为方式,他始终不理解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只是想要将她禁锢在身边。
不过也好,或许换个地方,能有新的机会与思路。
总之去哪儿,都比待在现在这地方好。
最终,她点了点头,宋衍见状心下一松,也是笑了起来。
搬迁之事都由宋衍独自准备着,他想找一处风景极佳,民风淳朴之地,又不能太远。
不想让她坐太久的马车,否则定会叫她累极。
最后,他选择了一处叫淅镇的地方,待告诉沈遥时,她只是撩起眼皮随意一瞥,什么话也没说。
离开葫芦镇这日,天气有些凉了,宋衍特意为沈遥备了一厚实的披风,又在马车内摆上了小暖炉,铺满了毛绒绒的地毯。
除了这一辆马车坐人,后面还跟上了五辆专门装货的马车,他的东西不多,只一箱,剩下的全是沈遥的东西,似乎生怕她缺了什么。
他弃了南风为他备的马匹,挤到沈遥的马车中一同落座。
她自知这人得时时刻刻盯着她,也没妄想能在这途中跑了。毕竟锦书和宁家依然在他手上。
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用的筹码,只要他一直拥有这个筹码,她便不敢如上次那般轻易逃离。可偏偏他看起来还是不安得很。
马车走在宽阔的大路上,沈遥怀中抱着的小橘已经睡去。她伸手轻轻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镇上的人此时都躲在家中,无一人出门,想也知道是谁下的命令。只偶然几家窗口处开一条缝隙,露出头好奇往外稍微一张望,在见沈遥看过去时,又惊慌失措地将窗户合上紧闭。
弄得沈遥有点儿好笑。
“离开此地,心情好些了?”宋衍眼尖地捕捉到她唇角忽然勾起的笑意,却又倏然转瞬即逝。
沈遥视线往两边扫视过后,放下帘子,低头抚摸着小橘,“没人跟着?”
他如此警惕的人,不可能只叫几个马夫,南风一个侍卫,和一个中年仆妇跟随。
宋衍不甚在意地为她煮起茶来,“暗卫在暗处,放心,都是顶尖高手,足够护佑我们安危。”
沈遥云淡风轻地看他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他也丝毫感受不到空气的凝滞,在煮完茶后,将其推到她面前,又从一旁拿出一叠糕点。
他说贴身伺候她,除了身上的气质,其余的倒还真像个仆人,样样考虑精细。
“吃点儿东西,若是饿着,这路上颠簸,怕是容易晕。”
这糕点倒是备得齐,什么都有。沈遥随意扫过去,从中拿了一块山楂糕,轻轻咬上两小口,又就着热茶渡下去,便又没了胃口。
这次宋衍也不再逼迫,将她吃剩的那块糕点拿来,自己一口吃下,丝毫不浪费食物。
“等过一会儿再尝尝别的。”
沈遥没说话,只闭起眼睛假寐,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竟还真睡去了。
摇摇晃晃中,她睡得很熟,当迷糊间醒来时,发现身旁的人也同样睡去了,只是头靠在她肩上,整个人微微蜷缩着。原本在她膝上的小橘已经跑至了暖炉边缩成一个小团子。
沈遥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垂眸看着他此时无攻击的模样,乖得不行。他也就只有睡着之时乖,还总喜欢挂在她身上,从小就是如此。
谁又想得到,看起来这般无害的人,实际上是个小畜生呢。
马车忽然被拉停,驾车的南风转过身,“陛下,殿下,到暂时歇脚的地方了。”
话音刚落,沈遥还来不及将肩膀上那颗头扔开,宋衍已经睁眼醒了过来,在与她对上视线时微微愣神,停滞片刻后才直起身子。
此时他整个人气息都变得柔和起来,他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是一处岔路口,停着不少路过歇息的马车,附近好几家茶铺。
只是人有些多了。
“想下去吗?”宋衍自认为很尊重地问她。
沈遥平静地摇摇头。
宋衍颔首,似是在预料之内,见不远处有馄饨铺子,便掀开帘子嘱咐南风,“去那边买碗馄饨。”
南风领命之后直接下马车走了去,宋衍还没来得及放下帘子,忽然被一带着吃惊的声音喊住。
“陛下?”
宋衍一怔,顺着声音看去,竟是坐在另一马车里的梁国夫人韩秀华。只是视角原因,她只看到了宋衍,没看到沈遥。
沈遥自然也是认了出来,见宋衍转过头来看她一眼,一言不发。
她此刻并不想见韩秀华,如今她没这底气,又比之前瘦了太多,她不想叫姨母为她担心,于是只是撇开头,作出避开的姿态。
宋衍收回视线,下车后合上帘子,韩秀华也正好下了车,上前两步朝着他行礼。
他轻抬了下手,“姨母不必如此客气,今日微服,不愿太过高调。”
韩秀华见状也不再客气,眼睛朝着严丝合缝的马车瞥了一眼,有些好奇。
其他人是不敢开口问,但韩秀华从不避嫌,“陛下,这是有了人?”
宋衍转身看了一眼马车,眼神都变得柔和许多,“嗯,姑娘家最近心情不好,寻了处好地,正想带人去散散心。”
韩秀华笑了一下,“没想到铁树也开花了。”
宋衍没有回答,只稍微低下头。
“姨母这是准备回甘州了?不再在长安多住些时日?”
韩秀华长叹着摇了摇头,”
已经在长安待了许久了,再待下去也不合适,是时候回去了。就是心里还担忧着永乐下落。”
听闻此话,马车内的沈遥手攥紧了裙摆,心底闷闷的。
姨母待她极好,说实话,她实在不想姨母看到如今宋衍和她这副模样。别说他们过得是否真的安好,就单单这不伦之事,也叫她着实抬不起头。
虽然宋衍与姨母没有血缘关系,可姨母又何尝没将他看作自己的亲侄子对待。
宋衍倒是从来不想这么多,只是安慰一句:“姨母一路注意安全,待朕有了永乐消息,定差人送快信去往甘州。”
“那臣妇便谢过陛下。”韩秀华急着赶路,没有再多言,直接上了自家马车,往西北方向而去。
宋衍站在马车门口一直目送着她的离开。
南风也端着买好了的馄饨前来,宋衍接过后直接入了马车,坐到沈遥身侧,用汤匙轻轻搅动着。
沈遥没想到这次竟然遇到姨母,心底像是憋着一口气,慢慢往上浮动,正好卡住嗓子眼。
她更是没食欲了。
见宋衍想喂她,她偏开头,“没胃口。”
宋衍:“你今日只吃了两口山楂糕。”
沈遥依旧沉默。
他这次也不说什么锦书和宁家,只是自顾自搅拌着,低头吃下一个馄饨,“嗯,味道一般,没家中做的好吃。南风,叫这铺子老板不必开下去了……”
话还没说完,沈遥已经将他手中的馄饨拿过,没好气地说了一声:“我要吃。”
他是懂如何威胁拿捏她的。
宋衍笑笑,顺了顺她的头发,盯着她慢悠悠地动作。
她努力吃进去了五个馄饨,又喝了几口馄饨汤,还剩下两个实在吃不进去了,手停了下来,轻蹙起眉,似乎在压抑着反胃。
他知她已经到了极限,便也不再逼迫,将她手中的碗接回,直接就着那根汤匙将剩下的两个馄饨下肚。
“嗯,还不错。”
碗递给外面的南风,让人将其送回铺子后,宋衍将沈遥揽到怀里,轻轻揉了揉她小腹,“还想吐吗?”
沈遥摇头。
宋衍松了口气,“真乖。”
……
宋衍和沈遥搬进淅镇时已经够低调了,却还是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平日里,镇口都坐着三姑六婆,一边嗑瓜子,一边谈论着哪家生了大胖小子,哪家娶了新妇。
包括任何出入镇子的人,都逃不过她们这群人的法眼。
宋衍买的这处宅子不大,只是一个一进的小院。他与沈遥两人住正房,两间偏房分别给仆妇和南风。
毕竟他要时时刻刻黏着沈遥,于是连自己的书房都不要了。
五辆马车大大小小的货物送进宅院时,便吸引了不少看客,围聚着对他们的那些箱子品头论足。
“这么多好东西,看起来是有钱人家啊。”
闹闹哄哄中,两家邻居端着一篮鸡蛋,想敲门送几个结识,可半晌没人开门。
正待众人不解,面面相觑时,门开了,出来的是那个黝黑的壮汉。
送鸡蛋的婆子立刻上前,“诶哟,我们是你们家邻居,之前就一直好奇这是谁回搬来这新屋子,今日终于得见着了。”
南风见着镇民的热情,一时也有些不习惯,尴尬地挠挠头道:“婶子不必客气,这鸡蛋就别送了吧。”
“哦,哦。”婆子有些不喜热心肠贴了冷屁股,悻悻收回篮子,又好奇道:“不知怎的称呼,是做甚的?”
想到宋衍之前的嘱咐,南风简单介绍道:“我家主姓时,是书生,我是家主书童,叫我南风就好。”
“这样啊。”众人互相望了望,有人又道:“镇西头住着的老头,六十岁了,终于考取秀才,如今可是不得了。”
南风笑笑,“家主还未有功名在身,今年也是家中夫人生了病,这才想着一家人搬来这淅镇治病散心。家中夫人喜静,不便过于打扰,还请各位见谅。”
“原是生病了啊。”婆子了然,又与南风一番交谈后,也没探听出更多的,便和众人闹哄哄地又散去了。
沈遥在屋中安置好后,便站在正屋门口,看着院中一棵光秃秃的树,是梨花树。
宋衍从身后环住她,声音低沉:“如今已经立冬,若要看花,得等到来年开春。”
沈遥沉默。
宋衍也已习惯,丝毫不在意,道:“或许我们在这镇子住得久些,便能看到这株梨花树开得久些。”
沈遥扭过头怪异地瞥他一眼,从他怀中挣脱出来,随手从收拾出来的书籍中拿了最上面的一本杂记,一人半躺到床上翻看着。
宋衍无力地看她一眼,收回视线后,叫南风将公务都整理出来,他就坐在离沈遥不远处的书案前翻看。
本以为这个男人依旧不离开她一刻,却没想到从下午便不见了人影,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直到晚膳,他都还没回来,仆妇则按照之前郎中给的食谱,做了不少药膳给沈遥端来,一句话不说地盯着沈遥至少整整吃下一碗饭,才将剩余的撤去。
这个仆妇从沈遥认识开始便不说话,她以为这是个哑巴,没想到后来了解深入,才知原来她真是个哑巴。
可能宋衍想着,找个哑巴来伺候,便不会蛊惑着她再逃跑了吧。而她无法与哑巴交流,自然也帮不了她逃跑。
沈遥自今日搬进来后都未踏出房门一步。
夜色已深时,仆妇这才又敲门进了正房,将一张信纸递给沈遥。
沈遥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而后将其展开,上面赫然一串字,是宋衍的笔迹。
【今日搬迁之喜,阿姐一人在屋内岂非寂寞,开窗看外面。】
沈遥手指捏着信纸看了许久,最后将其叠起放到一旁,想了想,还是来到窗边将支摘窗推开,往外看去。
只见宋衍一身暗红锦缎圆领袍,是她曾经亲手做的那件,他手上拿着一只糖人,看那奇丑无比的模样,想来是自己做的。
她正搞不清他究竟想干嘛时,忽然“砰——”一声,天空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烟花。
和葫芦镇端午那日一模一样。
可明明一切都不一样了才是。
沈遥端坐着一直没出去,宋衍最终无奈叹息一口,慢慢走到窗前,轻笑一声,又带着些卑微的语气:“阿姐,今日我生辰,可能陪我过一个?”
第54章 第54章别闹了,好好过日子吧……
沈遥攥紧了双拳,许久说不出自己的矛盾。她其实并不恨他,她恨自己。
若不是因为她,宁梓谦怎会死?锦书怎会受杖刑?
是她从小没看出他的偏执,早在成长的过程中,无声无息地粘腻在了骨子里。
她应该早些看出来才是。
是啊,今日是他生辰,她也是被他气的什么都忘了。
宋衍紧紧盯着她,又祈求了一声,“阿姐?”
“逛逛这镇子吧。”她道。
宋衍心底悬着这石头总算落了下来,将手中的糖人朝着沈遥递过去。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后,将其接过,“仅此一晚。”
仅此一晚,她暂时忽略那些龃龉,心中的郁结,陪他过次生辰好了。
小镇集市开得很晚,此时仍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样子。
沈遥一边含着糖人,一边走在宋衍身侧。
在一个表演杂百戏的人喷出一团火球时,她被惊吓得踉跄了一步。宋衍立刻伸手托住她的肩膀,拢着她往一旁挪了两步。
也是这时,她仰头
看了下他凌厉的下颌线,忽然道:“今岁十九了,长大了。”
宋衍松开她,低头朝她笑笑,“明年加冠,阿姐之前承诺过,要给我戴冠的。”
沈遥一怔,脑海中也是浮现了当初说此话的情景。
不过挺搞笑的,那时可是被他骗得很惨的情况下说出的话。如今他们关系如此势同水火,她还如何心平气和给他戴冠。
明年,难道明年还依旧被他囚禁在身旁吗?
她想反驳几句,可又想到今日他生辰,便又闭了嘴。
两人一路沉默着往前走,慢慢意识到,今日集市如此热闹,是因着众人祭祀冬至的原因。
随着越往里走,越多人脸上戴着从小贩处买来的面具。
沈遥停在一处面具铺子前,又望了一眼周身戴面具的人。
宋衍看出她似乎对此有兴趣,问她:“想要?”
“嗯。”沈遥点了点头,指了一下那个太上老君的面具,周围很多人都戴着同样的。
宋衍有些不喜的蹙了下眉,但为了哄她开心,还是将那面具买下。
沈遥:“你不要?”
太幼稚了。
宋衍沉默。
沈遥又指了一下一只猪头的面具,淡淡道:“你戴那个。”
宋衍挑眉,“你真不是拐着弯儿骂我呢?”
“不要算了。”沈遥自顾自拿起太上老君戴到头上。
宋衍无奈:“你这么想我戴那猪头的?”
沈遥的声音从面具背后传出,被面具挡住后听起来有些闷,“我想你戴。”
“好。”他认了,从钱袋中掏出几个铜板,递给那面具老板后,取了猪头面具。
他正将猪头面具往脸上一戴,转身时便不见了沈遥身影。
而四周人群皆戴着面具,戴着一模一样的太上老君。人流四处涌动,他心脏忽然从体内蹦出来似的,冷汗凉了一脊背。
宋衍两步跑上前,站在街道中一个个巡视着,一时间,空气都成了众人的污浊,所有人皆放声大笑,交谈,口中不断喷吐着唾沫星子,带着不断蒸发涌动的汗液,他瞬间感觉自己衣裳都被污染了。
可是哪里都没有沈遥的影子。
“阿姐!”
“阿姐!”
“诺诺!”
宋衍着急地喊了几声,在一个回首时,忽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面具眼洞中带着无可奈何的神色。
他倏然吐出一口闷气。
她没丢下他。
沈遥上前主动牵住他的手,面具下闷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人多,别丢了。”
她在故意吓唬他。
宋衍咬牙,反手握紧了她的柔荑,打开指头,十指相扣,这次他不想再找不到她。
沈遥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刚才人流之中,要逃跑很容易。她站在暗处看着宋衍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模样,最终还是走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锦书和宁家还在他手上的缘故吧。
沈遥这样告诉自己。
往集市外走时,沈遥忽然被几个从后飞奔的小孩猛地撞了一下。宋衍将她抓住,叫她没能摔倒。
他朝着那几个小孩背影瞪过去,正想上前时沈遥拉住他,“算了,我又没事儿。”
两人继续往外走时,沈遥往腰间一摸,“诶呀”一声。
“怎了?”
“钱袋不见了。”沈遥咬唇,想到刚才,“是那几个孩子。”
她对自己着实无语,当初没记忆时出葫芦镇,就是被人撞了后偷走的钱袋。着实没想到,如今自己有了记忆,竟还是叫人将钱袋偷了。
宋衍眼眸暗了一下,冷不丁说了一句,“你看,葫芦镇外都是人心险恶。”
言下之意,葫芦镇才是真正的桃花源,住在里面没什么不好,虚妄也没什么不好。
沈遥翻了个白眼,心情更差了,不想与他掰扯。
宋衍见状,将隐在别处的南风喊过来,叫他去寻那几个小偷的踪迹。
毕竟是御前办事儿的,没过一刻钟,南风已经找到了那几个小孩落脚之地,是一处破庙。
宋衍拉着沈遥直接往那地方去,想要帮她教训那几个小偷一顿。
破庙位置偏僻,正走到镇边时,里面的小孩还在数钱。
“哇,这次可真是不少,足足五两银子,赚翻了!”领头的是个小男孩,身上的衣裳破旧,满脸欣喜。
宋衍与沈遥正想上前时,又听那小孩手舞足蹈地与旁边另一个年纪小些的小男孩道:“这下可好了,小妹的病有救了!”
破庙内燃着的篝火在晃动,宋衍和沈遥脚步一顿,那小男孩自然注意到了他们两人,转头的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是、是你们!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沈遥没说话,往破庙内扫视一圈,果然见到角落草席上躺着一小姑娘,闭着眼重重喘息着。
因着这动静,四处又冒出了好几个小孩,皆是衣衫褴褛,满脸恐惧地看着他们。
那领头的男孩儿还在虚张声势:“我告诉你们!这钱袋是你们自己掉的,被我捡着了,就是我的了!”
他死死抓住手中的钱袋,像一只长满了刺的刺猬,随时准备着防守。
沈遥问:“你们是谁?为何要做出这种偷鸡摸狗之事?”
男孩咬牙切齿,“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聚集在这淅镇,一同讨生活。小妹生了重病,无奈没钱治病,才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沈遥扯了下宋衍的袖子,“要不算了吧,不过五两银子而已。”
“不能这么算了。”宋衍却道,“窃取他人财物,是可直接扭送官府发落的,五两银子,够几年徒刑。”
“你!”男孩儿心慌起来,又扭头看向墙角的小妹。
沈遥觉得宋衍说的有道理,可心底却还是不忍。因她看着这几人,倏然想到了曾经带着弟弟妹妹一路出逃长安至甘州的情景。
那时的他们,也是这般衣衫褴褛,没了父母,在乱世中苟延残喘,为了一顿饭,一个馒头,甚至赌上性命。
“五两银子,算借你的。”宋衍又道,“给你们机会,为我们做事来还债,每人每月五百文钱,直到还清债务,如何?”
沈遥一怔,看向火光下宋衍的侧颜。
他好像,其实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并没有他口中所言那般,是个纯粹的恶种。
他喜欢猫,看到流浪的野猫野狗会喂食,看到年纪太小,无法独自生存的小猫会抱回家。他不会对无意撞到他的小孩发怒。
包括此时,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样的人,真的会不顾往昔恩情,杀了宁梓谦,拿宁家上百口无辜之人开刀吗?
沈遥此时忽然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有没有可能,宁梓谦根本没有死,是他故意诓骗她的?
可若如此,他的目的为何?就是为了要她恨透他吗?
不过也是,这个小疯子的思维,正常人是无法理解的。
男孩儿一时愣住,与旁边同伴对视后才又问他,“你要我们做什么?”
宋衍沉吟,道:“我家中做着丝绸生意,正好缺了帮忙贩卖的伙计。”
“你要我们帮你卖东西?”男孩儿匪夷所思,“这么简单?”
“嗯,但不允许弄坏丝绸,也不许私下拿了自用,若是有这行为,便要从工钱里扣。”
“好!”男孩儿是个有魄力的,在答应后转头又与小伙伴们对视一眼,所有人都带着期待地点头,他又丝毫不怯懦地回视,“好!我们做!”
宋衍和沈遥直接回了家,许是今日心情好些的缘故,沈遥竟在没有威逼利诱的情况下,吃完了一整碗面。
漱过口后,沈遥犹豫地看向宋衍,思索再三,最终问:“宁梓谦是怎么死的?”
宋衍抬头看向她,“自然是我杀的,想为他报仇了吗?”
沈遥:“你怎么杀的他?”
宋衍怔了一瞬,轻描淡写道:“审讯时扭断了脖子,不算受了多少苦。”
“他的尸骨呢?”
宋衍拿过帕子轻轻擦了嘴角,并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决定告诉她另一个消息,“前两日,宁家大公子外出时癫症发作,突然逝世了,宁忠得知后一病不起,我叫御医去
看过,说是快不行了。”
沈遥手中的杯盏落到地上,碎了一地,静静看着他,连试探宁梓谦是否存活的心情都彻底没了。
如此一来,若宁忠也死了,那宁家便只剩下了一大群女眷,和两个还不满三岁的稚子。
“宁家剩下的人……”
“你想我派人照拂么?”宋衍声音很淡。
“你想要怎么样?”沈遥期待着他能给宁家一些补偿,即便宁家大公子是癫症发作而死,可宁家一直有从龙之功。
而当初牵线宁梓谦和宋衍的人,也是她。
“你想我派人照拂么?”他依旧是同一句话。
沈遥抿唇,“想。”
“好。”宋衍放下手中帕子,直接将南风叫了进来,嘱咐了口谕,不仅提供金钱上的帮扶,还追封大公子和宁忠爵位。
沈遥一怔,没想到他什么要求都没提,就直接应下了,而所给出的补偿,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南风离开后,她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宋衍摇头,笑而不语。
无论如何,加封爵位也好,还是赐黄金千两也罢,只要宁家在他手中,就够了。
看着沈遥心绪好像又不高了,他又道:“沈芯前两日去葫芦镇找你,却没找到。”
“她?”沈遥心底一跳。
这妹妹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主动去葫芦镇,是有要事儿?
“嗯,你想见她吗?”
虽然宋衍不太喜欢外人接触沈遥,可沈芯既是她妹妹,若她想见,他可以将人接来几日。
“或者说,你若见了她,心情可会更好上些许?”
沈遥说不上来心情是否会好,可沈芯若有要事,那她倒是好奇了,而且,她或许也需要沈芯的帮助。
“我想见她。”
“好。”
……
沈遥见到沈芯是在一周后,人直接坐着马车,从长安被送来了淅镇。
沈芯一进小院儿,便红着眼朝沈遥扑来,抓着她的手,“阿姐!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沈遥面无表情地往身后的宋衍一扫,他明白过来,站去了屋外,给她们两人空间。
沈芯抓得她胳膊有些疼,她才压着嗓子说了一声,“别演了。”
这个小妹见到她可从来不会是这副模样,只想方设法要在她面前表现得高人一等。
沈芯轻咳一声,尴尬地收回手,落座到案前。
沈遥主动问她,“听说你去葫芦镇找我了。”
沈芯:“是啊,我走了好大一圈,后来才知晓阿姐和陛下搬走的事儿。”
沈遥:“何事找我?”
“就不能是想阿姐吗?”沈芯拿出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这淅镇着实有些远了,这次我来,陛下允了三日,便要回去了。阿姐放心,我们在长安的都会念着你。”
沈遥一顿,重新看向沈芯半垂的眼。
我们在长安的人。
沈芯忽然想到什么,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朝着沈遥推去,“我也不知该给阿姐带点什么,毕竟阿姐想要什么陛下都能弄到。于是我便自己亲手做了点儿糕点,给阿姐尝尝。”
“听说阿姐如今胃口都不甚了了,若阿姐能喜欢我做的糕点,那我便是心满意足了。特别是这南瓜糕,我问过郎中,是养胃的好东西。”
“嗯,绵绵有心了。”沈遥轻轻喝了一口茶水。
沈芯又道:“若是阿姐还要我做的什么糕点,我待在淅镇这几日,都会给阿姐多做些。”
沈遥笑笑,“如此再好不过,我记得,我曾经确实很喜欢你的南瓜糕。”
她打开食盒,便看到沈芯做了好几种糕点,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南瓜糕。
她与沈芯对视一眼,将南瓜糕拿起,想了想掰开,里面果真藏了一封密信。
沈遥不动声色将其拿出,在沈芯假意寒暄时,将那封信快速看过一遍。
她手指微微颤抖,很快认出信上的字迹,是宁梓谦。
他果然还活着!
而宋衍这个小畜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偏要骗她说宁梓谦被他杀了。
宁梓谦话语简短,说了不让她担忧宁家之事,知道她去淅镇后,便想到了助她金蝉脱壳的方式。
她将一小封密信团起,塞入口中就着茶水咽了下去。她往门口望了一眼,指尖轻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三个字。
沈芯倾身一看,一时愣怔。
是‘避子药’,所以沈遥需要她带避子药?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儿,她身子不好,此次出行,贴身带了随行郎中,她随意找个借口要来便好。只是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听到这事儿难免有些脸颊发烫。
沈芯耳朵有些红,不敢去看沈遥,捏紧了手帕,最后点点头应下。
两人又交谈了好一会儿,沈遥慢悠悠将那块南瓜糕吃下,在将人送走前又与她说:“还好有你来看我,多谢了。”
沈芯扭开头,低声不自在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沈芯走后,宋衍进屋看着案上的糕点和碎屑许久,没有说话。
沈遥脑中紧绷着一根弦,伸手随意又拿起一块马蹄糕吃下,“绵绵的手艺依旧好,她做的南瓜糕不错,让她下次再带些来吧。”
宋衍听到她竟有了胃口,心底那些怪异的直觉被很快略去,微笑着颔首应下她。
接连第二日,沈芯也来找沈遥,这次只是两人在院子中和猫追逐玩乐了一番,便将沈芯送走。
宋衍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牵起来的手,眸子暗了下去,手指摩挲着,最终什么都没说。
直到第三日,沈芯再次送来做好的南瓜糕,便依依不舍地和沈遥道别,上了马车往长安城回。
沈遥趁着宋衍不在房中时,立刻将南瓜糕掰开,便见到其中一颗颗的黑色小药丸,无需煮汤,直接服用便可,很方便。
她将小药丸藏到一装满了糖丸的小盒中,除了颜色不一,大小看起来倒是一样。
宋衍进屋时,她正好将其放好,那块掰开的南瓜饼吃了一半,还剩一半放在盘中。
沈遥吞咽着口水,捡起剩下半块南瓜饼吃着,飞速看了他一眼,最后喊他过来。
他站定她面前,沉默地等着她说话。
沈遥比他矮上一个头,咬上最后一小块南瓜饼,抓着他的衣襟让他低下头,将那块饼顺着唇舌,递到了他嘴里,连带着她带着香甜的唾液,他不解地睁大了眼睛,也没咀嚼,一整块吞了下去。
自从两人关系闹僵后,她再也没这般亲吻过他。
他整个人愣怔地看着她,眸中带着迷茫。
沈遥朝他笑笑,“宋衍,我们以后别闹了,好好过日子吧。”
第55章 第55章“好哥哥。”
宋衍定定看着她,舔了下唇角,不明白她怎突然变了想法。
“阿姐,你怎么了?”
沈遥面不改色,道:“这几日见了绵绵,和她一番交流后,我想通了许多。既然日子都要过下去,为何不过得舒心些呢?”
宋衍仍是狐疑:“你突然就不恨我了?不恨我杀了宁梓谦?”
沈遥咬牙看着这个可恶的小骗子,真是从头到尾都将她骗得好惨。
她垂下眸,轻轻叹息道:“我能有何办法呢?人都已经不在了,我恨你也下不了手杀你,他也无法起死回生。”
宋衍沉默地看着她。
沈遥无奈道:“宋衍,我们认识多少年?我和宁梓谦认识多少年?当初我们一路从长安逃亡至甘州,中间历经的生死,你觉得我和宁梓谦关系,真的能盖过我们两人的关系吗?”
“你太低估你在我心底的重要性了,臭弟弟。”
宋衍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心七上八下地乱跳起来,浑身痒得厉害。
阿姐的意思是,他竟然比宁梓谦重要?
沈遥继续说:“曾经因为我们姐弟的关系,所以我才不能接受你。而宁梓谦,为人淳朴老实,是我当时觉得选择的最好的良婿,至于感情有多深,其实也不见得。”
“这些日子的纠缠,又在绵绵的话语下醍醐灌顶,我才意识到我应该正视自己的感情,反正我们
早就不是姐弟了。是吧?”
“所以,宋衍,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吗?”她又重复了一番这句话,好像很真诚。
“阿姐……”他心头激动得有些窒息,不知该说什么,双手紧握成拳,半晌说不出话。
沈遥主动上前,抬手抱住他精瘦紧致的腰线,用了几成立,头靠在他胸膛,听着他有力却又混乱的心跳,声音柔和,“宋衍,我允许你叫我诺诺。”
宋衍抬起手紧紧地拥住她,低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在她发顶。
“诺诺。”
两人的关系好似经过这一遭后,真的好起来了似的。沈遥开始努力地吃饭,即便有时还是会吐,可吐完漱过口后,又逼着自己吃下一些。
郎中来看过,说是前些日子伤了胃,得慢慢养回来。
她有时还会亲自下厨,做一碗清汤面给宋衍吃,即便那面淡得没有味道,可他仍然当作世间绝味美食,大口大口一鼓作气地全部吃下。
可唯一没变的,是宋衍依然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而守着他们的暗卫也依旧没有减少。
沈遥看出来,他心防还未放下,也是,他其实是个聪明又警惕的人。
可是不着急,她有耐心慢慢来。
这日长安似乎发生了什么,宋衍出去了一整日都没回来,宅子中只留下那仆妇。
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人,可沈遥知道,其实四处都是暗卫。
趁着阳光明媚,她多穿了几件衣裳出街去逛了一圈,期间路过蹲在镇口嗑瓜子的婆子们。
婆子们一见到沈遥立马迎了上来,“诶,这位就是……时家夫人了吧?”
沈遥淡笑着点点头。
婆子没想到这时夫人竟生得这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难怪整日藏在那小宅子里不出来。她要是有个这般漂亮的女儿或是媳妇儿,也是怕人上街晃悠,被不知名的小伙子勾搭了去。
这水灵灵的模样,也忒招人了。
婆子:“你们家搬来的第一天,我就带了鸡蛋想上门去的,只是没见着你人。”
沈遥:“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身子不大好,来这淅镇主要也是为了散心养病。”
婆子:“你家书童有这样说,这是可惜了啊,不然啊,这淅镇外可是山清水秀,是游山玩水的好地方,不少文人墨客常来此地。”
沈遥:“哦?那这附近有何特别好玩儿的地方,有机会,我定去走走。”
婆子想了想,打了个响指:“诶,这出镇子,骑马半个时辰,是长淅河,那地儿风景不错的,可惜是冬日。若是这开春儿啊,路边可是开满了花树,景色可美了。”
“哦,就是这长淅河水流湍急,去的时候站远点儿玩儿。”
“长淅河啊……我听过。”沈遥垂眸凝思着,想到了那张密信上的内容,笑而不语。
风有些大了,沈遥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回头望了一眼跟随着她,极为安静的仆妇,“回家吧,有些冷了。”
哑巴仆妇默默地点点头。
宋衍到夜晚时,才终于从外面归来。
房里留了几盏灯,并不暗,床上盖着被褥的身影起伏,看起来沈遥已经睡了。
他怕身上的凉意冻着沈遥,没有立刻上前钻进被子,而是先叫人烧了热水,待沐浴过后,才来到床边。
坐下在床沿时,他看到床头的针线篮里,有一只红底的香囊,微微一怔,伸手拿起看了看。
上面绣了两只猫,一只橘猫,还有一只白猫。
他看了一眼团成一团,睡在床尾的小橘,将香囊默默放回了篮筐。
指尖摩挲着,不可否认,心底竟生了妒意。
沈遥这时也忽然醒来,转过身,半睁开眼,迷迷糊糊道:“你回来了啊,去哪儿了?”
宋衍俯下身子,笑着落下一个吻在她额头,“长安有点儿事儿。”
宁梓谦从狱中跑了,如今又失了踪迹。
不过人倒是没在葫芦镇和淅镇出现过。
沈遥身子往床里又挪了些位置给他,“都处理好了?”
“嗯。”他不愿多说,将鞋履脱下后,又和沈遥的鞋履并排摆放整齐,这才上了床,钻进被窝。
沈遥感受到身旁火辣辣的热量,彻底清醒过来,视线无意扫过窗外时一怔,“下雪了!是初雪。”
宋衍顺着视线看去,没什么情绪。
他不喜欢初雪,甚至厌恶极了初雪。他出生在初雪天,小娘死在初雪天,当初被关在那间小柴房也同样是初雪天。
沈遥忽然提起道:“今日去镇子走了一圈,来了这么久时日,竟然都没好好逛过。”
宋衍回过头,“你若想逛,我天天都陪你逛。”
沈遥剜他一眼,“还说呢?那你今天怎一日都不见人!”
宋衍没忍住一笑,侧过身子挪上前,将她抱到自己怀里,手臂给她的头枕着,“怎就一日不见,诺诺这么黏人了?”
“说这黏人,我还真比不上你的。”沈遥轻哼一声,在他的怀里倒也不觉得怪异,反而伸手同样抱住他,手搭在他腰间。
“我们要在淅镇待多久呢?”
“诺诺想待多久?”宋衍反问她。
“淅镇好是好,就是离长安远了。”沈遥似乎很是遗憾,“嗯……这次和绵绵见面后,心情好了不少,总是想着她,若是能早些回去,能常常见着她就好了。”
宋衍盯着烛光下她暖黄的脸,报复性地低头咬了一口。
“啊!”沈遥推了他一把,捂住自己的脸,“你干嘛?”
宋衍语气沉沉,“你倒是在乎沈芯在乎得紧。”
沈遥瞪大了眼睛好笑地看着他,“你……吃醋了?”
宋衍不说话。
“不是吧,沈芯是我亲妹妹诶,这你都能吃醋?”
宋衍还是不说话。
沈遥调侃一声,“那要是咱们将来有了孩子,你莫不是连孩子的醋也都要吃了?”
孩子……
宋衍身子一僵,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孩子。
“你……”
“我怎么了?”沈遥侧躺着,一只手撑起头,斜眼瞥着他。
身上的寝衣有些松散,摇曳的光将她晃成了一朵娇艳的花。
宋衍笑了下,“没什么。”
“既然你想回去了,那我们后日便回去,如何?”
“好啊。”沈遥看起来欣喜万分,上前蜻蜓点水地落下一个吻在他唇峰上。
他眸色渐渐暗了下去。
他已经许久未碰她了,主要她身体不太好,郎中也说要让她心情愉悦。
而现下,一个简单的吻成了燎原之火,烧得他发痒。
宋衍眼底愈发暗了,他上前将她压下,居高临下看着她发红的脸颊,散开的乌发,轻轻落下吻在她鼻尖。
“想要了?”他语气很低沉。
沈遥耳根子一红,用力拍了他一掌,这个人嘴中说出的话,一如既往的浪荡。
宋衍笑笑,继续俯下身吻她,很快,他身上的衣裳便被她剥了个干净,显得她很迫不及待。
久不经人事,沈遥倏然疼得痛呼一声,宋衍一滞,停下来不敢动,只是低头看着她的神情,额头的汗液凝聚滴落在锁骨。
明明是初雪,屋内却有些过于热了。
沈遥咬唇,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
她提起:“这么快就……就回去了,是不是……是不是有点……有点可惜?”
“怎么可惜?”
“嗯,淅镇附近风景秀……秀丽,我们……我们都没好好……好好逛过。”
宋衍听了一会儿,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在她不解时又继续起来,“天气太冷了,镇子外更冷,怕你染风寒。”
沈遥蹙眉,视线偏移了几分。
他不让她出镇子?这可如何是好?
宋衍见她心不在焉,不满,听到她惊呼,才坏笑起来,“诺诺居然还分神?”
沈遥有些心急起来,却还是努力压下,娇嗔道:“可是我、我……还是觉得……太可惜了。”
宋衍一味沉默不语。
沈遥努力集中起心思,抬起头吻上他的唇,“整日待在一处地方……地方……我都闷死……闷死了,来都来了,不去……玩儿……多可惜。”
见他还是不说话,她努力贴到他耳边,吹着气,喊了一声:“好哥哥。”
宋衍整个人不会动弹了,定定地看着连喘气都困难的她,一时脸红耳赤,心脏像是跳出了天灵盖。
沈遥正迷茫地看着她,还想说什么时,却又陡然连呼吸都愈发困难起来,到后面彻底忘了自己究竟要干嘛,直到结束时昏昏沉沉,直接睡了过去。
沈遥翌日醒来时,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粘腻的感觉。而脖子上还挂着那个沉睡的人。
她微微动了下,浑身酸痛到不行,而挂着她睡觉的人也醒了过来。
她呜咽两声,没来得及说话,他笑着爬起身将她嘴巴堵住,刚醒来就来了一个很深的舌吻。
沈遥被亲麻了,想到昨夜失败的**,伤敌五十,自损三千。她气不打一处来,重重一拳捶在他胸口。
宋衍“唔”了一声,又蹭蹭她的脖颈。
屋内燃着银丝炭,沈遥忽然被这个男人烫得不行,直接掀开了被褥散热。
她无意垂眸时一怔,“你……你右脚的小指头呢?”
她记得他以前是健全的啊,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宋衍视线落在床头的玉簪上,又看回她,本来不想叫她发现的,他轻飘飘道:“断了。”
“断了?怎么断的?什么时候?”
骨折后他用匕首切掉的。
“之前宋禾那次受的伤。”他只说了一半。
沈遥一直盯着,有些心惊,“我竟然一直不知,疼吗?你怎么不告诉我?”
“早不疼了。”他揉揉她散乱的头发,“诺诺,我这样是不是和小橘很像?”
沈遥:“……”
宋衍眼底带着愉悦,“小橘一只爪子只有三个指头,如今我的一只脚也缺了一个指头。”
如此一来,她是不是会和爱小橘一样爱他?而不是……
而每日插在她发髻间的那枚玉骨簪,是他的一部分与她融为一体,永远跟随着她。
她的头上,是他。
沈遥半晌无语。
“……小橘那是天生的,怎么会一样?”
宋衍听闻后有些失落地耷拉着脑袋,又像树袋熊一样挂回她身上。
“你干嘛?”
他用最近新长出来的胡渣蹭着她的脖颈,在她娇嫩肌肤上留下一疼红印,声音低沉道:“今儿可还有力气?”
沈遥瞪着他,带着警惕,“不是吧!你又要来!”
昨夜都不知几次,今日不好好休息,她觉得自己会死在床上。
果然不能让男人憋太久,没开荤过的男人不可怕,但开过荤,又憋太久的男人真的很可怕。
宋衍低沉地笑了一声,“想什么呢?我想着若你今日还有力气,就带你去镇子外玩儿玩儿,若是没力就算了。”
沈遥眼睛倏然一亮,心跳加速起来,看着他淡淡道:“有力气。”
“真的?”
“自然是真的!”
“我不信。”宋衍朝她摇摇头,又是自上而下将她压住,“既然有力气,那再……”
“宋衍!”沈遥怒了。
他笑着又吻了吻她,“那……你再叫一声。”
沈遥:“叫什么?”
宋衍脸有些红,“嗯……叫一声,好哥哥。”
沈遥送他一个白眼,“你能要点儿脸吗?”
宋衍沉默地看着她,正又低下头去吻她锁骨,她瞪大眼睛吓了一跳,着急道:“好哥哥!好哥哥!”
宋衍抬起头,蹙眉看着这个没骨气的女人,无奈摇头,又狠狠啄了一口她的唇,起身离开。
沈遥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终于捡起精神坐起时,见着宋衍又拿了一盒药膏走进来,坐回床前。
“怎么了?”
宋衍视线过落在她盖着的被褥上,“给你上药。”
他也知道昨日要太狠了,后来好像都肿了,只是天色太晚,虽然安排了人去找郎中拿药,却也是今早才拿到。
“上什么药?”沈遥不解,见他来掀被褥时打了一个激灵,明白过来,红着脸道:“我、我自己来!”
宋衍没将药膏递给她,只是看着她避开的脸,以及红透了的耳朵。
“那你上,若自己上不好我帮你。”
沈遥抢过他手中的药膏,转过身子,带着羞耻快速抹了几下。凉意传来,确实舒缓了肿胀疼痛。
“好了!”她将药膏狠狠朝他扔去,砸在了他鼻梁上,又掉落回手中。
宋衍不甚在意地笑笑。
“用过午膳后,我们出门。”
“嗯。”沈遥点点头,瞬间精神起来,“你准备去哪儿?”
“附近山中的风景不错,可以骑马吗?”他说话依旧温柔。
沈遥沉吟一番后,提议:“听镇子上的人说,这附近最出名的一处是长淅河,既然都来了淅镇,若不去看看这最有名的景色,岂非白来一趟。”
宋衍看着她的眼睛,见她眼里亮晶晶的,带着久违的期待,于是点头应下了。
沈遥松了口气,今日午膳吃了很多。
用完后,沈遥起身到床头,将那只香囊拿出,走到宋衍面前,抬头朝他笑笑,“这个送给你。”
宋衍一怔,“给我的?”
“嗯。”沈遥将香囊系到他腰间,“你不是喜欢猫嘛,特意做给你的。”
一个普通的香囊,她还是有些心软,想要给他留下些念想。至少有她亲手做的礼物,有小橘,以后也不会太过孤单。
宋衍拿起腰间的香囊看着,一阵淡淡的梨花香涌出,沁人心脾。
沈遥牵住他的手,“走吧,我们骑马去长淅河。”
第56章 第56章她竟然连命都不顾了么?……
早晨刚下过一场雪,脚踩在薄薄的积雪上还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两人共骑一马,没有跑得很快,而是慢悠悠地出了淅镇,一路晃悠到河边。
或许是因为初雪的原因,今日在河边游玩的人不少,少男少女,老弱妇孺。甚至还有小贩摆起了摊,在树下卖吃食。
到了地点,宋衍先行下马,递了一只手给沈遥。她视线从河边穿着蓑衣正在钓鱼的人收回,将手放到宋衍手中,顺着他的力道翻身下了马。
地上的积雪还有些湿滑,她歪了下身子,倒在宋衍怀中,他稳稳将她扶住,轻笑一声。
此时正午过后,是冬日最暖的时候,可宋衍仍不忘从马后拿出一个小手炉塞到沈遥怀中给她暖手。
不远处传来奏乐声,沈遥被欢快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宋衍紧随其后。是几个杂技人正在表演舞狮,一黄一红,狮子踩上高跷,从口中喷出一大团火,附近的积雪瞬间融化了一些。
众人放声大叫喝彩:“好——好——”
“好——”
沈遥紧随着拍手鼓掌,蹦跶了两下,转过身看着宋衍,问他有没有零钱。
宋衍视线从那两只狮子挪开,从钱袋中掏出几个铜板,递给沈遥。
收钱的另一杂技人敲着铜锣在众人面前走过,沈遥顺便将手中的铜板放上去。
舞狮人转过身,刚好面对着沈遥,再次吐出一口火球。
沈遥眨眼愣了一下,宋衍将她往后拉了一把,那舞狮人又继续朝着一旁喷火球,又是一阵观众喝彩的高潮。
“好——”
沈遥忽然意识道:“原来将近年关了,竟一直没意识到。”
宋衍垂眸,从上至下看着她的侧颜,笑笑:“嗯,今年除夕一起在长安过。”
沈遥扭过头朝着他笑笑:“好啊!我有很多想吃的。”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手指擦过她发髻上的梨花玉簪,“叫宫中的厨子给你弄。”
沈遥看着四周满是笑面的人们,忽然道:“葫芦镇没有这样真实的欢笑。”
宋衍看着她,“我可以让他们有。”
沈遥无奈摇了摇头,“那也不是真实的啊。”
她长叹一声,悄悄牵住他的手,“这才是真实的,手心的温度,手指的形状。”
宋衍呼吸停滞了一瞬,指尖顺着她的指头从头往下,抹到指丫,又轻轻揉了揉,摩挲了片刻。
“回去后,你不想住葫芦镇了?”
“回长安吧,长公主府,或是宫里,住哪里都好,但我想住在真实的地方。”沈遥面露期待,“当然,若是长公主府是最好的,我熟悉。”
宋衍视线又挪回舞狮人身上,轻轻道了一声:“好。”
倏然间,舞狮人在转过一圈,又表演了倒立之
后,口中“砰——”一声喷出一大片红色花瓣。
花瓣从高空洒落下来,正在此时,天空竟也下起了雪,红白相间,美得众人一时看呆了眼。
沈遥也睁大了眼睛,定定看着花瓣与雪在天空交融的场景,心底万分动容。
忽然,“嗖——”一声,宋衍瞳孔紧缩,猛地一把推开沈遥。
沈遥一时不察,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小手炉滚落地上,转了几个圈堪堪停下,而她手心搓破了些皮,她不解地转身望去,不远处的地上竟插着一支箭!
那箭尾的羽毛还在颤动着,宋衍右上臂也被箭所擦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骤然间蔓延开来。
行刺?
沈遥震惊地看着,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当箭从狮子口中吐出,穿过过花瓣群和落雪时,四周掩藏的暗卫已经冲了出来,蜂拥而上。
四周看客“啊——”地惊声尖叫起来,纷纷捂着头四散逃命,转瞬间,整个河边只剩下了宋衍和沈遥,刺客和暗卫。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躲藏的刺客不仅舞狮人中有,刚才的看客中也有。
几个人跑了几步后,忽然从腰间飞出暗器,直直朝着沈遥射去。
以沈遥的反应是可以轻易躲开的,可她因着体力不好的原因,速度明显慢了几拍。
电光火石间,宋衍整个人扑了上去,抱住她转了个身躲过暗器,眼见着暗器深深埋入他们身后的树干中。
“宋衍!你还好吗?”沈遥有些惊慌,垂眸看着他手臂上深可见骨的箭伤。
“走——”宋衍从地上拔起那根箭,在刺客与暗卫的纠缠间,拢着沈遥往外跑去。
正在两人跑出几步后,前方又出现了好几个隐匿的刺客。
宋衍将沈遥护到身后,拿着那根箭矢便冲上去与刺客搏斗一起。在旋身之时,箭矢被他用手刺入一个刺客的胸膛。
他从刺客手中夺过剑,朝着沈遥掷去,大喊道:“找个地方躲起来!”
沈遥从空中接过飞来的长剑,跑上前刺伤一人后,宋衍推了她一把,“快躲起来!”
看着他拔出箭矢,又用其与刺客打斗在一起,一时间进退两难。
她转头扫过正在打斗护驾的暗卫,不远处南风也被五六个人所困。宋衍腿又是被一剑划伤,可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将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一人脖颈,又抢过他手中的长剑。
沈遥顿时松了口气,又瞥向还在河边钓鱼的蓑衣人,提着裙摆往那处冲了过去。
雪下得越来越大,好在御前护驾的都是顶尖高手,没一会儿,刺客都被杀了个精光,只留下了一个活口,被南风押到宋衍跟前。
那刺客被迫跪在地上,太眼狠狠地瞪着宋衍,啐了一口,大骂道:“狗皇帝!杀了我,我宁死不屈,你什么都别想从我这儿知道!”
宋衍没什么反应,只是提起剑尖挑开此人衣襟,只见他锁骨下方纹上了一个白鹤刺青。
再明显不过。
他一言不发,黑靴一脚踹上此人正脸,那人倏然间满脸鲜血倒在地上。
“杀了。”
“是!”
他将沾满了血的长剑随意扔弃。正在此时,一个暗卫跑了上来,“陛下——不好了——”
他蹙眉看向跪在地上的暗卫。
那人慌慌张张,浑身颤抖道:“陛下!长公主殿下落水了!”
“什么?”
宋衍大惊失色,转身朝着河边看去,除了湍急的水流,哪里还有半个身影。
仅仅一瞬间,他心脏好似被捏碎了一般,随意掷到冬日冰冷的河水中。耳边是呼啦啦的风声,天空中的雪落到他脖颈里,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宋衍猛地转脚朝着长淅河奔了过去,在到河边时,南风眼疾手快搂住他的腰,大喊:“陛下不可!此时冰天雪地,又河水湍急,下面皆是暗石,若落入河中,必定九死一生啊!”
“属下定会亲自将长公主寻回,陛下切不可将龙体不当一回事儿!”
“滚——”宋衍扭头用手肘猛击了一下南风,可他依然死死不放。
宋衍恼怒,双手颤抖,满脑子除了沈遥,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理智,也没有了自己。
他又是一个肘击,南风疼得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宋衍不顾一切直接跳入长淅河。
“陛下——”
“陛下——”
南风大惊,转身指挥着暗卫,“还不快把陛下带回来!”
话音一落,包括南风在内的所有暗卫皆下饺子一般跳入长淅河,在水中朝着宋衍追去。
此时冬日天寒,更何况冰凉刺骨的河水。
在入河的瞬间,宋衍便被水流冲到了下游,水下的暗石磕破了手和腿,本就受伤的胳膊和大腿更是因此裂开,血如同河中的暗流一般往外流失。
可宋衍此时已经麻木到没有任何感觉,憋着气还是一头钻进河中,寻找着沈遥的身影,却许久不见任何。
他宁愿在河水中窒息,也祈求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沈遥发生意外,比要了他的命还可怕。
他绝不允许!
可是为什么哪里都没有她的身影?
难道……
不可能!
不可能!
她水性极佳,不会这么容易被冲走,也不会这么容易死!
可是,怎么可以?
她又一次丢下他!她怎能这么狠心!
他知道这几日她在与他虚与委蛇,他明明知道她又在打着什么心思,却还是甘愿被她所骗,没有丝毫将她戳破的想法。
只因太过怀念她的怀抱,她的吻,和她的体温。只要她能打起精神多吃几碗饭,只要她身子能好起来,被她骗就骗了,又有何?
他以为他能看好她,能护她一生的。
可是为了逃离他,她竟然连命都不顾了么?
为什么?
她就这样厌恶,这样恶心,宁愿赌上性命,也不愿留在他身边,究竟为什么?
在她心里,他究竟是什么?他就那么不重要?她有没有想过,没有她,他真的宁可去死!
若她死了,他定会让所有人为她陪葬,沈芯,宁家,宁梓谦,宋禾,包括他自己。
宋衍就这样来来回回在河中搜寻着沈遥,前胸后背都被暗石刮出了血,体力也在慢慢流失。
不知过了多久,他始终没能找到她,直到浑身麻木,渐渐失去了意识,才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湍流所吞噬。
她真的不要他了,那他就去死好了。
……
宋衍醒来已是三日后了,发了几日热,因着染了风寒,身上的伤口也有的发了炎。
可他整个人忽然平静了下来,淡淡地吩咐南风在整条长淅河寻人,哪怕连上游都不放过。
而他直接回淅镇,等待消息的同时,处理着堆积的公务,看起来好似前几日发了疯跳入长淅河的人不是他一般。
整条河,包括淅镇附近都被封锁。镇子上的人才知晓了这所谓的时家书生,其实来头大得很,但不知何身份,皆不太敢靠近。
后来听闻是在河中找人,一传十十传百,才知道,竟然是时夫人那日落入河中,而后便失了踪迹。
镇中嗑瓜子的婆子着实不敢置信,“呀,之前还特意提醒过时夫人,那河水湍急,切勿离河太近,没想到竟还是掉了河中,造孽啊。”
“谁能想得到呢?好好的玩耍,竟然有盗匪出没,当时应该也是混乱中,不小心落河的吧。”
“也不知这时家什么身
份,竟有这么多凶神恶煞的侍卫,还能让上头封锁了这附近。”
婆子吐出瓜子皮,“别提了,听说时夫人事儿后,我就提着鸡蛋上门了,结果也没见着时家爷,听说是心底着急,竟直接病了。”
“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不见了,要是我,我也得急病。这大冬天的,又是下雪,那河又这般危险,在加之这时夫人还有病在身上,怕是……唉。”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摇头长叹,真是可惜了这花容月貌的夫人。
“诶,那不就是时家爷么?”
婆子们转头看去,没想到竟也生得如此俊俏。
宋衍额头还带着伤口,一言不发,也没给众人一个眼色,直接和南风出了镇子。他又来了河边,静静得看着拍打着岩石,留下一串串白色泡沫的河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南风眼皮发跳,低着头,心底也是着急得不行。
如今顺着整条河,调动了无数人力物力,可这么些天,却仍然没见到丝毫沈遥的踪迹。
想到沈遥因着吃的少,力量和耐力都小了许多,若是从前的她,或许能自救,可是后来的她,真是极有可能没力气,溺毙河中。
南风不敢对宋衍说出猜测,他能想到的,宋衍又何尝想不到。
今日依旧是一无所获,宋衍骑着马顺着河走了一路,河中还有系着绳子,正在试图打捞的人。
直到天色渐晚,他才又回了淅镇。
南风收到消息后很快跟上前,恭道:“陛下,沈芯那边的人回来说,说是沈姑娘这些时日都待在宫里没出去过,似乎病情又加重了。”
“她来淅镇之前呢?”
南风摇摇头,“也是待在宫里。”
他猜到宋衍的怀疑,觉得不大可能,“沈姑娘再怎么说,也只是一病弱女子,而此次长公主落河乃是意外。好几个当时正在打斗的暗卫都见着了,而且当日下过雪,地上都是积雪,结了冰,脚滑的可能更大。”
宋衍勾了下唇,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挥手让人退下,一人回了屋内。
看着点燃的五盏烛火,他将其一盏盏熄灭,只剩下最后床头的一盏。
回到床边后,又低头看了自己腰间没取下过来的香囊。
在床上沉睡的小橘见人来,立刻跳下在他脚边蹭着,叫个不停。
宋衍蹲下,将猫儿抱起,躺到床上,定定看着那盏快要燃尽的烛。
“不用找了,她不在,不回来了。”他哂笑一声,“她不要我们了。”
这些时日过去,他心底愈发恐慌。
此刻他祈求她平安地逃离,而不是在长淅河中遇难。整条河太宽太长,找一个人简直如同海底捞针,何其困难。
若她真的因他而死,他该怎么办?
面前的烛火随着时间流逝,最后彻底熄灭。
房间也随之昏暗下来,什么都看不见,连窗边的月光都如此不清晰。恐慌与窒息席卷而来,心脏像被数以万计的小虫子啃咬侵蚀。
可他就如同死人一般躺着,没有任何动静,就这样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她以为死就可以真的抛下他了吗?
他曾说过,就算做了鬼,也要无时无刻纠缠着她。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是她的影子。
第57章 第57章女尸
蒲州城内,一群群身段婀娜,脂粉浓郁的女子在香月楼前招揽路过的公子哥。
香月楼算是蒲州最大的烟花巷柳之地,许多从长安城出来,北上的高官权贵在路过蒲州时都会在这温柔乡中逗留些时日。
“少爷我来此地是找花魁莹娘的,你可是嫌钱少,我有的是钱,你要多少!”
老鸨扇着团扇,面带笑意,“诶哟,真不是钱的问题,实在不巧,莹娘这几日恰逢月事,招待不了客人。咱们香月楼中可还有不少貌美如花的姑娘,不如公子试试其他人?”
“晦气。”男人啐了一口,最后还是应下来,分别左拥右抱一个,被带去了雅间。
老鸨收回笑容,抬头望莹娘所在房间瞥了一眼。
红灯笼高挂,催情香四溢。
“放心,主上交代过,这段时间你们都暂时待在此地,如今整个大周四处都是你们的画像,等过了这段时日,风声小了,便送你们出蒲州北上。”
那名叫莹娘的花魁眉间点着金鱼样式的花钿,眼角微挑,朱唇抹了口脂后红艳又热烈,带着几分媚色,点了茶,推到两人面前。
“有劳了。”沈遥接过茶,在口中抿过。
身旁坐着的另一男子,可不就是宁梓谦。
沈遥赞叹不已,“莹娘所点的茶,果真如高山流水,清致淡雅。不知,你主上是谁?这整个香月楼都是你家主人的?”
宁梓谦听闻后手指一顿,眼中似乎想掩盖些什么,扭头着急道:“人家主人不愿露面,或许就是不想叫人知道身份。莹娘是我朋友,好心帮我们,才说服了她主人,让我们暂且藏匿在香月楼中。”
莹娘笑笑没有说话。
沈遥颔首表示理解,不再打探这香月楼背后之人。她环视一圈这家青楼,直觉这人不一般。
毕竟此处是北上的必经之地,香月楼又如此出名,这么多高官聚集此地,可不就是一处情报汇集之所。
那么,建立这座香月楼的人,目的又为何,难道会对大周不利?
虽然她是逃了出来,不想继续留在宋衍小畜生身边,可是不代表她想要他跌落皇位,要他死。
门外传来小厮动静,莹娘笑笑起身,“二位先在此歇着,奴家去去便回。”
房门合上后,沈遥又喝了几口茶,心底说不出的怪异。
倏然,一道冰冷如毒蛇般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好似化为实质一般。沈遥打了个寒颤,往那道视线看去,是雅间的门缝之外,她对上了一只正在窥视的眼睛。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那只眼睛便收了回去,一个人影在门前扫过,又消失不见。
沈遥搓了搓自己手臂,心底更是发凉。
“怎么了?”宁梓谦大咧咧的什么也察觉不到。
沈遥摇摇头,看向他,疑惑道:“宁梓谦,当初我们的计划中没有行刺宋衍一事,那日的行刺……”
那日的行刺不单单是针对宋衍,她清晰的记得,躲在看客中的几个刺客,盯准了她发射暗器。
宁梓谦眉心一跳,无奈道:“诺诺,我哪儿有这样大的能耐,找这么多死士行刺?再怎么说,我也不愿拿你的命去冒险啊。”
“也是。”沈遥看着面前的人,他依旧是曾经那个充满了阳光的少年,“你和莹娘怎么认识的?”
一个住在长安,一个住在蒲州。
一个大少爷,一个青楼花魁。
沈遥看他的神色又忽然多了几分怪异,并非她看不起莹娘,只是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宁梓谦干咳一声,立马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当初从狱中逃出来,恰巧是莹娘救了我,后来就一直帮我藏匿身份来着。”
沈遥不知宁梓谦可得知了宁大公子的噩耗,她心底泛过一丝疼痛,选择不说,只另外问他,“如今宁家怎么样了?”
宁梓谦指尖一顿,眼底划过一丝恨意,又勉强转头朝着沈遥笑了下,“诺诺,我大哥他,为了找我,从家中出来后,癫症发作去世了。”
沈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他。
宁梓谦抓住桌上的一只杯子,力气大到似乎要将那只杯子捏碎,“而我父亲,在我给沈芯递密信的那日,也……”
“梓谦……”沈遥知道宁忠病重,却还是走了。
她试图安慰,“宋衍派人照顾了宁家,还追封了爵位。”
宁梓谦低着头讽刺一笑,对此不予置评。
他抬头看向沈遥,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很低,“诺诺,如今我只有你了。”
沈遥手上感觉极为怪异,躲开他视线,慢慢抽出自己的手,道了一声,“节哀顺变。”
宁梓谦收回空荡的手,再度饮下茶水后,整个人平静了不少。
沈遥问:“我们接
下来要去哪儿?北上?”
宁梓谦点头说:“我有认识的朋友在那儿,可以帮我们,等过太原府,到云中城后,便真正安全了。”
沈遥:“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回凉州和甘州,毕竟那里有姨丈。”
宁梓谦长叹一声:“诺诺,你远离朝堂,很多事都不知晓。虽说梁国公与你关系密切,可到底是天子近臣,当初能为了你和宋衍反先帝,是因为宋衍的身份可做他的底牌。如今你去找他,他怎会冒险护你?”
沈遥一时怔住,想到曾经为了说服姨丈收留,也是不容易的,他不是姨母,就算是姨母,也不会再为了她区区一个侄女,去违抗皇命。
“那云中城……”
“北庭节度使会助我们。”宁梓谦也不再瞒着了,“北庭节度使虽上任不满一年,可为了整顿边塞军力,北部的兵力都在这人手中。”
“哦。”沈遥很快便能理解,“只是没想到,你连北庭节度使都有结交。”
宁梓谦呵呵笑了两下,不想再说这话题。
“对了,今夜香月楼会有残花宴,听闻是这里最有特色,最出名的歌舞表演,诺诺要看看吗?”
沈遥对此并不是很有兴趣,还是应下。
宁梓谦:“那我与莹娘说一声,到时候给我们找个好位子站着。”
月朗星稀时,香月楼每月才一次的残花宴开始了。
每次到这宴会,各地文人墨客,高官富商纷纷想方设法获取帖子,然而最终拿到帖子的人,除了极高的权势地位,便是巨额的财富。
所以整个宴会的看客并不多。
沈遥带着面巾,和莹娘站在一处,而宁梓谦在另一边,看到沈遥时冲着她眨了眨眼。
她不知这所谓的残花宴究竟有何不同,直到一群舞姬中心,出场了几个奇特的女子。
而这几个女子,有的人断了手,有的人断了脚,甚至双腿都没有,只能定定地坐在鲜花簇拥,装扮华丽的轮椅上。
沈遥眉头蹙了起来。
若只是给这群人一个跳舞奏乐的机会,她或许觉得这算得上一出好事。
可这是哪儿?是青楼。
那来此的客人,自然是秉着猎奇的心态而来。
那群残缺的女子假笑着比出各种动作,等待着下方客人的竞价。
更让人恶心的是,这群人嬉笑着,眼底带着龌龊讨论。
“诶,你说这没了双腿的,在床上用什么姿势玩儿比较有意思?”
众人听到此话后,面面相觑地哄堂大笑起来。
沈遥深呼吸,莹娘一把抓住她胳膊,低声道:“这些人的身份,不是我们惹得起的。沈姑娘,你若现在出去,你是以长公主的身份面对他们?还是以逃犯的身份?”
沈遥明白若是她这样暴露在香月楼,莹娘必定会被连累。
莹娘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没双腿的女子被竞拍出了天价,堪比她这花魁。得到那女子的男人大腹便便,眼神一直打量着她下方,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起来。
莹娘哂笑,“这人出的价格可谓少见,可笑的是,残花们分不到一杯羹,全部进了香月楼的口袋。”
沈遥看那名被拍下的女子被几个小厮推着送到男子身边,那男子的手已经迫不及待伸了下去,而没双腿的女子貌似很是上道,主动攀到男子身上。
沈遥不想看下去了,直接转身离开,那股白日感受到视线倏然又落在她身上。
她扭头看去时,只见一个匆忙离去的影子,并不见人。
有人盯着她,是谁?
还未细细思索时,忽然一群官兵冲了进来,大喊着:“不许动!”
宁梓谦眼疾手快拉着沈遥往一旁角落躲了起来。
老鸨上前,笑道:“这是哪儿的风,把官爷给吹来了。”
为首的官兵并不在乎,冷眼扫过现场,在几个残花身上停留片刻后,道:“我们接到举报,说是你这香月楼窝藏逃犯,便前来搜查。”
老鸨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摇起了手中的帕子,道:“不可能的,官爷啊,定是有对家嫉妒我这香月楼生意好,遇到今儿刚好是每月一次的残花宴。”
官兵似乎觉得老鸨啰里八嗦,一把将人推开,想叫人彻底搜查这香月楼。
躲在暗处的沈遥寻思着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逃走,可是细细一看,整个香月楼已经被官兵所包围,哪儿来的机会跑得掉。
老鸨已经眼疾手快地站了起来,依然一脸带笑地走到官兵面前,道:“官爷,若是这一通搜查,翻箱倒柜,我这香月楼今夜生意也难做下去了。”
“不如这样,今夜官爷看上了哪个残花,我让其好好伺候官爷,不收钱,如何?”
那为首的官兵停下脚步,摸着胡子笑着看了看老鸨,最后往台上一美艳窈窕,断了一只腿的女子一指,“既然如此,那就她来。”
老鸨心下松了口气,便招呼着人去了雅间。
搜查最终没有进行下去,而围困香月楼的官兵却还一直在,残花宴则按原计划进行了下去。
沈遥和宁梓谦窝在角落里,直到清晨天光亮起,那官兵心满意足从雅间出来后,才撤走了所有人。
当沈遥从角落走出后,香月楼已经恢复了秩序。
倏然间,她注意到了一个看起来格外熟悉的身影,站在香月楼门口,窥视着离开的官兵,手握成拳,似乎极为不甘。
而那人只有一只手,应是属于昨夜没上台的残花之一。
在她转头的瞬间,沈遥立马认了出来,竟是消失已久的楚绣。
……
月光如水,整个淅镇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儿呼吸,镇外的长淅河则依旧波涛汹涌,砸在岩石上的水声响彻云霄。
宋衍这一日依旧一无所获,正在他准备回镇子时,一侍卫朝着他奔来,在他身前跪下,“陛下!我们在下游找到一具尸体,目前能看出是一具女尸!”
宋衍脚下的木枝忽然被他踩断,明明是夜晚,林间大群的鸟却收到惊吓,拼了命地飞至上空。
宋衍沉默不言,许久后才翻身上马,拉起缰绳,“带路。”
“是!”
宋衍赶到下游时,那具尸体已经被收了起来,草席盖着身子。
“陛下,这具尸体在水中泡了太久,如今已经面目全非,看起来极为可怖。”侍卫吞咽着口水,试图提醒他。
宋衍没有任何情绪地上前蹲下,看着草席,草席下一股恶臭传来,四周的侍卫都戴上了面巾。
他没有犹豫,将草席拉开,见到了这具女尸。
女尸身上穿着和沈遥那日相同的衣裳,虽然发髻有些松散,却也是和她一样。
他视线一顿,落到发髻间,慢慢伸手,取下了那枚梨花玉骨簪。
簪子触感冰凉,贴在指腹上倏然产生了一股微微的刺痛。他摩挲着簪子,下方骨头的地方被打磨尖锐,曾经刺进过他的胸膛。
一串血从他大拇指指腹上滑落,似乎和簪子融为了一体。
宋衍看回这具已经烂了的女尸,倾身上前嗅了嗅。
可惜,只闻到尸臭,没有曾经她身上的香味。
四周的侍卫们早被他挥手隐匿起来。
宋衍坐在尸体旁,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具尸体,从头到脚扫过,没放过任何一处细节,就这样在夜色冷风下坐了一个晚上。
直到翌日东方大白,他站起身,不远处的南风见状上前,不忍地扫视过‘沈遥’的尸体。
“陛下?让长公主安息吧。”
宋衍手中仍然把玩着
那支玉骨簪,最后转身道:“回长安。”
“是。”南风见宋衍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异状,算是放下了心。
所有的封禁解除,回到长安已是一周后,而永乐长公主尸体在长淅河中被发现的流言不知如何,悄无声息地四处传开。
此事叫人大为震惊。
早朝之上,礼部尚书上前禀报,关于将‘沈遥’以永乐长公主名义下葬之事。
然而宋衍却没什么反应,“此事不急,暂且延后,届时朕会让你去做。”
“……是,陛下。”吏部尚书低着头,想了想,又道:“陛下,臣有另外一事要奏。”
“何事?”
“陛下登基已有两载,如今大周四处也已逐渐恢复太平,日益强盛,陛下已过十九,是该广开选秀,择后宫为陛下开枝散叶了。”
此话一出,朝廷上众人低着头互相看对方神色,有将自家女儿送进宫这一心思的人可不少,可这位皇帝陛下却一直没这意思。
没想到今日礼部尚书竟直接提了起来。
宋衍垂眸摩挲着手,低声道:“朕记得,你儿子上个月在西市强抢民女,被苦主告上官府后,你夫人仗着你的权势压人,还砸了苦主一家的铺子。”
礼部尚书身子一抖,直接跪了下来。
宋衍微微勾唇,话语轻和,“不必惊慌,朕只是想让你先管好自家的事儿。想必这也是件着实叫人头疼之事,这些时日你先不必上朝,好好歇息。”
礼部尚书一脸苦相,完全没想到自己儿子和夫人的事儿竟闹到了皇帝耳中,“……是,陛下。”
宋衍退朝后一直坐在太极殿中,没有看奏章,也没有离开,只是把玩着手上一只新的玉毛笔。
手心昨夜又多了一条伤口,和曾经的疤叠加一起,盘根错节,丑陋不堪。
独坐了一个时辰,他又叫人上了烈酒,开始一壶壶喝着。
宋衍酒量不差,喝了半晌,意识竟愈发清晰,好在沈遥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也越来越清楚。
胡生从殿外入内,躬身道:“陛下,沈芯姑娘求见。”
宋衍眼皮微微跳了一下,猜到她因何事而来,便允了其入内。
沈芯进入太极殿中,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俊美的男子斜靠在龙椅上,殿内金碧辉煌反射着光,在他身上映出一丝丝金色的芒。他嘴角一酒液顺着下巴,喉结,流淌至衣襟内,眼角泛着一丝异样的猩红。
“陛下。”沈芯在下方行礼,却没得到回应,好似上方的男子睡死过去一般。
她心跳了两下,站起身,主动一步步悄悄走上前,在龙椅旁蹲下。
“陛下?”
还是没有反应。
沈芯蹙眉,正细细观察,视线落在他的唇上时,宋衍忽然睁眼,视线刺在她脸上,叫她吓了一跳,心底发凉,往后一挪,直接坐在了地上。
宋衍认出时沈芯,直起身子捏着眉心,闭眼缓了许久。
沈芯回过神,才扶着一旁的案几站起,又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陛下,刚才绵绵时担忧陛下,这才……”
宋衍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压了压,似乎在问她的来意。
沈芯低着头转了下眼珠子,双眼很快红了起来。
她缓缓抬头,看进宋衍的眸子,声音带着强烈的哀痛,“陛下,绵绵都知道了,阿姐在长淅河失足,然后……”
一边说着,她眼泪直接大滴大滴地滚落出来,砸在地上,发出“啪”的轻响。
宋衍忽然开口问她:“淅镇见到沈遥时,你没看出她异常吗?”
“异常?”沈芯登时愣怔,“阿姐只是没什么口腹之欲,绵绵当时也只是努力开解她,后来也见着阿姐胃口逐渐上来。”
宋衍的黑瞳如暗夜黑豹一般,盯得她头皮发麻。
沈芯是沈遥的亲妹妹。
沈遥重视她,却没那么喜欢她。
沈芯的野心,都表现在了她那双眼睛里。
沈芯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声音也变得细若蚊音,“陛下准备何时下葬阿姐?或许是该让阿姐早些入土为安才是。”
宋衍依旧沉默,殿外的阳光忽然射了进来,刺了下他的眼。
明明地龙将太极殿烘得很暖,四周却仍是寒冷得心脏在痉挛。
许久后,他终于道:“她没死,她不是她。”
第58章 第58章滚烫又黏腻的视线
沈芯顿时睁大了双眼,猛地抬头看向宋衍,挂在脸上的泪痕不上不下,眼眶中的水渍也流不出来。
此时她不敢去细细思索宋衍如何知晓,那具尸体不是沈遥。她生怕被面前的男人看出自己的心声。
宋衍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她:“这次的事情,看在她安然无恙的份上,朕暂且不与你计较,因为都是她的选择。”
“只是从明日起,你便搬离皇宫。”
“搬离皇宫?”沈芯喃喃自语,在转念之间,忽然发觉了更可怕的事。
面前的人知道自己在此次沈遥假死逃走的计划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哪怕当初在小心谨慎,也没能逃过他的法眼。
当她再次看向他的眼神时,她骤然间冷汗直流,浸湿了她背上的衣裳。
若那具尸体真的是沈遥,面前的沈芯也早已同样是具尸体了。
“不过念在你身子不好,又是沈遥妹妹的份上,朕会敕封你为端静公主,赐公主府,往后入宫,需递折子。”
“……绵绵谢过陛下。”沈芯低下头咬唇。
这算得上她想要的,却又不能完全算得上。
她终于获得了公主的位子,可是却与唯一的永乐长公主又差了一级。
而他封她为公主,是在告诉她,从今往后,她永远只能当妹妹,而不许再妄想皇后之位,也不许再随意出现在他面前。
正当沈芯退下时,南风疾步走入了太极殿。
“陛下!蒲州传来消息!”
宋衍放下酒杯,目视南风,“什么消息?”
南风:“有人前两日举报了蒲州城中一所青楼,窝藏了宁梓谦,当地官府派了人去搜查,可是据说那官兵只在其住了一晚,便离开了。”
这些地方上的官兵,都是仗着不在天子脚下,浑水摸鱼,吃香喝辣。
宋衍垂眸,摩挲着手指,“蒲州青楼……看来需要朕亲自整顿了。”
……
香月楼雅间内,沈遥细细磨着香,待门被敲响后,宁梓谦走了进来,坐到她对面。
“诺诺,你找我?”
“嗯。”沈遥笑笑,将手中新的香点燃,“这香月楼中点的香实在浓郁了些,我今日特地去弄了点儿这种清淡的。”
宁梓谦不太懂这些,倾身上前微微闻过,却没想到呛得咳嗽一番。
沈遥往门外看一眼,确认无人后,才无意间问起他,“梓谦,当初你被宋衍关在何处了?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宁梓谦饮下一口茶,想也没想便道:“诏狱。”
“诏狱……”沈遥盯着他的双眼,“真是,可惜我那时都不知道,也没能帮上你什么。那地方如此森严,你跑出来定费了一番功夫吧。”
宁梓谦挠了挠头,“哎,还行,和狱友一起出逃的。虽然没对我用刑,可你可不知,那诏狱里多可怕,我是一天也难待下去!”
“那狱友还真厉害,据我所知,诏狱可是重兵把守。”沈遥揉了下眼睛,“若是没有宋禾的帮助,怕也是出不来吧,有好好感谢人家吗?”
“感谢就……”宁梓谦的话顿住,睁大了眼看着沈遥,“诺诺!你、你、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楚绣了。”
“楚绣?谁啊。”宁梓谦并不知此人是谁。
“一个故人。”
当初朱氏虐杀动物,又提及血鬼,说明此人便是宋禾白鹤的信徒。朱氏与楚绣走得如此近,很难说楚绣也不是白鹤的人。
现如今想来,当初朱氏和楚绣,实际不是被发卖,而是被宋衍关起来了。
可她们又如何能逃出来?
身为两个弱女子,说是没有白鹤的帮忙,沈遥不信。
再加之
那日的行刺,恐怕也是宋禾一手主导。
想必那日举报香月楼的人正是楚绣。原本沈遥不知楚绣为何举报香月楼,可看到她缺失的一只手,以及香月楼特有的残花宴,心底似乎隐约明白过来。
毕竟残花在这个地方,只是最低等的玩物,或许哪天死在了客人的床上,也只会被随意处理,曝尸荒野,无人问津。
能想出残花宴这种,确实蛮符合宋禾扭曲的心理。
沈遥并不想多提楚绣,只道:“香月楼背后的主人,是宋禾吧。”
宁梓谦心跳出了嗓子眼,说不出话。
沈遥一笑,摇摇头喝下一杯茶。
宁梓谦见实在瞒不过去,只得点头认下,“是他不让我与你说,怕你……”
“怕我知晓了,便不配合了。”沈遥替他回答。
“诺诺!我……”宁梓谦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半晌说不出话。
“梓谦,你应该记得,之前就是他绑走了我,用来威胁宋衍。你知不知道,宋禾不是什么好人。”沈遥打断他,“他在利用你,目的在于找宋衍报仇,夺取皇位。”
见他不说话,沈遥心底动容,“梓谦,我一直都觉得,你还是当初那个善良单纯的少年,你不会与宋禾那样的人同流合污的,是吗?”
宁梓谦低头咬牙。
沈遥所言他又何尝不知,可是,如今也只有宋禾能够帮他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诺诺,宋衍那狗贼如此待你,你竟然还会站在他那边吗?”
“……”
“诺诺,你跟我走的究竟为了什么?定然已经……不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婚约了吧。”
“梓谦。”沈遥确实被他问住了,许久后,她才回他,“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亲人。我不想待在他身边,却不代表我想害死他。”
……
蒲州城人流涌动,街道上仍是欢声笑语,行人一路走走停停间,忽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响来,冲进大队甲卫,将人群踢开,空出一整条长街。
紧接着,容貌俊美,气度不凡的男子驾于一高头大马之上,冲过街道,身后跟着四大千牛卫,直接一路往香月楼而去。
原本楼内被吓得四散奔逃的客人和妓子被控制下来后,都瑟瑟发抖地面对着墙壁,不敢动弹。
宋衍利落下马,直接将缰绳扔到身后紧随的侍卫手中,步入香月楼,站在天井处环视着五层高的楼。
南风在交接后上前道:“陛下,搜完了,没有宁梓谦和长公主的踪迹。”
宋衍表现得很平静,只问:“是谁举报的香月楼?”
说到举报人,南风一顿,挥手叫人带了出来。
楚绣被两个人带到宋衍面前,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直到抬头一瞥时,整个人吓了一跳一笑。
“时、时爷?”她身子一颤,又立刻改了口:“民女参见陛下。”
宋衍淡淡扫了她一眼,“这谁?”
他觉得有些眼熟。
楚绣如打了霜的茄子,没想到竟然没被人记住丝毫。
其实她一直不知宋衍和沈遥真实身份,自被关入地牢后,她是察觉到了时家爷身份的不同寻常。在被砍去一只手后,更是不敢抱任何多余的幻想与期待。
后来是母亲朱氏,在白鹤的帮助下带着她逃离了地牢,却一直没回白鹤,反倒风餐露宿流浪许久,最后被一家商贾捡了回去。
那商贾家老爷不是什么好人,她经常看到有丫头入了书房,最后下身淌着血被抬出来。
那家老爷看上了她,她不从,便先给朱氏安了罪名,又送到府衙受了杖刑。
她假意应付了那老爷一阵子,后来趁着朱氏被发卖时,便自己一人逃了出来,哪儿知后来又遇上白鹤的人,那个遮了半张脸的男子,说是将她带来这香月楼,供她吃住,哪儿知竟成了残花一员。
而进了这香月楼后,更是彻底逃不掉了。
实在恨极,恨极那时爷,也恨那沈遥。
却没想到叫她在香月楼见到了沈遥,而跟在沈遥身边的男子,则是街道上贴满了画像的逃犯宁梓谦。
沈遥竟然和逃犯搅和在一起,还来了这蒲州城,被莹娘藏在香月楼。
她不知是沈遥被休了,还是红杏出墙了,但这是个机会。包庇逃犯,一向以同罪论处。
只是没想到,竟被老鸨打发了过去。
而更没想到,当初砍了自己手的人,竟然是皇帝!
南风也没想到,这么久了,宋衍竟都没记住楚绣的脸。
他恭敬回答:“这是楚绣。”
说起名字,宋衍终于想起来了。
他将刺骨的视线淡淡落在楚绣身上,她仿佛瞬间被他那双眼睛刺穿了一般,浑身疼得厉害。
“你见到了宁梓谦?”
“是,陛下。奴婢亲眼所见。”楚绣低下头,躲开视线,明明是冬日,却浑身都在冒汗。
“宁梓谦身边的人,可是沈遥?”
楚绣一怔,点头承认了。
她慢慢深呼吸平复下波动的心绪,香月楼,她想尽办法也逃不掉。可此时定是个机会,因为面前的男子可是天子啊。
她扭了下头,寻视一番,将目光盯在不远处的莹娘身上,直接朝着人指了过去,“是她,是莹娘藏匿的逃犯!”
此话一出,莹娘一颤,被侍卫直接抓了上前,扔到宋衍面前。
她咬唇没有说话,只一直低着头。
宋衍的金丝黑靴落在她眼前,声音从上方飘来,“沈遥呢?”
莹娘打着颤,道:“走了。”
“走了?”
“他们今早走的。”
“唔。”宋衍点点头,舌尖抵着腮帮子。
南风见状,上前厉声问:“他们人去了何处?”
“奴、奴也不知。”莹娘只能摇头。
宋衍很轻易便看出来,虽然她在害怕,却也是说了实话。
他视线又扫过楚绣,转身离开,下令道:“查封香月楼。”
在他往前走之际,楚绣着急喊他:“陛下!奴婢举报有功,可否带奴婢离开香月楼。”
然而她话说完了,宋衍却没有任何停顿,很快便不见了人影。
紧接着,香月楼所有人都被押了下去,楚绣作为举报者,待遇相对好很多。
可老鸨在路过她时,讽刺地看着她笑了一声,“你完了,主子是不会放过叛徒的。”
声音转瞬即逝,却冷得她阵阵发抖。
什么意思?
楚绣在衙门走了个过场后,便被放走。只是香月楼彻底封了,她竟一时无处可去,只能找了一家客栈暂歇。
老鸨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回荡在她耳边,可这一整日下来,什么都没发生,再加上没了香月楼,她也不用再当那任人亵玩的残花,乃好事一桩。
第二日平淡过去了,依旧什么都没发生。
第三日,听说莹娘被放了出来,可老鸨和其他许多人还被关在牢里。
第四日、第五日,依然什么都没发生。
楚绣松了口气,她真的解脱了。
那日老鸨路过时,恐怕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而原本宋衍带给她的恐惧也逐渐消失,她在街上游荡着,想着或许可以去找宋衍,最起码在他身边做个小丫鬟,说不定将来还能得势。
可到府衙后,才知道皇帝第一日便离开了蒲州城,不知去了何处。
楚绣气不打一处来,此刻没了上头的主子,又身无分文。好在城里的集市有庙会,人群拥挤,她混在其中偷了好几个钱袋。
这日终于好吃好喝一顿,待快宵禁时才又回到客栈。
数着钱时,忽然眼前的烛火被风吹灭。
楚绣一怔,立刻拿起火折子试图点亮,可亮了后很快又灭了,也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人。
直到呼吸声响起,手中的火折子掉落,她才终于意识到,猛地转身,发现竟是之前将她送进香月楼,脸被头发遮了半张脸的人。
“你!”
宋禾在黑暗中盯着她,冷笑,“本以为,留下你这颗棋子,能发挥些什么作用,却没想到被你这棋子
反咬一口。”
如今宋衍发现了香月楼,这么大一个情报汇集地,彻底没了。此处是他发展了多少年,才有的一处据点。
“当初,应该让你和朱氏一同死的,今日香月楼便不会暴露了。”
楚绣被他吓得节节后退,她转着眼珠子,努力思考如何昏过去。于是开始一边脱去自己衣裳,一边如以往那般,试图用美色保住性命。
“大人!大人!你听奴婢解释!奴婢只是想活得好一些罢了,只要大人放过我,要奴婢做什么都行。”
然而宋禾没留一个多余的眼神,只是看了一眼她身后,楚绣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身后的壮汉扭断了脖子。
宋禾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冷血道:“拿去后山喂野兽,别叫官府注意到。”
“是!主上!”
……
另一边,宋衍在知道沈遥和宁梓谦又从蒲州城跑了后,便一言不发地往长安而回。
马车中,南风禀报着,“这几日跟踪莹娘的暗卫来回禀,莹娘这些时日确实没有接触过任何更多的人,看样子她说的都是真的,确实不知道长公主他们去了何处。”
“另外,香月楼的人终于受不住严刑,招供了宋禾的一些信息。”
“继续跟着。”宋衍转头掀开马车帘子,定定看着外面。
南风想了想,又道:“前些时日,陛下让属下去查宁家的房产,宁梓谦名下的房产都已经被清查了个干净,没有他们两人出现的痕迹。只是,属下无意中找到一个房牙,那个房牙说很多年前,曾卖了一套,偏僻的宅子给甘州有钱的小公子。”
“继续说。”宋衍手指一顿。
“属下去查了那小公子的名字和身份,不是宁梓谦,却是曾经宁梓谦的一个好友,后来因战乱无辜丧生。”
宋衍不知为何,在听到此消息后,他的心脏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压都压不住。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某种直觉?
“那处宅子在何处?”
“离长安十五日路程的,一处叫枝乡的地方。”
……
沈遥是在到达枝乡后,才收到一封来自莹娘的密信。这封信辗转了很多人手,换了无数个名字,才最终交到沈遥手上。
展开一阅后,她怔住。
刚钓了鱼回到宅子的宁梓谦看她,好奇道:“莹娘信上都说了什么?”
沈遥将信重新合好,抿唇道:“香月楼被宋衍发现,彻底查封了,里面的人也被抓了起来,严刑审讯宋禾下落。”
宁梓谦手一抖,装着鱼的箩筐竟掉落在了地上,鱼儿滑不溜秋地在地上蹦哒。
沈遥:“我们走的很及时,前脚刚走,后脚宋衍就带人去了香月楼。”
“竟然这么快。”宁梓谦捂着胸口依旧有些心惊胆战。
当时宁梓谦见沈遥对宋禾和香月楼的感观如此差,争执下,他实在不想损了他在沈遥心中的形象,便只能答应带她离开香月楼,最后想到了此处当初被房牙坑过的临河大宅子。
沈遥:“莹娘倒是没什么安危,就是我有些担心,香月楼查封后,宋衍一定能从楚绣口中知道我还活着。一来,若是他知道我活着,不知会不会对宁家下手。二来,这地方会不会很容易被宋衍查到。”
宁梓谦笑笑,“放心!宁家的人已经在宋衍离开长安这段时日,被秘密迁出,送往北部了。”
“而这处宅子,实际上当初买下后,我着实怕被父亲骂我蠢,便将其放到当初甘州一友人名下。”
虽然他那朋友很早便去世了,但宁梓谦觉得要查到这里,并不是件易事。
“诺诺,别想那么多了,我今天可钓了不少鱼,晚上你想怎么吃?”宁梓谦满是跃跃欲试。
沈遥不由笑了出来,“你做?”
这人可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能做得好饭吗?
“我做!”
宁梓谦将鱼拿到后厨,忙活了一下午,就光如何杀鱼,都做了许久的深呼吸。待做好晚饭后,早已过了饭点,天已经黑了下来。
此处人烟稀少,风景秀丽,特别是到了夜晚,天空繁星点点。宁梓谦为了看风景,特意将小桌小椅放至了庭院中。
沈遥看着桌上简单的一道鱼,想到他所花费的时间,就知道不能太过期待。而如今冬季,她披了厚实的披风还是很冷,可也不想扫他兴。
毕竟他努力了。
“快尝尝!”
她忍俊不禁,拾起木箸后夹起一片鱼放入嘴中尝尝,一顿。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沈遥这下不是安慰,而是表示真的很好吃,“就是凉了。”
“啊!”一股冷风吹过,宁梓谦打了个寒颤,这才反应过来,哪儿有人大冬天在室外吃饭的。
“要不我再热热?”
“算了吧,重新起灶怕是麻烦,还得花许久时间。这鱼虽然凉了,但好吃的。”沈遥安慰他,也不想费事儿。
“哎!我娘说的还真对,我这破脑子!考上同进士真是走了狗屎运。”说着,他用力敲了一把自己脑袋。
沈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眼都是星星。
倏然间,沈遥感受到了身后一股滚烫又黏腻的视线,似乎从后脑勺到耳垂,又从上到下扫过全身,好似被剥光了衣服,用烙铁打上印记一般。
她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猛地转头看去,那股视线好似又消散了去。
可是这地方空无一人,四周只有寂静无声,和洒遍庭院的月光。
究竟怎么回事?
是错觉?
第59章 第59章男鬼
“怎么了?”
沈遥又扫视一圈,已经没能感受到那股诡异的视线,这才又转过头,继续吃鱼。
“没什么,错觉吧。”
一整条鱼下肚后,沈遥也饱了,喝了几口水漱口。说来也怪,自从跑出来后,她的食欲变得好了起来,也不再吃什么吐什么。
沈遥开始收拾起碗筷,“梓谦,你还在与宋禾有联系吗?”
宁梓谦撩眼看去,摇了摇头,最后又低下头躲开视线。
或许是吃了冷鱼的原因,沈遥回屋后肚子便有些不舒服,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辗转反侧许久都无法入睡。
她直起身子,看着床头亮起的烛光,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其掐灭。
既然小畜生都不在了,她还点什么灯。
到后半夜,她才终于沉睡过去。只是这夜睡得不安稳,那股视线再一次落到了她的身上,烫得人无法呼吸。
沈遥醒来的早,想起昨日的梦。
她梦到宋衍小畜生找了过来,将宁梓谦抓住五马分尸,又将她重新用链子锁在自己身边,惊得她出了一身汗。
“诺诺,可要出去钓鱼?”宁梓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诶,好。”沈遥应声,决定不多想。
既然宁梓谦说这处地方不容易找到,那宋衍定然没有这么快能找到她。
况且他身为皇帝,日理万机,总不能把心思每天都放到她身上吧。
换上厚实的衣裳和靴子,沈遥跟随着宁梓谦去了河边。
此处河水不宽,也很浅,若不是在冬日,恐怕还是个游水的好地方。
地上还有些积雪,不过很薄,并不影响行动。
两人在河边放了两只小凳,将钓竿甩到河中,便坐下慢慢等待。这期间,宁梓谦一直在与她聊有的没的,天南地北,大街小巷。
沈遥偶尔回复他几句,虽然没说很多话,却也听得认真。
只是今日似乎运气不大好,这许久过去,钓竿也没动静,竟一条鱼都没有。
宁梓谦正抱怨时,沈遥的钓竿动了,她立刻站起来往后拉。
“来了来了!是一条很大的,力气好大!”
没想到这鱼力量忒强,扯着沈遥往前走,就在鱼即将被弄上岸时,沈遥踩着地上的积雪,突然脚底打滑,眼看着就往河里栽去。
也是这一瞬间,那股化为实质的视线又出现了,她来不及思索,宁梓谦眼疾手快
将她扶住,帮着她一同把那条大肥鱼拉了上来。
沈遥平缓呼吸后,猛地转头看去,视线再度消失,而四周算是空旷,看不到什么明显的遮挡物。
“诺诺!我们今晚有的吃了!还是你运气好!”宁梓谦提起大肥鱼,咧嘴笑了起来。
沈遥笑笑,心底总觉得怪怪的。
但又或许是宋衍疯惯了,弄得她像一只惊弓之鸟,看什么都觉得诡异。
夜晚入睡,她照旧熄灭了蜡烛,闭着眼睛刻意没睡。房间空荡安静,她再也没感受到那股强烈的视线。
直到夜深人静,那股视线又一次像滚烫的糖浆,好像从头到脚将她刷了一遍似的。
“咯吱——”
“咯吱——”
沈遥猛地睁眼醒来,四周依旧昏暗,房间只她一人,四周也是安静。
难道是她梦里的声音?
她又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后,沈遥浑身无力,或许是没休息够的原因。
晌午过后,她听说这附近有一个小村子,便提议去村子看看,置办些货物。
在离开屋子前,沈遥想了想,找来两根细线,分别拴在门边与窗边。若是外人不注意这线,直接推开门窗,细线便会被扯断。
离开宅子,没想到这附近的村子是极远的。
整整走了一个时辰,才终于走到,返回时沈遥实在没什么力气,便用为数不多的银子购置下一匹马,与宁梓谦共骑回到河边的宅子。
进房间前,她小心翼翼推开一条门缝,从外往里看去,那条线完好无损在那儿,没有断,她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睡觉前,沈遥用了同样的方式,准备好一切,才熄灯上床入睡。
月黑风高。
“咯吱——”
“咯吱——”
沈遥猛地再次从睡梦中醒来,可那声音和视线都好似幻觉。她心底还是不安,用火折子点亮了蜡烛来到门边仔细一看,细线还保持原样挂在那儿,而窗户处也是同样。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然总不能是这宅子闹鬼吧。
翌日,她醒来的晚了一些,在宅子中找了一圈,最后在马厩找到正在喂马的宁梓谦。
只是令她有些吃惊的是,马厩中竟然多出来一匹马,两匹马一黑一白站在一处,昨日他们在村子里买的是那匹白马,黑马哪儿来的?
“你什么时候又去买了一匹?你有多余的银钱?”
他们身上备的钱不多,沈遥还想着,等过段日子一切安稳下来后,去村子里找点儿生意做。
宁梓谦扭头看是沈遥,立刻道:“我没买,只是这黑马也不知是谁家的,好像走丢了,竟直接跑到了咱们家门口站着。这马温顺得很,被驯过,一点儿也不像野马。”
“我想着,先将它带回来,等之后看看有没有人丢了马,找到主人再还回去。”
沈遥觉得有些好笑,竟然还有把马给走丢的。
她上前抚摸着马头,黑马用鼻子蹭蹭她的手心,确实温顺,看得出来,它还很喜欢沈遥。
她想到什么,又问:“梓谦,这些时日莹娘又再递信来吗?如今大周各处可还在大肆找我们?”
宁梓谦将剩下的干草都扔到马槽中,“没信再递来,不过我也是有小道消息打听过的,海捕文书还粘贴着,宋衍那狗贼还在到处找我们。想来,莹娘也是怕暴露了,这才不敢递信来。”
“你放心,他再如何找,又怎会想到这处宅子。”
宁梓谦没心没肺地朝她笑笑。
沈遥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多看了几眼马厩里的黑马。
这日下午,用过膳后,宁梓谦便一脸神秘兮兮地离开了宅子,不知去了何处,一直到晚上都不见人。
沈遥肚子有些饿,便起身自己到厨房起灶。
她倒也不担心宁梓谦,毕竟他离开时便说了或许会很晚才回来。
煮了一碗清汤面出来,她咬了一口面,一时怔住。
这么难吃!
那宋衍是如何面不改色,每次都吃的一口汤都不剩的?
沈遥秉持着节约粮食的原则,终于极为艰难地将整碗面下肚,待收拾好后,宁梓谦也回来了。
他直接拉上沈遥的手,满是兴奋,“诺诺!你随我来!”
沈遥吃了一碗难吃的面,胃不是很舒服,走的慢了些,跟着宁梓谦一路来了河边。
看到面前的场景,她微微愣怔。
只见地上摆了一圈蜡烛,还铺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瓣,香味浓郁得有些冲鼻。
“诺诺,你站圈里。”宁梓谦看起来分外激动。
沈遥一头雾水,只得上前站到这个看起来不能说丑,但的确很丑的圈子里,又看向宁梓谦。
宁梓谦深呼吸上前,道:“诺诺,我们认识也是好多年了。曾经你答应过要嫁给我,我们订过亲,走过三书六礼,唯独在最后迎亲时发生意外。”
沈遥明白过来宁梓谦在做什么,一时也紧张起来。
忽然,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那股诡异的视线,烫的周围积雪都快融化了似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微微扭头查探四周,可没见到丝毫人影。
“诺诺,如今我们又终于走到一起,这定然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往后,我定会护佑你一生一世,不让你再遭受到苦难。”宁梓谦苦笑,“虽然,我宁家现在破败,但是诺诺,你相信我,总有一日,我会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然后全部捧到你面前。”
沈遥被那股视线盯得发颤,她眼睛来回寻视,心不在焉,也没完全听清宁梓谦究竟说了什么。
“诺诺,你愿意再嫁我一次吗?”
沈遥突然回神,静静看着面前的人,许久没说话。
“你刚才说什么?”
宁梓谦笑笑,很有耐心地摸了摸她发顶,又问了一遍,“诺诺,你愿意再嫁我一次吗?”
沈遥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忽然又感受到,那道视线消失了,就像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宁梓谦紧张地手心冒汗,不断吞咽口水,看起来颇为平静地等着她,实际上心已经飞出了嗓子眼。
沈遥犹豫了。
其实从跑出来后,她也没想过要再嫁给宁梓谦,婚事过去就过去了,如今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宁梓谦不再是她的未婚夫婿,宋衍也不再是她的臭弟弟。
许久等不到回答,宁梓谦在烛光下的神色逐渐暗淡下去。
沈遥终于开口:“我也不知道。”
“……”
“梓谦,过去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儿,我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我现在其实,没什么心思谈论婚事。可是,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梓谦,你是个好人。”
“好人……”宁梓谦喃喃自语。
“可以给我时间考虑吗?”沈遥不知为何,心底很是愧疚,不太敢直视宁梓谦那双阳光般的双眼,于是也没有立刻拒了他。
宁梓谦深呼吸,手指在颤抖,竟都不知该放到何处了。
他最后朝她笑笑,“没事儿,当然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了。况且我们现在生活还不稳定,还在四处逃亡,确实不是谈论婚事的时候。”
“没关系,诺诺,我等的。”
沈遥咬唇,拧着手,“……谢谢。”
两人将河边那一圈蜡烛吹灭,东西都收拾好后,才又一同回了宅子,很快各回各房。
沈遥这次回去时同样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门缝,见那根细线仍然完好无损挂着,又想到今日宁梓谦说的话,心头不知为何沉了一下。
待关上门,重新将细线弄好后,才熄了灯躺到床上。
她睁着眼睛,双手枕在后脑,回忆着宁梓谦在河边说过的那些话。
真的要嫁给他的吗?
若是扪心自问,她其实不太愿意,可又不想伤了这个大男孩的心。
宁梓谦在刚认识的时候,就一直对她很好,进退有度,为人风趣却也是有礼,看得出来,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当初答应那桩婚事,是在她当时看来最好的选择。
宁梓谦会是一个好丈夫。
至于她喜不喜欢,那是另一回事,好像更多的是感动,而非能让她心跳如擂的那种心动。
可是如今宁梓谦不仅失去了大哥,也失去了父亲,他成了宁家的顶梁柱,还因为她的原因四处逃亡。
若是她不顾及他丝毫的脸面,直接拒了他,那也太不是人了。
所以喜欢,心动,究竟是什么感觉?
心跳如擂的感觉……吗?
那张俊美又病态的脸忽然浮现在脑海中,沈遥震惊地摇头,将那幅画面戳
破,拉过被褥将头盖住。
沈遥,你真是疯了,怎么会想到那只小畜生!
她心底装着事儿,一直到很晚,才迷迷糊糊睡去。
半梦半醒间,又来了。
那股浓烈滚烫的视线,又来了,像烙铁般滑过她的眼皮,鼻尖,唇峰。
“咯吱——”
“咯吱——”
又是那声音!
沈遥又一次在深夜惊醒过来。
她大口喘息着,像是刚被从海水中捞出来一般,心跳得乱七八糟。黑暗的房间中,并没有那诡异又恐怖的“咯吱”声。
她忙不迭拿起床头的火折子,将一盏灯点亮。在光亮之下,才终于感到一丝安全。
沈遥坐了好一会儿,待缓过来后,抬着那盏灯起身,走到门前,靠近后细细检查那根细绳。
细绳没有断,位置也没发生过任何改变。
她又来到床边,同样,那根细绳还是原模原样挂着。
可是,这每晚“咯吱咯吱”的动静究竟是哪儿传来的?
不像老鼠的声音,像木板,被利刃划过的声音。
木板?
她开始在房间内搜寻,看过书柜后面,又看过屏风,桌椅,甚至净室的浴桶和恭桶。
所有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还是原本的样子。
难道她还遗漏了何处?总不能真是闹鬼吧。
沈遥扭头时,视线盯着,看着自己的床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还有一个地方没看。
床底。
她压着脚步,一步步走向床榻,心也跟着“咚、咚、咚”地强烈跳动起来,连呼吸都变得黏腻。
停在床边,沈遥举着灯蹲下,在照明下往床底一扫。
空荡,什么都没有。
她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一下,可视线忽然被床底一处看不太清的地方吸引过去。
那是什么?
想了想,沈遥平躺下来,手上依旧举着灯,挪动到了床底下。当她照亮这个狭小的空间,自下而上去看床板时,身上的汗毛倏然间一根根直立起来。
床板上被匕首刻上了数不清的字,整齐划一:
“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
甚至还有极少个“宁梓谦宁梓谦宁梓谦”,可宁梓谦的名字在被刻上后,用被用匕首一道道划去,似乎恨极了他,恨不得杀了他。
沈遥惊恐地从床底挪出来,站起身,灰头土脸,还没来得及拍去身上灰尘,便见到房中站着一个一动不动披头散发,身着白衣的人!
“啊!”
沈遥被吓得后退两步,双手捂住嘴,呼吸停滞。
她心底有了猜测,再重新举起灯,往前看去时,果然是宋衍。
此时她有些想哭,不是因为被宋衍再次抓住的哭,而是觉得自己见了鬼,被吓哭。
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的?”
头发也不束,浑身白的和鬼一样。
宋衍没有说话,只是朝她又走了两步。
沈遥的身后就是床,在退无可退时,他忽然一把将她捞过,抱在怀中,深深嗅着她身上的气味。
他声音很闷,真的好像一只水鬼,“想你,就来了。”
他力气很大,沈遥挣扎不开,“你吓死我了!”
宋衍用许久没刮去的胡渣蹭了蹭她细嫩的脖颈,“诺诺,还好你没事儿,若你真有事儿,我定然陪着你去。”
“你……”沈遥身子僵住,“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没死的。”
“看到那具尸体时就知道了。”
这么早?
据宁梓谦所言,那具女尸是从乱葬岗找来的,在水中泡久后辨别不出模样,仵作也很难看出具体的死亡时间。
若她假死,那宋衍便也没了对宁家和锦书动手的理由。
可是她没想到,他竟然看出那具尸体不是她。
“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身上的味道,她指头短了半厘,脖颈粗了一点点,耳朵的位置长得偏上一点。”
沈遥无语。
“可那尸体都泡发了,和我原本有些细微的不同,应该也看不出来。”
宋衍报复性地一口咬上她的耳垂,却没用力,又将其含在口中,温软的舌尖舔过,她浑身一抖。
“诺诺身上每一次的模样,早刻在了我脑子里,我只要根据你的样子,推测出你泡发后的模样和气味,便能分辨出来了。”
沈遥欲哭无泪,再次用力一推,宋衍这次没再钳制着,松了手倒在她的床上,散着头发,斜眼看去,一言不发。
就在此时,宁梓谦突然冲破房门,跑了进来,大声喊道:“诺诺!不好了!宋衍狗贼的人找来了!快跑……”
宁梓谦声音戛然而止,在看到躺在床上的水鬼后,已经说不出话了,只睁大了眼睛瞪着面前的景象。
南风紧随其后,低着头不敢去看室内,只一把抓住宁梓谦,将人往屋外拖去,“陛下恕罪!是属下失责!”
宁梓谦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僵硬地跟着南风走了出去。
南风离开时,还不忘将房间门给两人带上。
沈遥转身看去,宋衍已经在床上坐起来了,定定看着她,幽幽问:“诺诺,你还要嫁给宁梓谦吗?”
沈遥:“……”
宋衍:“你们在河边,我都看到了,你还要嫁给他吗?”
沈遥:“嫁给谁,是我的事儿,与你无关。”
宋衍:“……”
沈遥哂笑,“不过,你既然又找到了我,宁梓谦又在你手里,我也无法嫁给别人了吧。这次你要将我锁在哪儿?”
宋衍慢吞吞摇了摇头,“诺诺,我不会再逼迫你了。”
沈遥不信,也不想说话。
宋衍苦笑,“若我想逼迫威胁你,前几天早做了。”
他只敢躲在暗处窥视她,直到今夜看到宁梓谦的求婚,他再也控制不住,忍受不了。
可若是沈遥没有发现他在床底刻下的那些字,他或许并不会走出来,出现在她面前。
他实在太害怕了,他怕她为了逃离他,再次做出威胁到她性命的事。
那些在长淅河找寻她的日子,对他来说就是在地狱中一种惩罚。他明明还没来得及陪她一同入地狱,却已经把刀山火海下油锅都体会了一遍。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死。
沈遥抿唇,不想再去纠结他怎么做到的神出鬼没,只是道:“我不回去,也不相信你。”
她不相信他是应该的,这只小畜生,小骗子,骗了她那么多年,骗得她好惨。
宋衍自然也知道,他的诺诺已经不会再信她了。
她还用了同样的手段,用欺骗狠狠地惩罚了他一通。
“诺诺,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他站起身朝她笑笑,“你想去哪儿便去,想嫁给谁都可以,我不会阻止你了。”
沈遥蹙眉,似乎还是不相信他有这么好说话。
“那你还在这里,不回长安?”
宋衍拉住她的手,又一次没骨头似地缠上来,将人抱到自己怀中。
沈遥已经懒得挣扎,也疲于挣扎。
他在她耳边呼气,手放在她腰间慢慢收紧,“我就想跟着你,诺诺,我曾经说过的,我是你的影子,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甩不开我。”
“我自然也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只是想跟着你,一直看着你而已。”
沈遥到了如今,过了这么久的时日,依旧不能理解他身为疯子的想法。他似乎没有什么要考
虑的东西,只有执念支撑着他的行动。
曾经的执念是为了替沈家报仇,甘愿同姨丈揭竿而起,夺了帝位。
后来的执念是将她留下,便安排人劫亲,趁着她失忆,哄骗,夺了她。
如今,他的执念依旧是她。
竟真的从未变过。
她该怎么办才好?
“宋衍,你非要这样跟着我,窥视我,我自然无法阻止。好像无论我跑到哪儿,你确实都会找到我。”
宋衍“嗯”了一声,将唇落到她脖颈上,又伸出舌尖舔过,留下一串炽热。
“所以,就算看着我嫁给别人,与他人同房,你也要在暗处窥视?”
宋衍身子一顿,想到她和他人行夫妻之事,整颗心脏便火烧般疼痛。可他更怕的,是她死。
那种体内倏然间长满了虫子的感觉,在五脏六腑上爬过,啃噬过,叫他七窍流血,又从眼睛,耳朵,鼻孔,口腔,一只只爬出,将他整个人的肉身,包括魂魄彻底吞没。
那种感觉太痛,太可怕。
所以他愿意退让。
他到她耳边低声说:“没关系的,诺诺,你想嫁谁都好,想和谁行鱼水之欢都可以,我不阻止你。”
“让我做你的姘头,你和其他男人欢好完,别落下我就好。这样,你可能满意?”
第60章 第60章来给你谢罪的
沈遥耳根子通红,脑袋好似炸开了一般。
宋衍刚才说了什么?她没听错吧。
他说他要做她的姘头?
一个皇帝,做她的姘头?
沈遥此刻感到自己二十年的观念在这瞬间崩塌。
“你疯了。”
她不知自己说过多少次这句话。
宋衍一言不发,只是依然很固执地不愿松手。
沈遥整个人还沉浸在震惊中,一动不动,而宋衍也在此趁机又吻上来。他在一步步试探,从她的脖颈,吻到她的侧脸,耳垂,鼻尖,轻轻舔舐过她的眉眼,最后落到她的唇角上。
沈遥没有任何反抗,此时她感觉自己被一只从地下冒出的鬼所拉住,若是一不小心,或许便被这只鬼再度拉入了地府。
宋衍熟稔地打开她的嘴,和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开始如曾经那般吞食着她的唾液,如饥渴已久的人不受控制地饮下甘露。
沈遥舌根发麻时,才意识回笼,终于将他推开。
他没有用很大力,她很轻易就推开了他。宋衍没骨头似地又倒在床上,仰视着她,面上带着强烈的渴求和卑微。
他刚才又贪心了。
“诺诺!”门外传来宁梓谦的声响。
沈遥回过神,打开门后宁梓谦又跑了进来,“你没事儿吧?那狗贼可欺负了你?”
“没有。”沈遥摇头,“他哪儿能真欺负了我去?”
她越过宁梓谦往屋外一看,已经没了南风和暗卫的身影。
转头在看向床时,哪儿还见着宋衍。
若非有宁梓谦的反应,沈遥差点儿以为自己刚才是做了梦。她环视着整间屋子,试图找出密道之类的痕迹,却看不出一分异常。
真不知这个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宁梓谦蹙眉,“诺诺,我们趁现在那狗贼不在,快些离开此地。”
沈遥一把拉住他衣袖,待宁梓谦转回头时朝他笑了一下,“算了,暂且先住着吧。”
且不说无论逃到何方,宋衍怕都是能找到她。与其整日惊心胆战,东躲西藏,如今一切暴露在他面前,反倒叫她心底松懈下来。
累了。
“宋衍与我说,不会干涉我自由,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跑的必要。至于他在此处爱干什么,便干什么去吧。”
沈遥也对他着实无力。
这一次的宋衍确实算得上守信,没有总出现在她面前晃悠,也未再干涉,或是试图阻止她任何行为。
但沈遥有时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视线,好似无处不在,萦绕在她周身。
其实她并不反感这样的感觉,她最反感的是欺骗,囚禁,和威胁,最起码,现在他没对她再做出这样的事儿。
沈遥和宁梓谦决定再去村子里逛逛,如今有了两匹马,沈遥也猜到那黑马究竟是哪儿来的后,便也不与宁梓谦共骑,自顾自上了自己买的那匹白马,一路小跑着往村子去。
在路上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并未见到宋衍神出鬼没的身影。
进入村子后,恰巧碰到了一伙村民送葬,棺木被抬着,一群穿着丧服的人抹着眼泪,抱着牌位,撒着纸钱,哭哭啼啼往村外去。
沈遥驻足了一会儿,听着身旁的人议论。
“哎,还真是倒霉,这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要了条人命。”
“可不,自从赤脚大夫走后,这村子也真是没人能治病了。听说本来风寒都要好了,结果家里长辈不知从哪儿弄了偏方,给人喝下药后,反倒病得厉害,没几日就走了。”
宁梓谦看着沈遥的视线,解释道:“小地方就是这样的,随便一点儿小病就能要了人命。毕竟行医的人都去镇子或城里开医馆了,哪儿会来这些地方。”
沈遥点头,跟随着宁梓谦离开去糖铺中买糖,她随意尝了几个,可这儿的糖都甜得发腻。
“还真有些怀念以前吃的糖人了,可惜这里没有。”
宁梓谦想到了长安城,却没说什么,只是抿着嘴。
沈遥将剩下的怡糖装好,又去了趟书斋,买了几本医书。
如今她已经无需再看医书寻找找回记忆的药方,可看到刚才的场面,心底不由一阵唏嘘。
她希望自己能做点儿什么,帮助到这些百姓就好了。
可惜的是,她不是医师,而整个大周,还有数不清这样无法看病的人家和村落。
这一趟来村子上,买了一只鸡,回到宅子后,难得的吃了一顿烤鸡,宁梓谦又用剩下的鸡架煲了鸡汤。
沈遥回到房间后,立刻发现了放在床头的一只糖人。她心底一动,上前将其捡起,是个胖女娃娃。
放在手心转了一圈,抿唇,心想这小畜生手艺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就是真不知道,宋衍究竟是如何整日跟在她身后的。
难道是暗卫?暗卫跟踪她,又向他禀报了她所有的一言一行。
这样好像还更能说得通。
沈遥没有立刻吃这糖人,只是随意将其扔到一边,再也没管过,拿过医书躺到床上翻看。
沈遥翌日醒来时,周身萦绕着那股青草的冷香,待彻底睁开眼睛后,整个人吓了一跳,往后挪动了些。
宋衍光明正大地坐在她床边,搅拌着一碗鸡汤。
沈遥:“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他没回答她的话,只是将鸡汤放到床头,又推了推那盘烤鸡腿。
“特意让厨娘做的,你以前很是喜欢,趁热吃。”
沈遥坐起身,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皆是整齐,不像被动过的样子。
她这才又将视线落到那碗鸡汤上,“我不想吃,你拿走吧。”
宋衍看着她的嘴角,没说话,没有将其拿走,只是仍放在床头,转身离开她房间。
毛病……
沈遥下床洗漱过后,又看到放在床头的食物,最后抿唇拿了出去,摆在食案上。
浪费粮食不好。
这么想着她还是决定将宋衍送来的这些东西吃了,还没来得及动手,一只手伸了过来,抓起一个鸡腿就往嘴里塞。
“诺诺你亲手做的?”宁梓谦没几口就啃完了鸡腿,眼底满是惊喜,“没想到,诺诺手艺竟如此不错。”
那股刺骨的视线忽然又落了过来,沈遥没有回头,也没有四处搜寻,干笑几声,“这些你都吃了吧,别浪费了。”
宁梓谦吞咽着食物,不解:“你不吃吗?”
“嗯,我不饿。”沈遥笑笑起身,忙不迭离开了此地。
后来好些时日,宋衍绝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出现在沈遥面前,只偶尔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头,晃荡一下,给她送点儿什么东西,又
离去。
有时是吃食,有时是些小玩意儿,有时是时兴的衣裳。
似乎再尖锐的话语,再冷淡的神色,都阻止不了他的行为。
一直到了除夕前一周,宋衍再也没出现过,甚至连偶尔如芒在背的视线都消失了。
难道他终于放弃了?
除夕当天,沈遥从村子上买了几壶小酒回来,都是果酒,不易醉人。
她身上裹了一圈厚厚的披风,和宁梓谦坐到小院儿中,喝几口小酒,吃几碟小菜。
宁梓谦也多喝了几杯,微醺着望向正在斟酒的人,问:“他走了吗?”
沈遥斟酒的手一顿,几滴酒水飞溅在她手背上,凉飕飕的,“不知。”
宁梓谦看着她手背上的清酒,拿出帕子轻轻替她抹去,“你希望他走吗?”
沈遥的手缩了一下,“梓谦,你喝醉了。”
宁梓谦笑的比哭还难看,“如今你倒是也不愿跟着我再继续北上了。”
沈遥心底有些慌,说不上来为何,拢了一把身上的披风,“那边没有我认识的人。”
“我以为,若是喜欢一个人,定会想要跟着他去往任何地方。”
沈遥心脏有些紧缩起来,这些时日,她自然也是发觉了宁梓谦变得愈发怪异。她一直能理解,原本的未婚妻不愿再成婚,而另一个男人还整日睁着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换谁心底会好受呢?
“抱歉,梓谦。”
“诺诺,你喜欢过我吗?”宁梓谦双颊愈发红了,是醉酒后的反应。
沈遥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侧开脸。
宁梓谦不由直起腰,牵了下唇角,“你从来没喜欢过我,我其实很早便知道了。既然如此,当初为何又要同意嫁给我?”
沈遥吸了口气,“梓谦,你醉了,回屋去吧。”
宁梓谦摇着头,此时更是咄咄逼人,“诺诺,既然已经同意嫁给我,那为何又不能专心一些,为何现在又要反悔呢?”
他自顾自说着,好像又突然明白过来些什么,哂笑一番,却没在说话。
夜空蓦地亮了一下,声音从天边传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与心绪。
沈遥抬头望去,见是一团白光在天空炸开。
除夕的烟花?
可是四周袅无人烟,何人放的烟花?宋衍?
沈遥等了一瞬,见夜空中没了更多动静。她忽然意识过来什么,不是烟花。
是宋衍暗卫所放出的信号!
沈遥耳朵一动,立刻抓着宁梓谦的衣领往旁边地上一滚,一只箭“噌”一声飞来,又被一剑劈飞,掉落在她跟前不远处。
她抬起头,看着突然又出现,挡在自己面前的宋衍,身上的黑色斗篷被风卷了起来,手上的利剑还反射着月光。
沈遥来不及细思他从何处冒出来的,立刻将醉醺醺的宁梓谦扶好,站起身。
宋衍没有回头,声音从前方传来,“刺客人多,暗卫已经放了信号,很快会有更多人来,你先躲起来。”
沈遥颔首,将坐在地上的宁梓谦一把拖着,往房间里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宋衍和现身的暗卫们已经和大群的刺客混战在一起。
沈遥有些想不通这刺客的身份,可现下来不及她多想。
“砰——”
被冲破的窗棂碎木从空中飞来,沈遥侧了下脸,碎木片划破了她的额头。
刺客翻窗而入后,直冲沈遥而来。
她眼疾手快从一旁剑架上抽出往日练功所用的长剑,在刺客袭来时,从前往后一剑捅进那人前胸。
宋衍见状立刻过来,一把将那死去的刺客踢开,继续挡在她的前面阻挡其他刺客。
“你叫的人还没来吗?”
“快了!”
沈遥起身背对在他身后举剑,“这些是哪儿来的人,你知道吗?”
“大概。”宋衍说的话不多,就这两三句。
当她的背贴上他后背时,他心脏又跳漏了几拍。
心跳好似又连在了一起。
“是宋禾的人吗?”
“不知道。”
宋衍眯眼,这些时日,有人掌握了他动向,总有人追杀他。短短一周,已经出现了三次刺杀。
他担忧沈遥安危,便暂时没出现在她面前。却没想到,刺客为了引他现身,直接朝沈遥而来。
对方是知道他软肋的。
此时狂风大作,庭院中的积雪被吹了个漫天飞。
铁剑的声音从零零散散开始聚集起来,沈遥望外看去,宋衍的人到了。
此时来了更多的暗卫,包括千牛卫,刺客很快便落了下风,整个宅子弥漫着浓郁的血腥。
黑衣刺客该死的都死了彻底,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宁梓谦这时忽然从醉酒中清醒了半分,迷迷糊糊地看着不远处的沈遥,声音含糊不清,“诺诺?诺诺。”
沈遥将剑收回剑鞘,正转身时,突然眼尖地看到倒在地上的刺客抬起头,从嘴里吐出枚暗器,朝着宁梓谦方向飞去。
“梓谦!”
沈遥反应过来,往他坐着的方向飞奔过去,速度快到众人都未能反应过来。
“诺诺!”宋衍睁大眼,同样看到了刺客吐出的暗器,朝着挡在宁梓谦面前的沈遥飞去。
一阵寒铁入肉的声响,伴随着刺鼻的血腥。
沈遥身上没有任何疼痛,抬头看去时,才发现是宋衍又挡在她的面前,前胸受了那暗器一击,正中在曾经玉骨簪刺过的地方。
那半死不活的刺客很快被南风发现后,一刀抹了脖子。
沈遥忙不迭起身,抓住宋衍,看着他身前的伤,所有的话竟卡在嗓子眼,半晌蹦哒不出。
“你……”
“陛下——”
南风收回沾了血的长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迅速检查起宋衍的伤口。
他却将南风推开,看着沈遥身后的宁梓谦扯了下唇角,直接拔出胸口的暗器随意扔在地上,像是没受伤一般转身离去。
“将这里清理干净。”
南风面露担忧,却还是挥手命令着下面的人开始将宅子的尸体移走。
沈遥坐回地上,原本醒过来的宁梓谦又一次沉睡过去,好似都不知刚才经历了些什么。
当她再度看向庭院时,又不见了宋衍身影,积雪上只留下了一串脚印。
这段时日的他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但不再试图打扰她。
刚才的伤,应该不严重吧。
沈遥想控制着不去想宋衍受的伤,可每日夜不能寐,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他突然挡在她面前的一幕。
她救了宁梓谦。
宋衍又救了她。
宋衍再次出现在枝乡的宅子,是在一周后。
沈遥清晨洗漱完毕,换好衣裳,打开房门时,便见到立在庭院中的人。他不似那夜穿了一身黑,此刻反倒白衣胜雪。
她咬唇,将门阖上后,到他身后,轻声问:“你伤好些了么?”
宋衍听闻后转身低头看着她,凝视着她结痂了的额头,抬手轻轻碰了碰。
“我无碍,那暗器没伤到要害。你的额头……”
沈遥侧开身子,手指挡在额头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着了火。
“已经好了,就是很小的伤口,不会留疤。”
“诺诺。”
沈遥抬头重新直视回去,等着他说。
宋衍依旧面无表情,道:“你愿意与我回长安去吗?”
“回长安……”
“毕竟那里才是你家。”
沈遥不可察觉地蹙了下眉头,“你让我跟你回长安后呢?不会又将我锁在葫芦镇吗?”
宋衍:“不会。你若不想我出现在你面前,我绝不出现。”
沈遥长叹:“我怎样才能相信你呢?宋衍,我已经不再相信你了。即便这些时日,你确实没有阻碍我任何,可是宋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旦破裂,真的再难缝合。”
宋衍沉默,一阵寒风吹过,卷起了两人身上的披风,似在交缠一般。可心里的距离又相距甚远。
他最终点点头,没等沈遥说什么便又离开了宅子。
沈遥觉得以他的性子,几句话定然无法说服。
果不其然,宋衍第二日便又来了宅子。
庭院里传来争吵声:“你怎么又来了!诺诺都说了,觉得你很烦!”
“诺诺说过不想见我,却没说我觉得我烦。”
“你!你怎如此不要脸!前几日是谁害得我们给刺客刺杀,不用我说吧。”
“梓谦。”沈遥打开房门走到庭院中,打断两人争吵,“你下去,我来与他说。”
“诺诺,可是……”宁梓谦满脸不快地瞪着宋衍,“这种人,何必与他多费唇舌!”
沈遥无奈,“你先下去吧。”
宁梓谦见沈遥主意不可更改,只得暂且离开庭院,留给他们两人单独的相处空间。
沈遥迎着光走向宋衍,声音很淡,“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态度也表达地很清楚了。宋衍,我已经不信你了。”
“我知道。”宋衍无所谓地颔首。
“那你?”
“我今日来,是来给你谢罪的。”宋衍朝她温柔一笑。
“谢罪。”
“诺诺,我知道,我错的离谱,可若是再来一次,我或许还是相同的选择。”
沈遥实在气急,“你……”
宋衍眼底浮起一丝痛楚,“若是当初没那么做,你就嫁给了他人,还将我一人扔在长安,去甘州了。”
“阿姐,我只是想要亲手给你幸福而已。”
沈遥心底的深潭波动着,“可是宋衍,你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你说的是,所以我知道,我错了,我认,可我不后悔。”
沈遥望着他,不想再争执下去。
宋衍从腰间抽出了那条马鞭,拿在手上把玩着。
沈遥看了一眼,搞不清他究竟想干嘛,“宋衍?”
宋衍抬头看回她明亮的双眸,“所以今日,我来是给阿姐谢罪,虽然不后悔,可我差点儿害死了阿姐,我应该谢罪的。”
“南风。”
不远处的南风走上前,看着他手中的马鞭,脸上为难之色溢于言表。
“陛下。”
宋衍将马鞭随意扔到南风手上,背对他而站。可南风迟迟没有动作,宋衍眉头不可察觉地蹙了一下,偏过头往后一瞥。
南风只得颔首应“是”。
话音刚落,沈遥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南风执马鞭,朝着宋衍身后一鞭子抽了下去,原本雪白的衣裳瞬间裂开了口子,鲜血从衣裳下印了出来。